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落辰赋 » 第二章 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二)

第二章 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二)

    这地方,越走近,越不真实。直至身处其中,更加如坠梦境。

    而且是那种,读了一整晚异域奇谭精怪杂文才会做的梦。

    百丈巍峨的山体上,被凿出了大大小小近千个洞窟,其间穿插着复杂的小路和石阶,将洞窟连在一起,上下洞穴之间还悬挂着软梯。洞窟之中或住人家,或供奉着各种神像,还有酒肆茶寮、当铺药铺,全都精致小巧,嵌于石壁之中。

    宋泽来到山脚下,抬头望着这些人,觉得他们简直不属于人间。

    江怀珠贴近如烟夫人,笑道:“怎样,认出来了吗?”

    如烟夫人神情颇有些激动,还有些意味深长,点点头,感激看着江怀珠:“你是故意的?”

    江怀珠笑了笑,不置可否,又转向宋泽,说道:“这地方在玉门关外,乃是西夏“邦泥定国”和回鹘“喀喇汗”王朝的交界。这里头住的既有西夏人也有回鹘人,还有西边的浩罕人、北边的鞑靼人,总之呢,汉人是少之又少。”

    宋泽道:“他们...为何要住在山洞里?”

    江怀珠瞪了他一眼:“自己想想!”

    宋泽一怔,心里嘀咕:“我要是想得明白,还用得着问吗...”又确然不敢再问了。

    撒力哈适时凑过来,低声道:“这外头全是沙子,盖不了房子,风大太阳大雪大,总住帐篷也不行,山洞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扶了扶帽子,惊叹一声,“只是这也太多了!...怎么有这么多山洞?...沙漠里哪儿来这么多人?”

    江怀珠回头:“这算什么,让你们吃惊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一个穿得五彩斑斓的少女,头发上也用彩绳编了无数小辫子,冲他们甜甜一笑:“客官,买鱼?鱼,新鲜的!”

    这少女的汉话不怎么流利,但这两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宋泽直呆了呆:“鱼...鱼?”

    沙漠里居然有卖鱼的,还是新鲜的鱼?

    那少女看见宋泽的样子,咯咯笑道:“是鱼呀,鹰鲳、马鲛王...还有虾、贝、螃蟹...咯咯咯,你要什么?”

    宋泽完全分不清这少女说得是真是假,那鹰鲳和马鲛王,莫说是在沙漠里,就是寻常河湖里也没有。他生于水乡,从未见过,只听说在海底深处才捕得到。

    刚想回答,江怀珠已说道:“我们不买鱼,我们找胖员外。”

    少女“哦”了一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笑着说:“员外,今天很忙,你们,见不到。”说完这一句,就让开了。

    江怀珠也不理会,径直朝前走。

    忽然,宋泽听见了“铮”一声轻响,低头一看,一根细细的红线在江怀珠脚下崩断了。这根线细如发丝,断裂时发出的声音也极其微弱,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绝不可能听见。

    不知道这根红线有什么讲究,但那少女的脸色已然变了。显然,江怀珠早已看见了这根红线,而且并没在意,他甚至没有选择迈过去,而是一脚踩了上去。

    紧接着,“铮铮”之声不断响起,江怀珠又接连弄断了十几根思如发丝的红线。

    这些红线高高低低,横在膝盖到脚踝之间,正常行走之下,无论你的脚抬到什么高度,都一定会碰到。

    而江怀珠从红线阵中穿了过去,未有一滞,这些细线一碰到他的衣衫就纷纷断裂。

    那少女的眼睛瞪得滚圆,宋泽忽然明白了,这些细细的红线上要么涂满了毒药,要么连接着什么致命的暗器。这样的手段他虽未亲见过,但在江湖上行走了一年,也足可以想见。

    但眼下什么也没有发生,断了的红线掉落一地,好像一堆没来得及清扫的垃圾。

    与此同时,两侧的商铺和住家之中却响起了一片“乒铃乓啷”的声响,好像每家都有一些东西突然碎裂了,还夹杂一些“啊呀”“哎哟”的人声。

    待声响平息了,江怀珠回过头:“愣着干什么,走啊?”

    如烟夫人走了过去,宋泽和撒力哈急忙跟上。才走了几步,又见一个男子迎上前来。

    他虽身穿西域的棉衣皮毛,颜色却很素雅,腰间还束着鞶革、悬着玉佩,好像汉人装扮,施礼说道:“客官远道而来,可要喝杯茶,歇歇脚?”

    江怀珠仍然脚下不停:“不喝茶,我们找胖员外。”

    但是他从这人身旁经过之后,却终究停了下来。因为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长桌,上面摆了一排茶杯茶碗,里面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沏好的茶。

    在这张桌子后头,还坐了一个身着胡服的美丽女子,身旁立着一架雁柱箜篌,她正在用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琴弦。

    这景象合该出现在茶舍里,但这人一听江怀珠不肯跟他走,竟一瞬间将这副阵仗摆到了他面前。

    只是,莫说是一张桌子,就是一百张桌子,只要江怀珠想走,难道还挡得住?

    宋泽忍不住上前看了看,只见那些茶杯茶碗全都晶莹剔透,发着琥珀光,竟看不出是何物所制,只觉名贵异常。

    果然,任谁要将这一桌子名贵的茶器掀翻砸碎,都会有一点不忍心的。

    江怀珠这一停,那人已经彬彬有礼地走到桌旁,微笑道:“客官,这一杯是啮铁兽茶,是以啮铁兽的粪便作肥种植出来,长得极慢,十年方成一株,在巴蜀深山中有一个青衣羌国,这茶便出自那里...这一杯是武夷山母树大红袍,母树只有三棵,一年产的新茶还装不满这只小茶杯......”

    这人将长桌上茶一一做了介绍,有豫州的信阳毛尖、徽州的黄山毛峰、潮州的凤凰单丛、南诏的金瓜普洱...

    这些名贵的茶种,但只占“新鲜”二字已是难得,每一杯还都是绝无仅有的来历,可谓是这一品类当中极其珍稀的存在。

    宋泽出身穷苦,大半不识,听完介绍暗暗咋舌。

    忽然又一个机灵:这...这可是在玉门关外的戈壁滩上!若说是在金陵富庶繁华之地,抑或是在京城,或许还可信,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竟然有这么多稀世罕见的新茶!

    江怀珠向身旁的如烟夫人哼道:“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纵说是天上王母娘娘喝的茶,又有谁见过?唬人不打草稿...”

    如烟夫人轻声道:“他说得是真的。”

    江怀珠立刻噤声了,尴尬地咳嗽两声:“我忘了...你是侯府的小姐,自然识得...”

    走上前,拿起一只茶杯放在鼻子前头闻了闻,笑道:“茶是好茶,可惜不是酒,老子只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

    那人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江怀珠又道:“不过看在你老弟盛情邀请的份上,我就凑合着喝一杯吧!”说完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宋泽吃了一惊,生怕这茶中有毒,想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但就在江怀珠手里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的那一刻,长桌上所有茶杯茶碗里的茶水,全都像煮沸了一样,剧烈跳动起来,下一刻,茶杯茶碗尽皆碎裂,茶水四溅飞射,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江怀珠叹道:“可惜啦,可惜啦,这么贵的茶,哎呀!”

    宋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那人嘴角渗出血来,后退了两步,脸色甚是难看。便在此时,只听得一连串玉珠走盘之音飞速流转,长桌后那弹箜篌的胡服女子十指轮动,清澈响亮的乐声倾泻而出。

    江怀珠哈哈大笑,好像觉得什么事情十分有趣,连声笑道:“不错,不错,有点样子了!”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箜篌之声时缓时急,如泣如诉,在这大漠群山的洞窟之中,乐声在石壁间震动回响,仿佛天界梵音传到人间。

    宋泽一时沉浸在琴声之中,感受不到一丝杀气,实不知这是何意,难道对方真的是在为他们表演乐曲?

    前头的江怀珠动也不动,只轻倚着如烟夫人,歪头朝她低语几句,二人全然像是在欣赏表演的客人。

    就在宋泽已经完全糊涂了的时候,江怀珠侧过头来:“先前的丝线是学了墨家机簧之术,只可惜功夫不到,那线也太粗,若是用上天山冰丝,便是不连机簧也能割断人腿。现在这些茶水么,茶里是没毒,讲究在水。”

    宋泽惊道:“水里有毒?”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水”里有毒,不就相当于“茶”里有毒?

    江怀珠笑道:“水里也没毒,不过世间有一种音波功,能用音律使水波震荡,猛烈时就犹如一颗水炸弹,照样能把人炸得四分五裂。只可惜此人的功夫又不到家,只能控制茶杯那么多的水,所以她想等我喝茶的时候,趁茶水还在我的嘴里,发动音波功,让茶水把我的脑袋炸开。”

    宋泽瞠目结舌,看着长桌上碎裂的茶器,想想方才的经过,不禁失色。

    忽又一想,既然茶杯已碎,茶水已干,那这胡服女子此刻弹琴又是为了什么?她的琴声之中分明没有杀气。

    江怀珠似乎知道他的疑问,笑道:“现在么,现在她的力气只够对付我一个人,所以她琴弦中的音波功都是冲我来的,旁人自然感觉不到了。”

    宋泽再次怔住了。若是这样,此刻江怀珠正在承受着音波功的攻击,但他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甚至没有运功抵挡的痕迹。

    显然,这音波功的功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但是,面前的胡服女子却并没有停下她的弹奏,她的脸色十分难看,神情却很平静,她似乎已经视死如归,打算不死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