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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周文王之德

    “这……这个末将可就不能明白了,还请世子殿下言明。”

    张绣不明所以,他参与曹操的军事会议,是等着曹司空如何安排调度,自己一个降将安排到何处,领命到何处统兵即可,现在世子殿下居然开口就说从自己身上看出了刘表的企图?

    曹昂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投来赞许的贾诩,心中大定,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平和,没有任何的紧张与拘束,朗声道:“敢问张骠骑,刘表让你镇守宛城,所为何意?”

    张绣略一思索,皱眉道:“自然是让西凉军在宛城驻军,抵抗曹司空,与荆州互为唇齿。此番……此番是末将弃暗投明,归了司空麾下,刘表急切间不敢攻过来。”

    曹昂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互为唇齿,实则爪牙屏障而已。去年西凉军缺粮,不得已进攻刘表的地界抢粮,张骠骑的叔父不幸为流矢所杀。刘表将你们安置在宛城,为你们提供粮草支用,那是以张骠骑为刀,刀尖对准了家父,他自己手握刀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者说了,我等大举出兵南征,刘表没有任何的支援,便是想看着两军交战,彼此死伤惨重后,借将军伤我军之元气,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刘表的算盘便是如此,非要有占了便宜才愿意出手,只是他怎得也想不到,将军弃暗投明了。”

    张绣恍然大悟,心想着自从去年到现在,确实是刘表一直给宛城提供粮草,浑然就是养了个打手,叹息道:“世子殿下高见,那刘表杀害我叔父,此仇尚未报之,乃因顾全西凉军的大局,是以一再隐忍。他把我当成了手中刀,殊不知司空才是天底下一流的人物。”

    曹昂心想你现在知道拍马屁了,什么杀叔之仇都是虚的,要真有复仇之心,就不会接受刘表的粮草供应,早就玉石俱焚了。

    说白了,刘表把张绣当成了一道防火墙,避免曹操这把大火横行无忌的烧过荆州,对于主动进攻的胆气便弱了几分。

    要是张绣一开始有抵抗的决心,刘表当然会直接发兵来救,荆州军不断从长江沿岸进军增援。可此时木已成舟,张绣已归附了曹操,增援也成了毫无必要的事,恐怕刘表此时想着的事情,更多是守而非攻。

    曹操哈哈一笑,对儿子的分析颇为赞同,笑道:“子脩的见解,倒是与我相合,刘表不敢贸然出兵,只知道作壁上观,无须留驻过多的兵力,专心对付袁绍才是关键。”

    事实上,曹操也明白自己真正的敌人,是北方的袁绍。

    先统一北方,再南征,是袁曹的共识,双方至今就是隔着黄河两岸,各自发展,各自兼并吞并小的势力。

    袁绍现在正全力的围歼辽西的公孙瓒,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对付曹操。而曹操的处境就更复杂了,要防刘表、灭吕布、征袁术,就像扎在肉里的刺般,一日不拔去刺,双方无法进行大会战,都担心给人趁胜之机。

    曹操最厉害的就在于,在这块不易防守的四战之地,四处出击,攻城掠地,将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从初平二年到如今五年的时间,曹操从东郡逐渐扩张到兖州、豫州、司隶、部分青州、扬州、荆州,从地盘上来说已经可以与袁绍分庭抗礼,这还是曹操经历“兖州之变”,浪费一年半的时间之后的结果。

    贾诩微微一笑,曹氏诸将也露出了然之色。都知道以曹操地盘的短板,全是四战之地,真的爆发战争,敌军长驱直入,并无险要可扼守。

    确立了主要的战略,曹操就命人驻军三千在宛城,余下人马则撤回许昌,张绣跟贾诩等一众西凉猛士也跟着踏上归途。

    行军的一路上,曹操回望着青青古道,不禁叹息一声,喃喃道:“子脩,你对这天下有何感想?”

    闷头骑马的曹昂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无语道:“这个……随遇而安吧。”

    “随遇而安?”

    曹操一愣,只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自己出仕二十余载,从洛阳北部尉,到讨伐董卓的诸侯,再到今时今日虽比不上袁绍,却足以笑傲一方。

    自己倥偬大半生的成果,曹昂居然就随口说了“随遇而安”四个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地运行有其规律,不是人之意志所能阻碍,父亲尊奉汉室,一路走来,求的也是展胸中抱负。”

    曹昂随口道。

    曹操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反问道:“那要是汉室真的扶不起来了呢?”

    此言一出,曹昂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目光四处一扫,才发现典韦落步在十丈外,命亲卫围成一圈,给他们父子二人留了说话的余地。

    “父亲……这……”

    曹昂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他有些看不明白曹操究竟是汉臣,还是权臣呢?这句话也问得极为突兀,若是答得不顺心意,自己死是死不了,恐怕的是世子之位就不保了。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曹操没事干就爱吓唬儿子玩,心念电转,沉声道:“汉室若衰,不可扶大厦之将倾,则由有德之人自取之。”

    曹操听得哈哈一笑,似觉对吓唬儿子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捋须道:“那你倒是说一说,谁是有德之人?”

    曹昂心想你拐弯抹角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让我夸你一句吗?打了个哈哈:“当然是父亲这样的有德之人。”

    曹操毫不意外地撇了撇嘴:“可要真是如此,那为父就真的坐实国贼、汉贼之名了。”

    “天予之,当受之。若天命当真在父亲身上,而你若是不受,亦不失为周文王。”

    曹昂脑袋电光火石般的运转,最终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他也知道曹操的目标就是周文王。

    周文王是指姬昌,西周王朝的奠基者,生前并没有公开反商篡位,一直都是商朝的臣属,而到了姬昌的儿子姬发周武王的时候,周部族才正式反商,并一举推翻了商朝的统治,取而代之。

    事实上这也符合了曹操当上魏武帝的过程,老曹生前也未称帝,一直以汉臣自居,直到曹丕逼汉献帝禅让,曹丕称帝后这才追封了死去的曹操为魏武帝。

    曹操人在马背上,只笑得肩膀不住地晃动,笑声中根本听不出是悲是喜,好半响才抹了一下眼角笑出了眼泪,平静道:“走吧,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内有弊政,外有强敌,人便如架在火炉上烤,待四海悉平之日,再来言周文王之德。”

    说罢,策马狂奔而去。

    他挠了挠头,头上的头盔敲得梆梆响,疑惑不解地想到:“我应该没说错话吧?老曹的《述志令》可都是这么写的,我也是照着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