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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尘世之村

    一道土墙横亘在整个村落之间,将整个村子东西隔开。东侧的房屋破烂不堪,西侧此刻则人头攒动,炊烟袅袅升起。

    一栋明显更结实些的两层木屋内,靳山河与一老妇并坐堂前。之前那手握弓弩的几人站在一旁。

    其中一位身着麻衣,长发垂下,脸面上横生三道疤痕的男人,是为百民军一军曹。方才便是他赶到现场,救下众人。

    “这月以来,这已是第四次袭击了。”那军曹正向靳山河说明境况。

    “自从那两个司户佐来村中后,道外有山贼,村内有猛兽。肯定是他们捣的鬼!”弓队中另一位草莽汉子喝到。

    有几人大声应和,屋中瞬间乱成一片。

    弓队中有百民有平民。群情激愤这几个正是本地的村民。

    军曹话语被拦腰发断,脸色上略有一丝尴尬。

    “好了,灵河在这,你们这吵吵嚷嚷的,像甚样子!”那老妇开口喝道,看似其年过古稀,话语却是中气十足。身着一身碧绿长袍,略有威严之感。

    而他口中灵河,显然指得是旁侧坐着的靳山河。或是出于谨慎,此处村民显然不识得靳山河真名。

    几人被喝过便不再开口,只是面色仍愤愤不平。

    靳山河被架在中间,不上不下。原本也只是老人教育教育小辈,但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屋内,气氛实在不甚简单。

    军曹与那几位将领眼皮微地抽抽着。

    “灵河啊,让你见笑了。最近村里实在不太平,村民都有些情绪。”老妇言辞缓和,笑眯眯地冲着靳山河说道。

    “顾大娘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乡亲们的感受,我能理解。”

    “灵河,你这回来呆上多久啊?”不给靳山河多留话口,老妇接着就说。

    靳山河不由眉头轻挑,心中生疑,这话里话外,总有种赶人的意味。平素老妇哪有如此待客之道?这自己才刚到,怎得就要赶着人走呢?

    “这不是去往京城,顺路来看看乡亲们。一路带了不少特产,还请大娘收下。”但其仍不动声色,娓娓说道。

    “好好,你看这,回回来都带这么多东西,叫我们怎么报答。”

    “大娘见外了,当年我在这山中迷路,差点身殒于此,要不是李叔救了我,乡亲们收留我,现在我也没法坐在这了。”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靳山河终于再开口问道。

    “方才说那司户佐,究竟是何情况?”

    老妇眼神微微闪躲,似有所疑虑。

    “嗨呀,自从你帮咱们村子要来户旗,这片地界才算是彻底安宁下来。”

    户旗,便是村东山脚石亭中,所插那金鹏旗。此物为大晋法宝,一些个村镇立于危地,这旗能集万民之力,震慑一般猛兽。

    “没了猛兽侵袭,咱们尘村是安居乐业。才不过一年,就有了百亩良田。

    一旁这泾县与渭县,便开始向我们讨要地界了。

    一月前,才派了两位司户佐,前后脚到村中,先是许诺我们这些老家伙俸禄地位,又一家一户的去动员。说只要我们承认归属,让官兵入驻,就给家家分屋分田,还有补贴。

    这刚过上好日子,乡亲们自是不愿。两人吃了闭门羹,却也不失风度,笑眯眯走了。

    这再过两天,山道上就多了好几队山贼,猛兽突然就绕过那户旗,进村肆虐。

    多亏了你留下这队护卫的弟兄们,才万幸没太大死伤啊。”

    老妇似倒苦水般滔滔不绝,不给一旁几人插话之机。

    靳山河只侧耳听着,却是不住觉得别扭,好似老妇一直有意隐瞒。

    “竟是如此。大娘放心,这次我亦是带了一支不俗的队伍前来,这几日您只管去处理其他事宜,保护村子,就交给我了。”

    “有你这话,大娘心安啊。这两日你先屈身住在那边屋中吧,待俺们处理好了这棘手难题,再好好招待你们啊。”

    顾大娘眼皮耷拉着,难以见其神色。

    她招呼来几位年轻小伙,让他们先带靳山河去安置。靳山河虽脑子里一堆疑虑,但一时间却也没机会探知,心想过会再细细询问成阳。

    年轻小伙将他背后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背后,顾大娘叫住成阳,和他窃窃私语了些什么,成阳便率队向村东走去,头也不回。

    ……

    平生四人正在村中闲逛,平生正寻往那格桑婷婷住处,

    兽潮退去后,村民才敢出门活动。家里的媳妇洗着衣裳,调着羹饭。

    孩童无知,只知道终于能撒野了,发了疯似的跑在泥地乡道上。

    男人们背起背篓,向着稻田行去。

    除开方才那青炎之兽,此处其余与常村无异。

    万段远远站在一处院子前,图月与钟声正在向人家打听紫云武服之人。

    他嘴里叼一根野草,活动了下方才被咬伤的手臂,那伤口处散发阵阵恶臭,他嫌弃的多包了一层纱布,却是有些掣肘。

    他用左手别扭着伸进口袋,掏出一小纸包,包中留有一缕残灰。为方才那烛虎眼球残余。他仔细端详这缕残灰,思索着什么。

    图月与钟声正向村民打听,身着紫云武服的男人。却是未有人听过这号人物。

    突然,一位黏着臭鼻涕的小孩扯了扯万段衣角。

    “哥哥,你们是那个灵哥哥的朋友嘛?”小孩瓮声瓮气,言语间一股子憨傻之气。

    万段一愣,旋才忆起进村前,靳山河特意嘱咐,在这村中他所留假名。

    “对啊,小孩儿,找我有事吗?”万段缓缓蹲下,捏了捏小孩肉脸。笑眼弯弯。

    “你们能带我去京城吗,我想去演武!”他闻言也是微惊,没想到这小村落的小屁孩,也知道演武之事。

    万段暗自一笑。“小孩儿,你为什么想去演武啊?”

    “我要当大官!我要让爹爹回家…”小孩攥拳朝天,随后神情又没落下来。

    “你爹上哪去了?”

    “奶奶让爹进城去了,他好久都不回来了。我想爹。”小孩语气坚定地说出童稚之语,倒是略显可爱。

    “小孩,你叫什么?”

    “俺叫顾小草!”小孩毛还没长齐,灰乎乎的小脸上还有点点雀斑,眉眼间竟有些许坚毅。

    “等你长到十八,哥哥带你去演武好不好?”万段慈爱地看着小孩,揉揉他毛没长齐的小脑袋。

    顾小草坚定地点了点头。

    远处钟声则沉沉看了万段那常挂嘴角的笑容一眼。

    ………

    一处院前,平生站定,略犹豫些,推开院门走进。

    院中,一位中年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正欲艰难地捡拾起地上落下的衣裳。

    “程大嫂!说了您别乱动,这些活让我来就行了!”妇人身后屋中,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传入平生耳中。

    一道乌亮的倩影轻巧地自屋里奔出,明闪的水珠混着汗珠自流畅英气的鼻梁上滑落,滴在娇俏的雀斑上,手上皂角的泡沫折出霞光,映出头顶因汗而生的香雾。

    赫然是格桑婷婷。

    “真是麻烦你了,婷婷。”妇人慈眉善目,光阴的冲洗似乎只带走了些稚嫩,妇人略显清瘦的脸上,仍能看出旧时的清秀。鼻尖一颗黑痣,画龙点睛,衬的妇人又洁又媚。

    “明明你是客人,还天天帮我干这干那的。”妇人巧笑嫣然,清亮的眸子里却满是怜惜。

    “程大嫂,都说多少遍了,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别傻站着了,快进屋歇着。站着挡我的路了。”格桑婷婷嘴上埋怨着,手上却轻轻搀着妇人胳膊,慢慢向屋内走去。

    平生将这一幕尽收视中。却不上前惊扰,只独自在门旁站着。秋日午后,萧风吹响虫鸣。

    格桑婷婷又回到前院,捡起地上的衣裳,抬首,才发现站在门旁角落里的平生。

    脸上含起一片微红。

    “赵公子,你来啦。”

    “嗯。”

    二人之间,略有一丝微妙的尴尬。

    “诶,这就是你常提的赵小哥吧!”方才那妇人又自屋中钻出。嘴角弯上眉梢。

    “嫂子你乱说什么,我哪有常提到他…”格桑婷婷手脚慌乱,未干的衣裳在空中划出一道彩弧。

    “小哥,先进来坐啊,等婷婷帮我洗好衣裳,再带她走呗。”妇人美目流转,招呼平生进屋。

    平生平素淡然的脸上,也是微泛红晕。

    他放下腰间北辰,随其走进屋子。

    小屋从外头看着不小,内里却真不大。农具和女红堆满了一旁的小室。厅堂只几步路,便到了透光的后门。

    妇人坐于主座,旁侧桌上摆了一杯淡茶。

    “小哥,若是不忙,你便去帮帮婷婷吧,你们也能早些一起回去。”妇人看出面前平生此时局促,笑盈盈的说道。

    “呃,这位夫人…”

    “我叫程宁玉。”

    “失礼失礼,程夫人,在下赵平生。”

    “呵呵,婷婷你说的对叻,这小子是憨了些。”程夫人遥遥对格桑婷婷说道。

    “嫂子!你别乱说了!”格桑婷婷在屋后嗔怒。

    “程夫人,我先去帮帮格桑姑娘…”平生也被妇人善意的调笑弄的手足无措,麻溜向屋后奔去。

    程夫人侧身,莞尔而笑,看着二人。又收回视线,眼神涣散,轻叹一口。

    “格桑姑娘,这几日,还好吗?”平生挽起袖子,拧起木盆里的衣裳。

    玄武城那晚,她先是亲眼见到幼弟被欺,手刃仇敌。后又马不停蹄,连夜逃亡。平生不由担心。

    “在村里,程大嫂对我很照顾。那些兵士也很热情,我没事的。”格桑婷婷淡然说道。语气比之在玄武城那时,似变得沉静了些。

    秋日暖阳,几近黄昏。

    斑驳金光打在二人各有心事的面庞上。彩沫纷飞,凝水四溅。二人都有话噎在半喉,却是相顾无言。

    “我弟弟,怎么样了?”沉默良久,格桑婷婷率先开口。

    平生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

    只到黄昏。

    村子里重又充斥起人气。

    之前藏在屋中的村民趁着安平,纷纷入田收稻。

    昏黄稻浪里,时不时传来丰收之歌。

    “有渰萋萋,兴雨祈祈。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彼有不获稚,此有不敛穧,

    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

    东南山道旁,大营俨然坐落。

    黄毛此时刚扎好自己的帐篷,行至稻浪边缘,看着这一片丰收之景。

    作为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黄毛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播种景色。

    稻浪冲刷着垂首收割的人们,汗珠滴滴落下,穿过金黄滑入黄土。

    黄毛只觉心旷神怡,积压许久的诸多烦闷好似九霄云外。

    他在稻浪边漫步,倾耳听着悠闲的农忙小调。

    突然地,他驻足于一片稻谷中央,死死瞪大双眼,身子止不住的战栗。

    他侧耳倾听,仔细分辨小曲儿的歌词。一段来自灵魂深处的记忆,在尘封了这二十几年后,缓缓被唤醒。

    这悠扬的曲调,此时却如同显得格外诡异,一阵骨子里的冷气绕上身躯。

    他发了疯似的跑进稻田,抓起一位正收割的农人衣领。

    “你们唱的这曲子,是哪来的!”

    被抓住那人神色惊恐,看着黄毛疯狂的眼神。

    此时他眼中喷薄而出的,不知是恐惧,还是一种异样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