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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二)

    龙寂樾还待再问,却见成颖眼中光芒消散,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他眉头一皱,急问乌惜潺:“他说了什么?”

    乌惜潺拭泪道:“成颖说...他把一件要紧的东西放在家里了,就在我...从前住过的屋子里。”

    龙寂樾问道:“放在什么位置?”一面向康铎递一个眼色,“去拿!”

    乌惜潺摇了摇头:“不,他说那东西上了锁,只有...我的手能打开...”

    龙寂樾皱眉:“什么意思?”

    乌惜潺忽然一反常态,擦干了眼泪,站直了身子:“寂樾哥哥,你让我去吧,你相信我一定能把东西取回来。我知道这件东西对你很重要,或者说对天龙门很重要,对大家都很重要,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会给大家带回来!”

    龙寂樾怔了怔,没有说话。

    乌惜潺看着他的表情,涩然一笑,环顾众人:“有没有什么毒药,给我吃下,我要是不把那东西交到寂樾哥哥手上,就让我毒发身亡!”

    秦卓然面露尴尬,忙道:“夫人说哪儿的话,掌门不是这个意思...”

    乌惜潺看着龙寂樾,目光灼灼:“寂樾哥哥既不放心,就加派人手,让秦公子跟我一起去,哦——不对,不能是秦公子...”看了一眼康铎,淡淡一笑,“他随我去,寂樾哥哥该放心了吧?”

    风筝和乌家小姐不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若康铎同行,必然时刻紧盯乌惜潺,绝不会允许她擅自行动。

    龙寂樾不意她会想到这一层,心里也不禁有一丝波动。

    乌惜潺看着他:“寂樾哥哥,我整个人,整个心,完完全全都是你的,我从没想过去做一丁点儿对你不好的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拼命也会办到,只要是对你好的,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我不敢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在意你的人,但我一定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那一个。寂樾哥哥,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愿意相信我吗?”

    她的样子很平静,声音却微微发颤。一个弱女子能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顾不得矜持,也顾不得脸面,委实令听者动容。

    四周众人皆颇为触动,就连风筝也忍不住对乌惜潺重新审视起来。康铎表情很不自然,低声道:“请掌门示下。”

    龙寂樾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们小心。”又吩咐康铎挑选得力的风筝,连夜乔装出行。

    待众人散去,龙寂樾慢慢走回营帐,心里想着张铮的事。为什么辰兮会如此伤心?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乌惜潺告诉了她身孕的事,说不定还说了一些刺激她的话。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刀剜一样难受,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自己已经答应了福长临要赶她走,辰兮离开竹林的那一刻,也就是他们彻底反目的时候。自己为了局势和利益,终于放弃了她。

    她该有多伤心,多失望,他都不敢去想。

    如果她是因为乌惜潺而离开,也许反而好一点。但无论是哪一件事,自己都无可辩解,也无能为力。

    秦卓然从后头追了上来,笑道:“大哥,这回乌小姐要是把那名册带回来,那可是大功一件,你可不能再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了。乌小姐当着大伙的面说了那些话,真是情真意切,我们都感动坏了,康铎那小子刚才跟我说,这件事若能成,他也就不说什么了。此番乌家旧仆若能帮咱们这一个大忙,也算有些用处,从今往后大哥就好好待乌小姐,我也得正经叫一声嫂夫人了!”

    龙寂樾不接这话,说道:“铮大哥的后事交给你去办,就把他安葬在我父亲身边吧。”

    秦卓然一怔,旋即恨道:“麻春锡,等办完铮大哥的后事,我就去将他碎尸万段!”

    龙寂樾道:“水仙门自是一个也活不了,不过名册的事你也要去盯一下,谨防有诈。”

    秦卓然抚掌道:“有了这名册,就像有了一把钳制江南武林的锁,即使水淹西山之后他们仍不死心,咱们也能慢慢将他们一一制服!”

    龙寂樾淡淡微笑:“是啊,有了这名册......”余下的话没有再说。

    他忽然想到,有了这名册,或许就不必再理会福长临的威胁。倘若名册上当真有那些门派的私隐和把柄,还有什么毒药牵制,自己完全可以越过大福镖局,直接去跟他们谈价码,而且胜算颇大。

    天龙门一旦掌握了主动权,那辰兮走不走、何时走,也就不再是一个问题。

    自己还可以护她一段,至少不必亲口对她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还有时间,能慢慢为她安排好一切。

    龙寂樾回到大帐里,心里长松一口气,乌家庄这些旧仆人,来得还真是时候。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辰兮猛然从撕心裂肺之痛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峥大哥...峥大哥!”

    眼前只见杨君瀚憔悴的脸,欣喜地望着她:“你终于醒了!”

    辰兮迷茫地看着杨君瀚,喃喃道:“你…你回来了?”

    屋外隐隐传来许多嘈杂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在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杨君瀚道:“你在江边晕倒,这一睡就是三天,我已回来三天了。”盯着辰兮的脸仔细瞧了瞧,见她气血恢复,放下心来:“饿不饿?我去弄点儿吃的。”

    辰兮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目中布满血丝,显是自打回来便不眠不休地守着自己,连衣衫也不曾换过,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三天了?”失声道:“峥大哥…峥大哥……”

    杨君瀚知道她想问什么,柔声道:“你放心,他早已入土为安,就葬在义父身边。”

    辰兮知道他口中的义父便是龙绍瑜,张铮能有如此礼遇,也算些许安慰。但心里仍然难受至极,看着杨君瀚:“我没能为峥大哥报仇,你知道我有多自私?我为了...为了...我竟然放过了那凶手,我是不是很可笑?”

    杨君瀚看着她,仿佛什么都知道,轻声道:“不,你是在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而那个人…也是张铮想保护的,你们都不想看到他痛苦。所以持线人不会怪你,反而会感激你,因为你这样做,就是把那个人的痛苦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由你自己来承受。”

    辰兮怔了怔,半晌,整个人瘫软在床头。

    她已经不想追问杨君瀚知道多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只觉得一阵莫大的疲惫袭遍全身,好累...看着杨君瀚同样疲倦的双眼,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无话。

    杨君瀚轻轻牵起她的手:“黎前辈已答允了西山改流之事,现下已经破土,有洞庭龙王从旁协助,相信半月之内就可完工。到时候山坳里的诛魔同盟插翅难飞,万事皆可尘埃落定,我要带你回巫山去。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带你走。”

    辰兮也不想争辩,只轻叹一声:“如此一来,实在杀戮太过...水淹西山之时,那情景必定惨烈异常,这也是你迟迟不愿去找黎元修的原因吧?再往深一层想,此役未必就能使那些门派臣服,反倒结起深仇,今后天龙门在江南武林中的变数就更多了,不知龙…龙掌门有没有想过这些。”

    杨君瀚神色黯淡,千余人在滔天巨浪中垂死挣扎的场景,势必惨绝人寰,而这样灭绝人性之事正是自己亲手促成的。

    从前他一直觉得,就算情况再艰难,有些底线自己也决计不会打破。但如今看来,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此役虽胜券在握,但从长远来看,江南武林未必不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且损伤之深,已经动摇根基,若想重塑,势必还要积年之功。

    不过如今也已是箭在弦上,就算日后冤冤相报,陷入无穷无尽的争斗循环之中,此役也已不容退却。没有天龙门的重新崛起,谈何日后?

    危机,变数,骑虎难下,这些龙寂樾都想过,他清楚得很,他只是没有办法。

    谁又有办法?

    外间的喧哗声更大了。辰兮在一片乱哄哄里,隐约听见董坤浑厚爽朗的笑声,还听见秦卓然高亢兴奋地说着什么,甚至还能听见连鼎生的声音,他竟从玉绵山前线赶回来了。

    众人似乎都在为什么喜事欢欣鼓舞,额手相庆。

    辰兮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君瀚神情古怪,道:“乌惜潺递上了一份诛魔同盟的绝密名单,说是乌家庄的旧仆冒死从方府里盗出,敬献于天龙门。”

    说完这话,深深看了辰兮一眼:“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天在树林里伏击你的人是谁了。”

    辰兮回想起那日熟悉的沙哑声音,恍然道:“是善睐……原来他们从那时起就盯上我了,呵呵,罢了,她爱怎样便怎样吧。”看见杨君瀚眸子里泛起的寒光,轻覆上他的手:“无所谓了,别再去计较这些。”

    杨君瀚看着她,这是她拼了性命才拿到的东西,他们偷袭盗取,现在又由乌惜潺去邀功卖好。

    辰兮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这样不是很好么,你还想怎么样?”

    杨君瀚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目光又变得柔和,说道:“那名册经风筝查验,确是方沈岳亲笔。上面细细记着各大小门派的势力布置,暗桩、暗线和一些隐藏的关系,以及…十年生死蛊中在了谁身上。众人得了名册,如获至宝,连鼎生他们商议了一日,已经草拟出全盘计划,正在向虎子、十二龙坛和风筝分派部署,大家都很振奋。”

    辰兮点了点头,心里想到,恐怕还有一点他不忍明说。经此一事,那位掌门夫人地位总算稳固了,好一个贤内助,天龙门复兴的大功臣,合该得上下齐心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