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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张聿白的脚腕肿得十分迅速,一声让他走两步之后,简单冰敷加压,跟他说回到所在城市一定要赶紧去医院拍片上石膏,看着趋势很可能是韧带撕裂,而剧烈的韧带撕裂又可能扯下小碎骨头渣,约等于骨折。

    以上的话是张聿白自己用白话翻译给陈藿听的,他一手拄拐一手拉行李箱,直到上了高铁,才腾挪出手来给陈藿发信息。

    陈藿让他拍个脚步照片。

    张聿白拒绝了,太尴尬,好好走路扭一下就骨折了,这是什么嘎嘣脆体质,自尊心也受不了。

    那种闷痛缓释着蔓延上来,也可能这几天张聿白连连泡温泉,血液循环太流畅了,坐了没半小时车,竟然感觉痛感弥漫上来有些难以抵御。

    张聿白的微信头像是他楼下那只流浪小猫,他伸出手掌,掌心送出去一小把鱼型的猫粮。名字就是本名,为了工作方便,省着别人在给他改备注。

    陈藿的头像则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月亮是很饱满的油黄色,但投射在水面上只有一片碎光,就显得月亮温柔又孤独。

    “那你回去怎么办?上班要请假了吧?”

    张聿白暗暗嘶口气,靠手机转移注意力,话就稍微多起来。

    “哪有那么多假能请啊,这次出来已经算是领导特批的假公济私了,手里项目没做完,回去可能还要继续加班赶进度。”

    “可你骨折了啊!”

    “回去拍个片再确认一下,我还是感觉没那么严重。”

    “你要真骨折了呢?”

    张聿白看笑了,“真骨折就养脚,脑子和手没问题,一样能画图能干活,上下班早出晚归一会儿躲开早晚高峰。”

    “那你家务怎么办,去医院不能走路有人扶着你吗,要是打了石膏有人给你推轮椅吗?”

    “什么我就坐轮椅啊,让你说的我崴个脚崴成植物人了?”张聿白短促的笑了一下,又嘶一口气,“不行就让中介帮着找个钟点工吧,你说的确实也是个问题,可能确实需要个人,回去再看吧。”

    陈藿手指摩挲了几下屏幕,想问对方不是可以让父母来照顾他么,但她打完这行字又删掉了,又想了几个办法,但以她的生活经验来看,很可能并不适用于其他“正常人”,她反反复复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回了个“好的”,按黑了屏幕。

    温泉酒店有职工宿舍,上下铺,条件谈不上好,但也算干净。但陈藿一来就被安排进了单间住,标准间,独立卫浴,还有景观窗。

    她从来没有天亮时站在窗前向外看过,只有夜晚闪耀到走形景观灯,也是好看的,但好看只是点缀,总归冲不破夜幕笼罩下的浓稠无垠的黑。

    “陈总,陈总你醒了吗?”外面有人敲门。

    陈藿拉开窗帘,桌上的电话紧接着响了起来。

    陈藿站在床边,看阴着的天光把一切照的纤毫毕现,真是一点朦胧遮掩的美感也没有了。

    “喂。”

    “醒了陈藿?”听筒里的声音和门外的声音几乎同步。

    “嗯。”

    “还以为你没醒,醒了就收拾收拾,拿好你的的身份证,一会儿咱们去公安局办变更啊,还得去趟银行,挺多事呢,咱们早点走。”

    “知道了。”

    “那行,你快点,早弄完我也好给你打钱哈,你不是着急用钱么......”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听筒里的声音。

    陈藿挂了电话,又在窗前占了几分钟,然后去卫生间洗漱了,换回了自己从前的衣服,把把随身带来的一点物品扔进布口袋似的大包里,往身上一挎,推开窗户,毫不迟疑的翻了出去。

    墙外头是空调外机,踩在上头就能够到下一层阳台护栏,如此反复,爬下四楼的高度并不困难。

    陈藿沿着墙根阴影疾走,酒店后门的栅栏翻过去,拦了一辆摩托车到了附近的长途客运站。

    汽车上人不多,晃晃悠悠发车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陈藿接通,但没放到耳边,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听到里面人气急败坏的咒骂:“......老子就特么应该扣了你的身份证......这么急,让老子再去哪里找个人来背债!你特么......”

    陈藿挂断电话,直接关了机。

    这世间的路啊,千条万条。

    可以张聿白只是洞察了她诡异的处境,却并不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原本她也放弃了。

    那间温泉酒店原本老板的儿子染了赌,酒店资金链断了不说,还欠着几千万的贷款和债务,老板就把这债务一折卖给了一家专门的“破产团队”。团队全面接手后继续维系着酒店日常经营,顺便搞打折年卡最后薅一把顾客的韭菜,只等今天去办理一些变更手续,把原有几千万的债务换个人来承担,就可以择个良辰吉日搞个突袭式关门大吉了。

    陈藿原本得了三十万的许诺,将成为那个背债人,代价,是她的整个人生。

    可......

    谁也没想到张聿白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陌生城市诡谲的快要破产的酒店里,瘸着一条腿去而复返,只为告诉她,再等等,先别急着放弃自己。

    他以为所有人早都已经放弃她了。

    陈藿把头靠在车窗上。

    她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亲人,但她这一刻很想念他们,对自己好或不好的亲人们。

    如果没有这些亲人,没有这世间的血脉联系,她还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呢?其实一直都是她爬着跪着伸手去够那一点点亲情,她得靠这些证明自己还活着,有人记得她,而不是无声无息泯然于世也不会被发现的尘土。

    *

    盛美举着一把烤肠,扶着脑袋走过学校门前的路口,全塞进陈鹏手里。

    “吃吧,吃多少你也不长个!”

    陈鹏手里有食物的时候很少真心生气,一根根数过,笑嘻嘻的说:“谢谢,咱们的账两清了,我用给你写张收据吗?”

    盛美嫌弃的白他一眼,“我是覆盖了本主记忆的,你以为你能忽悠我?我只是不跟你计较,欠一根烤肠变十根,谁家利息欠的跟杨白劳似的。”

    “这是复利计算,你不懂我不和你计较。”陈鹏一耸肩,开始往嘴里炫烤肠,“寒假你要报什么补习班吗?”

    盛美靠着街边栅栏晃腿,“那肯定得补,我这次受伤不是落下挺多课程么,我这伤又没严重到需要休学一年休养的地步,唉,数学又是我短板。”

    “我给你补啊,”陈鹏举手,“我便宜,我可便宜了!而且我是你同桌,对你那是再了解不过,就你那错题本,同一类型的错误你能错八百回,我给你因地制宜的补。”

    “你不行,我爸妈肯定信不过,再说脸太熟也不行,你那脸我看一眼就烦,你那贫嘴再嘚吧嘚,我一道题听不进去就想揍你了!”盛美琢磨了一下,“你哥倒还凑合,大学名字一报出来,我爸妈就能同意,再说大学生给我补课说出去不丢人,让你给我补,人家还以为我得多蠢多笨不开窍呢。”

    “嘁。”这套理论陈鹏不太信服。

    “你哥咋还不来?我都累了。”

    陈鹏看看时间,“应该快了吧。”

    因为盛美出了这么个意外,家里学校都挺重视,盛美她爸妈想如法炮制给她也去保安公司雇几个人接送她上学,被她绝食威胁才放弃了实施。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班主任让陈鹏担起同桌的责任天天晚自习后送盛美回家。

    盛美爸妈隐晦表达了对陈鹏外形的不信任,不知道再出以外时是陈鹏保护盛美,还是自家闺女去保护这小体格的同桌。

    陈鹏掀桌,为挽回颜面愤而举荐了恒一担此重任。

    盛美父母颇为认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身份OK,体格也OK。

    恒一无所谓,有钱就干。

    “话说,”盛美突然想起来一个疑惑,“你哥好像比咱们大好几岁呢,他上学晚吗,还是留级了?”

    陈鹏十根烤肠炫的打嗝都是烤肠味,举着最后一根实在吃不下了,揉着圆肚子只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

    “陈月月鸟!”盛美在他耳边大喊。

    陈鹏掏掏耳朵,“都穿越了啊公主殿下,地球的八卦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盛美去扯他耳朵他不怕,去抢他烤肠他就投降了。

    “说,我说!恒一考大学前休学了一年又复读了一年,所以才老了点。”

    盛美震惊,“也受伤了?”

    “那倒不是,好像是家里有变故吧,他也得打工养活自己啊,课业耽误不少,休学是因为想放弃了,被我爷爷带回来,不让打工了,就安安生生复读了一年,不过基础还不错,这不一刻苦就考上了。”

    盛美脱口而出,“让你藿姐打工出生活费学费,供恒一读书,这......恒一真不是你爷爷的私生子吗?”

    “是吧,你也这么想吧!总不能大马路上找个人就能这么对待吧!”陈鹏兴奋起来,“我就说......”他眼珠子一瞪,干咳了两声,“我就说我哥肯定是有事耽误了,你看这不就来了。”

    盛美都不用往后看,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