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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崖沓峰凌苍苍01

    这招来得好快,罗瓒避退不及,大喝一声,双笔脱手掷出后翻身便逃。他自知伤不了少女,只盼阻她一阻。倏地两只草鞋飞来,不偏不倚,正套中笔尖,铁笔坠地的叮当声未绝,罗瓒已被少女一剑穿额、横死当场。

    满座宾客惊慌失措,一窝蜂地都往外跑。那青年助少女敛好石不骄的尸骸,趁乱走了。混乱中朱舜洪想起李晟,看到这孩子正朝少女奔去,他腾身跃起,探手便抓,李晟猝不及防之下已被扣住。他回头见又是这恶管事,又急又怕,低头就朝那毛茸茸的大手咬去。

    朱舜洪被咬得哇哇大叫,情急之下一脚踹中李晟心口,他顿时闭过气去。朱舜洪抚着红肿的手腕,正要抓起李晟,耳边只听有人冷哼一声,跟着啪啪几记耳光,打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花,待清醒过来,李晟已然不见了踪影。

    李晟昏迷中忽觉有人抱起自己,跟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孩子,咱们快走!”他心头微起欢喜:“道长伯伯?”

    疯道人抱着他离开朱家,出了县城径直南走,不多时官道上尘土飞扬,自南而北开来大队人马,李晟略略清醒,吃惊地问:“这些人是来抓石姐姐的吗?”

    道人仔细看了看,安慰他说:“不,那是郭子仪的军队。”李晟见那领头的将军威仪非凡,心里好不羡慕,问道:“郭子仪是谁?他带兵要去哪儿?”

    道人说:“他是朔方军的兵马使。之前吐蕃数次侵扰,周边其他部族也不安分,想必陛下派他安定边境。”李晟握紧拳头,说:“蕃子狗就是可恨!”道人叹气道:“可恨的不是外敌,是国贼!”

    李晟对他这话浑然不解,道人也不多说,待军队过去,复带他折向西行。大半时辰后来到约定的地点,那青年和少女正等着他们。见道人到来,少女呜咽下拜:“不离谢过三痴道长。”

    道人忙扶起她,叹息道:“罢了。可惜昨天我不知那孩子就是令弟,只顾着去寻人,不然令弟也不会……”

    石不离想起惨死的弟弟,珠泪纷落,泣不成声。三人都是黯然,过了一会儿三痴道长又问:“对了,那孩子的父亲……”

    石不离怨怼又起,咬牙切齿地说:“他不配作不骄的爹!当年他收留我们母女,娘为了报恩便嫁给了他,这负心汉居然将我母女卖入娼馆。这便也罢了,没想到他竟狠心如斯,连自己的儿子也……我,我已一剑杀了他啦!”

    三痴道长连连叹息,转头问那青年:“泌儿,如今朝中情形如何?”

    那青年是他徒弟李泌,官宦子弟出身,幼时以“神童子”之名享誉京师,很得唐皇李隆基喜爱,特意命他随太子伴读。他成年后因不喜宫廷的繁文缛节,又对权势倾轧十分厌倦,只领了个“白衣山人”的虚衔,终日荡迹江湖,远离那些朝堂纷争。

    此时听师父问起,他回答说:“还好哥舒将军日夜兼程赶回来求情,这回他夺下石堡城,立了头功,陛下看在他刚立下大功的份上,总算下旨赦免了大刀王。”

    李晟听到“大刀王”三字,忙问:“皇帝为什么要治他的罪?楚姑姑和浑叔叔呢?”

    那天楚白衣和浑释之一力维护他母子,虽然与他们相处不久,他已把两人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只时听闻两人有难,他心里着急,心口伤处一阵疼痛,又失去了知觉。

    李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不断地做着噩梦,忽而看到母亲被西门佑等人追杀,忽而又见父亲正与蕃兵浴血奋战。他急得大哭大叫,时尔觉得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不停地唤着“小兄弟”。

    待他渐渐恢复神智,隐约听到得得得的马蹄声,似乎身在马车中。他睁眼看到是李泌,呻吟着问:“这是去哪儿?”

    李泌微笑着回答:“我们去衡山。”李晟努力回忆起前事,问道:“道长伯伯和石姐姐呢?”

    李泌道:“石姑娘早走了,家师另有要事,不久就会回魏元观。”他停了停,复道:“小兄弟这一路行来想必吃了许多苦,以至于风寒入侵,又被那朱管事踢伤内腑。多亏你体质好,我已用回天砭为你医治过了,再服几剂药便没事啦。”

    李晟听说石不离走了,着急起来:“你不是认识石姐姐吗?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泌摇头道:“我与家师约好在奉天县会面,无意中遇到石姑娘。行走江湖自当济人所急,我虽帮她寻找兄弟,但之前并不相识。”

    他忆起与石不离相遇时的情形,也很诧异:“不过石姑娘并不避讳自己的家事,却绝口不提她的师承来历,倒也有些奇怪。”

    李晟失望之极,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李泌见他不开心,便讲些笑话哄他,又说大唐的新鲜故事给他听。须知李泌祖辈是有名将门世家,他自幼在宫中伴读,结识不少皇亲国戚、名臣良将,而他自己不仅精于医史经传,又师从江湖隐侠三痴道人,对武林掌故也所知良多,其胸中包罗远非寻常仕子可比。

    此刻他侃侃而谈,李晟听得入迷,心想:“原来中原这么多有趣的事,如果有一天我能有李大哥这样的学问,又学会浑叔叔楚姑姑那样的本事,定要提刀跃马、闯出大大的名堂来不可!”

    接下来几天,李泌不但悉心给李晟切脉抓药,还传了他三痴道人的“圆象功”内功心法。这套内功以守意为主,循气导神,可惜口诀生涩难解,但他口传身教、循循善诱,一条条解释得明白。

    李晟天生聪颖,几日练习下来已有些根底,自觉神清气朗、体轻目明,心里大是感激,请求说:“李泌大哥,你当我的师父好不好?”说完倒头就要拜师。

    李泌忙搀起他,推辞说:“晟兄弟快快请起,为兄可担当不起。”但瞧李晟的倔强模样,他便解释说:“我自幼身患奇症,天生八脉闭塞,若非家师请到一位神僧以针灸为我疏通脉络,只怕现在还是个说不得话的废人。我天资有限,习不了上乘功夫,怕是会耽误兄弟。”

    李晟想了想,就说:“当不了师父,那你就当我大哥!哥哥,兄弟向你行礼。”说完连拜八拜。

    李泌心里好笑:哪有这样认兄弟的?但听李晟语意真诚,他不觉动容,便也郑重八拜,与他祈天盟誓、义结金兰。

    数天后他俩到了衡山。唐时的衡山南以衡州[1]雁回峰为首,北以潭州[2]岳麓山为足,绵延盘绕八百里,中有七十二峰,峰峦叠翠,美不胜收,犹以衡山云海为一时盛景。山中道观寺庙很多,李泌与师父就隐居在天柱峰下的魏元观,依山傍水,环境清幽。

    两人回到道观,因此处地处偏僻,香客稀少,地上满布灰尘,墙头蛛网累结。李泌唤过道僮将观内外打扫干净,住了下来,白天指点李晟习练武功,晚上就教他读书识字。

    起初李晟喜爱习武,于书本一道并不热衷。李泌不由正色地教训他:“武功练得再好也只是匹夫之勇,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治国平天下,不读书怎么行?”

    [1]衡州:今衡阳市。

    [2]潭州:今长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