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如果这是幸存者游戏 第七章 悠久迷途
“还好下雨了。”
十几分钟后，驾驶座上的女孩伸展了下身体，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切斯特问，他安慰性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现在他穿着的这件是从伊斯特那里找来的，他原先的那一套，因为太久没有清洗，已经有些发臭，现在正堆在杂物角落里。
“‘行走的肉’也受到了大雨的影响。否则，我们的车速太慢了，没办法那么容易甩掉它们。”女孩扭动了一下车辆的操纵器，躲开了一个在雨雾里几乎看不清的黑影。
“那确实……很幸运。看来大雨也不一定是坏事。”切斯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但这样的雨也太大了，太大了。这种程度的雨，对你们来说很常见吗？”
“车队也……很少会遇到这样的雨，天空像是发怒了一样。”伊斯特的语气也变得低迷了，“这样的暴雨在我记忆中也只出现过一次，而且不是在公路上。”
“是在那里……？”
女孩轻咬了一下嘴唇。看到她的脸色变化，切斯特在她开口之前岔开了话题，他提到了他最初恢复意识时，身处于虚空中的情景。这个话题果然足够吸引人，女孩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奇妙的地方——虚空，以及当时地图面板上那个“启动/始动/出发/降临”按钮。
尽管多少对外面的情况仍然有些想打听的欲望，但反正以后也有机会，为了照顾女孩的情绪，切斯特就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展开了。现在，强烈的困倦感又缠上了他，虽然先前短暂休息了一下，但眼下他还是很困，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伊斯特也注意到了这点，让他先休息。
“可是，外面的环境看上去很糟糕，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切斯特不敢立刻睡下。
“暂时没有危险，就先休息吧。”女孩转头看着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先生了。我毕竟……”她把一只手放在了腿上，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切斯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临睡之前，他还是想检查一下车辆的情况。于是，他在找好了一个合适的睡姿后，先是拿出平板，切换进车辆详情菜单，进行一次基本的检查。在车辆详情菜单里，他注意到车身右侧的装甲有微小的异常，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碰撞，但磨损微不足道。怀着些许担忧，他依次点开各个子菜单的详情页面，检查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有没有额外的“使用手册”可以当睡前读物。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邮箱里空空如也，客服系统也仍然是灰色的。
他决定闭上眼睛，现在就睡。
蜷缩在椅子上，切斯特的思维开始发散，副驾驶机构间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东西，他记得装动力核心的插槽一共有两个，这是否说明这台纸箱战车的改装上限就只能拥有现在两倍的动力？其他，包括信息系统，能源电池也都有对应的插槽上限，也许这对应的是这台车型的改装上限……或许未来会更换新的车型。
也不知道下一次提升信息系统性能，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功能。
咦……说起这个。
切斯特又睁开眼直起身，久违地调出了“地图”菜单。果然，那个酷似星图的界面里，目前所处的这个星球的图标上，多出了很多可以点开的选项。
在地图详情出现了很多原本没有的信息，例如，目前纸箱战车所处的这一个大区域被标记为了诺文郡，诺文郡的范畴内则划分为了数不清的子区域……一条狭长的公路是地图上唯一明确的地标，也是少数地图中漆黑的未知里被点亮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在地图系统里，公路隶属于两个不同的大区块。就像游戏中的两个关卡一样，图形表达有种很强的独立感。
第一个大区块是切斯特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时身处的那个区块，区块子菜单的信息批注里标识着“威胁程度：极低”，而且，很怪异的是，切斯特试着用地图自带的导航功能标记他这场旅途的起点，规划一条返程的路径，系统却提示他【区块迷失，无视规划】。
这个现象让他感到很古怪，切斯特猜想，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时空紊乱，导航系统只能在同一个区块内工作，于是他试着用地图去标记伊斯特曾经藏身的那个公路休息站——这次到没有什么问题，成功了。
难不成真的只能在同一个区块内进行导航？
他把这个问题描述了一遍，抛给了伊斯特。
伊斯特思考了一小会儿，很快给出了一个说法：“‘堡垒’工程师有开发过新的电子地图软件，但效果不佳，我们连接不上宇宙中的卫星，只能用……按照他们的说法，一些取巧的方式来实现人员定位。不过，区块迷失……”
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暴雨，她思考了片刻，“车队为了躲避‘窥’的追捕，一般是以循环路线前进，也就是沿着公路绕一大圈，从起点出发再回到起点。但有些时候，我们会在已经走过很多遍的路上看到原本没有的景色，这些突然出现的建筑，地形，又会在下一次来到那里后消失。”
她说，“高层一直担心我们赖以生存的循环路线本身也会和那些突然出现的地形一样消失……不过，几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灾难。先生您出发，或者说‘降临’的那个区块，可能就是这样的一处突然出现的地形，在您离开后，它就消失了。”
“堡垒？”
“堡垒是我们的固定据点。”女孩解释道：“车队不可能永远不停下来休息。那些没有被‘窥’标记，不需要永远流浪的人，把一处灾难前的民防地堡改造成了永久居住地。堡垒被坚固的墙壁保护，没有给‘窥’留下任何侵入的通道。窥是应该拥有实体的怪物，没有通道，就没法入侵。”
“所以堡垒是幸存的人类的大本营？”
“人类的大本营最开始是车队，后来变成了堡垒。”她又重复了一遍，“车队不可能永远不停下来。”
唯独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特别沉重。
切斯特很好奇如今的人类社会究竟是什么样的模样，但看着屏幕中车外厚重的雨幕，他觉得不能再打扰伊斯特开车了，便抓紧了毛毯，缩在了椅子上，垂头开始休息。
没过多久，他便睡着了。
切斯特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他并非人类，而是作为先知降临到了一个被诅咒深深缠绕的世界上。那个地球遭到了世界之外的污秽的入侵，而创造世界的神却已经死去了，神给人类留下的遗产反而变成了让人类永恒痛苦的元凶。
在那个世界里，人类的灵魂是永恒不朽的。
永恒不朽，就算被诅咒浇筑也同样如此。
梦中的切斯特建立了一个组织，来对抗因世界外的污秽形成的诅咒而逐渐崩坏的末日。他和他的同伴来到了一处被世人遗忘的小镇，这个小镇的人在信奉扭曲的神明，他们把诅咒形成的伪神视作了通向生命下一个形态的道路。
但小镇的居民不知道的是，这个诅咒是世界外的污秽赢得胜利，贯穿时间的象征——诅咒从已经被完全毁灭的未来而来，前往了过去，前往了那污秽尚未降临时代的土地。
伟大的魔法师切斯特撕碎了伪神，来到了那永恒沸腾的诅咒的核心。
在那里，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万又一万的人类灵魂，无穷尽的灵魂被扭曲，粉碎，折磨，明明粉碎了却仍保持不朽，明明渴望毁灭却永远无法摆脱永恒。人在因灵魂四分五裂而尖叫，可人的灵魂就算四分五裂也永恒不灭，唯有痛苦倍增……父亲和女儿，母亲和儿子，小孩和老人，高贵的和卑贱的的，无穷尽的人类的灵魂被打碎，然后混杂在一起，外界的污秽要让这些灵魂摧毁，转化，但是神赐予人类灵魂的不朽性却……成了枷锁。
伟大的魔法师在那诅咒的核心中看到一张由数万数千个不同的人的肌肉皮肤拼接而成的脸在向他求助，他们共同控制着如今被融合为一体的身躯，向魔法师乞求，摧毁他们！摧毁诅咒！摧毁一切！可诅咒虽然无法将人类的灵魂同化，人类的不朽灵魂却能将诅咒同化……
他做不到拯救破碎的灵魂，他只能从诅咒中抢救那些最为完整的，沾染诅咒不足一半的。再用魔法让这些人忘记他们另一半被诅咒牢牢抓住的灵魂，他们在获救后也时不时对魔法师说，“我们做了个梦，梦里只有痛苦。”
几乎要发疯的魔法师也疲惫了。
他在他最信任的人的搀扶下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躺在床上，一个女孩在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法师睡去了。
切斯特醒来了。
“先生……”
明明是梦境中的画面却仿佛是真实不虚的情景，切斯特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身体。他急促的呼吸，眼睛里仍然残留着在梦中看到的那一万又一万只手向他乞求的景象。他不得不用力掐自己的手掌，才能勉强确定，认识到这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不是那边的他睡下后产生的梦境。
他……
他……他的共情心……
“先生……”
他忍不住想象如果被困在那诅咒中的是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忍不住去幻想，如果自己也沦落到那般境地……被禁锢在一台永恒的折磨机器中被没有任何理由地折磨，这简直是无法比拟的恐惧，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可怕的下场了，永恒的折磨啊……
“先生！！！”
切斯特呆呆的扭过头，原来是伊斯特，女孩正关切地看着他。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从深水中拽出来一样，他慌乱地解开了缠在身上的毛毯，“我还好，我还好……”
“您是……做恶梦了吗？”她轻声，小心翼翼地问，“梦中，有没有您过去记忆的线索？我知道您可能不想在回忆那场噩梦，但梦境总是容易被遗忘。”
“我想没有。”切斯特烦闷地摆了摆头，“梦中的我是个魔法师，这显然不可能。”
就当是充当旅途中的解闷，切斯特把他梦到的故事讲给了伊斯特听。他本以为女孩会不喜欢这么充满幻想色彩的故事，但意料之外的，伊斯特听得很认真。
“您说过，这是一辆魔法车，也许您真的就是个魔法师。”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切斯特不以为然，“我更倾向于——我有幸继承了某个友善外星文明留下来的工具或玩具。比起魔法，我觉得科学更加值得考虑。”
伊斯特却说出了让切斯特非常吃惊的话：“我们已经不相信科学了。”
“为什么啊？”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呃，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探索和研究的事情，不能说明科学不值得信任。难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或无数种科学家们绞尽脑汁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说明科学不值得信任吗？我想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科学家都不信任科学了。他们说，科学的本质就是总结归纳，控制变量，是对世界的可检验解释。但现在，科学的方法已经没办法总结这个世界的知识，没法分析这个世界的现象。”伊斯特说，“能保护人们的生命，带领人们前进的已经不再是科学，而是对自然和非自然之物的敬畏。就像‘窥’，如果用科学的解释，它们是和某种立场相关的生物，但他们的说法对现实情况没有任何影响，科学家们的机器时灵时不灵，前一个科学家还可以用某种科学方法检测‘窥’的数据，后一个科学家就无法复现了。比起期待科学家们得出一个恒定不变的结论，不如让领导者们将‘窥’定性为古老时代的精怪，神灵……”
“可是这还是科学。”切斯特不想就这个事情发生争吵，但他还是没忍住，“我们总结这种怪物的行动规律，然后制定方针来应对它们，这难道不是一种归纳总结，控制变量的思维方式吗？”
“我知道您的意思。”伊斯特叹了口气，“只是，您不知道。意外永存。”
“意外永存？”
“原本有用的方法，常常突然就没有用了。原本固定的行动模式，突然就会发生改变。末日后的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算是具备相同特质的怪物群体，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特立独行的怪物。我们都以为一种怪物可以产出稳定的肉类，可是突然，这种怪物就变得不能食用了。”
“这……”
“您还记得‘行走的肉’吧。”
“嗯。”
“我们称呼它们为‘行走的肉’，意思就是，可以自由行动的肉食。您知道我在表达什么吗？”
切斯特……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知道女孩的意思了，那些是肉，虽然他并没有感到身体里因为知晓这个信息而立刻产生强烈的反胃感，但他就是觉得……他该捂住自己的嘴。
这个动作代表了沉默。
“那种怪物……最开始不是人形，通常都是类似于动物，猪，牛，羊，猩猩那样的形状。然而突然有一天，它们全都变了，野外只剩下人形的行走的肉了。我们把它们刨开……也只能见到类似于人类的内脏。它们不是什么仿生真菌，也不是什么别的会拟态的东西，就是……怪异的，普通哺乳动物。”
伊斯特似乎有点为难，又有些歉意，“我们不是放弃了科学，或放弃了科学思维，我们只是……不再期待了。不再期待科学可以给我们的疑问予解释。”
“……我知道了，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先前的说法可能有些过于天真狂妄了，我对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了解的太少，很多事情都想当然，以为会是我心中的样子。”
“没关系的……”
“我们换班吧，我来开一段路，你也休息一下……”切斯特说着说着，突然愣住了。
他的视线正落在显示器上。
此时，在车后方的天空中……正站着一只如山一样的，由雨水构成的老虎。
十几分钟后，驾驶座上的女孩伸展了下身体，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切斯特问，他安慰性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现在他穿着的这件是从伊斯特那里找来的，他原先的那一套，因为太久没有清洗，已经有些发臭，现在正堆在杂物角落里。
“‘行走的肉’也受到了大雨的影响。否则，我们的车速太慢了，没办法那么容易甩掉它们。”女孩扭动了一下车辆的操纵器，躲开了一个在雨雾里几乎看不清的黑影。
“那确实……很幸运。看来大雨也不一定是坏事。”切斯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但这样的雨也太大了，太大了。这种程度的雨，对你们来说很常见吗？”
“车队也……很少会遇到这样的雨，天空像是发怒了一样。”伊斯特的语气也变得低迷了，“这样的暴雨在我记忆中也只出现过一次，而且不是在公路上。”
“是在那里……？”
女孩轻咬了一下嘴唇。看到她的脸色变化，切斯特在她开口之前岔开了话题，他提到了他最初恢复意识时，身处于虚空中的情景。这个话题果然足够吸引人，女孩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奇妙的地方——虚空，以及当时地图面板上那个“启动/始动/出发/降临”按钮。
尽管多少对外面的情况仍然有些想打听的欲望，但反正以后也有机会，为了照顾女孩的情绪，切斯特就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展开了。现在，强烈的困倦感又缠上了他，虽然先前短暂休息了一下，但眼下他还是很困，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伊斯特也注意到了这点，让他先休息。
“可是，外面的环境看上去很糟糕，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切斯特不敢立刻睡下。
“暂时没有危险，就先休息吧。”女孩转头看着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先生了。我毕竟……”她把一只手放在了腿上，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切斯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临睡之前，他还是想检查一下车辆的情况。于是，他在找好了一个合适的睡姿后，先是拿出平板，切换进车辆详情菜单，进行一次基本的检查。在车辆详情菜单里，他注意到车身右侧的装甲有微小的异常，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碰撞，但磨损微不足道。怀着些许担忧，他依次点开各个子菜单的详情页面，检查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有没有额外的“使用手册”可以当睡前读物。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邮箱里空空如也，客服系统也仍然是灰色的。
他决定闭上眼睛，现在就睡。
蜷缩在椅子上，切斯特的思维开始发散，副驾驶机构间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东西，他记得装动力核心的插槽一共有两个，这是否说明这台纸箱战车的改装上限就只能拥有现在两倍的动力？其他，包括信息系统，能源电池也都有对应的插槽上限，也许这对应的是这台车型的改装上限……或许未来会更换新的车型。
也不知道下一次提升信息系统性能，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功能。
咦……说起这个。
切斯特又睁开眼直起身，久违地调出了“地图”菜单。果然，那个酷似星图的界面里，目前所处的这个星球的图标上，多出了很多可以点开的选项。
在地图详情出现了很多原本没有的信息，例如，目前纸箱战车所处的这一个大区域被标记为了诺文郡，诺文郡的范畴内则划分为了数不清的子区域……一条狭长的公路是地图上唯一明确的地标，也是少数地图中漆黑的未知里被点亮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在地图系统里，公路隶属于两个不同的大区块。就像游戏中的两个关卡一样，图形表达有种很强的独立感。
第一个大区块是切斯特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时身处的那个区块，区块子菜单的信息批注里标识着“威胁程度：极低”，而且，很怪异的是，切斯特试着用地图自带的导航功能标记他这场旅途的起点，规划一条返程的路径，系统却提示他【区块迷失，无视规划】。
这个现象让他感到很古怪，切斯特猜想，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时空紊乱，导航系统只能在同一个区块内工作，于是他试着用地图去标记伊斯特曾经藏身的那个公路休息站——这次到没有什么问题，成功了。
难不成真的只能在同一个区块内进行导航？
他把这个问题描述了一遍，抛给了伊斯特。
伊斯特思考了一小会儿，很快给出了一个说法：“‘堡垒’工程师有开发过新的电子地图软件，但效果不佳，我们连接不上宇宙中的卫星，只能用……按照他们的说法，一些取巧的方式来实现人员定位。不过，区块迷失……”
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暴雨，她思考了片刻，“车队为了躲避‘窥’的追捕，一般是以循环路线前进，也就是沿着公路绕一大圈，从起点出发再回到起点。但有些时候，我们会在已经走过很多遍的路上看到原本没有的景色，这些突然出现的建筑，地形，又会在下一次来到那里后消失。”
她说，“高层一直担心我们赖以生存的循环路线本身也会和那些突然出现的地形一样消失……不过，几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灾难。先生您出发，或者说‘降临’的那个区块，可能就是这样的一处突然出现的地形，在您离开后，它就消失了。”
“堡垒？”
“堡垒是我们的固定据点。”女孩解释道：“车队不可能永远不停下来休息。那些没有被‘窥’标记，不需要永远流浪的人，把一处灾难前的民防地堡改造成了永久居住地。堡垒被坚固的墙壁保护，没有给‘窥’留下任何侵入的通道。窥是应该拥有实体的怪物，没有通道，就没法入侵。”
“所以堡垒是幸存的人类的大本营？”
“人类的大本营最开始是车队，后来变成了堡垒。”她又重复了一遍，“车队不可能永远不停下来。”
唯独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特别沉重。
切斯特很好奇如今的人类社会究竟是什么样的模样，但看着屏幕中车外厚重的雨幕，他觉得不能再打扰伊斯特开车了，便抓紧了毛毯，缩在了椅子上，垂头开始休息。
没过多久，他便睡着了。
切斯特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他并非人类，而是作为先知降临到了一个被诅咒深深缠绕的世界上。那个地球遭到了世界之外的污秽的入侵，而创造世界的神却已经死去了，神给人类留下的遗产反而变成了让人类永恒痛苦的元凶。
在那个世界里，人类的灵魂是永恒不朽的。
永恒不朽，就算被诅咒浇筑也同样如此。
梦中的切斯特建立了一个组织，来对抗因世界外的污秽形成的诅咒而逐渐崩坏的末日。他和他的同伴来到了一处被世人遗忘的小镇，这个小镇的人在信奉扭曲的神明，他们把诅咒形成的伪神视作了通向生命下一个形态的道路。
但小镇的居民不知道的是，这个诅咒是世界外的污秽赢得胜利，贯穿时间的象征——诅咒从已经被完全毁灭的未来而来，前往了过去，前往了那污秽尚未降临时代的土地。
伟大的魔法师切斯特撕碎了伪神，来到了那永恒沸腾的诅咒的核心。
在那里，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万又一万的人类灵魂，无穷尽的灵魂被扭曲，粉碎，折磨，明明粉碎了却仍保持不朽，明明渴望毁灭却永远无法摆脱永恒。人在因灵魂四分五裂而尖叫，可人的灵魂就算四分五裂也永恒不灭，唯有痛苦倍增……父亲和女儿，母亲和儿子，小孩和老人，高贵的和卑贱的的，无穷尽的人类的灵魂被打碎，然后混杂在一起，外界的污秽要让这些灵魂摧毁，转化，但是神赐予人类灵魂的不朽性却……成了枷锁。
伟大的魔法师在那诅咒的核心中看到一张由数万数千个不同的人的肌肉皮肤拼接而成的脸在向他求助，他们共同控制着如今被融合为一体的身躯，向魔法师乞求，摧毁他们！摧毁诅咒！摧毁一切！可诅咒虽然无法将人类的灵魂同化，人类的不朽灵魂却能将诅咒同化……
他做不到拯救破碎的灵魂，他只能从诅咒中抢救那些最为完整的，沾染诅咒不足一半的。再用魔法让这些人忘记他们另一半被诅咒牢牢抓住的灵魂，他们在获救后也时不时对魔法师说，“我们做了个梦，梦里只有痛苦。”
几乎要发疯的魔法师也疲惫了。
他在他最信任的人的搀扶下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躺在床上，一个女孩在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法师睡去了。
切斯特醒来了。
“先生……”
明明是梦境中的画面却仿佛是真实不虚的情景，切斯特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身体。他急促的呼吸，眼睛里仍然残留着在梦中看到的那一万又一万只手向他乞求的景象。他不得不用力掐自己的手掌，才能勉强确定，认识到这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不是那边的他睡下后产生的梦境。
他……
他……他的共情心……
“先生……”
他忍不住想象如果被困在那诅咒中的是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忍不住去幻想，如果自己也沦落到那般境地……被禁锢在一台永恒的折磨机器中被没有任何理由地折磨，这简直是无法比拟的恐惧，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可怕的下场了，永恒的折磨啊……
“先生！！！”
切斯特呆呆的扭过头，原来是伊斯特，女孩正关切地看着他。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从深水中拽出来一样，他慌乱地解开了缠在身上的毛毯，“我还好，我还好……”
“您是……做恶梦了吗？”她轻声，小心翼翼地问，“梦中，有没有您过去记忆的线索？我知道您可能不想在回忆那场噩梦，但梦境总是容易被遗忘。”
“我想没有。”切斯特烦闷地摆了摆头，“梦中的我是个魔法师，这显然不可能。”
就当是充当旅途中的解闷，切斯特把他梦到的故事讲给了伊斯特听。他本以为女孩会不喜欢这么充满幻想色彩的故事，但意料之外的，伊斯特听得很认真。
“您说过，这是一辆魔法车，也许您真的就是个魔法师。”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切斯特不以为然，“我更倾向于——我有幸继承了某个友善外星文明留下来的工具或玩具。比起魔法，我觉得科学更加值得考虑。”
伊斯特却说出了让切斯特非常吃惊的话：“我们已经不相信科学了。”
“为什么啊？”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呃，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探索和研究的事情，不能说明科学不值得信任。难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或无数种科学家们绞尽脑汁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说明科学不值得信任吗？我想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科学家都不信任科学了。他们说，科学的本质就是总结归纳，控制变量，是对世界的可检验解释。但现在，科学的方法已经没办法总结这个世界的知识，没法分析这个世界的现象。”伊斯特说，“能保护人们的生命，带领人们前进的已经不再是科学，而是对自然和非自然之物的敬畏。就像‘窥’，如果用科学的解释，它们是和某种立场相关的生物，但他们的说法对现实情况没有任何影响，科学家们的机器时灵时不灵，前一个科学家还可以用某种科学方法检测‘窥’的数据，后一个科学家就无法复现了。比起期待科学家们得出一个恒定不变的结论，不如让领导者们将‘窥’定性为古老时代的精怪，神灵……”
“可是这还是科学。”切斯特不想就这个事情发生争吵，但他还是没忍住，“我们总结这种怪物的行动规律，然后制定方针来应对它们，这难道不是一种归纳总结，控制变量的思维方式吗？”
“我知道您的意思。”伊斯特叹了口气，“只是，您不知道。意外永存。”
“意外永存？”
“原本有用的方法，常常突然就没有用了。原本固定的行动模式，突然就会发生改变。末日后的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算是具备相同特质的怪物群体，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特立独行的怪物。我们都以为一种怪物可以产出稳定的肉类，可是突然，这种怪物就变得不能食用了。”
“这……”
“您还记得‘行走的肉’吧。”
“嗯。”
“我们称呼它们为‘行走的肉’，意思就是，可以自由行动的肉食。您知道我在表达什么吗？”
切斯特……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知道女孩的意思了，那些是肉，虽然他并没有感到身体里因为知晓这个信息而立刻产生强烈的反胃感，但他就是觉得……他该捂住自己的嘴。
这个动作代表了沉默。
“那种怪物……最开始不是人形，通常都是类似于动物，猪，牛，羊，猩猩那样的形状。然而突然有一天，它们全都变了，野外只剩下人形的行走的肉了。我们把它们刨开……也只能见到类似于人类的内脏。它们不是什么仿生真菌，也不是什么别的会拟态的东西，就是……怪异的，普通哺乳动物。”
伊斯特似乎有点为难，又有些歉意，“我们不是放弃了科学，或放弃了科学思维，我们只是……不再期待了。不再期待科学可以给我们的疑问予解释。”
“……我知道了，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先前的说法可能有些过于天真狂妄了，我对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了解的太少，很多事情都想当然，以为会是我心中的样子。”
“没关系的……”
“我们换班吧，我来开一段路，你也休息一下……”切斯特说着说着，突然愣住了。
他的视线正落在显示器上。
此时，在车后方的天空中……正站着一只如山一样的，由雨水构成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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