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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雍刀大会西楼秋 皇甫崇喜得故人意]冬月廿四日至冬月廿五日

    昨日回客栈,刘夕筠望见卢羽蹲于墙根下咬手,唤之。卢羽跃起:“你二位去哪应酬?让我等了这多时。”他食指与中指夹着一请帖,甩与皇甫崇,道:“明日晚间,坚雍刀做东,请旧时炽火军校同年,请你二位一定到。”皇甫崇接住帖,要留卢羽饮茶。卢羽微笑:“不必,某从昨日开始空腹至今,喝不得茶,只望明朝好好宰坚雍刀一顿。”告辞而去。刘夕筠受其启发,也不吃夜宵。次日刘夕筠与皇甫崇商议,向沈得发告假。皇甫崇坚持要午后立依约前往,于是讨半日宽限。沈得发允之,曰:“汝二人放心前去,吾守店中,万无一失。”

    “京中酒肆无数,只西楼秋、空影阁二地最有盛名,所以,皇甫崇,坚雍刀他约在何处?”刘夕筠因请他与皇甫崇二人却只有一帖,大是不满。

    “西楼秋。如何?”皇甫崇故意高声念帖。

    “哼,坚雍刀得他父亲坚毅恩荫甚多,是应让他破破费……”刘夕筠愤愤道。

    “是所谓之‘破财消灾’者?”皇甫崇讽之。

    “不错!坚雍刀是该好好反省……且慢,消灾?你这厮是在骂我?不肖子孙①!”

    “吾儿莫恼。为父有朝一日若飞黄腾达,苟有富贵,必不相忘。”皇甫崇笑抚其头,“……汝识京师路径,西楼秋在何处,且带为父去。”

    “且随乃父来!”刘夕筠怒笑先走。

    皇甫崇假装漏听此句:“好儿子走慢点,乃父春秋已高,腿脚不便。”

    ……“吾观此处石狮雕像甚为眼熟。”皇甫崇与刘夕筠转了多时未至,皇甫崇观望四周,隐约觉得不妙。刘夕筠头也不回:“村野乡巴佬!京中豪室护门石狮何止万千!”

    “刘兄……莫非你带错路了?你……也不识此径?”

    “口胡!我这条京道走过千万次,哪像你痴愚乡野之人,一股村夫气!”刘夕筠大步走开。

    “然而石狮下那个小乞丐吾也见过多次了……”皇甫崇无奈跟上。又走数时,刘夕筠虽云“西楼秋时刻便到”,皇甫崇却越走越气闷,望前边刘夕筠也汗湿新襟。

    “咦!这这这……”闹市中一人穿过人群奔来,“这不是刘夕筠,刘兄嘛!”

    “凌致②,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皇甫崇叫道。(此时刘夕筠斜瞟皇甫崇一眼,似在自夸带路有功)

    “啊!是皇甫兄,皇甫崇!”凌致紧握皇甫崇双手,“先前听说你战死南蛮,兄弟我还为你泪洒一场,后来闻你只是不慎被掳,又死里逃生,真乃洪福齐天!”凌致将皇甫崇上下打量:“还好,还好,只是你何以憔悴至此!”

    皇甫崇笑执凌致之手:“饶君一哭,皇甫崇惭愧不尽!你也鬓出白发了——虽然只星星点点……曩在军校你晨睡旰醒,吾曾戏言汝必华发早生,真是不幸而言中!”

    凌致亦笑,对刘夕筠云:“幸亏,幸亏,皇甫兄依然爱说笑话……欸,咱们都是来赴宴的吧?且先去西楼秋坐下慢聊,不能把坚雍刀晾在一边……呃,吾绕了数遭,总是在此兜兜转转,幸遇你俩。西楼秋在何处啊?”

    ……皇甫崇看刘夕筠,刘夕筠默然。凌致不知原委,但随二人行走。又多时不至,三人遂沿途问讯,皇甫崇拉住凌致:“汝休去,待夕筠与我去来。”

    “为何?”刘夕筠与凌致不解而问。

    “因汝目生重瞳。”

    “那又与问路何干?”

    “昔八亲王目亦有重瞳,兵败奔逃,失路问于途,受人所骗,反向中宗之军奔去,遂被杀,君等知之。因此凌致你去不得。”

    刘夕筠嗤之以鼻:“又来杜撰了。”凌致“呵呵”以应。

    连问数人,都听得不清不楚(果然官话③还是要练好)。正无可奈何时,凌致遥指街心一人叫道:“好了,他必认得路!”快步奔去。

    “具罗生④!”刘夕筠与皇甫崇齐叫,“你这小子!”

    “具罗生,具兄!”凌致疾走,具罗生大张双臂:“凌致老弟!还有皇甫老弟,刘老弟!”相拥而笑。(众位同年间果然属具罗生仗义第一,难怪他在众人间情分最好!)

    具罗生笑说:“西楼秋诸处,都是我儿时去惯了的。坚雍刀恐京师路杂,诸兄不识,便教吾来接,真是好巧不巧!来来来,我引汝等上去!”此刻方走上正道。

    四人相谈甚欢,正说着,忽见二楼高悬,一栈横空,雄跨双宇,廊腰回转如带。具罗生笑曰:“到了!刘老弟,有传言说此楼为汝父[刘夕筠,父刘矜,时为工部右侍郎。]设计,当真如此吗?”

    刘夕筠摇手:“休问我,家父向来慎言己事,具兄可自去问他。”具罗生也不再问,领一干人到门首,道:“还有数位未至,我再去街心探探,你们先去安席。”唱个肥喏,小跑走开。

    玄关处,有位大汉筋肉毕显,虬髯乱生,以肘扶桌,歪坐打盹。凌致端详清楚,一把揪住叫道:“可不是良崖余⑤,良大哥嘛!小弟凌致在此。”良崖余开目视之,大笑:“凌致吾弟!”将其高举,半晌却才放下。良崖余又见皇甫崇,刘夕筠二位,亦一一举过,费了许多时候,良崖余方道:“坚雍刀担心酒楼人多,杂有不三不四之人,因教吾镇楼,既来了,且随我来。”

    至三楼楼梯,左右各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人物来迎接,开口便是:“善!有朋自远方来矣!”凌致又叫:“二官⑥!久违了,难得如此周到,预先在彼等候!”二官说:“坚雍刀等早在房内坐定,只待你们来呢。良崖余,请止步,你再去楼下接人。”良崖余点一点头:“行!”从酒店围栏外跃下,轻轻着地,坐回原先打盹的那张暗红木桌。刘夕筠啧啧称赞:“良大哥武艺仍是举世无双!”

    与二官相见,少不了一番应酬。凌致忽然肚鸣,刘夕筠大笑:“休要再耽搁了,凌兄肚子等不急了!全亏坚雍刀安排齐全,否者,怕是我等全要饿死在街心矣!”皇甫崇因说起卢羽之言,众人哄笑。二官躬身:“请!”

    绕过数间客房,西楼秋顶层金碧辉煌,酒莱纷香。回廊百转,至一诗韵文居,号“秋月舫”。官鸣官啸一左一右叩门,里边道:“请!”徐徐门开,正中大红八仙桌围坐了数人,都叫:“欢迎!怎生来迟了?”

    做东之人坚雍刀面如冠白玉,启唇送春风:“正论汝等呢,快快入座。”他明明是东道,却谦让了主位,坐于其左,下手空了三位,两位离得较远者一望即知是官鸣,官啸的位子(位上有书)凌致大剌剌地移开一本书,放在下手座位上:“欸,我和二官坐,列位无异意吧?”

    “无。”坚雍刀笑笑,冲对面的孤平矣一扬下巴。孤平矣沮丧道:“知矣。凌致,你与二官真是臭味相投,害某输了一场还席。”

    “什么?”凌致执箸先拣了一颗炸虾圆子吃,听孤平矣说他,急囫囵吞下而问。(皇甫崇听见坚雍刀低低吩咐:“二官,劳你俩再去要三盘炸虾圆。”二官掩门退走。)

    “我就不该痰迷心窍,和坚雍刀打赌……他说你一定会移书,坐于二官之间……”

    ……其余人陆续就座。主位右手第一个是脖子上还缠裹纱布的霜风,往下是卢羽,招手请夕筠来坐,说:“刚刚某抵死为你留了一位,待会良崖余灌人酒时,你坐在这替小弟挡开他啊。”

    皇甫崇于是欲往孤平矣之下坐,选定了门口一位。正要坐下,朱门复开,具罗生轻轻扶起皇甫崇:“嘿,皇甫老弟,坚雍刀老哥特为你空了一座大将之席,怎反要来僭某守门把关之要害?”

    坚雍刀微笑颔首:“今日大会本就是庆贺皇甫兄弟死里逃生,皇甫兄弟不必论官职辈分,来坐即是。”

    具罗生报:“其余人都在楼下了,只敫觊老弟称母亲病卧无法前来,我先撤了他的椅子吧。”遂提己身旁一椅放在旁边。

    皇甫崇寻思:难得坚雍刀好意,却之不恭。绕过具罗生等人向内。而此时又有叩门之音,坚雍刀抬手叫请,二官带来末两人并良崖余。一位是龙啸红⑦,另一位是轩辛⑧。龙啸红女中豪杰,大方地坐在良崖余与具罗生之间,而轩辛见外侧坐满,便向内走。

    “轩辛!”皇甫崇与他阔别多年,不禁叫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来一书?”

    “啊哈,皇甫崇哥哥!这不好好的嘛!神完气足的。”轩辛挑眉,拍皇甫崇后心,“你在南蛮受苦了……”“行了,且慢叙友情吧二位?”坚雍刀含笑起身,“菜要到了,先请坐。轩辛,知道你和皇甫兄弟好,特给你留了个靠近他的位子……”

    轩辛扫视众人,叫道:“坚雍刀你这老滑,做东之人坐主位,理故宜然,为何让我坐?”皇甫崇暗想:他却不知是我坐主位呢,果然还是那样天真浪漫。

    坚雍刀赔笑:“岂敢岂敢,好,你坐我位置吧,主位给皇甫兄弟,做东的还是小人,如何?”轩辛点头坐下:“照啊,这才公道。”拉皇甫崇坐了主位。

    皇甫崇推托不得,只好讪笑:“深感列位厚爱,皇甫崇惶恐不安。但某囊中羞涩,丢不起人了。”

    具罗生挥箸应答:“欸,皇甫老弟,太客气了。你放开肚皮吃,有具某人把门,坚雍刀老兄这东道是跑不了的,对吧!”坚雍刀点头:“的的确确。”

    卢羽则问:“你现和夕筠同谋生计,仍是身无分文吗?”伸手向怀中摸去。皇甫崇急止:“非也,不是告帮。三句戏语,聊作一笑!”

    坚雍刀一咳开口:“皇甫兄弟别生分了我等。卢兄弟,你要给他资助,不妨待席后我们同筹一注钱财。”

    官鸣补充:“吾等已捐了,具罗生先牵的头,敫觊一份早准备在此,他(说此话时对着轩辛)也备下了。”

    “先吃吧!”坚雍刀挥指皇甫崇噤声,“店家,可以上菜了!”

    龙肝凤髓,金汁玉液。菜过五味,坚雍刀一咳开口:“向在军校,幸为同年,故友情深。虽然今日敫觊不在甚是可惜,然亦可称为盛会!(孤平矣饮了杯酒,少添春色,闻言叫道:“今日好痛快!”刘夕筠忙敬他一杯。)现各饮一盅,为皇甫兄弟赐福!”叫取大杯盏来,亲在旁斟下各人之酒。

    皇甫崇拒之:“坚雍刀大哥,深感盛情,但你知我素来戒酒……”

    “哥你肄业后还守酒戒啊?”轩辛笑道,“别让兄弟们笑话。”

    “这桂花露以西楼秋的为上品,醇香不醉人,纵吃一口又何妨。”具罗生亦劝。

    良崖余立起:“皇甫兄,大丈夫死尚不惧,何况酒乎!认我是兄弟不是?满上!坚老哥,先拿我的来!”坚雍刀双手捧杯以进,良崖余独手接时,不慎溢出,酒馨喷鼻。良崖余叫:“可惜!”忙闻掌心。坚雍刀乘机为皇甫崇进杯,低低云:“知汝守戒,特备此杯白水,汝可饮之。”皇甫崇喜而接。

    良崖余弄干酒迹,与皇甫崇碰杯而饮:“好,大丈夫该当如此!再来!”皇甫崇急捂杯:“良兄,且住……”良崖余摇首打断:“什么且住,你当我是兄弟不是?”要越席抢杯,坚雍刀见皇甫崇大窘,急道:“夕筠,霜风,帮忙按住良大哥!”轩辛开言:“良哥,凡事讲究先来后到,等吾和皇甫哥哥先饮过了不迟。”龙啸红也道:“良崖余,你和老娘先饮几杯来,看你喝得过我么?”良崖余怒:“来,来!”孤平矣等拥上,三十几盅灌下,良崖余昏昏沉沉,具罗生拍掌大笑:“良老弟醉了!来,西楼秋解酒药最多,我带你去尝尝。”狡黠眨眼背良崖余下楼,皇甫崇与卢羽俱长叹一口气,相视而笑。

    是日众人欢会,直至翌日。席将散时,凌致偷拉官啸:“帮忙问问,这油炸点心叫甚么……”官啸附耳告之,坚雍刀在侧微笑。

    亏得故人之意,皇甫崇得了一笔天降财富,大喜。扶刘夕筠在楼下与坚雍刀等作别,天色微明。才走数步,刘夕筠呕吐,说要去巷中换下长衫。皇甫崇于是在路旁等候,听见辘辘之音,有车接近,抬头,宝马香车,从者如云。主车中有人隔帘云:“请皇甫哥哥上来。”皇甫崇大疑,又有人去搀来刘夕筠。皇甫崇登车坐于外侧,如在梦间,须臾而至客栈。皇甫崇扶刘夕筠下车,再三感谢:“不知是哪位厚爱,皇甫崇定当报效。”

    车中人叹:“皇甫哥哥,你当真听不出来?”

    “轩辛!”皇甫崇早疑心是他,又不敢问,“是你……”

    轩辛掀帘淡笑:“你过来,此事不可让他人得知。”皇甫崇上前,侍卫交戟隔住,轩辛无奈挥手,戟又撒开,皇甫崇附耳听之。

    “余,轩辛,大元帅圣尹之孙也……”皇甫崇惊退下车:“……大元帅?大元帅!……⑨”

    “是矣。皇甫哥哥,莫罪余音讯全无。身在朱门,身不由己。”轩辛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哥俩后会有期!”言罢,长车驱去。轩辛在车内挥手作别。

    后会有期……皇甫崇挥手苦笑,原来这么多年,一直蒙在鼓里的人是——我,皇甫崇。

    栈中,沈得发鼾声如雷,振壁落灰。皇甫崇安顿刘夕筠睡下,点烛翻看轩辛留的一包珠宝,叹息良久。

    ①不肖子孙:从后文易知,此为皇甫崇与刘夕筠戏语。

    ②凌致:皇甫崇同年。[与二官⑥相善]

    ③官话:天朝地广,方言众多,以京都乡谈为官话,勒令教习。

    ④具罗生:皇甫崇同年,出身贵户,生长于京。

    ⑤良崖余:皇甫崇同年,力大无穷。

    ⑥二官:官鸣与官啸两兄弟,皇甫崇同年。

    ⑦龙啸红:皇甫崇同年。[皇甫崇同年中唯一巾帼,即龙啸红]

    ⑧轩辛:皇甫崇同年,众人中最小者。[为大元帅圣尹之孙]

    ⑨:原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