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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征客关山路几重 02

    有人冷不防执着棍棒扫来,击中了李晟的膝弯。他砰地跪倒,眼看对方举棍打来,心头大急。忽然他倒执剑柄,仆身前冲,同时身子弓起,长剑自肘翻过,背刺而出,正中那人手腕。

    那人大声呼痛,李晟趁机跳起来,一个箭步窜出去,手中长剑斜划出孤鹜掠水,直指后一人的双手。若非这泼皮见势不妙,撤手跳开,只怕会被他断下两只手掌。

    原来李晟情急之下,竟使出那晚楚白衣用过的那招“玉碎珠沉”。虽然他不懂剑诀,招式徒具其形,却也似模似样。

    忽听远处有人轻噫一声,那帮泼皮又惊又怒,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不中用的东西,连个毛孩子都收拾不下,没得辱没你家朱爷爷的脸!”然后一人自人群之后转出。

    这人身材并不高大,左手戴着个老大的黄金扳指,肥硕的肚子一说话就颠个不停,似乎可以把薄薄的锦衣撑破。一见这人,石不骄的小脸儿唰地白了,只顾拢手打揖,口称“朱管事”。

    来人名唤朱舜洪,是奉天县富豪朱昂府上的管事。这朱昂原是绿林大盗出身,豪率蛮横,生平最是好“吃”,经常借此和县里另一豪绅罗瓒斗富;而石不骄的父亲石葫芦就是罗家的一名厨子。

    此时朱舜洪上下打量了李晟一眼,掏着牙缝说:“豆芽菜大小的娃儿也收拾不了么?”言罢蒲扇大的手掌就捞过来。

    李晟闪避不及,已结结实实被掴了一记巴掌,直打得他满口牙齿摇摇晃晃。他顿时大怒,把剑乱劈乱斫、毫无章法,突然翻腕侧锋、以剑脊拍向对方。

    众人见他姿势古怪,都是大笑,朱舜洪却吃了一惊,赶快笼袖缩手,李晟迅速变招,平削剑锋,“呲”地一声响处,他半条衣袖都被割去。

    他虽肥胖如猪,身法却十分敏捷,借着这式“卸甲脱袍”把腰一拧,已转到李晟身后,跟着一把扣住李晟的手腕。

    泼皮们纷纷叫好,朱舜洪手中加劲,反剪过李晟的手臂。他臂膀格格作响、痛彻心肺,正咬牙硬撑,听这胖子喝问自己:“小鬼,‘铁尺量天’迟堪是你什么人?”原来朱舜洪认出这招是迟夫子的成名绝技“量天尺”中的那式“寸地尺天”,只不过李晟用剑使出来而已。

    李晟起先听他道出迟夫子名号,心中微微一喜:“没想到这人认识迟爷爷,那他说不定也知道我外公。”但又想到这胖子不似好人,如果他跟西门佑是一伙的,自己只怕性命不保,于是摇头不答。

    朱舜洪夹手夺过他的长剑,仔细一看,剑柄上刻着“吴震岳”三字,心中狐疑:“吴震岳是西门佑的徒弟,怎会和迟堪扯上关系?”他喝问数遍不得回答,威胁说:“你若不说,我就割了你的耳朵!”

    偏偏李晟天生吃软不吃硬,听他此言更加认定他不是好人,骂道:“割便割了,你当小爷怕你这肥猪不成?”

    朱舜洪最忌讳别人骂自己肥猪,怒从心头起,抬手便一剑削下。

    忽然有人大呼:“使不得!”一物横来,啪地拍中无锋的剑脊,宝剑竟反撩回去;同时朱舜洪扣住李晟的手似被尖物透入,半臂酥麻,竟被他挣脱了。他又惊又怒,定睛一看,击中剑身是枚桃木牌符,而自己虎口却扎着根白丝。

    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个破衣蓑冠的中年道士,蓝色道袍上尽是破洞,颈上歪插拂尘,两只手正周身掏弄抓挠,仿佛全身都爬满了虱子。他定了定神,喝道:“哪里来的疯道人?你家朱爷爷在拿那小子问话,快快让开!”

    这道人滑稽地扮个鬼脸,学着他的语气说:“哪里来的肥猪?你家道士爷爷正在抓痒,你也快快给我让开,不然我祭起神符,请来天上老君九天玄女天兵天将……嘟!定将你这妖孽拿下!”

    众泼皮早已吓呆了,只有李晟撑不住笑出声来。朱舜洪大怒,劈面一剑,道人叫了声“啊呀,不好!”飞快地甩脱两只破草鞋,一手一只、左右夹住剑身。

    朱舜洪拼命抽剑,可任他如何用力也是纹丝不动。他心道不好,左拳击向那道士面门,道人叫道:“乖乖,可是了不得!”竟张口就咬。

    朱舜洪倒吓得赶紧撤拳,道人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啐向他双眼,饶是他及时闭眼低头,脑门中痰,也是一阵眩晕,道人翻手两记嘴巴,打得他面颊紫涨成猪肝色,却听对方笑道:“喂,你这肥猪干嘛还不放手?”他这才省悟,连忙松开剑柄,道人复一脚将他远远踢开。

    众泼皮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道人、李晟和石不骄都不见了。疯道人将两个小童挟在腋下,奔到僻静无人处才放下他俩。

    两个孩子惊魂甫定,只见他冲李晟笑道:“你跟白衣那妞儿怎么称呼,你是她新收的徒弟吗?”适才他偶经此地,见有人打架就瞧了两眼,无意中见到李晟的剑招,不由吃了一惊,那声轻呼就是他发出的。

    李晟见他笑容和蔼,又感激他救了自己,就说:“伯伯说的是楚姑姑吧?她应和浑叔叔在一起,说是要去见什么将军伯伯。”

    道士哦了一声:“是了,他们去见大刀王。唉,她去又如何?徒惹烦恼而已。”说完又上下打量他一眼:“可你这孩子怎么也会使迟堪的功夫?这老儿在中土销声匿迹好多年了。”

    李晟想起惨死的迟夫子和母亲,忍不住流下泪来。道人很是不解,正待细问,却听一缕尖啸破空,他似乎吃了一惊,忙道:“你俩快走。孩子,回头我再来找你。”言罢身形一晃,已数丈之外。李晟刚喊了句“你到哪儿找我啊”,他已杳无身影。

    李晟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转头见石不骄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半晌他将手掌举到自己面前:手心赫然还放着那几枚大钱。他勉强笑笑,石不骄感激他出手相助,便拉他去自己家歇息,他心想这样那道士也方便找到自己,便随这小兄弟一道回去。

    两个小孩兴冲冲地回家,进门便见一中年汉子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屋里,乍见儿子,他连忙一把抱住,竟呜呜哭出声来。

    他俩莫名其妙,石不骄挣开父亲,拉着李晟说:“爹爹,这是孩儿刚认识的朋友。”

    石葫芦这才注意到李晟,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伸手扳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多大了?”

    李晟虽然不解,顺口就说:“快十岁了。”他经历艰苦,面貌确实比同龄孩子显得老成得多。

    石葫芦的脸色复又黯淡下来,抱头坐下不语。石不骄拉了拉李晟,说:“爹,我领晟哥哥进去。”他父亲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

    当晚李晟在石家饱餐一顿,石不骄又拣出一套衣衫给他换上。李晟流浪大半年,这才又换上件像样的衣裳,喜得不住抚摩。

    见他欢喜,石不骄也很高兴,说:“这衣衫是我娘做的。”

    李晟顺口问道:“那怎么不见你娘?”

    却见石不骄流露出伤心的表情:“爹爹说,娘嫌他没本事养活自己,很多年前就带着我姐姐改嫁了。”

    李晟低声道:“原来你也没了娘亲。”更觉得跟他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