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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妙计连环

    过了几日,自汉王城内忽有马车十乘,骑兵百人出使霸王城。

    林立奇道:“咦,怎么今日要去请和吗?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呀。”便忙禀报李左车,李左车果然不知情,正待去看个究竟,陈平身边的侍卫忽然到访,拱手道:“广武先生,中尉请您师徒到后山相见。”李左车师徒不知何事,便随侍卫往后山来。

    到了后山,见陈平一人一马立在山头,正自瞭望楚国,风度翩翩颇有挥斥方遒之姿。一见李左车师徒,陈平便笑道:“广武先生,来,送你一份大礼。”

    李左车师徒走近,陈平对林立道:“半个时辰后,你在此处吹响银哨。”指着楚国一处小道,又道:“那边自会有回响。”

    林立眼珠一转,喜道:“是雷鹰大哥?”

    陈平点点头。李左车师徒互相看看,不明白到底何意,陈平便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到楚国出使之人是陈平特意挑选的巧舌善辩之士,任务并非请和,而是将前几日擒到的大汉送还给楚国。

    林立听了更摸不着头脑,心道:“好容易抓到,为何兴师动众的送回去?”

    陈平对李左车道:“你道你的好徒儿救下那两个孩子是谁?”

    自那日之后,夏侯婴便常带来精致的吃食给李左车师徒,听说都是乐儿亲手做的,只是却再没见过两个孩子,李左车师徒都道两人是夏侯婴的晚辈,今日陈平说起,方知事不简单。

    陈平见二人未答便道:“正是汉王的一双儿女。”

    李左车师徒大感惊讶,陈平继续道:“那日两个奸细正要掳了孩子去领赏钱,幸而被林儿救下。”

    林立便道:“既然如此,还放他走?”

    陈平点了点头,道:“他还有一点儿用。”

    却说今日汉军辩士将那大汉带到楚营,便埋怨汉王诚意请和,项王却何至于行此等事?更添油加醋说汉王直把项王当作天下第一等的英雄豪杰,每每想到此便长叹不已,怪自己错看了人,如今还请项王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见,勿要再对两个孩子下手,互相敬惜云云……

    项羽听罢大怒,质问辩士哪里找来这混人来泼脏水,辩士便将从那人身上所搜之物一应呈上,分明便是楚国事物,项伯正在一旁见了,忽拿起其中一个木牍悄声道:“这……这难道是亚父所为?”项羽当下将辩士轰出城外,又传范增觐见。

    项伯对那大汉喝道:“究竟如何,还不从实招来!”

    那大汉见项羽怒目如火,哪敢有半分欺瞒,一五一十地道:“大王……小人起先拒不招供,任那帮汉兵如何折磨小人,小人始终缄口不说。过了几天,他们突然好言相待,说原来是亚父所派,那定是有所误会,他们说以亚父之英名,绝不可能干这事……”

    项羽大喝一声:“什么叫亚父之英名?此事亚父做不得,寡人便做得?”

    那大汉见项羽震怒,当真可怖至极,吓得坐倒在地浑身直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道:“这,这他们没说……只是从此便对我很好,还送我回来……”

    话没说完,项羽一脚将他踢出老远,项伯赶紧上前看了,那大汉只剩下半条命,便摇了摇头道:“何不等亚父到了当面分说”。

    项羽道:“寡人何等英名,岂容这厮混账,拉出去斩了!”

    一声令下,早有刀斧手进来提人,那人高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便被拖走,拉出账外远远又改叫“亚父救我!亚父救我!”项羽听了火起,抽出身旁战士佩刀,也不用看,猛力一掷,顿无声息。

    片刻,范增至,项羽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范增年届七十,脾气秉性却如年轻时一样耿直坦率。今日听闻又有汉使来楚,便没来好气,急忙至此,不料却被项王劈头盖脸一通数落,顿觉一头雾水。项伯便将木牍递与他,范增看了木牍上“以子换金”等言,见是自己的笔体,又见门外情形已知七八,大声道:“这分明是栽赃!”

    项羽正在气头上“哼”了一声,没有好脸色,范增又道:“臣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项伯却道:“亚父最恨议和,前日劝杀来使以明志,今日又打起了这主意来迫使议和不成,想来也是有的……”

    范增破口大骂道:“大王就是被尔等挑唆!”又劝项王道:“大王,如今眼看天下已定,何必又中分天下?倘若议和,便是凭白给刘邦那老小儿喘息之机啊。”

    见项王不理,范增又进言道:“大王,当务之急乃是攻克汉王城,一旦汉王被擒,其他诸侯国还有哪个敢与大王抗衡?到时候封他们一个……”

    “亚父,”不等范增说完,项羽便淡淡的道:“平日可曾听见人说:亚父‘骨鲠之臣’,却为何还未列土封王啊?”

    范增一听之下,顿时怒气上冲,猛的将手中木杖重重砸地,愤然道:“是谁在离间你我?”横了一眼项伯,道:“大王,臣虽浅薄,也稍知当初秦国是如何离间六国从中得利的啊。请大王明察!少听信近臣谗言。”

    项伯道:“哪个是谗言?请亚父讲清楚些。”

    “哼,”范增毫不示弱,一字一句道:“处骨肉之地,当肺腑之任!”

    项伯听了这话,分明就是说自己身是骨肉至亲,位当枢要之任,最易蛊惑项王,指使项羽疏远自己,当下请求项羽治范增不敬之罪。

    范增对项伯积怨已久,对项羽不分谗良更是恨铁不成钢,终于积怨成怒,一怒之下冲口说道:“当日在鸿门宴上,老臣曾三次举起玉佩提示大王杀了刘邦,大王却一言不发,倘若当日下了决心,哪有今日这番苦斗?”项羽最恨人家当面提及此事,尚未开口,范增又指着项伯道:“项庄舞剑,你却故意阻拦,到底是何居心?”

    项伯气道:“反啦反啦!大王,如今这人狂妄自大到已无法无天啦,还请大王治罪!”

    范增昂首道:“天下既定,大王自行处置吧。老臣年迈,请恩准告老还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左右慌忙跪拜道:“万万不可,请大王三思啊!”

    项羽更怒,嗔目道:“有何不可!现下就走,还有没有?一起走!”

    范增听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离开霸王城的马车上,范增明知中了反间计,却心灰意冷,苦笑一声道:“也罢”,便驾车离去。

    刚驶出霸王城不久,忽听车后蹄声阵阵,口中喊“杀”,一眼望去,竟是大批楼烦骑兵追了出来,范增大惊道:“何苦至我于死地!”再一想,“是了,定是项伯所遣,决不能落入他手中折磨羞辱”,想及此,便快马加鞭急急就逃。

    范增身后所追之人,正是楼烦骑士,只不过并非项伯所派,而是陈平。

    楼烦骑士奔到小径之上,对面汉王城山上已传来阵阵鸟鸣,正是林立与雷鹰之间约定的密语,雷鹰率楼烦骑士闻讯回应,便与范增马车分道而驰,一路向南往固陵一带奔去。

    李左车听陈平道出今日派人赴楚营之事,又见眼前一番景象,便道:“陈中尉好一招连环计啊。”

    陈平笑道:“广武先生且说来听听?”

    李左车略想了想,道:“此事恐怕还要从雷鹰说起……”

    “陈中尉是早知道雷鹰有勇有谋的,由他来组建骑兵团多半能成……只是,关键在于不知雷鹰对汉是否忠心,即便组成骑兵团,倘若像今日项王一般,有朝一日做了他人嫁衣,岂非竹篮打水。”

    “陈中尉既掌管着军情处,稍加打探便知在下在赵国时,原有些先贤留下的荫德,雷鹰念及旧情,就此便可专心归汉。如此一来,陈中尉先前的顾虑便全消了……现在想来,恐怕召在下至此,也非汉王的主意了。”

    陈平点点头道:“先生追随韩将军已一年之久,心知以韩将军之能,再战便是项王。可是当初项王救赵,曾有恩于赵,先生知恩图报,不忍与项王作战,意欲辞了韩信,归隐便了,韩将军苦留相劝不住……于是陈某便趁此时请汉王下令,邀先生至敖山议和,如此,也正合了先生的意愿。”

    李左车微笑道:“在下现在方知,中尉苦心经营数月,当真是策无一算。”

    陈平摆摆手,示意李左车继续说下去。

    李左车道:“我师徒二人至此之日,陈将军已久候多时,却未即刻召见,现在想来,应该是在安排雷鹰出战之事。雷鹰当日以鸟鸣声响彻山谷,楚军里的楼烦骑兵自然也就听到了。”

    林立心道:“难怪汉军隐忍几日不出,却刚巧在那日出战……”

    李左车继续说道:“只是项王亲自出战,这一点,恐怕中尉当时也尚未料到,幸好雷鹰全身而退……不过,也正因如此,让中尉想到了一事——项王一意孤行,恐怕是对范增已心生芥蒂,否则不会不顾劝阻轻易出战,如此一来酝酿已久的‘离间计’也就终于可以实施了。”

    “陈中尉趁几次讲和往来,安排雷鹰等人作为内线在霸王城中广布范增不满的谣言云云,恐怕同时还要收买些官吏……是了,收买项伯、中伤范增、惑乱项羽,如此才能万无一失。于是每讲和一次过后,项王便对范增嫌隙一次。如此几番下来,只需激怒范增离城,却正合项王之意……”

    林立心道:“原来讲和是假,离间才是真。”

    “就在范增出城之时,哪里承想突然杀出大批楼烦骑兵,楼烦骑士本就是项王亲自培养的队伍,范增定以为不是项王就是项伯使人杀他,快马加鞭便逃。守卫见范增逃城在前,楼烦骑士追杀在后,也定开城门放行。如此一来,项王引以为傲的楼烦骑兵团,顷刻之间反成了汉王的利器,真可谓‘授人以柄’……”

    “对了,”李左车继续道:“中尉没让骑兵进入汉王城内,怕是还不到时候?”

    陈平笑道:“这是一步暗棋。范增一走,其党羽自然愤懑不平,叛楚者定不会少。项王问起来,自有人告知楼烦骑兵是追随范增而去了。唉,可惜范增那老头儿,又要平添一桩埋怨事……”微风拂面,一切正如陈平所料,一想到项羽闻言时的愤恨之情,陈平不禁微微笑了笑。

    李左车拱手道:“中尉之远见,在下今日领教了。”

    陈平道:“先生只凭眼前事便推知来龙去脉,好生了得。”

    李左车道:“哪里,在下只是复盘,与中尉谋篇布局相比起来,还差的远了。”

    林立心下暗道:“《孙子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项羽任人唯亲,项伯又侍骄贪财,便是深深蠕动于楚国政权中枢的蛀虫。木蚀肤者,浅腐也;蚀衷者,全腐也……

    《兵法》又云: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陈中尉计计连环,将辅助周密的重臣调离,留下蛀蠕腐蚀楚国,如此一来胜负见矣。”

    李左车见林立在侧,便道:“恐怕林儿和雷鹰相遇,也非偶然吧?”

    陈平看了看林立,坦然道:“嗯,这孩子聪明,又讲义气,很对雷鹰的脾气,两人自然是一见如故。”

    李左车道:“中尉那时便知林儿脾性?”

    陈平笑道:“如此大计,难道会随随便便寄托于人?”言罢对林立道:“你小子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林立听了方知陈平不但收集师父的情报,竟然对自己这个小卒也了如指掌,不仅如此,恐怕楚汉各方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的讯息中尉也定当全然知晓,当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陈平忽然低声道:“陈某尚有一计,恐怕先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