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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洞天越橐(二)

    龙寂樾正在凝神欣赏宝剑,突然听见乌惜潺“啊”地一声,只见她面前的石桌上又升起一方石盒。

    原来她着龙寂樾的样子,又去瞧那一边的“书页”,果然发现在“法”字和“放”字旁边,也各有一处隐秘的机关,便去扣动。

    龙寂樾眉头一皱,将她推开,打开石盒,里面却没有石板,只有一方锦帛。

    龙寂樾展开一看,心头剧震——这竟是父亲的字迹!

    上书寥寥数语:携剑自修,持剑争雄,剑本无心,唯人驱之,心有所动,宝剑乃出。此方小戏,本待汝等自斟,但事急从权,且余自负知子莫如父,故使瀚儿先择,吾儿勿怪。

    龙寂樾恍然大悟。

    原来这两个石盒中各有一部剑谱,身后暗格中也各有一柄宝剑。一柄是“自修之剑”,对应“智者无为”的偈语和一部不知名的剑谱,另一柄是“争雄之剑”,对应“与天地比寿”偈语和诡道剑法。

    这两部剑法一退一进,一弃一争,是龙绍瑜穷二十年之武学造诣、人生阅历所悟出。他命人将偈语刻在石桌中,制成这一套巧妙的机关,心有所感之人,自然会细细念读这一篇文字,从而发现其中隐秘的机关。

    依锦帛中所言,原本他是要安排龙寂樾和杨君瀚一同来挑选,但不知发生了何事,让杨君瀚先行选择了。显然,杨君瀚选走了“自修之剑”,而龙绍瑜也早已料定儿子的选择,“争雄之剑”虽是被留下的,但也与原本的结果正相吻合。

    可惜另一部剑谱无缘看到,智者无为、法无异法,那想必是另一番绮丽风采。

    龙寂樾盯着父亲的字迹良久,原来透过门派峥嵘,父亲心中一直未曾停止对武学之道和为人之道的参悟。天龙门崛起这二十年间所发生的事,或许比之他今日所遇,更加艰险奇绝,有数不清的难关,跌宕起伏,父亲已一一走过。或许在某个时刻,他也想大哭一场,不知那时,可曾有一个人让他感到片刻安慰?

    二十年来,他们父子聚少离多,在龙寂樾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不苟言笑,行色匆匆。短暂相聚时,也只有严厉鞭笞,令他读书习武,一刻不得松懈。

    九岁那一年,父亲突然说要带他远行,令他激动不已。一路上他跟随父亲穿行江河,又翻山越岭,虽然舟车劳顿,风餐露宿,但他却感到无比幸福。父亲对他说了许多话,仿佛从没说过这么多。

    他说起自己少年时曾在一处王公贵族的府邸当差,也曾结交三五好友,引为知己。只是后来人事变换,他流落江湖,与旧人旧事再无瓜葛。

    龙寂樾似懂非懂,只是觉得此刻父亲叹息又苦笑的样子,这么亲切。他靠在父亲肩头,眼望篝火,舍不得睡着。

    走了两个月,他们来到漠北的扎布哈朗特,在博格多河畔瞭望千里戈壁和草原。这里已下了两场雪,冰凌结花,雾凇沆砀,白茫茫一片,又泛着金光。龙寂樾被眼前奇景所震撼,正欢欣雀跃,蓦然回首,却不见了父亲身影。

    他被扔在了漠北草原上,远处传来一声狼嗥,大雪后的狼群最是饥饿,他已看见戈壁滩上有一群影子正在靠近。

    后来,他当然活了下来,被附近的牧民交到了天龙门弟子手上,他们奉命一直在乌里雅苏台城外守候。龙寂樾浑身血肉模糊,高烧不退,在城中医治了三个月,才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半年之后,他被护送回到天龙门。那半年里,他好像哑了,一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几个月,父亲从外头风尘仆仆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和龙寂樾身量差不多的少年,便是杨君瀚。而父亲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旁人见到他时的反应,也越来越恭敬客气。

    龙寂樾知道,龙家已经今非昔比。他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废寝忘食,只因他已从心里认定,唯有变强,才是一切的道理。

    而杨君瀚自去巫山派学艺,已数年杳无音信,想不到此刻在这间石室之中,又见到了他的名字。龙寂樾虽然对“自修之剑”不感兴趣,但想到终是杨君瀚先选,不知为了什么事,父亲终究还是优待了他,心中激起一阵不悦。

    忽然心念一动:“薛茹既然打算在虎兕柙炸毁之后,与我来此石室,除了给我看父亲留下的机关,此处一定还有别的密道通向外头!”一念及此,立时对乌惜潺道:“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机关!”

    乌惜潺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机关”,但龙寂樾既吩咐了,便努力四下摸索着。胡乱找了一阵,不经意间伸手扶在石壁上一处极寻常的地方,忽然手下一松,此处向内陷入,中央的石桌缓缓下沉,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来。

    龙寂樾上前查看,只见洞穴幽深,沿壁有一条台阶蜿蜒向下。他心中诧异,想不到虎兕柙已深入地下三丈有余,竟然还有一条向下的密道。

    二人当下小心翼翼沿着台阶走下去。脚下曲折萦纡,时而倾斜,时而平坦。走出许久,四下早已一片漆黑,不可见物,龙寂樾屏息凝神,靠着石壁摸索前行。乌惜潺紧紧抓着龙寂樾的手臂,几乎贴在他身上,黑暗中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又行出一段,前方开始透出光亮,龙寂樾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强,隐隐传来隆隆之声。

    在地道尽头,二人钻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四面群山高耸,一道悬淙似白练坠下,飞湍瀑流争喧豗,直腾起团团云雾,日光照下,化作了彩虹。瀑布之下有一湾碧色湖泊,岸边绿草茵茵,五色花朵星布其间,又是一片柔和宁静。两种风情合在一处,令这深谷如天上仙境一般。

    乌惜潺揉揉眼睛,忍不住惊呼一声:“天呐,这太美了!……”

    龙寂樾走到湖边,抬头四望,心中思忖:“这道瀑布,看样子应该是玉绵山西峰的那一处悬瀑,西峰之下乃是万丈绝崖,如此说来,我们此刻是身处万丈绝崖底,难怪这些崖壁笔直光滑。看来想要从这里攀援上去,不太容易。”

    玉绵山绵延数十里,是这钱塘一带最大的山脉,而西峰鹤立鸡群,内有一处深谷,四壁竖直陡峭,巉岩难攀,故有“万丈绝崖”之称。龙寂樾心里一沉,此地山势险要,极少有人经过,想要爬上去也难如登天,却要如何自救?

    忽然听得乌惜潺“哎呀”一声,回头看去,只见她满脸通红,环抱双臂。原来她方才在昏迷之中,已被薛茹扒下了新娘礼服,此时只穿着贴身的小衣罗裙。在洞穴黑暗中尚不觉得,此刻青天白日一照,顿觉如裸身一般,羞臊难当,急得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