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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智斗

    我不知道生在哪里,也不知道俺爹是谁,在我老去以后脑子里只记得俺爹俺娘临死前那种惨象,尤其是俺爹,我就见了它一次,还是最后一次。

    窝里铺满了麦秸和一件不知道谁不穿了的破棉袄,虽然简陋却很温暖,我看见窝里除了俺娘我还有一堆兄弟姐妹,不过它们都比我小了一圈,好像营养不良一样。

    俺娘也是一条黑狗,是章福江用一瓶景芝地瓜干烧酒从一个老光棍那里换来的,他盘算着以后等俺娘下了小狗,他就可以拿小狗去换其他人的东西。

    可后来他发现给俺娘找的所有的芽狗都引不起俺娘的兴趣,他心急如焚,正在他绞尽脑汁的寻思其他办法时,有一天俺娘挣脱了铁链跟着门口一条大黄芽狗跑了,一跑就是好几天,就在他以为俺娘已经和那条黄狗私奔了时,俺娘突然回来了,过了不久,就有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

    俺娘打破了封建婚姻,属于自由恋爱。

    外面传来脚步声,我扭头看去,挡着窝门口的木板被打开了。

    章福海的二哥章福江伸出一只大手把我生生拽了出来,随着身体被那只大手高高举起,我看到了一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长脸和一双瞪的像牛眼一样大的眼珠子。

    “吆呵?这是个什么品种?”章福江很纳闷的嘟囔了一句,章福江的儿子章礼田说:“达达,这家伙憨头憨脑的,和别的狗不一样,咱别拿它换东西了,自己留下养吧?”

    “行啊,你看这个狗浑身乌黑,脖子下面一堆白毛,四只爪子也是白的,眼睛上面还有俩黄点,长的很特别啊!那就留下咱自己养,以后就叫他大憨吧。”

    章福海有点怒火中烧,他在脑子里飞快的计算了一下对面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非洲”兄弟的战斗力。

    左边的“非洲”大哥矮胖粗壮,一看就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轮大锨的装卸工一类,这类人基本上都是力大无穷。

    右边的“非洲”二哥是个精瘦的汉子,两只贼溜溜的三角眼转来转去,薄薄的嘴唇翘起一个角不屑一顾的似笑非笑着,这一看就是个狡猾阴险的家伙。

    “看来只能智取,不能强攻,这下子是遇到硬茬子了。”章福海心中暗想。

    他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站位,发现“非洲”兄弟站的位置距离后车斗的木制挡板比较近,章福海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好,不下来是吧?那你们在上面吧。”章福海一边说一边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慢慢爬下了车斗,脚落地的瞬间,他顺手把卡住挡板的铁挂钩打开了一个。

    章福海漫不经心的点了一支大前门烟,这种烟在当时三毛五分钱一盒,属于高档品牌。

    “要不要来一支?”章福海边说边走到了挡板的另一端,右手高举着烟盒,左手却暗暗的握住了卡住挡板的最后一个铁挂钩。

    “非洲”兄弟看到章福海这么殷勤的给他们上烟,以为章福海已经服软了,也放松了警惕,他俩同时靠近了挡板的边缘,一起伸出手去,去拿章福海手中的那盒香喷喷的大前门。

    “哗啦,咣当!”

    随着章福海扳动铁挂钩的瞬间,满车斗堆成山的煤块连带着“非洲”兄弟以及他俩的自行车一股脑的倾泻而下。

    “非洲”兄弟被煤块压在了底下,在煤堆里只露出四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和两嘴的大白牙,自行车也凑热闹似的压在了煤块上,那个破铃铛一直叮铃铃的响着,后车轱辘也扁成了鸭蛋形。

    章福海扔掉手中的香烟,他很清楚不能让这俩家伙爬起来。他先把两辆自行车快速的扔到了旁边的沟里,然后对着煤堆里的大白牙就是几记连环脚。

    “啊呀,这是怎么了?”伙房打饭的孙师傅跑了出来,等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又看清楚了煤堆里那兄弟俩时,他对章福海说:“唉!你知道他俩是谁不?你惹祸了。”

    “爱谁谁,我的车谁也不能随便上,还冲着我骂骂咧咧,谁惯的他们?”

    章福海拿起铁锨,把地上的煤铲到车斗上,挂上挡板,驾车扬长而去。

    “你给我等着点,咱这个事不算完。”兄弟俩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喊着。章福海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这年冬天确实冷的早,路边的树叶早已掉光,章福海把老解放的前挡风玻璃推开一条缝,让外面的冷风吹进驾驶室,他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此时他只想快点送下这车煤,孩子就要出生了,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家。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他的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章福海所处的时代是计划经济时代,一年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日子,他在运输公司有永远干不完的活,出不完的差,拉不尽的货,无论严冬酷暑,皆是如此。

    计划经济条块分割,除了大型的国有企业有自己的车队,其余所有的公路货运运输都是由国营运输公司垄断承运。具体到每个市都有市运输公司,再往下到了县里就分成了某市某县第某队,而驾驶员去哪里什么时候去是由调度室来安排决定的。

    章福海所在的车队是潍市丘县第六车队,调度室负责的是老姜头,此人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曾在1969年10月跟随车队党部书记、队长吴福浩出国援建赞比亚大桥和公路,一直到1973年3月才回国,回来不久就被提拔干了总调度,可谓是吴队长手下权倾一时的大红人。

    车队伙房的孙师傅拿来两条崭新的毛巾,又小跑着去里面打来一盆水给“非洲”兄弟两个擦脸,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

    “这个章福海,居然敢打您二位,我是没早听到动静,我要是早听见,我,我,我直接出来一巴掌就呼的他满地找铜板。”

    孙师傅激动的说着,一边扬起右手做着砍切撩剁的手势,仿佛是他挨了章福海的打。

    “行了,行了,你少来些事后诸葛亮,那么大动静你听不见?你也就光会拿着个勺子挖饭,以后你弟弟单位拉货的事别找我了。”“非洲”大哥悻悻地说。

    “就是,你也就光个嘴,平时没少帮你弟弟往前排单子,哪一回不是俺哥哥给你找姜主任啊。”“非洲”二哥同样气不打一处来。

    “哼!章福海,你给我等着点。”“非洲”大哥咬牙切齿的说。

    “就是,章福海,等着点!”孙师傅在一旁附和着。

    “行了,行了,你滚一边去!”兄弟俩个异口同声的骂了孙师傅一句。

    他俩把摔坏的自行车推进伙房后面的停车棚,步行到了对面的邮局,“非洲”大哥拨通了车队总机,大喊着:“给我接调度室!我是姜胜利!

    老姜头端着茶缸子喝着前几天玻璃厂厂长送给他的大红袍,眯着眼咂着舌头一副享受的样子,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调度室,找哪位?

    “三叔,我和老二让你队上的人打了,牙都打掉了,自行车也给我们砸坏了,三叔,这个事你得管啊。”

    老姜头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缸子里的大红袍飞溅了出来。

    “谁这么大胆子?怎么回事?”

    姜胜利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当然他隐瞒了他们两个先出口不逊骂章福海的事实,一边说一边抽泣了起来。

    姜胜利和姜前进父母死的早,从小由老姜头也就是他们的三叔养大,缺少了父母的管教,兄弟俩从小就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老姜头出国去赞比亚援建那几年,临走之前托关系把兄弟俩安排去了坊镇煤场,一个干装卸工,一个在仓库,但这兄弟俩平日里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干了不久就被煤场开除了。

    自从老姜头回国以后成了调度室领导,俩人就利用老姜头的权利偷偷的干起了投机倒把的买卖,后来成功把老姜头一起拉下了水,老姜头从此也没少捞油水。

    “又是这个章福海,反了他了!”老姜头想起前段时间的一件事,有一车青岛的货,是他和姜氏兄弟的老主户,非常着急要运到丘县来,他扒拉着派车单看了以后发现只有章福海的车返回时正好能符合这批货的运输时间,他给章福海打电话让他把货捎回来,没想到章福海直接不买他的账,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还说他这是严重的违反纪律,反而给他上了一堂政治课。

    老姜头端着茶缸子喝了一口大红袍,心想,再不拾掇拾掇他,他就上天了。

    老姜头拿起运输货物排单表,面色阴沉的看了起来。不一会他用力的清了一下嗓子,冷冷的哼了一声。

    章福海不在家,尹荣薇便把她的徒弟李玉欣叫到了家里和她作伴,她是尹荣薇的徒弟,还没有结婚,平时住在机械厂的单身宿舍。

    尹荣薇自幼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从知青点来到芝镇机械厂不久就掌握了车床加工的各种技术,还拿了车间生产技能比赛的第一名,李玉欣是属于“走后门”进来的,她有个在县里当领导的姐姐,厂长便安排了技术过硬的尹荣薇当了她的师傅。

    1979年阴历10月15日上午,尹荣薇突然感觉要生了,李玉欣急忙跑出去叫人,董玲来了,东邻周玉兰来了,西邻高大峰两口子也过来了,陆续又来了几个邻居,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尹荣薇抬上地排子车,男的拉女的推,急匆匆的向芝镇中心医院赶去。

    章福海正驾车从承德返回丘县,刚刚过了HEB省界,进入山东,距离丘县还有300多公里。他已经连续开了10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可他没有停车休息,也没有吃饭。

    他是半夜从承德出发的,临近中午在天津找了个邮局给芝镇派出所的战友汪明亮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家里看看情况,汪明亮骑着偏三摩托风驰电掣的赶到机械厂家属院,发现章福海家大门紧锁,他赶紧跑到传达室问了问看门大爷,才知道尹荣薇上午就去了医院。

    章福海得知后立刻挂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北风刮起一缕缕尘土打着旋,丘县六队的大院里昏暗的灯光下不断有车进进出出,这里仿佛永远都是忙忙碌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丘县车队的停车场上,章福海把车倒进车库,急匆匆的跳下车,车队有制度,晚上是不允许私自把车开出大院的。所以章福海还要搭便车回到25公里之外的芝镇,去迎接孩子的降世。

    他知道哪里外地的车最多,车队对面的小饭馆门口停了好几辆不带拖斗的老解放车,这个点正好是晚饭时间。他知道这些车的驾驶员吃饱喝足以后都会各自返回驻地。

    章福海把每个车的车牌子和车门侧面仔细看了一遍,看到了有一辆是刚刚成立的诸县十三队的,去诸县正好路过芝镇。这时候饭店里走出三个人,朝着这辆车走了过来。

    “章福海,你在干什么?”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通红的汉子冲着章福海大吼着。

    章福海一看那人,心想:“坏了,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