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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二十)

    他们又在瓦罕山谷里住了半年。

    这回有了经验,五个人便不再花费时间去观察和思索,而是直接选了一组最合自己脾胃的图画,潜心修炼起来。

    由于这些图画出现的时间不同,有的要相隔数月,且每次看图的时间又很短暂,所以他们互相之间都不晓得对方在练什么功,只一心扑在自己的图画上,生怕少看一刻。

    因为他们知道,错过了这一回,下一回便要再等上一年。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不将那些图画临摹出来?呵呵,难道这五个人想不到么?只因他们试过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将那些图画准确地画出来...

    我刚才说了,那一组图画是叠加出现的,一眼看过去,画里头的人三头六臂,虚影无数。稍微动一动,就看见它的姿势不停变化,说不清哪一招是当前所见,哪一招是后头映射出来的虚影。

    最要命的还是日光...这些图画都是映日而现,而日头每时每刻都在移动,所以图画中的影像也深深浅浅,变幻不定。时而能看见极深处的一张见所未见的图,只一瞬间却又消失无踪,任凭你如何调整角度,也再不出现了。

    所以这一组图画到底有几幅,每一幅究竟什么样子,他们完全不能确定。

    你肯定又要奇怪,这样一来,如何按照图画所授的招式练功呢?

    这就是另一件极其有趣且刺激的事情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些图画已经在我们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武学至深至远境界之门,余下的事情,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宋泽虽然早就猜到江怀珠口中的这“五个人”,就包括他自己,但此刻听见他将“他们”换成了“我们”,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江怀珠似乎并未察觉,又或者他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了,继续缓缓说道:

    “图画中的招式和内息走向虽然尽皆展现在眼前,但出于我刚刚提到的原因,我们连招式的顺序都不能确定,必须依靠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才能将这套功夫完整地构画出来。

    如此一来,非但我们每个人练功时所依据的图画不同,就算是同一组图,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也因人而异。

    我们都依着自己的脾性、习惯和根基,将图画中的武功尽情推演,力求得到一套专属自己的,得心应手的功夫。

    这个过程十分激动人心,我们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以这种方式学武。进而能自创出一套厉害的功夫来,这岂非是一门一派的开山鼻祖才能行之事么?

    我们那时候都只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如何能不激动?

    对了,我们五个人虽然年纪相仿,但也有个长幼齿序。大哥和二哥便是在王治精绝城上刻字的人,他们一个沉稳周全,有鸿鹄之志,另一个机敏果敢,性子很有些倔强。他们二人都曾周游列土,很有见识。

    我排行老三,最是普通,只是喜欢无拘无束。

    再往下便是那一对亲姐妹了。四妹孤傲冷僻,好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淡淡的,小妹却刚好相反,她热情如火,但有时候感情太过丰沛,也有一些喜怒无常。

    可想而知,我们五个人所创出来的五路功夫,必定是天差地别、迥然不同的。

    日月轮转,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在瓦罕山谷住了三年...

    这三年里的每一天,我们都全身心地沉浸在修炼之中,忘了天地岁月,甚至忘记了山谷之外还有一个人间。

    如果不是陆续发生了几件事情,说不定我们五个要在这山谷里住上一辈子...

    第一件事是关于大哥和小妹。他们二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生了情愫,在这僻静的山谷之中朝夕相对,更加难以自持,于是就有了夫妻之实。

    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大哥因此动了要出去的心思。他原本就心怀抱负,向往世俗的权势,想在年轻的时候大干一场,闯出些名头来。于是他和小妹商量,如今所学已尽够了,不如一起离开山谷,去那富贵繁华之地闯荡。

    小妹却不应允,她还想继续参悟这些图画。而且即便离开,也要游历四方,继续冒险,断不沾染权贵。

    二人因此生了分歧,心绪不宁,在练功时险些出了岔子,很是惊险。

    第二件事,是我碰巧发现的。

    我那时候很喜欢随心所欲,又有些...咳咳...顽皮,总之我不满足于只练一套功夫,于是在他们各自修炼的时候,我就漫无目的地去看石镜,看到什么练什么...还去给他们几个捣乱,缠着他们问各自的功法,再比较优劣,乐在其中。

    那时候,我经常左手使大哥一路刚猛的拳法,右手又使二哥一路灵巧的掌法,左手和右手打,左腿和右腿打,摔得鼻青脸肿,也其乐无穷...

    渐渐地我发现,我们每个人的功法虽然看起来大相径庭,但实则在精深处都是相通的,真正是同宗同源的五路功夫。

    不仅我们这五路功夫,石镜上其余的图画也都有相通之处。想来这些功夫若非创自一人之手,所创之人也必定心意相通。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便向他们提议,是否能将这五路功夫合而为一,融会贯通,令其成为一套刚柔并济、攻守兼备、没有弱点的绝世奇功。

    这提议一出,他们虽然各自有些犹豫,但也耐不住诱惑,决意一试。

    这一试,当真是毁天灭地,威力无穷......

    我们只是将其中一小部分招式和内息相互融合,就已经爆发出惊人的毁灭力...难以想象,倘若将这五路功夫全部融合,乃至将石镜之中的十几组功夫全部融合,将会产生多么令人恐惧的力量......

    更令人恐惧的是,我又由此发现了第三件事。

    随着功力相融,我们每个人都仿佛打开了一个新境界。在这个境界中,石镜上的图画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那些招式好像是我们与生俱来就会的,图画上那些没有面孔的人,就好像是我们自己...

    我们控制不住地练功,又控制不住地将更多招式融合在一起...我们变成了五只提线木偶,没日没夜地修炼,越来越疯狂,那面石镜就好像是牵着线的人...

    这已经不是神明的赐予,而是魔鬼的诅咒...

    我之所以最先意识到危险,并不是因为我的功力格外深厚,而是恰好相反。还是我这性子使然,没有那么多执念,也不太勤奋,是我们之中功力最浅的人,所以反而最先发现了问题。

    如果我们继续这么沉迷下去,迟早有一日会彻底丧失神智,而且...不晓得会制造出一个什么样怪物来,那种想象不出的可怕的武功,会让我们彻底沦为它的奴隶...

    说不定,石镜上这些千奇百怪的功夫,就是上一批走火入魔的人创造出来的。

    我清醒了之后,见他们几个都很沉醉,倒是大哥,因为有世俗权力的念想,还没有陷得那么深。于是我先把这件事同他讲了,他果然惊醒过来,同意即刻停止练功,撤出山谷。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好劝。我们两个颇费了一番功夫,还动了手,方才迫得那三人暂时停了下来。

    大哥说出我们五个当初立下的誓言,要锄强扶弱、匡扶武林正道,绝不以武犯禁,如今却被执念所惑,要在这荒山野岭里消磨一生,岂不惭愧?

    我们又将继续练功的后果说了,痛陈利弊,二哥和小妹终于慢慢回转过来,也清醒了。只有三妹,始终心存执念,但她知道拗不过我们四个人,只得勉强作罢。

    我们五个人立下重誓,离开瓦罕山谷之后,永远不再回来,所练之功法,也到此为止,不得再无休止地钻研下去。

    但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这面神秘又可怕的石镜,究竟应当如何处置?

    大哥提议砸碎它,遭到三妹的坚决反对,其他人也不赞成。说到底大家还是舍不得,面对此等稀世珍宝,能丝毫没有欲念而将它砸碎的人,岂非是圣人?

    我们又商议了许久,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能工巧匠,打造一只特制的玄铁箱子,将石镜放入其中。

    箱子上的锁共有五把不同的钥匙,只有将这五把钥匙同时放入,再经过复杂的转动,方能开启。如若使强力破坏,箱子里的机关就会立刻将石镜损毁。

    我们五个人各持一把钥匙,只有在五人共同授意之下,才能使这面石镜重见天日。这样既能防止外人再接触石镜,也能防止我们之中有谁违背誓言,偷偷回来。

    做完这些,我们杀了工匠,才离开了瓦罕山谷...

    回到城镇之中,恍如隔世,今日之身,早已是脱胎换骨。

    我们五个人再也没办法像三年前那样,满心憧憬,结伴同游...于是各怀心事,在入关之后各奔东西。

    后来,我知道大哥去了直隶,在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处皇家府邸里当了侍卫,据说很得府邸主人的器重...

    小妹那时已怀有身孕,还去找过他,但是...唉...

    二哥...二哥眼高于顶,瞧不上江湖上的这些门派,也不屑于自创门派,只四处游历。后来机缘巧合,也去了一趟直隶,唉...

    三妹反倒是最安稳的一个。她离开西域之后,长驱南下,直接投奔了蜀中一个大门派,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我们之中最耀眼的人。只是有一点...她...唉...”

    江怀珠接连长叹三声,终于停止了讲述。

    宋泽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很想知道那四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更奇怪江怀珠怎么偏偏不说自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外头一阵乱腾。毡帘一掀,阿娜希塔冲了进来:“快走!我阿塔的王军来了!”

    宋泽一呆,茫然道:“他们来干什么?”

    阿娜希塔直跺脚:“当然是来抓你的!不对——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然后再把你杀掉!”

    宋泽大惊:“为什么?”

    阿娜希塔道:“当然是阿塔不同意我嫁给你,我没想到他直接让哥哥带了军队来...哎呀,咱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