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钟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处身于一个很大的地下广场中。

    他眼前一亮。这偌大的广场却没有固定的光照，只有广场两边商店的灯牌发出紫红色的霓虹光，照亮了这一部分的地下广场。但更深处，钟弑依旧可以看到深邃的黑暗。

    商店内部的灯是熄灭的，不仅如此，整个地下广场的路灯和吊顶灯都是熄灭的，但是诡异的是，所有商店的广告灯牌都发着光。有的商店门口还拉着卷帘门。钟弑觉得他好像身处于一个停业或者倒闭的巨大商场中，一种繁华过后的萧条感。但他也能很明确的感受到这里曾经繁华过。

    他在这荒废的广场中走了走，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听不到任何声音。蓝紫红色的霓虹灯颇有些朋克的美感，但更多的是隐隐说不出的怪异。他不敢走太远，因为远处是未知的黑，只好回到灯光旁边。

    寂静充斥了世界，寂静才是这片广场的背景板。

    突然间，带着音质破损的沙沙声，不知从哪里传来音乐，黑暗深处响起一首很老的歌，幽昧，遥远，带着在空旷场地中特有的回声。

    一首奇怪的歌，歌声仿佛在祈求，呼唤着，恳求着，又无望地寻找着，还带有抱歉的意味。钟弑感觉歌声很熟悉，却又始终没想起来在哪听过。

    被人遗忘的机器发出连续不断的嗡鸣声，有点像是20世纪的洗衣房中的那种声音，深沉，却平稳地运行。

    钟弑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突然他想起来了，那是深埋在地底的城市调节装置，他曾经到那里观看过一次，那些机器真是了不起，远远超出人的想象，一个齿轮可能达到几人的高度，一米的宽度，那厚重的实心铁块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感觉，此刻却夹杂在无数与它同样的复杂装置中来回循环往复地运作，而那背后繁杂的金属墙壁更是让人暗暗心惊。

    在钟弑乘坐索道缆机越过中央机械岭上空的时候，他看到了“井“最底端的中央轮机，也就是用来转用地热能的机器，与周围密密麻麻的金属结构完美而精密的契合。目测起来有数十米高，上百米宽，真实情况可能更大，这样一个轮机可能有上万吨重。更不用提周围那盘绕的庞大管道群。

    钟弑站在其中，只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蚂蚁站在传说中奥林匹斯山上诸神居住的天宫中，只不过现在这宫殿深埋地底。在城市的最上层其实也有这样一个巨大的调节部分，但是那调节部分是关于太阳能利用和天气的，远比这轻盈，也没有这样巨大。

    那些机器是那样的完美，他们调节着整个城市的生息，能量循环，城市的扩张，甚至连自然环境，生态系统都在它们的掌控之中，没人知道那些是怎么做到的。让人感觉就算有一天地球分崩离析，这些大机器也会将其修复的很好。

    在当时，钟弑参观的时候，印象最深的除了机器的巨大，他还难以忘记的就是他们的运动，那些复杂的工作好像是半机械的牛命体在磅礴地演奏着永不终结的力量之歌、那是一种比行星的运动更难以阻档的力，一个文明的运动，不可阻挡地推进又生生不息。但出人意料的是，它的声音不大，或许是各个零件都运行的非常流畅，也或许是隔音装置做的太好，钟弑不知道。

    从回忆里挣脱开来，钟弑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到黑暗深处了，他仿佛是在无意识地走动，远处那些霓虹灯渐渐变成小小一片，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区分。他就在这广场中感受着黑暗包裹的感觉。

    嗡鸣继续，但与回忆那些机器带给他的震撼感相比，此时他在这里听到的嗡鸣声反倒虚幻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梦境，他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只看到这片神秘的地下广场，那深处仿佛一个深渊，吞噬了一切的光。他隐隐有些不安，那或紫红或深蓝的霓虹灯发出的不同质感的光芒，在他看来却有一种嘲讽的意味。

    不过，在他回忆完这一切之后，现在他或许知道了，当他看着那庞大的城市建筑，正随着那完美无瑕的机器稳定而柔和的节拍嗡嗡作响的时候，那会自己生长，延伸，扩张的城市秩序井然地运作着时，看着那紫红色或者深蓝色的灯光充斥满浮华的城市时，他就看到了人类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