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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立孤与死孰难?

    王允从相国府出来,上了马车。

    他以劝天子同意迁都为由,从董卓那里请来入宫的腰牌。

    来之前,董卓让王允找机会套一套小天子的话,到底是谁透露他要刨坟,火烧雒阳的事情。

    王允坐在马车上,看着秩序崩坏的雒阳城,那些地痞流氓、城狐社鼠们就好似进入了天堂,正肆意地劫夺财物。百姓家里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惊叫声,充斥了整个雒阳城,至于打着北军旗号的西凉兵连管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要不是他有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保护,估计会有人把他从马车上揪下来,将他身上所有东西拿走,连底裤都留不下。

    王允觉得,董卓看起来就是个粗鄙的武夫,没什么韬略。

    但是离得越近,接触越多,才知道此人有一种天赋。

    就是能把人性的恶欲诱发出来为他所用的能力。

    凭借这个能力,先是拉拢吕布刺杀了丁原,后拉拢了张璋、吴匡等昔日何进的部下,与他的西凉军一块劫掠周边的百姓,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最终这些人只能与董卓沆瀣一气,过着无须克制恶欲且能尽情释放的日子。

    如今雒阳城内那些渣渣们,也可以尽情释放恶欲了,这是董卓为他们这种恶人准备的饕餮盛宴。

    “这就是个魔鬼,从西凉放出来的魔鬼!”

    王允在私密的车厢内,压低着声音自言自语。

    “大汉真要亡了吗?破局之道到底在哪?

    我这样忠不忠,奸不奸的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日若没有拨乱反正,史书又将如何写我?”

    王允一路愁容地来到玉堂殿宫门口的石阶下。

    他的内心非常复杂。

    天子年岁小,但是人很聪明,也很有骨气,这点王允通过今日早朝、吕布的讲述,还有那封密信就可以判断出来。

    那么他在朝堂上的蝇营狗苟,全落在了天子眼里。

    这让他内心很痛苦,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看出来他只是表面侍董,实际却是一颗忠汉之心,为了不让董卓,还有那个眼睛很毒的贾诩起疑,自己隐藏得很深,纵使杨彪、黄琬之智都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何况天子。

    天子见到我,大概会破口大骂我这个乱臣贼子吧,或者抄起来手头的砚台砸过来。

    王允的苦涩,何人能够感受得到。

    他的步伐很沉重,一步步上了台阶。

    通报后,进入天子寝宫,看见满屋满地都是碎片残骸,屋内没有旁人,只有天子跪坐在书案之后,正在看太史公所著的《史记》,小小的一个人,显得孤零零的。

    王允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仍是难掩心中忐忑,躬身行礼道:“微臣太仆王允参见陛下。”

    刘协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轻哼了一声。

    瞬间,王允的心沉到了谷底。

    天子都不屑看自己一眼。

    要如何做才能让天子相信我呢?

    在他的心里,我估计和董卓差不多吧,是个祸乱朝纲,助纣为孽的乱臣贼子。

    他嘴巴苦得厉害,心丧若死,眼角感觉有些湿润。

    正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刘协将手中竹简铺在案几之上,向他招手道:“朕读《史记》,有一处不懂,请王公教我。”

    王允怔了一下才谦虚地道:“微臣才疏学浅……”

    刘协指着竹简一处问道:“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何解?”

    王允稍稍沉吟,躬身答道:“回陛下,您所言出自史记卷四十三之赵世家,讲的是程婴忍辱负重辅佐赵氏孤儿赵武为家族复仇的壮举。

    之所以‘死易,立孤难耳’,是因为程婴要委身侍奉仇人,忍受世人的误解,要……”

    王允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见正笑盈盈看向自己的天子。

    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喟叹一声道:“苦了你了。”

    王允心脏骤停,他用手捂着心口,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浑浊的眼睛中涌了出来。

    情感的闸门一下子就被这四个字给打开了,他拼命地咬着牙,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表情,但是这股子情绪已经决堤,委屈、屈辱,不情愿,被误解,焦虑怎么都收不住。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大把。

    刘协静静地看着王允,他知道,做无间道最大的痛苦就是被世人误解,如今让他知道朕理解他,这种感觉,换谁都会泪奔吧。

    让他痛痛快快地哭泣一场,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王允哭了有半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止住哭泣,不好意思地道:“老臣让陛下见笑了。”

    刘协起身搀扶起伏地的王允:“心里痛快了没有?”

    王允颤颤巍巍起身,看着面前的小皇帝,由衷地感慨:“心里敞亮多了。您是如何得知老臣的心思的?”

    刘协并没有解释什么,其实是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知道他日后会联络吕布刺杀董卓吧。

    用手指了指心口,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个举动,又把王允感动得再次泪奔,忙用宽大的袍袖擦拭泪水。

    “陛下……陛下……老臣……又……又没忍住……老臣实在是……高兴啊!”

    刘协又等了片刻,直到王允情绪稳定,才说道。

    “王公,咱们长话短说,您可不能泄露身份,否则董卓起疑,后面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朕,有几件事需要您办一下。”

    刘协趴在王允耳旁,小声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王允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全部听完之后,再次审视着面前的天子。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王允此刻的心情。

    “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皇宫内的西凉禁军又如何?董卓谁对付?”

    “王公只管按朕的安排做好就行,其他的朕自有打算。”

    王允接连深吸了好几次,总觉得有口气喘不上来。

    “王公觉得朕年岁太小?计划得不周?拿大汉国祚当赌注?”

    王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躬身拱手道:“陛下,恕微臣直言,您如何确定周毖、伍琼、何颙三人忠于大汉?

    您所有的行动节点皆在本月十六、十七这两天,这又是为何?

    还请陛下为老臣解惑。”

    刘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掌道:“王公果然老成谋国,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几处的问题所在,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点也不合理,比如为何要杀几个声名不显的董卓部曲,比如为何要抓袁隗满门,但是朕现在不能说,你相信朕虽年幼,但绝对有把握一举荡平董卓这帮乱臣贼子,还我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刘协说得很自信,王允看着天子那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臣遵旨。”

    “回去跟相国说,答应不刨了帝王墓和诸公的墓,朕就同意西迁。”

    王允会意地点了点头:“董卓还让微臣试探陛下是如何得知他要盗取历代皇陵的?”

    “这个么……”刘协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呵呵说道,“先帝给朕托梦,哭诉董卓不当人子,说董卓刨他也就认了,谁让他是个昏君呢,但是董卓还打算刨了雒阳帝陵的历代帝王,他让朕想想办法阻止。”

    王允听完打了个冷颤,他居然信了:“真的?”

    刘协撇了撇嘴,王允自嘲地一笑。

    然后又教王允认识阿拉伯数字,如何翻译密信,只是他们之间用的是《史记》作为查字表,刘协言他俩日后交流用密信,通过吕布传递消息,以免董卓起疑。

    刘协并没有说之前那封密信是给杨彪的,更没有透露杨彪密信是以《尚书》作为查字表。

    不是刘协不相信王允,是刘协尽可能保障计划不被泄露,杨彪是一条线,王允是一条线,自己是一条线,吕布是传递消息,却不知道消息为何的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行动,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交集,变数就会少了很多。

    王允又问了一些细节,这才躬身拱手道:“陛下,老臣先走了,必肝脑涂地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

    “王公,这噩梦还有十七日就会结束,到时王公的忠义将大白于天下,您也将同程婴那般青史留名。”

    王允有些神往,叩首拜别后退出大殿,走起路来神清气爽,看起来比来这前足足年轻了十岁有余。

    刘协看着王允背影,上上世那一幕闪现在他的眼前。

    李傕郭氾攻破长安,围住皇宫,大呼小叫着让王允出来给他们个交代。

    王允也是这般叩首拜别后退出大殿,同样的大无畏背影,一个是希望寂灭,慷慨赴死,一个饱含希望去赴汤蹈火,刘协不由得感叹道:“上一世你带给朕希望,又亲手葬送了它,这一世朕要给你希望,还会带着你们去见识一个比美梦还美好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