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山狂奔
夕阳照亮大雪山的金顶，阳光穿过雪山的空隙洒在山谷的雪地上。
雪，目视可及之处，雪是唯一的主题，夹杂其中的是灰色的石坡，碎石与冰川的边缘如刀般锋利。
此时的雪山是最美的，金色的光辉普照着四方。
不过每一个雪山下的子民，都知道那不过是惑人的假象，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黑夜，让人怀疑明天还会不会到来。
鹰神大雪山的半山腰上，一个少年疯狂的奔跑着，身上脏兮兮的破皮袍敞开着，里边是同样脏兮兮的布袄。
这看似再平凡不过的破皮袍，此时可让人不敢小瞧，皮袍的右半边大半都被血色染红了，袖子上还冻着血水和难以言明的东西。
鹰神大雪山，又叫金鹰大雪山，相传是鹰类的神明居住之所，所以壁立万仞，不可攀登。
少年在雪山巨大的阴影里朝着金色的光明奔跑，速度极快。
他的小圆脸冻得红了个通透，一头半寸短发，大大的眼睛的水灵灵，应该不超过十四五岁。
少年个子不高，双腿猛烈在碎石之上奔腾，明明是穿着棉裤的小短腿，奔驰中，却宛如有一匹烈马在胯下。
破旧的皮靴每次踩在碎石上，都是乍一发力，身体立刻腾起向下一步。斜斜的碎石坡不太坚实，若是奔跑中踏的太稳，容易把脚下的碎石踩的滑动，那就跑不起来了。
“嘣”
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从山上跌落下来，砸在少年不远处的石头上，溅起的石块径直冲向少年的头颅，这一下若是打中，怕是连头骨都要打碎。
少年看也不看，奔跑中上身一个下俯，右脚猛的发力。
“轰”
脚下被猛踏的一块碎石，终于承受不住这一脚的力量，压塌了更下边的大堆石块。
借着这猛烈的爆发，少年犹如雪豹般窜上了一片巨大冰川的边缘。
他这一上来，立刻回头望，鹰神大雪山宛如万山之王耸立，他小如蝼蚁，而远处追踪他而来的影子，也已经变成了小点。
此时少年的胸膛起伏，犹如一个巨大的风箱，每一口吸入的都是冰凉。
他看了看手中那已经冻的硬邦邦的心肝和一根肠子，憨厚的小圆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他又瞥了一眼已经被甩出很远的一群人，哈哈大笑着，转身奔驰而去，越过一道又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消失在大雪山最后的荣光中……
张云实在追不动了，他习武多年，粗壮有力的两条腿，在这无法踩实的山坡上根本跑不快，身上的铁甲早已让他疲惫不堪，铁甲脱起来又极其麻烦。
前方的少年亡命而逃，今日若不能抓他回去复命，那神都钦命大臣的死，至少要他们全营兄弟，拿命去平息怒火。
钦命大臣是镇威大将军的儿子，本来是神都的质子，此次却是带着天命而来，祭拜神山。
兄弟们昨日护卫不周已经是死罪，若是跑了凶手，那真的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全营兄弟都要被剃成光头，拉到神都腰斩，家族中的男丁十代内不得为官，这几乎是判了绝后之刑，没人会嫁给这样家族中的人，嫁过去就等于没了希望。
张云速度已经很慢，身后跟着的士兵已经都不见了，死也走不动了。
张云还在努力的走每一步，哪怕前边的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大雪山中。
他不能停，他是一营主将，20岁领兵过万，没有一丝背景，每一次晋升靠的是比竞争对手多十倍的军功。
而此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伏于雪山大营的伙夫营中，躲过他们的警戒，在上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击杀了他们护卫的主官。
张云拄着手里的长矛，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脚上磨出的鲜血结冰后化开，现在又结冰了，冻麻了的全身温度开始降低，此时若是回头，或许还能找到后边的兄弟，往前走应该是死路一条。
突然脚下碎石松动，张云跌坐在地上，他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发现胳膊也没了力气，只有手里长矛还可以拿住，老将军们都说，兵器是命，不能丢。
昨晚篝火旁一手一个猪腿，吃的满嘴流油的少年，艰难的与这个把钦命大臣开膛破腹的凶手重合，昨晚他在憨厚少年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样吃肉吃的兴高采烈，同样的破衣服，还有红扑扑的小脸。
“为了什么？”张云跌坐在地上望着远方。
护卫钦命大臣祭拜大雪山，不过几天就结束，那个少年恐怕早有预谋，偏偏赶在这几天，在万军之中把人给杀了。
只要下了雪山，回到镇威城，完成了祭拜的钦命大臣，身边一般不过几十护卫。
凶手何故置自己于重围之中?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跑掉，还是死都不怕？
张云还要继续追，追不上凶手，兄弟们就是个死。他挣扎着站起身，望着那没有尽头的雪山群，迈出了脚下的一步。
天已经黑了，迅速翻过了两座大雪山，跨过了三道大峡谷，少年终于脱离的危机四伏的冰川。
晚上的冰川不能走，四处是松动的边缘和深不见底的冰缝，一个没看清，掉下去，那根本没有希望上来。
再次踩在碎石坡上，他心理有些激动，体力几乎耗尽了，再向前走几里路就到家了。
少年从地上扣了一块雪放在嘴里，用嘴巴含起来。
他知道这会降低他的体温，但饥渴的感觉来的更加直接，不敢吃雪，就这样含一块。
反正嘴里已经被寒冷的空气冻麻了，不差一块雪。雪块与舌头粘在一起，喉咙里喘出滚烫的热气，将雪渐渐融化。
随着海拔逐渐降低，脚下的土地变得更加结实，但同样没有多少植物，坚硬的冻土偶尔长着几堆草，枯黄却骄傲的站立在寒风中。
少年几乎拿不住右手里的东西了，不过他不敢停，停下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又下了几道山梁，转了几个弯，绕过一个小山包，来到一个小山坳。
这里终于有了人的痕迹，随地丢弃的几架破车，几堆柴禾木头，石头上架着的大铁锅，还有几块断裂的石碑。
不过此时的山坳里没有一个人影。
少年走到山坳的尽头，捡了个石块在山壁上有规律的敲了几下。
山壁突然“喀拉拉”一阵响，一个二尺多宽的小洞露了出来。
少年再回头扫了一眼山坳，一头钻进了洞里。
进洞走了十几步，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空间展现在少年面前。
一个少女此时正站在里边，满脸焦急的朝小洞望着，看到少年进来，紧绷的小脸忽然就兴奋起来，小手猛的一推机关，喀拉拉，洞口再次紧闭。
山洞里此时正燃着两堆篝火，篝火旁围坐着几个女人和小孩。
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的模样，年纪大的已经苍老到满脸皱纹，此时听到少年回来，都起身围了过来。
看到少年身上的血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一群人眼睛都睁大了，要看清少年到底哪里有伤口，不过少年脱下皮袄后，一个个终于放心。
“阿猛，以后不要再冒险了，太危险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一脸的关切。
“二婆婆，不怕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少年朝着老太太笑了笑。
他的脸上带着些腼腆，一点也不像提着人心肝飞奔于雪山之上的狂士。
几个女人簇拥着少年来到一个火堆旁，坐在巨大的兽皮上，一大碗热热的奶送到了面前，少年连着几口喝完奶。
给他递奶的女孩身上穿着淡青色的旧布裙，十三四岁模样，袖肘打着补丁，但面容清丽。
看着他把奶喝完，又给他盛了一大碗牛奶，拿了一大块肉，递给他说到：“阿猛，我们下次不去了好不好，我们很担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另外几个女人也都随声附和，嘴里满是关切的话。
“婶子们不用担心，我这次杀掉了那镇威将军的儿子，暂时不会再出去了。”少年答道。
少年几乎是在疲惫，他轻轻的躺下，两个是十来岁小孩子蹭到他身边，嚷着想听他讲故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提回来的心肝，此时得到确定的答案，每个脸上都激动的通红。
“阿猛，这人上次来过吗？”
“镇威将军的儿子？”
“这次......”
“我查清楚了，上次那个就是镇威将军手底下的人，我没找到那人，只能将镇威将军的儿子杀了。”少年嘴里说着，疲惫来袭，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群女人听到这个回答，一个个彼此对望着愣了，忽然之间抱在一起大哭起来，发泄着心中所有的悲苦。
山洞中温暖如春，少年没有受到女人们的影响，熟睡中嘴角还带着微笑。
女人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哭了一会儿，也都相拥着睡去了，而给阿猛倒兽奶的女人，爬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一个胳膊睡着了。
大雪山的昼是神仙金銮，大雪山的夜是修罗命场，乱石穿空，狂风怒号。
鹰神大雪山的山腰上，一个背风的冰坳里，张云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金霞碧空，鸿雁孤影。远处是皑皑雪山，近处是绿草连河。
一个小部落的营地里，三四十顶帐篷，稀稀拉拉的在河流边铺展着。
牛羊嗡叫的声音、孩子嬉笑的声音、女人们大声训骂孩子的声音、男人们的热情谈论的声音，全都揉杂在一起，让这个小部落显得很热闹。
少年赶着羊进了营地，才一进营地，几个小孩便跑了过来，有的是十一二岁，有的只有六七岁。
“阿猛，你放羊回来啦，我们都等你好久了，我们一起去玩吧。”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拉住少年的衣袖，也不在意他衣服上脏兮兮的泥土。
“好啊，小珺，你们等一下，我要给羊圈起来。”少年也很高兴，小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家有好吃的。”另一个女孩说道，这女孩明明长得漂亮，手里却持着一把刀，不时挥舞一下。
“好，小月姐，我去圈羊了。”少年面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有点紧张。实在是这女孩太美，让他不太敢看这女孩的脸。
“阿猛，今天有碰到野兽吗？”一个大汉从王猛身边经过，笑着对王猛问道。
“首领大人，我好几天都没有碰到了啊，太可惜了。”少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仿佛这一天去放羊就是为了野兽一般。
“哈哈，你搏杀的本领太厉害了，杀了那么多野兽，身上肯定有杀气，寻常野兽哪敢寻你的麻烦。你要练眼力，要主动发现野兽，然后去追。”那大汉看着少年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等你长大了，咱们部落凑钱，送你去做神仙，哈哈。”大汉半开玩笑的道。
那大汉离开了。少年赶着羊群，屁股后跟着几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向着羊圈的方向走去。很快，嬉闹声在羊圈旁响起。
草原人没有掌灯的习惯，所以吃饭不会太晚。
吃完了晚饭，天黑还早，少年回到自己的小帐篷，躺了下来，静静等待天黑。
这帐篷长宽各不到一丈，里边除了一张牛皮垫子，一卷铺盖，比较显眼的就是一柄刀，和一把拦羊铲，三块石头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铁锅，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少年叫王猛，没有家人，他是被部落的人从草原上捡来的。
本来他住在部落首领家里，后来稍微长大，部落就给他凑了一顶帐篷，让他单独居住。
他这帐篷虽然不大，颜色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各不相同，但这是整个部落每家拿出一块皮子，给他做的，他心中十分感激。
“阿猛，在吗？”一个女孩从帐篷外把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那叫小珺的女孩，她看到王猛，笑嘻嘻道：“阿猛，我要和你一起睡。”
“啊。”王猛赶忙起身，却在这时，又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小珺，你不可以和他一起睡，你是女孩子。”正是那个手里持刀的女孩，叫小月。
“可是小时候我和他就睡一起啊。”小珺不解的问道。
“你长大了，不能和他一起睡了，乖，回去，不然你又要挨骂了。”小月扯着小珺，不肯让她进来，她比小珺高出大半头，小珺根本拉不过她。
“为什么啊？”小珺不解，却被小月拉着走远。
“因为你太笨了。”小月和她解释不清楚。
“你不可以欺负我的。”小珺笃定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你快回去，不然让人笑话。”小月死死的拉着小珺，往远处拉去。
“哎呀，小月姐的个子真高，都快赶上婶子们高了，不知道将来她会和谁成亲，她那么好看，一定要和最厉害的勇士成亲。但是小珺一定和我成亲。”王猛一边感叹，一边美滋滋的想着。
“踏踏踏踏……”
突然，一阵阵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有规律。王猛腾的一下坐起来，拾起地上的刀就往外走。
“马蹄声，哪里有马群在奔跑？”王猛站在自己的帐篷门口，向四周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敌袭！”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整个营地立马乱作一团，有勇士持刀从帐篷中跳出，有女人带着孩子奔向马圈，有老人被人背着跑向马车……
王猛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方向，他快步奔去。
一大队骑兵出现在王猛的视野里，足有三四百人，每个人都穿着红黑色的盔甲，胯下是奔腾的战马，一杆大旗竖在其中，大旗上书二字：镇威。
部落里，数十个汉子如疾风般向这队人马奔去。他们来不及去骑马了，要先阻住这群人，才能给部落中的老人小孩，争取到骑马离开的时间。
王猛也紧紧跟在这群汉子身后，几个汉子看到王猛，纷纷朝他吼道：“阿猛你别去。”
“你快跑。”
“跑啊……”
王猛一边跑，一边摇头，跟着大家向前猛冲。
红黑色的骑兵宛如洪流，与这数十个汉子撞在一起，有十几个汉子抵挡不住冲击，立即牺牲。
剩下的汉子虽然没有战马，但个个悍勇无比，一时间竟将那队骑兵纠缠住。
步兵若不能披坚执锐、结成阵型，在平地上与骑兵冲杀，是不可能获胜的。部落的男人们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一刀一势，都是在努力争取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一个骑兵冲向王猛，手中长矛捅向他的胸口。
却见王猛把刀竖起，在那长矛即将刺穿他胸口的时候，突然将刀向侧面一撩。
“锵……”
那长矛被拨的稍微偏开，王猛借着这一撩之力，身体滴溜溜的旋转，刀光成弧，斩在那骑兵的腿上。
骑兵受伤，从马上跌落下来，被王猛一刀斩首，结束了性命。
战场上的勇士越来越少，渐渐的只剩下王猛和部落首领两人在抵抗。
那些骑兵，已经有一部分脱离了战场，向着部落妇女老少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猛越战越勇，这交战的短短片刻，他已经斩杀了二十几名敌人，但自己也深陷重围。面对骑兵一次次的冲击，他也有些抵挡不住，身上开始有些伤口。
“快跑！”
部落首领也已身负重伤，但还是朝着王猛大喊。
王猛看向首领，心中顿时一惊：只剩下我们两人了？首领大人要死了！
“部落完了啊！”王猛看着部落汉子们成为一地残尸，心中悲戚至极。
又自觉难以救出首领，心中愈发悲凉，他手中弯刀挥舞的却越发飞快，竭力砍杀。
片刻之后，趁着冲杀他的骑兵重整队形的空当，他迅速脱离包围，向着部落族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猛奔跑的速度极快，那些骑兵大声吆喝着，可马匹就是追不上，只能被越拉越远。
“完了！”
一个小山包下，血液染红了土地，近百具妇女老幼的尸体散落在地上。王猛见到此景，心中顿时冰凉。
“差不多全在这了。”他心中充满绝望，部落的人应该是被围堵在这小山包下，不得不骑马登山，被骑兵追上，砍杀在了这里。
“好像没有小珺！好像也没有小月。”
突然，山坡上冲下数十骑，看到王猛，又冲杀而来。
“杀。”王猛大吼一声，双眼通红。
他身体疲惫了，手里的刀也钝了，但还是冲了上去。
两根长矛刺向王猛的胸口，“噗呲”，捅了个通透，一道刀光闪过，也砍在一个骑兵的身上。王猛被挑飞起来，又跌落在地上，眼前一黑，没了气息。
一个巨大的转盘上，王猛看到了五六岁时的自己，旁边是很多同样大的孩子，都趴在那轮盘上玩，那轮盘旋转着，孩子们笑着，很开心。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和骑兵作战吗？”
“我还活着吗？我应该去找小珺他们啊！”
“其他人跑掉没有，有没有人活下来？”
我这是在梦里，还是我已经死了？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开心？
“我不能死！我要去找小珺他们！”他的意识猛烈挣扎，却感觉自己犹如被包在茧里，被束缚着完全不能动。
“我不能死！”他更加猛烈的挣扎。
“不能死啊！”
痛苦和黑暗无边无尽，王猛不断的挣扎，一次比一次更加努力，却始终是在那个巨大的轮盘旁，越挣扎，束缚则越紧。
“不能死啊！”不知道多少次挣扎。
突然，王猛的双眼睁开了，他的尸体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倒映星空。
他拼劲了全力，挣脱了束缚，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身体上却没有知觉。
身边的草地上，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从一具具尸体中占了起来，这些影子僵硬的向王猛走来。
那些黑色的影子走到他的身体旁，就仿佛鱼发现了河流，迫不及待的一头扎进他的身体。
王猛眼睛里看见了一张张脸，有些熟悉，有些却陌生，全都模糊不清，每一个都向他扑来，但他却动不了，然后那些脸消失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
下雨了，雨水打在脸上，没有知觉；太阳出来了，阳光刺进眼睛，也没有刺痛；身旁苍蝇乱飞，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王猛不敢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他可能就永远也再睁不开了。
又是一个清晨，天亮了，一只秃鹫从天上滑翔而下，落在王猛身边。
这是它的食物，这几天它已经掏空了好几具尸体的内脏，所以每天都来觅食。
当它尖尖的喙向王猛啄来时，王猛却突然坐了起来，一把将它抓住，扯到自己嘴旁，牙齿咬在它的脖子上。
“咕咚咕咚”
几口淋漓滚烫的鲜血下肚，王猛感觉身体温暖了起来。
他看了看身体，胸前的伤口不见了，一丝伤痕都没有。但衣服上的两个洞还在，满是干涸的鲜血被雨水融化的痕迹。
王猛扔掉手里的秃鹫，站起来扫视四周，族人的尸体已经被秃鹫和野兽啃得残缺不全，但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他看了看部落的方向，转身向身后的山上奔去，那应该是剩余族人离开的方向……
山洞里，王猛突然惊醒，他坐了起来，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到女人们还在熟睡，而自己又梦到了两年前的场景。
雪，目视可及之处，雪是唯一的主题，夹杂其中的是灰色的石坡，碎石与冰川的边缘如刀般锋利。
此时的雪山是最美的，金色的光辉普照着四方。
不过每一个雪山下的子民，都知道那不过是惑人的假象，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黑夜，让人怀疑明天还会不会到来。
鹰神大雪山的半山腰上，一个少年疯狂的奔跑着，身上脏兮兮的破皮袍敞开着，里边是同样脏兮兮的布袄。
这看似再平凡不过的破皮袍，此时可让人不敢小瞧，皮袍的右半边大半都被血色染红了，袖子上还冻着血水和难以言明的东西。
鹰神大雪山，又叫金鹰大雪山，相传是鹰类的神明居住之所，所以壁立万仞，不可攀登。
少年在雪山巨大的阴影里朝着金色的光明奔跑，速度极快。
他的小圆脸冻得红了个通透，一头半寸短发，大大的眼睛的水灵灵，应该不超过十四五岁。
少年个子不高，双腿猛烈在碎石之上奔腾，明明是穿着棉裤的小短腿，奔驰中，却宛如有一匹烈马在胯下。
破旧的皮靴每次踩在碎石上，都是乍一发力，身体立刻腾起向下一步。斜斜的碎石坡不太坚实，若是奔跑中踏的太稳，容易把脚下的碎石踩的滑动，那就跑不起来了。
“嘣”
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从山上跌落下来，砸在少年不远处的石头上，溅起的石块径直冲向少年的头颅，这一下若是打中，怕是连头骨都要打碎。
少年看也不看，奔跑中上身一个下俯，右脚猛的发力。
“轰”
脚下被猛踏的一块碎石，终于承受不住这一脚的力量，压塌了更下边的大堆石块。
借着这猛烈的爆发，少年犹如雪豹般窜上了一片巨大冰川的边缘。
他这一上来，立刻回头望，鹰神大雪山宛如万山之王耸立，他小如蝼蚁，而远处追踪他而来的影子，也已经变成了小点。
此时少年的胸膛起伏，犹如一个巨大的风箱，每一口吸入的都是冰凉。
他看了看手中那已经冻的硬邦邦的心肝和一根肠子，憨厚的小圆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他又瞥了一眼已经被甩出很远的一群人，哈哈大笑着，转身奔驰而去，越过一道又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消失在大雪山最后的荣光中……
张云实在追不动了，他习武多年，粗壮有力的两条腿，在这无法踩实的山坡上根本跑不快，身上的铁甲早已让他疲惫不堪，铁甲脱起来又极其麻烦。
前方的少年亡命而逃，今日若不能抓他回去复命，那神都钦命大臣的死，至少要他们全营兄弟，拿命去平息怒火。
钦命大臣是镇威大将军的儿子，本来是神都的质子，此次却是带着天命而来，祭拜神山。
兄弟们昨日护卫不周已经是死罪，若是跑了凶手，那真的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全营兄弟都要被剃成光头，拉到神都腰斩，家族中的男丁十代内不得为官，这几乎是判了绝后之刑，没人会嫁给这样家族中的人，嫁过去就等于没了希望。
张云速度已经很慢，身后跟着的士兵已经都不见了，死也走不动了。
张云还在努力的走每一步，哪怕前边的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大雪山中。
他不能停，他是一营主将，20岁领兵过万，没有一丝背景，每一次晋升靠的是比竞争对手多十倍的军功。
而此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伏于雪山大营的伙夫营中，躲过他们的警戒，在上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击杀了他们护卫的主官。
张云拄着手里的长矛，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脚上磨出的鲜血结冰后化开，现在又结冰了，冻麻了的全身温度开始降低，此时若是回头，或许还能找到后边的兄弟，往前走应该是死路一条。
突然脚下碎石松动，张云跌坐在地上，他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发现胳膊也没了力气，只有手里长矛还可以拿住，老将军们都说，兵器是命，不能丢。
昨晚篝火旁一手一个猪腿，吃的满嘴流油的少年，艰难的与这个把钦命大臣开膛破腹的凶手重合，昨晚他在憨厚少年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样吃肉吃的兴高采烈，同样的破衣服，还有红扑扑的小脸。
“为了什么？”张云跌坐在地上望着远方。
护卫钦命大臣祭拜大雪山，不过几天就结束，那个少年恐怕早有预谋，偏偏赶在这几天，在万军之中把人给杀了。
只要下了雪山，回到镇威城，完成了祭拜的钦命大臣，身边一般不过几十护卫。
凶手何故置自己于重围之中?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跑掉，还是死都不怕？
张云还要继续追，追不上凶手，兄弟们就是个死。他挣扎着站起身，望着那没有尽头的雪山群，迈出了脚下的一步。
天已经黑了，迅速翻过了两座大雪山，跨过了三道大峡谷，少年终于脱离的危机四伏的冰川。
晚上的冰川不能走，四处是松动的边缘和深不见底的冰缝，一个没看清，掉下去，那根本没有希望上来。
再次踩在碎石坡上，他心理有些激动，体力几乎耗尽了，再向前走几里路就到家了。
少年从地上扣了一块雪放在嘴里，用嘴巴含起来。
他知道这会降低他的体温，但饥渴的感觉来的更加直接，不敢吃雪，就这样含一块。
反正嘴里已经被寒冷的空气冻麻了，不差一块雪。雪块与舌头粘在一起，喉咙里喘出滚烫的热气，将雪渐渐融化。
随着海拔逐渐降低，脚下的土地变得更加结实，但同样没有多少植物，坚硬的冻土偶尔长着几堆草，枯黄却骄傲的站立在寒风中。
少年几乎拿不住右手里的东西了，不过他不敢停，停下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又下了几道山梁，转了几个弯，绕过一个小山包，来到一个小山坳。
这里终于有了人的痕迹，随地丢弃的几架破车，几堆柴禾木头，石头上架着的大铁锅，还有几块断裂的石碑。
不过此时的山坳里没有一个人影。
少年走到山坳的尽头，捡了个石块在山壁上有规律的敲了几下。
山壁突然“喀拉拉”一阵响，一个二尺多宽的小洞露了出来。
少年再回头扫了一眼山坳，一头钻进了洞里。
进洞走了十几步，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空间展现在少年面前。
一个少女此时正站在里边，满脸焦急的朝小洞望着，看到少年进来，紧绷的小脸忽然就兴奋起来，小手猛的一推机关，喀拉拉，洞口再次紧闭。
山洞里此时正燃着两堆篝火，篝火旁围坐着几个女人和小孩。
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的模样，年纪大的已经苍老到满脸皱纹，此时听到少年回来，都起身围了过来。
看到少年身上的血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一群人眼睛都睁大了，要看清少年到底哪里有伤口，不过少年脱下皮袄后，一个个终于放心。
“阿猛，以后不要再冒险了，太危险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一脸的关切。
“二婆婆，不怕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少年朝着老太太笑了笑。
他的脸上带着些腼腆，一点也不像提着人心肝飞奔于雪山之上的狂士。
几个女人簇拥着少年来到一个火堆旁，坐在巨大的兽皮上，一大碗热热的奶送到了面前，少年连着几口喝完奶。
给他递奶的女孩身上穿着淡青色的旧布裙，十三四岁模样，袖肘打着补丁，但面容清丽。
看着他把奶喝完，又给他盛了一大碗牛奶，拿了一大块肉，递给他说到：“阿猛，我们下次不去了好不好，我们很担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另外几个女人也都随声附和，嘴里满是关切的话。
“婶子们不用担心，我这次杀掉了那镇威将军的儿子，暂时不会再出去了。”少年答道。
少年几乎是在疲惫，他轻轻的躺下，两个是十来岁小孩子蹭到他身边，嚷着想听他讲故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提回来的心肝，此时得到确定的答案，每个脸上都激动的通红。
“阿猛，这人上次来过吗？”
“镇威将军的儿子？”
“这次......”
“我查清楚了，上次那个就是镇威将军手底下的人，我没找到那人，只能将镇威将军的儿子杀了。”少年嘴里说着，疲惫来袭，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群女人听到这个回答，一个个彼此对望着愣了，忽然之间抱在一起大哭起来，发泄着心中所有的悲苦。
山洞中温暖如春，少年没有受到女人们的影响，熟睡中嘴角还带着微笑。
女人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哭了一会儿，也都相拥着睡去了，而给阿猛倒兽奶的女人，爬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一个胳膊睡着了。
大雪山的昼是神仙金銮，大雪山的夜是修罗命场，乱石穿空，狂风怒号。
鹰神大雪山的山腰上，一个背风的冰坳里，张云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金霞碧空，鸿雁孤影。远处是皑皑雪山，近处是绿草连河。
一个小部落的营地里，三四十顶帐篷，稀稀拉拉的在河流边铺展着。
牛羊嗡叫的声音、孩子嬉笑的声音、女人们大声训骂孩子的声音、男人们的热情谈论的声音，全都揉杂在一起，让这个小部落显得很热闹。
少年赶着羊进了营地，才一进营地，几个小孩便跑了过来，有的是十一二岁，有的只有六七岁。
“阿猛，你放羊回来啦，我们都等你好久了，我们一起去玩吧。”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拉住少年的衣袖，也不在意他衣服上脏兮兮的泥土。
“好啊，小珺，你们等一下，我要给羊圈起来。”少年也很高兴，小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家有好吃的。”另一个女孩说道，这女孩明明长得漂亮，手里却持着一把刀，不时挥舞一下。
“好，小月姐，我去圈羊了。”少年面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有点紧张。实在是这女孩太美，让他不太敢看这女孩的脸。
“阿猛，今天有碰到野兽吗？”一个大汉从王猛身边经过，笑着对王猛问道。
“首领大人，我好几天都没有碰到了啊，太可惜了。”少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仿佛这一天去放羊就是为了野兽一般。
“哈哈，你搏杀的本领太厉害了，杀了那么多野兽，身上肯定有杀气，寻常野兽哪敢寻你的麻烦。你要练眼力，要主动发现野兽，然后去追。”那大汉看着少年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等你长大了，咱们部落凑钱，送你去做神仙，哈哈。”大汉半开玩笑的道。
那大汉离开了。少年赶着羊群，屁股后跟着几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向着羊圈的方向走去。很快，嬉闹声在羊圈旁响起。
草原人没有掌灯的习惯，所以吃饭不会太晚。
吃完了晚饭，天黑还早，少年回到自己的小帐篷，躺了下来，静静等待天黑。
这帐篷长宽各不到一丈，里边除了一张牛皮垫子，一卷铺盖，比较显眼的就是一柄刀，和一把拦羊铲，三块石头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铁锅，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少年叫王猛，没有家人，他是被部落的人从草原上捡来的。
本来他住在部落首领家里，后来稍微长大，部落就给他凑了一顶帐篷，让他单独居住。
他这帐篷虽然不大，颜色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各不相同，但这是整个部落每家拿出一块皮子，给他做的，他心中十分感激。
“阿猛，在吗？”一个女孩从帐篷外把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那叫小珺的女孩，她看到王猛，笑嘻嘻道：“阿猛，我要和你一起睡。”
“啊。”王猛赶忙起身，却在这时，又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小珺，你不可以和他一起睡，你是女孩子。”正是那个手里持刀的女孩，叫小月。
“可是小时候我和他就睡一起啊。”小珺不解的问道。
“你长大了，不能和他一起睡了，乖，回去，不然你又要挨骂了。”小月扯着小珺，不肯让她进来，她比小珺高出大半头，小珺根本拉不过她。
“为什么啊？”小珺不解，却被小月拉着走远。
“因为你太笨了。”小月和她解释不清楚。
“你不可以欺负我的。”小珺笃定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你快回去，不然让人笑话。”小月死死的拉着小珺，往远处拉去。
“哎呀，小月姐的个子真高，都快赶上婶子们高了，不知道将来她会和谁成亲，她那么好看，一定要和最厉害的勇士成亲。但是小珺一定和我成亲。”王猛一边感叹，一边美滋滋的想着。
“踏踏踏踏……”
突然，一阵阵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有规律。王猛腾的一下坐起来，拾起地上的刀就往外走。
“马蹄声，哪里有马群在奔跑？”王猛站在自己的帐篷门口，向四周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敌袭！”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整个营地立马乱作一团，有勇士持刀从帐篷中跳出，有女人带着孩子奔向马圈，有老人被人背着跑向马车……
王猛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方向，他快步奔去。
一大队骑兵出现在王猛的视野里，足有三四百人，每个人都穿着红黑色的盔甲，胯下是奔腾的战马，一杆大旗竖在其中，大旗上书二字：镇威。
部落里，数十个汉子如疾风般向这队人马奔去。他们来不及去骑马了，要先阻住这群人，才能给部落中的老人小孩，争取到骑马离开的时间。
王猛也紧紧跟在这群汉子身后，几个汉子看到王猛，纷纷朝他吼道：“阿猛你别去。”
“你快跑。”
“跑啊……”
王猛一边跑，一边摇头，跟着大家向前猛冲。
红黑色的骑兵宛如洪流，与这数十个汉子撞在一起，有十几个汉子抵挡不住冲击，立即牺牲。
剩下的汉子虽然没有战马，但个个悍勇无比，一时间竟将那队骑兵纠缠住。
步兵若不能披坚执锐、结成阵型，在平地上与骑兵冲杀，是不可能获胜的。部落的男人们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一刀一势，都是在努力争取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一个骑兵冲向王猛，手中长矛捅向他的胸口。
却见王猛把刀竖起，在那长矛即将刺穿他胸口的时候，突然将刀向侧面一撩。
“锵……”
那长矛被拨的稍微偏开，王猛借着这一撩之力，身体滴溜溜的旋转，刀光成弧，斩在那骑兵的腿上。
骑兵受伤，从马上跌落下来，被王猛一刀斩首，结束了性命。
战场上的勇士越来越少，渐渐的只剩下王猛和部落首领两人在抵抗。
那些骑兵，已经有一部分脱离了战场，向着部落妇女老少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猛越战越勇，这交战的短短片刻，他已经斩杀了二十几名敌人，但自己也深陷重围。面对骑兵一次次的冲击，他也有些抵挡不住，身上开始有些伤口。
“快跑！”
部落首领也已身负重伤，但还是朝着王猛大喊。
王猛看向首领，心中顿时一惊：只剩下我们两人了？首领大人要死了！
“部落完了啊！”王猛看着部落汉子们成为一地残尸，心中悲戚至极。
又自觉难以救出首领，心中愈发悲凉，他手中弯刀挥舞的却越发飞快，竭力砍杀。
片刻之后，趁着冲杀他的骑兵重整队形的空当，他迅速脱离包围，向着部落族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猛奔跑的速度极快，那些骑兵大声吆喝着，可马匹就是追不上，只能被越拉越远。
“完了！”
一个小山包下，血液染红了土地，近百具妇女老幼的尸体散落在地上。王猛见到此景，心中顿时冰凉。
“差不多全在这了。”他心中充满绝望，部落的人应该是被围堵在这小山包下，不得不骑马登山，被骑兵追上，砍杀在了这里。
“好像没有小珺！好像也没有小月。”
突然，山坡上冲下数十骑，看到王猛，又冲杀而来。
“杀。”王猛大吼一声，双眼通红。
他身体疲惫了，手里的刀也钝了，但还是冲了上去。
两根长矛刺向王猛的胸口，“噗呲”，捅了个通透，一道刀光闪过，也砍在一个骑兵的身上。王猛被挑飞起来，又跌落在地上，眼前一黑，没了气息。
一个巨大的转盘上，王猛看到了五六岁时的自己，旁边是很多同样大的孩子，都趴在那轮盘上玩，那轮盘旋转着，孩子们笑着，很开心。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和骑兵作战吗？”
“我还活着吗？我应该去找小珺他们啊！”
“其他人跑掉没有，有没有人活下来？”
我这是在梦里，还是我已经死了？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开心？
“我不能死！我要去找小珺他们！”他的意识猛烈挣扎，却感觉自己犹如被包在茧里，被束缚着完全不能动。
“我不能死！”他更加猛烈的挣扎。
“不能死啊！”
痛苦和黑暗无边无尽，王猛不断的挣扎，一次比一次更加努力，却始终是在那个巨大的轮盘旁，越挣扎，束缚则越紧。
“不能死啊！”不知道多少次挣扎。
突然，王猛的双眼睁开了，他的尸体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倒映星空。
他拼劲了全力，挣脱了束缚，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身体上却没有知觉。
身边的草地上，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从一具具尸体中占了起来，这些影子僵硬的向王猛走来。
那些黑色的影子走到他的身体旁，就仿佛鱼发现了河流，迫不及待的一头扎进他的身体。
王猛眼睛里看见了一张张脸，有些熟悉，有些却陌生，全都模糊不清，每一个都向他扑来，但他却动不了，然后那些脸消失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
下雨了，雨水打在脸上，没有知觉；太阳出来了，阳光刺进眼睛，也没有刺痛；身旁苍蝇乱飞，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王猛不敢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他可能就永远也再睁不开了。
又是一个清晨，天亮了，一只秃鹫从天上滑翔而下，落在王猛身边。
这是它的食物，这几天它已经掏空了好几具尸体的内脏，所以每天都来觅食。
当它尖尖的喙向王猛啄来时，王猛却突然坐了起来，一把将它抓住，扯到自己嘴旁，牙齿咬在它的脖子上。
“咕咚咕咚”
几口淋漓滚烫的鲜血下肚，王猛感觉身体温暖了起来。
他看了看身体，胸前的伤口不见了，一丝伤痕都没有。但衣服上的两个洞还在，满是干涸的鲜血被雨水融化的痕迹。
王猛扔掉手里的秃鹫，站起来扫视四周，族人的尸体已经被秃鹫和野兽啃得残缺不全，但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他看了看部落的方向，转身向身后的山上奔去，那应该是剩余族人离开的方向……
山洞里，王猛突然惊醒，他坐了起来，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到女人们还在熟睡，而自己又梦到了两年前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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