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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大汉政工(一)

    杨修已经疯了。

    刚刚完成小皇帝安排的两万战俘的甄别工作。

    这又来了近三万的战俘。

    杨修算了算时间,相当费解地问押送战俘的皇甫郦:“这么快!皇甫将军是怎么做到的?”

    皇甫郦一脸迷醉地道:“杨侍郎,那可是天地之威啊,半天就结束战斗了。”

    杨修没有亲眼见到,无法理解皇甫郦所言的天地之威,仍是睁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等待他进一步的说明。

    皇甫郦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杨侍郎你是没有看见,咱们这边百十个包袱抛过去,迎面的城墙都被炸塌了,城墙上没有一个还站着的人。太震撼了,据说这是陛下秘制的宝物,真乃神物啊。”

    杨修被说得更是心痒难耐,没有亲眼所见皇甫郦所说的那天地之威,很是遗憾。

    皇甫郦又冲杨修眨了眨眼睛低声道:“黄公子,让郦转述给汝一句话。”

    杨修向东边虎牢关的方向抱拳拱了拱,这才按奈不住地催促皇甫郦赶紧说。

    皇甫郦学着刘协小大人的样子,背着手道:“德祖,笋子剥干净否?又给汝送了一堆,哈哈哈。”

    杨修与天子近距离接触的那些时日,他能感受到天子一种与众不同的待人接物,不是相敬如宾,不是虚情假意,若非要概况的话,那就是两个字“平等”。

    “剥笋子”就是天子给杨修要做的政工工作打的一种形象的比方。

    天子言:西凉兵当中有好有坏,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需要将那些听话的,努力劳动的,认识到自己过往有错误的留下。而将那些冥顽不灵,仍然吆五喝六,还总想着挑事的,就要像剥笋子那般,一层层筛选,最后留下我们想要的那部分。

    那一日天子讲了许多,他说大汉的军队,说到底就是各级军头的私兵。这些军头用拉拢,打压两手,把下面的士兵搞得只懂得盲从,不知大义为何,不认朝廷,更不可能认他这个小天子。

    自古以来,帝王总是防范将军,这也导致往往忠于朝廷的将军作战会处处掣肘,心怀野心的将军会伺机造反,正如董卓那般。

    其实方向错了,应该从基层做起,让他们建立起来一套新的价值判断标准,日后就算有人想造反,他们也会明白,该不该如此,该不该跟随。

    天子云,如何从基层做起,那就要用“追求平等”这个深埋在每个人人心的力量,让他们知道官兵平等,兵与老百姓平等的道理。

    当士卒不再盲从,知道他们的使命是保护百姓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

    这番话即便杨修都难以认同,他那时问天子:“平等岂不是与周礼相悖?”

    记得那时,天子眼神深邃,哪里像个孩子,那眼神就像历经沧桑的智者。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刘协在心里面过了一遍大汉之后的一千八百多年,历史的周期性对于后世之人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此时大汉人对于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无法以史为鉴。

    “一部分人总想奴役另外一部分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礼’就诞生了。”刘协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

    杨修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就像自己脑海中的世界正在天崩地陷。

    他又问出下一个问题:“如何唤醒士卒内心‘平等’的力量呢?”

    刘协嘴角挂起一抹微笑道:“愤怒,激发他们对于不平等之事的愤怒。”

    杨修想了许久激发愤怒的方法,在经过这些天深入士卒中聊天谈话,他发现有个方法或许可以试一试效果。

    他对皇甫郦言道:“正好,皇甫兄,汝拖几日再回去,吾正在搞一个控诉会,你全程参与一下,回去向黄公子禀报。”

    皇甫郦闻言,抚掌道:“甚好。”

    于是,二人就来到提前准备好的场地。

    上首搭了个台子,下面围坐了两个曲的西凉兵,共计千人。众人席地而坐,级别最高只到伍长,并没有更高职位的军官。

    这批人是这次劳动改造中,表现最好的两个曲。众士卒见那个姓杨的朝廷大官入场了,纷纷起身点头哈腰,哪里还有什么当兵的样子,像极了地里面刨食的农夫。

    杨修用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

    他见千人呼啦啦全席地而坐后才开口道:“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吾都聊过,谈过,知道你们的过往。今日,吾不跟大家讲什么,就是让你们当中有代表性的人讲讲。”

    众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位杨姓的大官要干嘛。

    就听杨修在台上点名道:“王二狗,上台来。”

    不少认识的人,一下子都把目光投向那个叫王二狗的士卒。

    王二狗都吓傻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就听台上杨修冲他招手道:“对,就是你。”

    王二狗用手指了指自己,见杨姓大官再次点头确认后,王二狗吓得跪地磕头道:“小的不敢,大人饶命啊……”

    一旁的皇甫郦也有点看懵了,不过既然杨修让这个大头兵上台,自然有他的道理。就“噔噔噔”走到王二狗身后,用脚狠狠踹了他屁股一下,怒道:“让你上去就上去,又不是杀了你!”

    王二狗被踢个嘴啃泥,回头见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将领,尽管害怕还是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上了台。

    他佝偻着背,尽量让自己比那个姓杨的大官矮一头,杵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杨修友善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怕,汝上次跟吾讲过你家里的事情,跟大家也说说,让大家评评理。”

    王二狗疯狂的摇头,眼神中满是恐惧:“杨大人,饶了小的吧,下次小的什么都不乱说,那都是没影儿的事,都是小的瞎编的。”

    杨修循循善诱道:“你不是说,三年前灾荒你家找地主借了一斗粮,结果一直利滚利,最后你的姐姐妹妹都被卖掉抵债了吗?”

    这话一说,立马勾起了王二狗的痛苦记忆,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擦了把眼泪,慢慢说道:“后来俺爹就因为用坏了一个老锄头,被地主活活打死,俺娘被他家恶仆给糟蹋了,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人……还被抓了壮丁……。”

    短短几句话,深深勾起了王二狗那时身处其中的痛苦记忆。

    “娘啊!爹啊!大妮二丫啊!”蹲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嚎。

    王二狗的遭遇在士卒中立马引起强烈共鸣,大部分人眼睛都红了。

    就见一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就被一旁的伍长给瞪了一眼,犹豫一下又赶紧蹲下。

    杨修立马就注意到,冲那人招手道:“上来,你说说你的遭遇。”

    那人看了一眼伍长,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走上台去。

    杨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小的叫李铁柱。”

    “好,你说说吧,有什么说什么,但是必须是实话。”

    李铁柱重重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这个八尺高的汉子就先眼睛红了,泪水无声的从刚毅的脸庞上滑落。

    “咱大汉征兵,西凉乱,是五丁抽一,有钱有势的可以行贿免去兵役,没钱没势的直接捆走……”

    说到这李铁柱再次哽咽,缓了缓才狠狠地道:“而最惨的是有钱无势的,第一年能花钱逃脱兵役,但第二年还要被敲诈,然后第三年直到油水被榨干为止,拿不出钱后最终还是被抓去当兵。

    父母不忍我们哥俩去送死,生生变卖了祖田,这才躲了两年的征兵,第三年我和我哥还是被抓走了。

    我七岁的妹妹因为饥饿,捡了保长家的豆苗,结果被保长活活打死,官府根本不管。

    我哥闻讯直接往回跑,结果被曲长抓住,说是逃兵就给乱棍打死。

    那保长为了防止俺报复,就抓了俺爹俺娘,说俺要是当逃兵,就弄死他们。

    天杀的啊,去年新抓来的李二毛,是俺同乡,说俺爹妈早就给冻饿而死了。

    杨大人,放俺回去,俺要杀了保长一家!杀完他们,俺一定回来。

    说着跪地给杨修“咚咚咚”的磕头。

    这一下,算是打开所有人的话匣子了。

    登台者没有不哭的,轻者掩面而泣,重者嚎啕大哭,常常是台上一人哽咽难言,撕心裂肺,台下也是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抽泣。

    接着,控诉的方向就转向了西凉军中。

    最常见的就是挨军棍,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

    而棒伤的治疗,是把被打出的皮肉割开,让淤血流尽,其他的就各安天命。

    打军棍还有非常大的随意性,长官勒索战利品战功不给或者被顶撞,都会被安上罪名挨打。

    一名亲兵回忆自己的曲长,有一次在百姓家住宿,弄丢了几两银子。然后居然向他泄愤,说他嫌疑最大,就算不是他偷的,当官的丢了东西,他作为亲兵也有责任。直接下令乱棍打死,幸亏自己的什长苦苦求情,这名曲长气消了才放过了他。

    后来这名亲兵,则更是给这个曲长当牛做马,以报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