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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沉重的种子

    突如其来的灾难警报,像一颗瞬袭而来的彗星,撼动了一整个星球上的平静。

    警报最先从17时区的一个小瞭望台传出,像中国古代的烽火狼烟一样一片片传出去,最终传播到一整个星球,整个世界陷入了哀嚎遍地的恐惧里。大家都知道,射线不可预测,但某些更恐怖的大灾难也许可以。

    那时,统治着这颗星球的幻纱洲正集中在18时区的小海岛上,仍然醉生梦死进行着彻夜不眠的酒宴与舞会,警报响起的时候,醉酒的人连站都站不稳,摇晃着身子走在这悲鸣的背景音中,刚开始的几分钟,大家以为是做梦了。

    几分钟后,酒宴上的人纷纷清醒,开始疯狂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穿破了低沉的警报,酒桌被掀翻在地,打翻的酒水从顶楼流向了平地。

    鹤衣支撑着沉重的身体,扶着舞伴的手从舞池爬起,刚刚站稳时,就有人来到旁边对他说,他的父亲心脏病发作,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听到这个,鹤衣又一瞬间崩溃倒下。

    几个小时后,才有人想起去发出警报的瞭望台一探究竟。

    东方黎歌带着几个人去了18时区,发现瞭望台的门锁被焊死,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把门撞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流淌到脚下的一行血迹。

    黎歌要往里走,身旁的随从拦住了她。“小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让我们先进去。”

    黎歌并没有下令让随从进去,而是问,“18时区的瞭望台是谁在负责?”

    “是一个叫无期的男人。”

    “新来的?”

    “不,几年前就在这里了。”

    黎歌站在门口,观察着里面的动静,然后迈出步子走进去,顺着鲜血的痕迹,他们看到了像午睡般趴在桌上的尸体,他的太阳穴上是一个氧化变黑的洞,漆黑的血液从中流下,已成静止。

    “死者是无期的下属。”随从在检查过后说。然后,他们在他左手之下的位置又发现一把枪。“有自杀的可能。”

    黎歌朝前靠了一步,看到密集的监控台已全被关闭,只剩下深黑的屏幕,沾满了结痂的血迹。

    她突然发现了什么,把死者的手臂移开,在其中一块熄灭的屏幕上,看到有人用红色马克笔留下的一行字——末日倒计时:500个地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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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黎歌的提醒下,鹤衣强撑着毫无一点力气的身体,扶着墙走出去,一路上他不知道怎么支配自己的双腿,就好像是支撑着身体的是两根棉花。

    但幻纱洲国王在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心脏病发作,鹤舞现在年龄太小,仅存的王室血脉就只有他一个,有些事情如果他不做,就没有任何人替他做了,这些千斤重担在一瞬间压到他那两条棉花腿上,压到他每走两步都想瘫下去不省人事。

    鹤衣在基金会见到了会长于凡。在这个星球,基金会原本只是一个从民众手里聚集资金、投资小型生产的组织,类似于一个财力有限的投资银行。自从三个区域的局势稳定下来后,它被幻纱洲吸纳过去,成为一个掌控全星球经济活动的大组织。

    “警报的原因查清楚了吗?”于凡看见鹤衣苍白的脸色,给他递过去一杯水。

    鹤衣用两片手掌抹去脸色的汗,“我不知道……”

    “听说他们发现了500天的末日倒计时,是真的吗?真的有这种事?“

    “不知道……”鹤衣把合起的手掌从脸上拿下,前额的头发仍凌乱着,“国王去世了。”

    “我知道。”于凡把头低下,“节哀。”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末日,不管有没有,我暂时都没法接手父亲的工作,因为我什么都不懂……”说到这里,他才想起黎歌让自己问的问题,“生产工作都还一切正常吗?”

    “永昼区和永夜区的经济生产都停止了。”于凡放缓了语气,以照顾鹤衣的心情。

    “那……”他不知道是该去恢复生产,还是该做什么,“我们就这样等死了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灾难,现在都必须马上恢复以前的状态。”

    “恢复不了。”鹤衣摇头,“我做不到,我什么都不懂……”

    “储备局里没有足够的余粮和生活用品,别说维持一整个星球了,就算是指维持一个幻纱洲的人口,恐怕都维持不了多久了……鹤衣,你必须做点什么,国王去世了,你接下来就是新的国王……”

    “我有点累,”鹤衣立刻支撑着身子站起来,“改天再说,我要回去了。”

    他拖着两条棉花腿,从基金会走回了日落宫。

    他头一次这样徒步走回去,头一次发现,幻纱洲的风景从头到尾美得离谱,美得像是违反客观现实,而日落宫的存在,让这幅景象更加美得不切实际。

    螺旋阶梯像一条藤蔓一样,从平底旋转着爬向日落宫的顶部,鹤衣顺着那轨迹一步一步往上走,每到一层,脚下都满是浪费了的食物、鲜花、美酒和蛋糕,他踩在一片狼藉的酒宴之上,如同踩着星球毁灭后留下的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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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宫的人逃光了,照料国王葬礼的人,从头到尾就只出现了孟南轲,就连鹤衣也没有出现过。

    按照延续下来的地球礼节,孟南轲独自给国王的遗体化妆,独自参加祷告会,又独自安排出殡仪式,整整一个星期的过程,除了她和死去的国王,从来没有第三个人的出现。

    最后一天的下葬流程前,南轲决定主动去把人找过来。

    她去找了鹤衣,鹤衣闭门不见。

    去找了黎歌,黎歌就只是不紧不慢回了一句,“人死了,就不再有任何意识,何必拘泥于礼节。”

    去找戈逸,戈逸像是完全失踪了。

    最后,她甚至想到了鹤舞。去找鹤舞时,守门的人说鹤舞因为伤心过度,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也不让任何人来看她,南轲在窗台之下对着屋内说了很多话,都没能打动鹤舞。

    她悻悻而归,最终却在回灵堂路上的樱花园里看到似乎是鹤舞的身影,跟过去后,发现果然是鹤舞,她看上去并没有伤心过度的模样,反而从很远就跳到严穆身上,与他抱在一起。

    “你这时候来找我,不怕遇到麻烦吗?”严穆问怀里的鹤舞。

    “我想和你去永夜区滑雪。”鹤舞把脸枕在严穆宽阔的胸膛,说。

    “什么?”

    “哥哥不准我滑雪,”鹤舞说,“越是哥哥不允许的事,我越要去做。”

    “可是……你的父亲才刚刚去世。”

    “他们都在说什么世界末日,”鹤舞把脸抬起来,精灵古怪的神情里并没有什么忧伤,“如果是真的,我再不去滑雪,是不是就来不及了?”

    “这……我不清楚。永夜区很远,去了那儿,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幻纱洲的事情怎么办?”

    “没关系,我已经跟守门人打好招呼了!就说我是伤心过度,不愿意出门,不管谁去,我都不见!就这样持续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去永夜区滑雪,够了吗?”

    严穆伸出手,抚摸着鹤舞柔软的头发,“应该够了吧,不过,你穿这样可不行……”

    南轲在樱花树下,转过了身,停留片刻后,就离开鹤舞去找了黎歌。

    鹤衣已经像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将近一个星期。

    黎歌一进鹤衣的房间,就差点被满地的酒瓶绊倒,把门敞开后发现一整个房间都是酒,一半是喝完的,一半是准备接下来喝的。

    “这就是鹤衣真正的模样吗。”黎歌在鹤衣面前蹲下,说。

    鹤衣坐在地上,背靠着桌腿,目光投放在虚无的空气上。

    “原来以前那个洒脱又阳光的鹤衣只是伪装,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你——怯懦、颓废、软弱、无能。”

    他好像哼地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一直在宠爱你,一直在优待你。”黎歌说,“现在,难道你从没想过去回报它吗?”

    “宠爱?优待?”听到这里,鹤衣才把头抬了起来,“我才是受害者!你明白吗?我生来就活在虚假的完美里,活在一个象牙塔里,从没看过世界的真实模样,直到临死前的500天,才把我的象牙塔打破,让我看到生活的丑恶真相……所以我才是受害者!懂吗?”

    “一个人愿意相信自己是受害者的时候,他就永远是受害者了。”黎歌说着,把身后带来的东西递过去,打开盒盖以后,里面是一只镶嵌着稀有宝石的沉重王冠,她把王冠取出,强行放到他手上,宝石与黄金的重量把他的手掌压下去。

    “你想知道生活的真相是什么吗?”走之前,黎歌对鹤衣说,“生活就是,无论你愿不愿意,一样东西被放到手里时,你都得接受它。”

    她带着空盒子站起来离开,留下鹤衣独自坐在房间地板上,沉重的王冠将他的手掌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