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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张聿白大早上一下高铁,就被碧荷园项目的接待人员带去了酒店,房间大,早餐品类也丰盛,各方面招待挺周到的,就是有关于“封顶”仪式的具体时间迟迟不通知他。

    都下午三点多了,对接人员小孔才电话招呼他下楼,还有同住酒店的另几方人员,用一辆商务车拉到了工地。

    到了项目外头隔着一条主干道,车又不动了。

    小孔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笑眯眯的说大家多担待,稍安勿躁,然后就下车抽烟去了。

    车里几个人面面相觑,云里雾里。

    闷了半个多小时,坐最后面那个供应商大哥摇头无奈的笑了,剩下几人笃定他了解内幕,把脑袋齐刷刷转向他。

    大哥才压低声音讳莫如深的说:“你们都不知道何老板家的门道?”

    张聿白是真不知道,但他旁边那人眼珠转了几圈突然“哦”了一声,冲大哥挑眉,“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真是”了半天又没声了。

    大哥自己憋不住,对上那几双求知的眼神,细细的说:“你们都不知道何老板家有个女儿......”

    旁人接口:“他女儿当然知道,何总就这一个孩子,学历高,能力强,何总很倚重她,现在属于半接班状态了。”

    张聿白前两天还在一个新闻上看见了何家父女的新闻,倒是不足为奇。

    那位大哥摆摆手,“新闻上常出来的那是他二女儿,他大女儿是,”他伸出两根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脑瘫。”

    “嫌丢人才瞒着?”张聿白不解,“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他们公司,周周早会都要诵读何总语录,还要写学习笔记,还真没听说过这事。那这碧荷园项目耽搁这几年,也和他女儿有关吗?”

    “你有所不知啊张工。”大哥说,早年何老板事业还没成规模,就托人找“大师”指点迷津,大师蹙眉看他半晌,不耐烦的说:“你家现成的灵童不问,还来问我干什么?”

    从那以后,何老板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几次关键性的地产投资都赚得盆满钵满,别人都以为他求拜大师之后顿悟了,却不知道他回家之后琢磨一宿,把寄养在乡下父母家的残疾大女儿接了回来,往后举凡有投资前,就开车载着大女儿到地块周围转,大女儿喜笑颜开他就投,大女儿哭闹他就放弃。

    如此操作了几回,居然从无败绩。

    “这个项目也是一样,一到决定了封顶日期,这位大千金就闹病,头疼脑热、感冒咳嗽全来,好像玩什么玩具还把小拇指挫伤骨裂了一回,何老板只能一拖再拖,据说这次好不容易定了日子,就是具体时辰估计还没等大千金首肯呢。”

    “嚯!”大家都对这桩辛密闻所未闻,又有点不好置评,一时居然都沉默了。

    小孔那边丢了烟蒂,边看手机边热情招呼大家下车,“久等了各位,不好意思请快点移步,咱还有......哟,还要六分钟了。”

    几个人忙不迭在小孔的带领下一股脑涌出了车,最后几乎小跑起来,生怕大千金选了几年的吉时最后被自己耽搁了,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连滚带爬顺电梯上了到楼顶,汗都不敢擦,就看已经有总包负责人端着一小盆混凝土朝何老板走了过来。

    何老板暮色凝重,搅了一小勺混凝土,到刻意留下的一个小洞位置,听旁边助力拿着手机读秒,然后手疾眼快分毫不差的扬勺填了那个小洞。

    旁边一个工人快步上来,用刮板将那个小洞磨平。

    助理带头鼓起来掌,高声喝几句“封顶大吉”!然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让人给到场的百十个人分发。

    大家跟着一起鼓掌,再目送被层层簇拥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的何老板乘电梯离开。

    小孔这时候才跟上来,跟在他负责对接的几人身后,招呼着大家一会去酒店吃饭,何老板要感谢大家,而且可能要讲话,希望大家都想想说什么,最后再提前打个腹稿,毕竟何老板很在意别人发言的流畅度。

    张聿白都有点想不起自己几年前参与这个项目时的想法了,他想再详细看看建筑内部,又被小孔一直催促,急三火四到了一楼,迎头正赶上几个工人在那说话。

    里头有个熟面孔的是总包那边一个小领导,冲张聿白客气笑笑,张聿白就走过去说话。

    那几个工人还在说地下室漏水的事。

    张聿白问:“是地坪漆的问题,还是顶棚防水没做好,周边水压太高了?”

    小领导也说不清,不甚在意,和张聿白寒暄,掏出烟盒让了让。

    张聿白摆手,想跟工人下去看看地库漏水的情况。

    小领导也要赶去酒店赴何老板的宴请,不太想下去,笑着揶揄:“没事张工,楼不塌都是小事,再说咱都知道日常设计师巡场不能一个人下地库,要不改天吧,咱俩一来一回,别耽搁了何老板的吉时,你知道,他在意这个。”

    “我不用你带,”张聿白指指那两个工人,“这是你的工人,你都知道名字,我跟他俩去看看,不算一个人。”

    那俩人确实都是熟练工,小领导也就随他们去了。

    三人上了电梯,往B4去,出了电梯,张聿白接到老袁信息,急着要一版图,张聿白手机信号不好,只能返回一层传了图,再回到B4,那俩工人也不知道拐哪里去了。

    地库的灯只开了几个小区域,大部分地方幽黑着,静谧空旷,带着些建材的刺鼻味道和空气不流通的混浊。

    “师傅?师傅?”张聿白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只能凭着几年前画图时的印象往里面走。

    头顶上方的灯泡闪了几下。

    张聿白又绕了一圈,没看到漏水的痕迹,也没看到工人,但走到一处方形的结构柱旁边时,他慢慢感觉到脚底的异样,又退了一步,低头借着手机幽暗的光,看到地上瘫着一个还剩下大半截的烟头,被自己一脚踩上也没完全踩灭,呼闪着几点橘光。

    细嗅,空气里有淡淡的烟味,因为空气不流通,宛如被凝固在了这隐秘的一隅。

    “谁?”张聿白打开手机的背板灯源,原地转了一圈,可惜灯源没有穿透力,在晦暗中走不了几米就铩羽而归。

    没人应声,也没人存在的痕迹。

    “谁?出来!”

    倏然,极其细微的一点声响,像是鞋底不经意的碾动地面的浮尘。

    然而经由地库这带着回声混响的效果,竟让人一时分辨不清声音产生的方向,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埋伏于四面八方。

    汗毛丝丝缕缕的倒竖。

    张聿白背靠着立柱,在这片迷雾似的桎梏中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悠悠的稀碎哭声从消防电梯那边传来。

    张聿白又扫视了周围一圈,才抬脚朝声源走过去。

    上行楼梯中间平台,一个女人僵硬的身影正在试图挪着脚往台阶上迈,迈了两次不成功,啜泣立刻变成了不耐烦的尖叫。

    张聿白看她明显成年人的面容身形,却穿着大号的娃娃装,心里多少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千金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张聿白伸出手臂搪在她面前,放慢了语速说:“你想上去还是下来,可以扶着我的胳膊。”

    女人停了尖叫,头歪向墙面,有些畏缩的斜着眼角看张聿白,手指痉挛似的比划了一下,嗫嚅道:“回家,累了。”

    张聿白掏出手机看上面信号还是很弱,试着给小孔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这边刚发出去,顺着消防梯就跑下来一个慌慌张张的男人,看见俩人时明显松了口气,又防备的大声斥责道:“你谁啊!要干什么!”

    张聿白简单说了自己身份和名字,对方还是脾气不怎么好,只说自己是司机,来接人。是谁的司机,接谁,都含混着不肯说。

    司机弯腰背身,女人就趴在了他后背上。

    张聿白在后面跟着一起往三楼走,那女人就一直斜着眼角瞟他。

    张聿白对她笑笑,口袋里翻出颗薄荷糖递给她,她却把头一扭不肯接。

    司机感觉到了背上人的动作,向后看一眼,敷衍着说:“她没见过生人,你不用理。”

    司机的车停在B3,离着楼梯口没多远,张聿白目送他们驶离,才发现旁边悄悄躲着刚才那两个工人正探头探脑。

    张聿白走过去,其中一个先开了口,“你咋这么久不下来,我俩都要上去了。”

    张聿白有些无语:“你们刚才不是摁了B4的电梯吗?”

    工人也很无语的样子,“摁错了啊,你找不见人咋不上来找找?”

    “行吧,哪漏水,我看看。”张聿白跟着俩人又到了漏水的位置,没什么大问题,还是地坪漆的问题。

    三个人往上走的时候,工人自来熟的笑说:“你可真胆大,就是我们也不敢一个人下工地的地库啊,你们读书多,是不是就胆大?”

    张聿白微抿着嘴角摇摇头。

    那两个工人啧啧几声,又互相调侃几句,还是忍不住和张聿白逗闷子,问他:“真不怕啊,鬼也不怕,人也不怕?”

    电梯门在一层打开,张聿白笑笑:“我不怕,但也可以怕。”

    啥玩意儿,听不懂。

    工人刚想接着扯,门边候着的小孔已经笑眯眯拽了张聿白的胳膊往外走,“快快,别耽误吉时,第一波走的人都到酒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