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天权志略 » [复土龙驭京师风转 副都志异老将传信]五月廿一日至冬月十六日

[复土龙驭京师风转 副都志异老将传信]五月廿一日至冬月十六日

    皇甫崇班师回朝,一刻不停,直往京都。京郊花红彩礼,茄鼓交竞,百姓跪伏于地叩首不止:“恭迎素钊王皇甫崇!”夹道香车宝马,护皇甫崇徐徐入城。皇甫崇望伏龙塔有祭,先下马净手,拈一柱香祷之:“愿此战之后,天朝永享安平之乐!”取囊中金银散布众人,黎庶称赞不绝,尽说素钊王并天权恩德。

    轩辛遣坚雍刀送锦袍一挂,金带一条。皇甫崇跪受之,更衣系带,与坚雍刀入宫去面圣。

    小监传依旧在寝宫接见,皇甫崇心叹:轩辛果然命不久矣。然而有一人着飞鱼服(短袖短裳,肩部领子翻花刺绣)来前,对皇甫崇言:“虺尊传话,复沧已赦。”皇甫崇虽惊,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轩辛仰面朝天,躺在龙床上。皇甫崇上前跪下:“微臣皇甫崇,叩见圣上,愿陛下万岁……”

    “罢了!”轩辛摆手制止皇甫崇,“这类谄媚之言,朕听得多了。卿破北狄有功,劳苦……”

    “陛下!”皇甫崇昂首打断,“这类溢美之词,臣也听得多了!”

    轩辛终弃假面,失神狂笑:“皇甫崇!为何偏生是汝灭了北狄,而不是朕?嗯?汝试为朕言之!”

    “……天权由臣而起,却非随臣而终。”

    轩辛见皇甫崇如此作答,长叹一声:“也罢。汝还有何言?”

    “陛下为何既不传位复沧,又不杀之,反而封其副都,伸张爪牙,臣愿闻之!”皇甫崇厉声道,“仁宣已矣,留此辈有何用!莫不是陛下有甚么亏心之处?”

    轩辛手按床沿坐起:“皇甫崇,汝在训斥朕?”

    “如此防我,又待复沧如此良善,”皇甫崇继罟之,“昏君!”

    “……朕,”轩辛顿了一晌茶的工夫,徐徐道,“未有亏心处,然——朕祖父耀光,便不得脱罪。祖债孙偿,有何不可?”

    “亏心,果然是这般?”皇甫崇喃喃。

    往事不堪回首,轩辛抚膺而叹:“仁宣帝非为北狄刺死,乃是朕祖药杀。藉北狄之手,掩天下耳目……”

    “就是如此?”皇甫崇鼓起余勇,“陛下身登大宝多年,能不知此间之尔虞我诈否?成王败寇,陛下要安本位,就得斩草除根!”

    轩辛眼底一扫皇甫崇,皇甫崇悚然。“皇甫崇,正因朕见过太多,朕心早夭,然朕躯犹在,朕犹存一丝善念!皇甫崇,汝可知朕?”

    皇甫崇跪禀:“臣请斩复沧及其舍人等!”

    “胡闹!”轩辛单薄的龙袍贴着他的胸脯上下起伏,他确实动怒了。然而轩辛深知此间利害,亦未再说下去。

    视轩辛如此,皇甫崇亦不忍道:“陛下不愿诛此贼,臣待陛下千秋之后诛之,也不枉陛下一片苦心。”

    轩辛脸色大变:“那汝待轩哲皇弟,也是如此么?”

    皇甫崇朗声道:“为国为民,纵弑君又何妨?”

    “轩哲皇弟……汝大可放心,”轩辛抚慰,“朕意汝可早抽身退步……咳,咳咳!”轩辛委顿在床,挥手让皇甫崇退下。

    当下皇甫崇且不回将军府,而是先往故地重游一番。拐过小巷,行到空影湖畔旧居,皇甫崇不禁一惊:尘灰落满,火焚之后所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瓦砾遍地,有一布条束着,写得分明:素钊王皇甫崇故里,行人回避。皇甫崇冷笑一声,向空影湖畔踱去。

    湖面幽清,月下华光流转,水汽湿重寒侵入骨,皇甫崇一个寒噤。脖颈所触冰凉,暗中一刃正闪微光。

    “尔是……?”

    血染湖畔,皇甫崇在热血浸染下清醒过来,将绵软无生气的刺客尸身放去,龙珷魏正从其背上拔剑。

    皇甫崇看龙珷魏不似虺秦部下,问之,原来是虺秦同乡,在雄关国任雇佣杀手。虺秦募之来护卫皇甫崇,其自夸为:雄关第一剑客,天朝佣兵无双。

    “龙珷魏,佣兵认钱不认人,汝记好了:何人雇汝杀本王,提头来见,倍增那人收买汝之价。”

    “喏。”

    司马彪来拜,皇甫崇恭迎之。司马彪见刘弘故居将军府,喟叹:“王爷也是怜刘帅清俭?此府似无大改。当年天朝五将名震天下,不料皆先弃老夫而去矣!”

    皇甫崇奉茶一杯,心道:司马彪有智计,人称“小博明”,他此来必有缘故。然而数盏茶过,司马彪只翻来覆去地说些后生可畏,再起之秀实为俊杰一类。皇甫崇不耐烦道:“将军过奖,有何事故?”

    “专程请王爷下令开放海禁①,文书章节已草拟在此,请王爷过目。”

    皇甫崇接而视之,略曰:

    “天朝水师大元帅司马彪,再拜献于素钊王皇甫崇之下:

    当年耀光圣皇令禁远航,心知不妥而无计可施。复土即位,沧澜之事日夜使老夫意难平。副班狡敌,都时刻盯天朝上下之政。有此之境,难知后事。在老夫之见,意以为因远洋擒蛟,轩氏旗插瀚海,哲思行遍宇宙!

    如此则江山幸甚,社稷幸甚!”

    皇甫崇心说:人言司马彪文采斐然,今日观之却也平平无奇。于是命龙珷魏传话乐芬,教司马彪与之商议。又将信翻读两遍,方见此中玄机。

    二段处句句开头,首字相连,俨然是“当心复沧,副都有难,在意轩哲”!

    时乎?时乎!

    皇甫崇借口古牙未平,使长久乐东向援长久安,实则暗察副都动向。

    在京过了秋,叶少锋有帖来请皇甫崇参加其虎女之周岁宴。皇甫崇欣然往之,仁会亭亦在,赵湘如在门边接待客人。叶少锋虽有扛鼎之力,奈何抱着女儿不敢用力,手脚都抖。

    叶少锋又唤虎子叶良翼来见,叶良翼年齿虽少,长得却高,有叶少锋之俊朗。皇甫崇赞之:“叶少锋,生孙当如叶良翼!”叶少锋初时大笑,后忽觉不对,皇甫崇早坐在席边动箸了。

    饭毕,叶少锋将小女抱上桌来抓周。桌上琳琅满目,有文房四宝,女红刺绣,经史子集,还有一个山包大的馒头。只见那小女儿推下针线,踢去字纸,扒开笔墨纸砚,踩着馒头山直向皇甫崇扑来,一下把皇甫崇腰间玉圭夺走。皇甫崇大笑:“叶少锋,此女久后必大富大贵。”

    叶少锋抱回女儿,交与赵湘如,道:“小女尚未有小名,请王爷赐一个福名若何?”

    皇甫崇意味深长道:“有甚么刁难本王的,尽管说罢!”

    “呵!小女命中缺火……”

    “火,”皇甫崇一笑,“便叫‘紫烟’如何?紫为贵色,火因缘至。”叶少锋阖家欢喜,向皇甫崇道谢。

    “好极!”皇甫崇抚掌,“本王也不用谢甚么大礼,叶少锋,乘全家在此,试为本王说说汝与赵湘如之故事?”

    叶少锋羞惭,反是赵湘如笑掩口道:“他啊……”

    “报——王爷,王爷!速速入宫,圣上传见!”

    皇甫崇一震:轩辛!他……

    丢下叶少锋等,皇甫崇乘车入宫内,坚雍刀在门口候之,搓手道:“轩辛……圣皇传汝。”皇甫崇听坚雍刀一瞬间溜出的“轩辛”二字,便知轩辛必是不行了。

    依旧是那破败的寢宫,灯火昏黄。轩辛侧伏榻上,龙袍有血。皇甫崇入内,两侧人分到。一侧是皇储轩哲,亲王轩文(圣尹外孙),及正副二宫;另一侧是守托,坚雍刀,皇甫崇,韩杰等文臣武将。

    轩辛挣起,半躺半坐道:“朕……为众托孤……”

    “御级数载,昼夜苦辛。曾年少不知轻重,屠京中众贵满门,为此累下罪己诏。任崔奉逆贼而祸国殃民,大损国威。幸有皇甫崇,借皇天后土之德,灭北狄重振国威。朕今身缠诸疾,不日将崩,特传位与储君轩哲。以素钊王皇甫崇,倚海公守托,京帅韩杰,泰王轩文为顾命大臣。”

    轩辛一扫众人,颔首微笑,脸色忽变。甚至无回光返照之机,轩辛直挺挺栽倒喘气。众人等绕床,皇甫崇忽觉众皆在候轩辛龙驭。轩辛伸手要了一碗水,一气喝干,却呕出满碗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轩辛抓住床沿半坐起,又委顿而下——他再无法复生。

    一干宫人先大嚎,再由臣子等垂泪。此后一乘轻车,将轩辛载往帝陵。

    冬月黄道吉日,皇甫崇等扶新君轩哲为帝,改元“煟阳”。

    轩哲登基不久,一日,人说:“有事出列早班,无事卷帘退朝。”守托上书奏称“权往下移”,大骂天权。

    乐芬象简当胸而驳之:“倚海公多虑!朝堂天日昭昭,用人惟德以才。今诸吏无一不是大行皇帝任命,何来大权下移一说!倚海公以为先帝用人不妥么?臣请先免本职,哭祭太庙,望主上赐剑剖肝胆,允臣追先帝于地下!”

    守托一爪牙又批之:“朝堂之上,岂容南郡蛮子乱语!”乐芬所部还击,大吵一阵。

    轩哲正坐曰:“朕初登大宝,望诸将多为国效力,共商国是,未可相争。朕神思困倦,罢朝!”

    皇甫崇颓然回府:轩哲对吾有杀心也!

    夜闻车马音,皇甫崇疑惑:正都夜有宵禁,这等却是稀奇!一问才知是轩哲大选秀女,皇甫崇嘿然:“所谓谨嗜欲者,正是此辈!”

    ①海禁:前番天权虽开海禁,因轩辛欲围堵皇甫崇,又下令禁之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