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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灵关筹划思奇谋 长阴山血战破贼头]七月廿二日至八月晦日

    [前文所言,这范建已然依计诈败过数次,为天朝诸将所不齿,今番皇甫崇再用此人诈降,或许正得其用处。]

    以范建诈降,所谓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也。然而……孤未必可以大胆放心,万一此人真降敌军,反而弄巧成拙。况范建本人前次受苦无数,虽得重赏,恐怕也不愿再去。

    皇甫崇传书让羽经查范建出身,原来此人旧出于市井,还买傜躲避募役,成日游手好闲,混迹三教九流间,俨然一个阔少。因皇甫崇火烧中邦,范家田产受损,手中佃农借据亦不慎被焚毁,这可捅了娄子——范家威风时,在地方上常常欺男霸女,是为一霸。现凭证一失,其庄农即强占田地不还,以多压少。乱世之中,无可做主。复土年间范家曾告上县衙,毫无用处。数年之后,范家渐渐落魄,范建也被官军召去入伍。其为“光复范家门庭”,只好“忍辱负重”。

    皇甫崇偷笑,若范建此去“投诚”,中邦那些怀恨在心的老农正好乘此,假借义愤火烧范家庄,范氏亲族亦要瓜分产业矣!

    更有一处:夬伊但知中计被骗,焉能轻饶诈降之人?以长阴山峡谷之幽困,范建将是何等地不得好死!

    皇甫崇从长久乐处得知,范建虽放荡成性,桀骜不驯,千般不好,却对“兴复范家”一事雄心勃勃。若以范氏宗族老小性命为挟,范建或许肯去。

    行军数日,天朝大小人马聚于覆灵关。此关以北旧为北狄地界,关南山峡纵横,关北尽为平原低丘。灵河源处,万山腰如环玉,流水泻于道中,交汇于阳麓。皇甫崇于车上遥指长阴山:“山高谷深,正利伏兵。”

    与覆灵关守将对过番号,口令,大军安歇关内。皇甫崇以此关为帐,收八方信报,设十面埋伏。

    一日,皇甫崇整文至夜深。因郑史帝,李画生齁齁入眠,皇甫崇出帐观星。

    天权星位于北斗旌旄尾处。

    “壮哉天权,德光流艳”,皇甫崇忆起朝中某臣的溜须拍马之辞,不禁汗颜。以宇宙之无量,万物尘埃而己,而天道何加焉?

    “直欲归去耳。”皇甫崇一叹,转而黠笑,“惜乎天朝无人!”

    有影晃动,皇甫崇回首处,龙珷魏四仰八叉地倒在帐外鼾睡。皇甫崇方才掀帐门时曾见其,只蔑笑了之。

    龙珷魏绝非善类,此皇甫崇熟稔已久也。天权草创之时,龙珷魏是虺秦亲兵,皇甫崇寻虺秦计议,进出时常打个照面。虽然不知姓字,龙珷魏生来异相(彪目),皇甫崇略懂麻衣相法,稍意之。后夏隐月死,皇甫崇北奔,龙珷魏是左右护卫之一。当是时,情势危急,皇甫崇出京过关,白发几生,龙珷魏一路唯抱剑打盹而已。皇甫崇归国后,是虺秦遣龙珷魏来将军府任贴身侍卫,此后无论扫黑除恶,党同伐异,皇甫崇命之,龙珷魏即往——但凡有油水。

    皇甫崇亦派人暗查过他底细:吃住都在将军府,他又不是个会精打细算,攒钱过年的老实头儿,只进不出,着实可疑。虽然好赌,但常混赖不给;好吃花酒,打茶围,问他的相好妗子,却也没用那许多。经飞鱼卫案询,龙珷魏与天权军内数将私交过密:虺秦自不必说,仁会亭,任天问,施通等的亲戚朋友都收受过他的意思,旧时与钿系李定双也有往来……与已死去的管仁龙交情最切,听说还是把兄弟……亏他装出一副傻样。

    皇甫崇亲焚此报:到此为止罢!结交演武堂又如何?孤岂惧之!只不愿做孤家寡人。且江玟属最初费尽心机接近皇甫崇,未必也无私心。郑史帝,李画生更是虺秦的棋子……

    哈哈!皇甫崇仰天长笑,任他来!

    又是数日,与偷袭之时渐近。

    皇甫崇命:“传范建来!”

    江玟属引入,范建挺胸凸肚,不待皇甫崇开口,先声夺人:“莫要忽悠老子了!老子不是长久安,汝休想以区区数句引吾入火坑中!”

    “这,可由不得你!”皇甫崇将一支令箭丢下,“罪将范建接令!”

    范建不惧反笑:“还敢用强?我听王计诈败,何罪之有?素钊王,汝以为老子是何人?大不了老子拼得一身剐,把尔拉下马!此事若外传,汝必被天下人嘲笑,遗臭万年!实话说了罢,老子今日就没想着能全身而退,但——要依汝令,老子便赌赛此头与尔!”言毕,将令箭一折两断。(李画生与郑史帝皆叫:“赌了!”)

    范建无礼太甚,皇甫崇自郑史帝与李画生以下,左右无不心惊肉跳。

    皇甫崇淡淡道:“不打紧,郑史帝,呈上那封信来。”

    范建撞向郑史帝,夺信在手,一使力扯了个粉碎,扬手飞屑如蝶:“耽误老子大好时光!”

    “嗯,本王也怕尔不识字,特有备份在此,”皇甫崇嘱咐李画生,“念。”

    “范将军,”皇甫崇转向阶下恼怒未定的范建,“汝还是听听罢,莫要迨恨万年!”

    范建此时漠不关心。听了数句,立圆瞪环眼,向李画生凑,不由倾身摩手,腰带磨得油光锃亮,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信从虺秦处来,所述不过是飞鱼卫围住范家庄,软禁了范氏宗族老小云云。

    对这赤裸裸的恫吓,范建直欲撕了皇甫崇,却又不敢妄动。

    皇甫崇拣出一支令箭,撒放于台:“范将军,这回可要接好了——范建听令——”

    “老子[屏蔽]的[屏蔽]——”范建拾箭又一折两断,其意气风发,自信自傲之姿足以令人嗟叹。

    “——范建即日启程,‘投诚’浦军,不得有误!”皇甫崇喝道,“晚一时,诛一族!九族赤,觅师友!”

    范建手捧两截令箭,高举过头:“敢效死命!”

    皇甫崇欣慰勉励之:“此去若成功,汝便是不世之杰,正可光复门楣,复尔宗族,荫庇乡里!纵然不成,亦可成仁德之偶像!”

    范建死心塌地,叩首不止:“喏,喏,喏,谢千岁赏给小的机会。”

    郑史帝幽幽讽之:“何妨留肥头于颈上,为天朝干功……赌赛为何?”范建老脸尽红,直至耳根处。

    皇甫崇安排郑史帝唱白脸,自然要假仁义一番:“哦?郑史帝汝说甚的?甚么赌赛,本王却没听见。范建,果如他所说么?”

    软硬兼施,无不奏效。看范建夹尾远去,威风全无,郑史帝不由调侃。

    皇甫崇返顾,问:“龙珷魏何在?”

    “啊,似乎还未起……”

    “……这厮。”皇甫崇咂嘴。

    “千岁,小人可以请退了么?”郑史帝请曰,“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你去罢。”皇甫崇拂袖逐之,忽地想起一事在心,“南蛮连日骚乱边境,叶少锋所上伤亡明细公文,放到哪里去了?”皇甫崇前日百事缠身不及翻阅,今日东摸西找,天知道在哪个杂旯儿……

    “啊,江玟属收去了,小人去问他要。”

    约一盏茶工夫,杳无音讯,皇甫崇发急起来。公文小可,叶少锋这个魔头可难安抚,只怕他借题发挥,得寸进尺……且无伤亡明细,如何抚恤,补员,祭奠……

    “千岁千岁千千岁~”

    “江玟属!”皇甫崇叫道,“速走!”

    江玟属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皇甫崇拆开牛皮纸袋一端详:“叶少锋这厮,难道换了个幕僚?”

    江玟属略惊:“千岁,何出此言?”

    皇甫崇斜倾纸袋:“叶少锋驻守南蛮大漠处,风恶沙大。以往帐中用膳,偶遇妖风,那碗饭中沙多米少,怪碜牙的。无独有偶,其信件中总要夹半包沙土,这次却比孤的手脚都干净,看来是换了个上心的幕僚啊……不错,善揣上意。”

    江玟属做洗耳恭听状,听罢鼓掌唱戏:“千岁有鬼神不测之机……”

    “阿谀词少说了!”皇甫崇喝住,“去!”

    江玟属退下,皇甫崇卧于廊下青石,查阅战报。

    “皇甫崇。”

    灵均?皇甫崇一闻便知。

    目投花丛深处,果然灵均藏匿于彼:“灵均,虽然汝有幻术,也要防着些下人眼线。”

    “央平丝乌……”灵均只说了这半句便消散。

    央平?丝乌?

    皇甫崇寻思不对,灵均为何仓促退去……央平……丝乌……丝乌苏?

    苏?皇甫崇依稀记得央平有个人叫苏某某……先写信与仁会亭问问。

    汗滴顺锁骨流向胸口,皇甫崇忽觉心律自行不齐,快慢自任。强撑回屋,已然无力,忙请军医,郎中调理。

    范建潜伏入敌,此计天衣无缝,夬伊大军亦正沿河北上,渐向皇甫崇布下的局中跳。皇甫崇命守好覆灵关,亲带军马向南。

    抵长阴山,皇甫崇又观看一遍地势,问当地渔民:“此地名何?”

    “传说此滩下有带龙沉睡,大梦数年,故号困龙滩。”

    皇甫崇闻言,回顾诸将笑曰:“破浦必矣!代王狂傲,其霸业初梦,且先送于此!”

    困龙滩正为长阴山之门户,连通灵河与京湟,险峻幽深。皇甫崇命搭一小棚于滩前,斥候日夜宿于是。

    某日,万里金辉,晴空蓝兮无云。

    “浦军旗角!”

    巧了,皇甫崇正卧病在床(秘不传外)。大敌当前,岂可因病耽误!皇甫崇以肩牵舌:“传令!……全,军戒备!”

    长久乐诸将百事在身,抱拳唱喏,躬身而退,向阵位去了。

    皇甫崇忽觉支撑不住,腰身却一紧,是江玟属以手扣住皇甫崇。

    经李画生凉水泼面法,皇甫崇怏怏地仰天半躺坐好。李画生急道:“千岁此时大病,岂非一尸两命欤!”

    郑史帝立反唇讥之:“闭嘴!这话可说不得!”

    龙珷魏给两人迎头栗暴:“屁话少说,如今怎生奈何是好?”

    江玟属笑道:“那肯定是麻烦您老背负千岁上刀山下火海……”

    皇甫崇直身,对龙珷魏吐句:“匹夫……”

    “啊?”龙珷魏恼道。

    “激将!来,打本王……”皇甫崇手指当胸,正是症结处。

    “老子下手可没轻重!”龙珷魏哼声,手刀前递,皇甫崇直接翻起迎之,两气相冲,呕出黑血一口,立时好了。皇甫崇起身:“出征!取披挂来!”

    江玟属犹嘻笑:“千岁犯的是欠揍之症!”

    龙珷魏这阴间疗术皇甫崇可不愿再体会,尽管皇甫崇现今精神抖擞,似可骋游宇宙周天,六合方圆。皇甫崇定气吐纳,调息缓血,叩天泉,荡华池,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车内放了洛青香,皇甫崇在氤氲雅息中望见困龙滩口。

    江玟属手指浦军旗角:“今此滩当更名为‘关鳖瓮’也!”

    “噤声!”一角白帆,旗号顺水而来。

    皇甫崇等隐伏于山间峡谷,浦军炮舰万难命中,因此军马无受炮之忧,较为机动。金甲绽烂,草木皆辉。

    湍急旋回,水流转溜,徘徊不前。此滩呈六角形状,中央正有个大漩涡,浦军巨舰虽然强大,亦将被此困扰数时。

    这数时,于皇甫崇而言,足矣!

    忽然皇甫崇猛省:这等漩涡,范建不可泅水逃生,必将死于乱军中!是本王疏忽了……稍觉良心有愧。

    沉吟片刻,皇甫崇笃定心神:血祭一将,以挽全局。

    湿气向上微升,日中烟气腾腾,而浦军亦集结入谷。皇甫崇原命范建炸毁旗舰后立投水凫渡,再全军总攻,现今看来,只好先发制人!

    皇甫崇教旗官打起旗语来,六个山头,六方相应。

    [将之使兵,非千万人也。使万人如使臂,军神也]

    浦军急行,皇甫崇微捺下唇:不可再耽搁了,总攻!

    “挥旗……且慢!”

    浦队中升腾起一股浓烟。

    “嗤啊——”

    皇甫崇止令,烟甚低,难道是……

    长久乐所占山头垂下索链铙钩,有一人速缠而上,范建!

    烟气渐淡,浦军尚乱。迷航峡中,直如校场草垛。

    皇甫崇心血来潮,立起大吼:“浦贼听了!天朝大元帅,千岁皇甫崇在此!尔等已中我计,六方会战,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也!”回音与呐喊相交。

    “浦贼听了!长久乐在此久候!”

    “天朝大将龙啸红,在此候尔等多时了!”

    “为良崖余将军复仇啊啊啊!”

    “贼子,见过神箭手孤平矣否!”

    铺天盖地,波涛汹涌,声浪阵阵,皇甫崇直陶醉此间。

    皇甫崇拔剑挥拳:“杀!”

    六方炮发,山石纷坠。浦军处处受敌,惊慌失措。自相碰撞,落水无数。胡乱发炮,甲焰熊熊。

    夬伊疏散其舰,皇甫崇冷笑:“早料到了,拉上来伺候!”

    大车巨斗,石灰千万倾倒而下。峰柱之下,灰入水而沸,并成倾角。浦军在荡仰吃过亏,不敢近前,只在内圈泊行,皇甫崇便命开炮轰之。浦军纵要投水乞生,石灰入水,如汤般沸滚,谁人敢进?

    硫磺气?此杀气也!皇甫崇只觉凛寒死气,扑面而来。一股杀气,自谷内冲将上来,直通天殿!

    犯我疆界者,死!触我国威者,死!顺者,昌!逆者,亡!

    浦军残杀我民甚酷,其不为人子耶!

    浦军受阻,夬伊一意孤行,向南硬闯。皇甫崇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彼处敢去?帝都岂容尔等衣冠而见,当囚系而见!”

    南面无水师,然有右於等研制的水浪神雷,威力倍于司马彪用于“灵河红彻”一役中之破浪雷。

    “轰轰!轰!”

    当真神威凛凛,浦军先行者开膛破肚,都与水鬼为伴去了。

    困龙滩已似汤池,浦军甚至有蒸死于底舱者。

    浦军不能进,只好思退。火神兵早候于彼,要一火送之。

    “不对!”郑史帝忽叫,“千岁,风色不对!”

    确实,谷中吹风,烧不到敌军。

    难道要纵敌逃去?皇甫崇焦躁:“诸将,下山死战,拦住敌军!”

    “快看,有我军旗号!”长久乐远眺大喊,士气为之一振。

    一枚铅子打到谷外,扬波数米,溅浪三千。迎战者,堂堂陈开,销金伞下,老将白袍长须,庄容肃穆。

    司马彪披甲,按定腰间宝剑,军士招展龙旗,显青绿玄武状,金字黑底“宗治玄武伏荒定阳水师提督六路总领大元帅司马彪”。其部亦如长久乐军般素袍白甲,两面黑旗上白书:为子复仇,为国讨逆。

    是司马彪残队!狭洋中征伐的司马彪却化为水中泡沫……

    皇甫崇感慨万千。司马彪官原在清英下,因“灵河红彻”役中清英急欲报孙清戈见擒之仇,执意决战。司马彪在伏龙塔为北狄第一名将令伯雄击败,几尽败亡。

    灵河水犹在,又识当年人!悠悠苍天?苍天无眼!此是何世道哉?

    司马彪银发若雪,苍髯达胸,迎风而动,飘飘然有仙逸暗生。他凝目于长阴山,未见眼前敌军。

    夬伊初时惊讶,止军观望。因出谷口者渐众,夬伊恐战船自挤,令冲击司马彪船队。

    司马彪果断举剑:“天门!”舰只聚合,填满主水路。

    “这……我军水师火力不足以敌,聚作一团,不是败招么?”龙啸红大惊。范建水渌渌地,一瘸一拐的,在军前大骂:“白忙活了!”

    皇甫崇长叹:“此是正招!即便散开,又能逃得几时?司马彪终究是如清英那般孤注一掷……以目下状况,我军只能断敌归路!”

    “啊?”

    “以沉船。”

    爱兵如子,狗屁不是。

    夬伊击沉了司马彪的多数军舰,司马彪所乘旗舰亦起火。

    “救人!”皇甫崇对龙珷魏喊。

    “此船,由老夫死守!”司马彪挥剑对敌,夬军大惧。

    好在龙珷魏机灵,打昏司马彪,掩护退去。

    夬军大喜,正要冲出包围——

    山上郑史帝与李画生计算已定:“山风,起!”

    业火连明!

    火神兵于夹岸处起二火掌,并拍道中,所谓魂飞魄散,大抵如此!

    敌军号啕中,皇甫崇似笑似哭,占出一词来:

    “高阳台·殇

    火曳深营,寒光流动,辕门画角凋零。放马开弓,凭天遥射贼星。敌颅续满仇雠血,烈鼓催发虎狼兵。荡龙枪,飞羽凌空,气贯胡缨!

    掷盔戟对浦奴狗,我民都何在?鬼草幽青!膏壤中原,凄凉白骨鸦鸣。国耻岂待儿孙雪,只此生,长恨至今。愿他年,横扫妖氛,封贡贼京!”

    思数晌,言:“封贡?莫如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