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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恩怨

    金乌西坠,玉兔轮值。

    峡谷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临近傍晚,越发显得昏暗。时伴猿啸鸟鸣,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更添一股凄凉悲寂之意。

    山间小溪,顾湘撩起眼前碎发,倦怠的倚着巨石眯眼小憩。数天时间的围追堵截,精神紧绷,纵然已是锤骨高阶,也都有些吃不消了。

    自月前踏出石林,顾湘三人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四处逃亡躲避。三人运气之差,恐怕是此间之最。先是遇着五镇搜捕,接着误闯七重妖兽四瞳灵狐的领地,仓皇逃窜之际又入石林。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无非是多费一些时间。

    可所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现实往往却事与愿违,迎接他们的不仅有曲折迷宫,还有血玉蜘蛛的繁衍巢穴。

    真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面对无数的血玉蜘蛛,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除了撒丫子狂奔外,是绝对不会有其他任何想法的。

    正当好不容易有几天正常的时候,阵法惊变又随之发生,结果便是三人被强行驱赶至此。她本以为总该否极泰来了吧,殊不知又是一重劫难当头。

    转角没能遇到小苏哥哥暂且不谈,可好歹麻烦靠点谱啊!这反差要不要这么极端,遇着个挨千刀的韩嘉树,这是肿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真是天煞孤星它妹,天煞霉星?哎,苦也命也!

    在顾湘小憩之余,其小脑瓜可没闲着。她详细梳理了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一系列灵异事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她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天煞霉星。肯定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是了,传说中的天选之女,惟一且合理的解释。想到这儿,顾湘不由嘴角微翘。古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忽然间,她猛地睁开双眼弱弱呓语道:“今天的晚饭还没吃呢...”

    一旁站岗值守的萧既明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以为又有人追上来了。还好,不算什么大事,不,这根本就不算是事儿。

    他缓缓松了口气,假寐之前又看了看少女盈盈秋水的眸子。这一刻,她再不似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相反还显得有些委屈。这让萧既明不禁忍不住扪心自问,没吃晚饭,这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吗?

    良久,萧既明妥协睁眼,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的隐遁黑暗。没吃晚饭,这事儿还是挺大的!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另一边,韩嘉树一行人气氛可就没有这么融洽了。他脸色阴沉的注视着手下众人,如果大骂能够解决问题,他毫不介意费他个十天半月来舒缓一下心中的愤懑。

    韩嘉树徐徐捏碎腰间佩带已久的玉石,平静问道:“确定是绝境?”

    此刻,熟悉他的人自然知道韩嘉树耐心已经用尽,正值一个爆发的临界点,自不会再如往常一般随意。

    在场十数人,大半都是隶属四圣宗朱雀殿,对韩嘉树的性情可谓了如指掌。若是他们知道南宫鹤的犀利评价,绝对深以为然,拍手叫绝,然后再暗呼知己。

    四圣宗作为淮水域的巨擎宗门,门风自不必多说,无论是老一辈的四大殿主,还是年轻一辈的传承弟子,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轮到韩嘉树这里,其表现就有些差强人意了,甚至有些为宗门蒙羞。

    若不是祖辈余荫,他们又怎么会对韩嘉树言听计从,殿主幼子这个身份,容不得他们再三思量。只可惜杨师兄去了高阶战场,不然局面定不会如此被动。

    而其余几人逐渐变得有些愤慨,能入此间试炼者,皆是天赋不俗之人。如此这般被吆来喝去,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们。

    郭衡本就对韩嘉树之前的一番言语颇有微词,索性此刻也就开门见山。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淮水域可不只有四圣宗这一个选项。

    “韩兄莫不是信不过我等,阵法惊变后,我等兄弟差点葬身于此,此时又怎会信口开河。也罢,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朱雀殿,哼,我郭衡高攀不起!”

    说完,挥袖转身就走。余下几人神情不定,略有犹疑,不一会儿又有一人尾随而去。

    韩嘉树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只是眼神深处的嘲弄溢于言表,使得其笑容看上去略显阴森。他缓缓收敛笑容,借着月辉掸了掸衣衫褶皱,冷冷道:“看来我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又要再次记忆犹新了。”

    话音刚落,就已不见其踪影。片刻后,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在峡谷深处回荡,经久不息,直教众人毛骨悚然。而这般惨叫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在场者无一不是捏了一把冷汗。

    “抱歉,没吓着诸位吧?原本以为他们如此硬气,想必确有几分真本事,没曾想却是两个软骨头,徒有其表。此地倒还不错,秋风朗月,枕山临湖,风水极佳,栖身于此也不算委屈了他们。诸位觉得如何?”

    韩嘉树一脸惬意的驱火蒸发着手上残留的血液,一边借助其照明逐渐从黑暗中缓缓走来,温润笑问道。

    如此明显的杀鸡儆猴,就算众人再有不满,此刻也得将其狠狠地按捺在心里最深处。

    青石广场处,诸多身影三三两两的盘坐在一起。不时借着掌中镜花水月徐徐交谈,此间试炼者无一不是其观测对象。

    场中某处,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一袭血衣,风流倜傥,另一个儒家装扮,腹有诗书。纪溪风随手将手中以灵力幻化的棋子掷于棋盘,赞叹道:“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家伙!”

    对座应元正不加思索的屈指一弹,手下黑子没入棋盘,局中数枚白子瞬间消散。这才颔首应道,“不过是少年人的骄纵跋扈心性,还算不得心狠手辣。”

    随后话音瞬转斩钉截铁道:“起手无回,落子不悔!”

    纪溪风见收官妙手出师未捷身先死顿时傻眼,未等他有所行动便听得应元正那生冷的话语,不由悻悻然然的收回剑指。

    他看着已成定局的棋局不禁眼皮跳个不停,悔棋是不可能了,难道再毁一次棋局?那这次又该用什么理由呢?

    纪溪风一边佯装镇静苦思破局之法,一边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毁局保住那株千年冰火藤,于是转移注意戏谑说道,“只可惜摊上了那头顽固死板的老朱雀,这般行事怕是很难得到其认可,真本事怕是别想咯。”

    话音未落,便有人嗤笑一声,“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我正派弟子如何,何时轮到你一个邪魔外道来指手画脚了。看来是昔日多管闲事的教训还不够,不然怎会如此不长记性。我家老殿主十分念旧,想来遇上旧识他老人家一定心喜,血衣郎日后出门可得好好看看黄历啊!”

    没等纪溪风接话,旁人便率先插了进来。“本君阔别淮水多年,倒是不知韩洞是越发不要老脸了,昔年以多欺少,如今以大欺小,对自己的羽毛是毫不吝惜得很,他也不怕有损我淮水脸面。”

    朱雀殿长老项彦听得这话,顿时脸色一寒,厉声道:“是谁胆敢在此妄言?”

    众人也都是不嫌事大的主,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地方。方才项彦还怒发冲冠的模样,后只瞧了一眼,瞬间便偃旗息鼓,张口结舌。

    无他,只因说话者乃是一个身着黑袍且处处可见金丝镌绣万蛇图的灰发老者,散肩长发,面容依旧引人心魄,似乎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有过过多停驻。脖颈间还缠绕着一条鲜红小蛇,见多识广者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乃地凰玄蛇。

    逆推淮水历史上百年,就知道蛇君柴岚是多么禁忌的一个人物。曾经是,现在也只会更是。

    项彦此时只感如坠冰窖,栗栗危惧,亏得此间天地有过禁令不得打斗,否则自己怕是已经横死当场。

    淮水四魔君,神凰城主,千窟蛇君,夜幕无常,探花风流。除了亦正亦邪的神凰城主外,其余三位可都是彻头彻尾的魔道巨枭。相较他们,自家殿主无疑逊色不少,毕竟是能与五宗宗主掰掰手腕的存在,层次上便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众人百无聊赖的看过一段小插曲后,便又开始畅所欲言。无论是朱雀殿上一任殿主,还是蛇君柴岚之名,这些可还唬不了他们。能入此间散道之地者,岂有简单之辈。

    “什么正道魔道,不过是岔口抉择罢了。武道殊途同归,选择而已。退一步讲,就事论事而言,这小辈的行为处事,和你们所谓的正派可有半毛钱关系?还是说龌龊事只有正派做得,其余就都做不得?”

    “道友之言大谬,大道之争,如同水火,此时非彼时,自该太上忘情。”

    “笑话!老夫今儿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此等狗屁道理还能用得如此理所当然。”

    “就是,又不嫌笑死个人。若个人修行都能有这舌绽莲花的半分本事,想必成就必定斐然。论其蛊惑人心的本事你们已经登堂入室,炉火纯青,说这冠冕堂皇的话张口就来,我等实在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有人立刻冷哼反驳,“世分黑白,方可分门别类。自古便是正邪不两立,今日诡辩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渣滓始终是渣滓,注定上不来台面。”

    “呵!这话,有本事你去碧落域说说?你若敢去,本尊者当场行那三跪九叩之礼,认你作祖宗也未尝不可。”

    “你...哼!口舌之争,不要也罢。”

    “是不敢吧?”

    “哈哈哈!”

    天衍八域,每一域名的由来都契合着各自的风土人情。如扶桑是妖域,青玄是道法,儒家广文海,而碧落则是魔道乐土。这话要真敢在碧落域去说,恐怕就真是阎王桌上抓供果,送死了。

    众人见有人吃瘪,煽风点火更甚。毕竟只论嘴皮子功夫的场合可不多见,于是纷纷加入问嘴之列。

    江湖恩怨,比比皆是,在这儿也不例外,问嘴自然也要分个高下。至于是否会被秋后算账,债多不压身,眼前快意才是首要。旧恨无所惧,能结新仇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一个本事不是。

    纪溪风眼见时机已到,逮住昔日仇敌旋即破口大骂,骂到即兴处猛地一拍棋盘,棋盘连同棋子瞬间化为乌有。

    应元正此刻嘴角微颤,哪能不明白好友的小算盘,只是此时为时已晚,就算棋局复原他也还能整出别的幺蛾子。这赖棋的花样算是被他玩明白了,少说也是九段国手,不然哪会没个重样。

    看着好友一脸无辜歉意的盯着自己,心里暗叹,亏得人品不似棋品,不然这好友不要也罢。饶是他尽可能的宽慰自己,最后也还是愤愤的吐出无耻两个字画上句号。

    纪溪风欣然接受评价,甚至隐隐为荣,毕竟千年冰火藤相比无耻二字的评价可要昂贵得多。两者孰轻孰重,自己门儿清。

    广场嘈杂的声音惊动了居中盘坐的玄衣老者,按理而言,道家的静坐在他这个境界已是功参造化,即便山崩地裂也该巍然不动才对。

    温濯无奈的退出打坐,不是他修心不够,而是骂至兴头上的市井之语实在让人厌烦。尤其是那个纪溪风,若是换个场合,说不得要让他去学学那佛家闭口禅,自己绝对可以代为引荐给此道高僧,不去都不行。

    温濯只叹机不逢时,便只好应出下策,他略微运转风雷咒法门,一声“肃静”瞬间止住众人喝骂。

    道家风雷咒可是与佛门狮子吼齐名的,威力可想而知。就算不是全力施为,也不是在座众人可以随意抵抗的,何况在这仓促之下,于是不少人都吃了一个暗亏。

    在小施惩戒后,广场万籁俱寂。他暗念福生无量天尊,此次迁怒了旁人,索性也就停止了继续静坐的打算。

    “先贤曾语,朝闻道,夕死可矣。贫道近来有所感有所悟,苦于贫道自己一人之力仅窥其皮毛。俗语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诸位可愿予我解惑一二?”

    此话一经说出,宛若一盆凉水注入油锅。讲道释意,可遇不可求。在场众人之所以汇聚于此,都是为了能在这散道之地有所收获。

    如今机遇就在眼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至于什么相互解惑之言,谦辞而已,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尚还遁去其一,只有蠢货白痴才会较真。

    “荣幸之至!”

    在场众人全都起身作揖回应,随后正襟危坐,屏息谛听,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