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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问断讯乱敌心 皇甫崇理案正官法]七月廿四日至九月晦日

    皇甫崇火烧数城,敌军丧胆。诸将设宴,为皇甫崇庆功。正推杯换盏间,皇甫崇忽然“哎呀”一声,同席者皆注目于其。皇甫崇被看得焦躁,又逢郑史帝拐着脖子,老鹅般地盯住皇甫崇,忙掩面:“止!”

    “千岁是咬着舌头了么?”郑史帝问。

    “非也,本王只是想到江玟属与仁会亭二人。”

    “甚么!这两人怎么了?”叶少锋以指节叩桌而问。

    “今二人驻在央平,演武堂若大举犯之,纵然正剑心有一身武艺,也只能保得己身无虞,必挡不住于十千等。若秦英执意要复仇,直向仁会亭下手……仁会亭不过一白面书生,岂不是束手无策?”皇甫崇目光灼灼,向众人逐一扫过,最后对龙珷魏冷冷地看。

    “龙珷魏,汝有一注横财可发。予汝三万两,替本王向央平护卫此二人。”

    龙珷魏嗤之以鼻:“以吾儿之聪慧,千岁花三万两买他一条命,折辱他了。”

    皇甫崇冷笑:“这三万两买的是仁会亭的命,龙珷魏汝休错认了。汝等死活,岂在本王心上!”

    “依旧太贱价了,”龙珷魏斤斤计较道,“仁会亭,北狄副都督,难道不该多加些筹码?”

    皇甫崇不增反减:“再哆嗦一句,便是两万两,不识抬举的东西!”

    “演武堂中,个个武艺高强,末将可是拼上了命……五万两,一分不能少!”

    “两万两,说定了?”

    皇甫崇与龙珷魏讨价还价时,如龙争虎斗。座中数人大气不敢喘一口,任天问咀嚼了半天的饭,硬是没敢咽下去。

    最终龙珷魏认栽:“好罢!若能爽快地给了,便罢。”皇甫崇“嘿嘿”一笑,从怀中抽出张银票:“在京都泰康客栈兑现,二万银。”龙珷魏收下,当晚启程。

    南蛮丧师失地,子反殃且惊且怒。然而受国中牵制,一时亦无可亲动,自得吩咐手下抗敌。皇甫崇蔑之:“南蛮今有上将千万,布无一陈思!”命叶少锋铁骑一路横扫,南蛮不济事,只好依子反殃之令,困守不出,以待援军。任天问心生一计,命叶少锋留神诸城报信人马,侥幸抢得书信,让军师仿着样式,伪造南蛮军令。恐无印信,不能以假乱真,又以萝卜刻章。凭此诈南蛮出城,任意征调,无往不利。

    皇甫崇遣电奕筑断栈道,绝其往来。如此相持月余,南蛮士气低迷。

    说来好笑,值此良机,皇甫崇忽然不能上阵:某夜皇甫崇发病,头重脚轻时足底一滑,头直直地磕到屋内兵器架,险被刀戟锤鞭之类的砸死。郑,李二人撤去兵器架,以皇甫崇身上有伤为由,不许其出战。皇甫崇正要质问二人如何敢插手此事,两人呈上乐芬,知军书信,奉之如免死金牌。皇甫崇不愿拂知军之意,冷乐芬之心,遂罢。

    皇甫崇运筹帷幄于帐,逐日听叶少锋等勇武无敌,又下某城,杀某人等事,心中郁闷。闻子反殃有意二度亲征,皇甫崇大笑:“南蛮狂徒子反殃,如何敢称天霸双!闻本王名讳时,神鬼也丧胆!孤观其所谓从龙之臣,尽是酒囊饭袋!”

    “南蛮山河诚壮哉,天权流毒今又来!”

    话虽如此,子反殃兵未出阵,皇甫崇只能被拘帐中。闷了数日,皇甫崇按捺不住,自找气受。

    “嘭!”某日皇甫崇于帐中,将一块龙案击得四分五裂。

    屋外郑史帝与李画生二人大声密谋道:“老东西又发牌气……”

    皇甫崇拾起碎片向外丢:“滚进来!”

    郑,李见皇甫崇面色甚恶,立得笔直。皇甫崇忽揽镜自照:这么一个俊豪公子,居然被下人嘲骂?正愁无聊,寻个由头戏弄这两个也不错。

    皇甫崇对镜冷笑:“你二位方才说得好话!”

    “与小人无关……”

    “[屏蔽]!”皇甫崇知郑史帝口利,两三句间若说得皇甫崇哑口无言,那可丢场子,“本王只问李画生!方才讲甚么!”

    李画生吓得人都矮了几寸:“千,千岁……莫不是听错了?”

    皇甫崇耽耽而视,李化生惊恐万状:“我招便是……”

    郑史帝急说道:“我二人在诽谤虺尊,实是大不该!”

    皇甫崇挪到他边上:“嗯?虺秦?不怕本王让他为汝上刑?休想瞒过本王,从实招来!本王岂是吃软饭的庸主!”

    郑史帝抖抖索索:“啊……我等是在谈论千岁营前那个黑户……”

    皇甫崇喝令:“还敢暗讽本王!①先拖翻了,打五十背花!”

    李画生上前求情:“千岁,果真如此,营外有一老儿,令人生厌。”

    “乱七八糟的放屁!”皇甫崇恼道,“真有此人,为何不传进来?”

    “因他是个疯子,黑户……”

    皇甫崇气急败坏:“滚,给老子滚!敢捏造是非,欺诳本王,你两个不能留了!”

    两人上前“嘣嘣”磕头:“千岁饶命!我等哪有胆议论王府!”

    “那便把那老东西传进来!左右,上王法!”

    王法,即刘弘大元帅所用之扇剑。惩凶诛邪,先祭此剑。偏门侍卫一答应,高堂悬剑。皇甫崇雄踞椅上,冷眼相待。

    不料真传进个半老不老之人,一登堂便来扯皇甫崇的腿。左右明晃刀亁:“退下!先行礼!”

    流丢烂布头,破布一裹穷。袜履趿拉破,老泪横流尽。皇甫崇看那老儿时,他又缩颈蹭痒,一副可怜凄凉晚景姿态。

    皇甫崇坐正了:“老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对牛弹琴,无怪乎茫然:“啥?”

    “……老丈有甚么话说?”皇甫崇无奈道。

    他方要开口,卫士一叠声儿喊:“乡野鄙夫,不知礼数!此乃素钊王,敢不行礼!”

    “罢了,莫难为他……”皇甫崇此话未说,老头已是在地上重重碰了几下,皇甫崇又不能磕还他,只好下阶扶起:“请起……”

    “老汉吾……”

    卫士又作威作福道:“敢在王前倚老卖老!”

    皇甫崇厉喝:“住口!尔等无耻之徒,本王平日未曾管教,便飞扬跋扈么?狗也看主人,尔等休得狂吠!老人家,但说无妨!”

    “王爷在上!青天老爷……小人是南旗人氏,特奔来此告御状,申此奇冤……望王爷……恩准!”

    南旗至此,千山万水。何况这老头也年纪一大把……皇甫崇恶狠狠瞪甲卫们:定是他们取笑,难为他了。郑史帝说这老头骂人,呸!换做他拦驾被拒,焉有不怒之理!此是人之常情也……然而他有何冤?

    皇甫崇问之:“这冤为何不向县衙申诉,或是向南郡署,也好省些路程……”

    “因为……小人这冤,只有千岁可以治得!小人几次被放了鹰②,又受人骗还家中……借军中有好熟榍客,插一脚,来向千岁求恳!”

    皇甫崇寻思:怕不是甚么贪赃狗官么?本王正待要治尔等,却自己蹦出来递刀,好也!今朝一个瓜蔓抄,连根拔起!

    “慢慢道来。”皇甫崇命郑史帝上来泡茶,老头死活不敢喝。推拉半天,皇甫崇瞥见他悄悄搓腿,用一条黄汗巾除泥抹沙。皇甫崇只作未见。

    “小,小人有讼师文书,请,请千岁……”

    皇甫崇拿过一看,这是讼棍罢?写得甚么狗屁,怪道县衙不收!便不看,问老人道:“让尔说来,要告谁?”

    “知军。”

    皇甫崇如遭五雷轰顶,同名同姓者么?“可是那南郡知六部?”定了定心,皇甫崇问。

    “正是!那……知天命的儿子……”

    知军?皇甫崇称为心腹,南郡,中邦尽付与之。前番皇甫崇命剿贪灭污,亦是知军一手操办。若他知法犯法……皇甫崇从此以后,又当如何?

    几年风波,皇甫崇练岀了定力:“讲。”

    “那小,小的讼师爷教……告他,因他在南……”

    “快讲!”皇甫崇发作道。

    苍头大惊:“是……是!小人有一子,为知军用权惨杀……”

    “住口!知军大人岂可被你这狗贼侮辱!”一个南郡侍卫骂起。

    皇甫崇不动声色:“退下。老人家,讲罢。”牙咬下唇,几乎血出。

    “小人有一子,向来……不伏管教,游手好闲……却被知六部,判了斩立决……”

    皇甫崇长吁一气,自笑:知军如此秉公守法之人,处事高烛下亮,怎会明知而故犯。顶破天,这事也不过是个重权冒功。

    老人接着说:“小人止有一子,后半生无依,全被这……混帐毁了……”

    皇甫崇命郑史帝安抚之,又看讼单,强忍提笔涂抹之意,一目十行,少顷看完。“[屏蔽]!”皇甫崇破口大骂。

    “咯咯咯……”老头吓得牙关乱撞。

    “本王骂讼棍,老丈勿慌。”

    原来如此!

    这老头的儿子姓顾,名泽章。平日果不学好,偷鸡摸狗,侵扰乡里。正逢知军令下整治南郡,以达“夜不闭户”之世。其县如临大敌,惶惶力打。这当儿,顾泽章顶风作案,被捕快逮归县衙。因他是个积年贼,翻看案卷后,正撞刀头上了——判斩。县令杀鸡儆猴,立毙之。说来官府倒也处事糊涂,擅杀贼人……且据文中云,私下捕快将此广传以肃黑风,似是拿死人棺材渡河一般,所以老头发怒,层层上告。

    皇甫崇心道:这分明是讼棍无耻,想告知军一状,若本王杀了知军,他便有得吹嘘。否则这小小县里,谁敢告知军的状?

    然而,如何处置?

    单上写着,虽然责罚了南旗县令,老头仍不依不饶,数度上告,要与知军拼死么?愚民!

    此风断不可长。皇甫崇寻思:教训他几句,再拨他些钱养老罢?

    “老丈,贵公子触犯国法,不合律重而死。今县令已降职处分,此事似乎可以告一段落……”

    老头吹胡子瞪眼:“天朝古令,杀人偿命!这,这县令乱杀好人,还有王法么?”

    皇甫崇冷笑:给脸不要脸么?好人?整一个烂货!

    “此情此景,断不可以常理论之……”

    老头忽然捶胸痛号:“我苦命儿啊……冒犯狗官被枉杀,还没人做主哇……”

    皇甫崇几欲拔剑斩之为泥。

    “那,”皇甫崇心说,这人敢告御状,本王应借此广开言路才是,让一步罢!“将县令去职,以后夺他俸禄来赡养老丈天年……”

    老汉号得愈发凄厉:“我老汉上辈子造了甚么孽啊,还要个外人养……儿啊……你死得苦哇……”

    “老丈,贵公子与那县令平日有仇无仇?”

    老汉泪止(本也无泪):“似乎……除了抓吾儿数次,再无瓜葛……”

    “那贵公子可说要报复么?”

    “哎呦呦!”老头一骨碌跪下,“青天爷爷在上,他虽不肖,这杀人之事他却万不会做的!”

    皇甫崇思忖:屡教不改的积犯报复捕快之事倒有……县令?少见。若是捕快从中进言,让县令先斩后奏呢……罢了,本王不愿理会此事了。顾狗子,死了便死了呗。

    皇甫崇看老头必然大字不识半个,便于字句上下工夫:“老丈,此事与知军无关。斩杀是县令判的,知军不过传令要捉贼严惩而已,讼棍坑骗你老丈不懂……”

    听见“坑骗”,老头又哭骂:“狗官狠心,杀了此子,吾下半生无依无靠也……”

    胡搅蛮缠。皇甫崇头疼,不如吓他一吓?

    “老头听着!讼棍借汝妄告大员,不知者无罪,本王寄下此罪。汝儿既死,本王出钱为汝寻处好所在……”

    “俺不要钱,只要讨个说法!”

    “甚么说法?”

    “杀人偿命!”

    [屏蔽],又绕回去了。和这厮没法讲理啊……

    “老丈,听孤一言:若杀人偿命,本王杀人千万,岂曾还之?若孤按汝之言杀了县令,他家人也来告御状,孤要杀汝偿命么?”

    不得了,这老现世宝撒泼打滚:“王爷哟,这这这成甚么屁话!一脉单传的儿啊……”

    “你[屏蔽]有完没完!”皇甫崇虽有涵养,却也憋不住。郑史帝见皇甫崇脸色不对,抢先吼了老头一句。结果这老匹夫将胸拍得震天响:“老夫七八十了,怕你这小后生!和素钊王说话,汝敢骂来?老汉这命,今日是讨定了!”又哭又闹:“官官相护……不容雪冤……!”

    活活打死。皇甫崇心中压不住火。

    “我老汉七十多了!你个油头小子来教你太爷!出娘肚皮便是[屏蔽]东西,贼秃驴[屏蔽]的狗杂种!”皇甫崇眼中似要喷火,触我龙鳞?

    “架住千岁!”李画生捏把汗,将老头拖下。老头更疯了:“官逼民反!狗官便杀啊!敢碰么你!去阴曹地府里见个质对……”

    “滚!”皇甫崇吼道,“不收拾这老匹夫,本王誓不为人!”

    “不成,王爷犯不着……”

    “千岁三思哪!”

    众人苦谏,皇甫崇拧住这老兲,是可忍,孰不可忍!

    外强中干,老头还在说场面话:“杀,杀啊!没种玩意!”

    放了这匹夫,他指不定招摇乡里:“老子骂过素钊王十八代祖宗!”

    杀了这匹夫,又塞天下言路……?

    老匹夫怕了。

    “放,放开!”

    “啪!”皇甫崇一掌打得他口齿含混,“带下去,不准让他死了!”

    本王要令这厮颜面扫地……

    皇甫崇向知军述明来龙去脉,探知这老东西还有老伴,于是派公差于南旗宣扬:“顾家的那个老不死,为老不尊,在外打茶围被捉了③,快让他老伴去接!”蒙皇甫崇奸诈,南旗人人都传说此事,假事成真。那老头被揪着头发领回去的,闻说挨了不少打,不久死了。老混帐!

    皇甫崇每思及此,不禁长叹:“旧以为官能害人,不料刁民亦能祸害人间!以此观之,人皆可诛!”

    ①关于“暗讽”一处:皇甫崇幼孤,原是黑户。

    ②放了鹰:天朝方言,即“放鸽子”之意,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者。

    ③打茶围:即……类似逛[屏蔽]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