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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迹

    战后第10年,星历2150年:

    伯根漫无目的的在荒野中游荡,此前十年,他都一直像这样子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十年,沧海桑田。

    自然界正在死去,地球上接近95%的动物灭绝,大规模的粒子流如同无形的死神,轻而易举地收割了无数生物的生命,尘土遮蔽了日月,断绝了生命的能量,大批大批的生物倒下,如同一部悲怆的史诗即将到达结尾。

    伯根心死了,在他自己要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现在的呆滞与迟钝,不过是心绪燃烧之后的灰烬,如同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是那种真正的艺术家,那种为了自己的艺术,能舍弃一切其他事物的狂人。

    历史上很多艺术家,包括绘画者,音乐家,雕刻师。他们做出作品的时候都必定有利益的追求。有的是为了名利,有的只是为了吃口饱饭。他们就这样子在欲望与创作之间摇摆不定。这种人可以称得上是很伟大的艺术家,但是绝对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艺术家。

    但他不一样。在他作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追求什么,他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真正理由。

    为了追求传说中的“美”。

    或许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理由吧,一个瞬间的神经元放电,便创造了无比灿烂的璀璨星河。人类的“美”也是这样。

    美是简单的。如果从哲学的领域去解读的话,美学,在最早的称呼中被称作为“感性学”,其感性的原因,或是一瞬间激素的影响,或是大脑一瞬间传达的电信号。就造就了人类的审美。

    美也是复杂的。因为人类的大脑机制真的很复杂,复杂到人类用大脑本身的学习能力都理解不了,所以我们也不可能用大脑去解析美的产生。从《蒙娜丽莎》到《大卫》,从《命运交响曲》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人类看着一个个美的作品,产生的便是无数复杂的“审美”,你甚至都无法解释这种审美的来源。为了追求人类本来触摸不到的美,这也是为什么追求所谓的“美”也可以造就那么多真正的艺术家的原因吧。

    伯根就是这样一个追求终极的美的艺术家。为此,他相信自己肯定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这复杂又简单的美在他的心中早已经高于一切了。

    他又想到了11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一天,巨变袭来。人们惊慌,绝望的逃跑。可是他从来没有惊恐害怕过,只是非常遗憾,遗憾自己还来得及见到宇宙中最终极的美就死了。

    他回忆自己十几年前在地下室的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中的生活,他虽然一天吃着最廉价的挂面,最低的时候,一个星期只能靠10块钱来过活,画着那些拙劣而粗糙的油画,但是他很快乐,那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创作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的思想能够来到星空,穿入地底,以整个世界为画布,画下整个世界,他认为知道自己的美。

    他遗憾,他遗憾自己的世界就要这么死了,此后再也没有人记得他,和他的美。

    他也当然没有死。

    他是从爆炸中心圈醒来的,他醒来的瞬间并没有惊讶,而是觉得这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世界能够活下去。

    但他看着这灰色的天空,看着由于超高温扫过而熔化的大地,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将要永远,永远在这片灰黑的世界上活下去,就突然哭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原来早就不存在了,他看的这片灰黑的地狱,发现自己再也作不出画来了。那片色彩缤纷的天空,那壮丽无比的世界,终于还是被灰色的现实取代了,在他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被侵蚀了。

    从此他的画只能靠现实依存,无论他再怎么歇斯底里的尽全力画出狂乱的画作,他的世界再也不存在了。

    对于一个艺术家,还是这样单一的艺术家来说,这真是莫大的悲哀

    他没有去尝试自杀那种无意义的动作,而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着,他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许只是想找到过去世界的一丝回忆,一丝飘转着的余韵。

    他倒是还能回忆的起自己的生平。他想着自己的那些生活,一些从未想到过的细节慢慢浮现了上来。

    突然他发现,他自己是谁这件事情某种意义上也是社会赋予他的答案,而自己在社会上的身份,包括他的名字,在这纯粹的“无”里毫无意义。他发觉自己无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我自己”在这片永寂的荒野中不是任何人。仅仅是一坨有机物罢了

    “我”到底是谁呢?

    他想着,他细细的过滤着自己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幼年时他已自己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在这片空无的过滤下也渐渐重新被找到。

    可是这也是他唯一持有的东西了。

    他只能继续走着,无论他多么努力的拼凑,拼出一条又一条走下去的理由,都不过是脆弱的装饰,一触即碎。他自己也知道,早就再也不存在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他依然死不了。

    或许是因为神明的恩赐,他每时每秒都可以感受到剩余的高能粒子撕裂自己的细胞,但是每次细胞又能瞬间修复为之前的原形,刚开始还能有神经的痛觉来提醒他自己存在着,而现在——

    他用手划过钢筋,血肉飞速收缩,但是面部的肌肉甚至都没有抽动一下。

    ——即使是这种身为人类最基本的痛觉,都已经很模糊了。

    甚至连这种基础能够自证的感觉都没有,他就仿佛一个孤魂野鬼,早已没了世上的牵挂,却还是在这个世间存在着,也仅仅是存在着。无痛无苦,却胜于世上任何一种痛苦。

    他抱头蹲坐在了地上。

    他很想哭,但哭不出来。

    头部的痛觉提醒他有重物击中,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面前两个年轻人的表情缓缓拉伸,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惊异。

    “你们三人将永远在命运中互相吸引,直至宇宙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