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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马要“改革”

    这个点在生气的不止我们的马国斌同志,彩凤现在也是一肚子的情绪。刚收拾完碗筷的彩凤正准备上床休息,娟娟妈张张惶惶地敲又来敲门。彩凤趿拉着布鞋来开门,发现她这次没有拿什么毛衣,但是一脸的表情仿佛写满了内容。

    “彩凤,我问了问我姐夫,他说今天去帮忙瞅了瞅,十圪节名额已经满了,你的名字居然被划在了供电处,你看现在你是准备咋办呢?”

    “啊?我这个分数也不是前三名,居然进了供电处了?可是我就是想离家近点,能守住点家,去供电处天天跑山谁看孩子啊?”彩凤现在是头疼的不行。

    “要是能行你就赶紧和谁协调协调,越快越好啊,不然等定下来了就不好再改了。我过来和你就是说这个事的,没事我就先回啦啊。”娟娟妈起身要往外走,彩凤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她,转身回到里屋后开始发愁,看了看旁边睡得和死猪一样志文她就有点来气,气得自己干脆中午睡不着觉了。

    快两点了,彩凤晃了晃呼呼大睡的志文,让他赶紧起班,志文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气得彩凤直接一脚踹在志文的腿上,志文这才清醒过来。彩凤把娟娟妈的话给志文返了一遍,志文边穿衣服边劝彩凤先冷静下,想办法不能太急躁了。

    彩凤根本听不进去志文说的啥,自己要去矿务局劳资处问问。志文也十分矛盾,明天上午矿上要班组长开会,自己当了班长没几天就要请假,那怎么能行?现在工作面好多事情都要靠他处理,赵福明现在主要就是站在旁边指挥,志文要是走了,这个班不知道成啥样嘞。所以,志文只能问问父亲梅海旺明天有时间没有,帮忙看一天孙子。

    为了不耽误上班,志文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飞奔到宿舍去找梅海旺。到了父亲的宿舍,果然被他堵了个正着。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和夫妻俩的情况后,梅海旺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把他明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全都交代给了自己的徒弟。

    告别了父亲,志文来到队部等自己班的队员,看到王建强头顶着星星来上班,志文赶紧问了问他的身体状况,如果还有些不舒服就千万别勉强自己下井。但王建强精神饱满地说自己没事,坚持要和兄弟们一起下去,志文也就没再说什么。马上就要到换衣服、领灯的时间,可仍不见赵福明来上班,只能由志文来开这个班前会了。当志文在前面开会的时候,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看见志文站在最前面,就摆了摆手让志文出来说话。

    “哥,你是梅志文不?”

    “咋啦,有甚事嘞。”

    “我叫赵健,福明是我爹,今天下午突然肚子疼到不行,就赶紧送到医院了。我和我哥才把他安顿好,刚办了住院,我爹就催我过来请个假。”赵健边说边掏出一根烟给志文点上,志文接住后并未让赵健点上。

    “哎呀!你爹上个班儿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就难受开了?闲了我和弟兄们去圪照圪照,这边的事儿你就放心吧,让赵师傅好好养病就行。”志文安慰了一下赵健,让他赶紧回去照顾他爹。

    没了师傅,志文只能先领队伍干了。简短的班前会后,他让大家去澡堂换衣服领灯,自己则赶紧跑到刘铁柱办公室说明情况。到了队长办公室,刘铁柱却先开口和他说了赵福明的事情,让他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多照看一下,顶替赵福明队长的工作,这个四点班他会跟班。志文信心满满地接过这道命令,和刘铁柱一起来到澡堂换衣服,路上边走边谝。

    “当了几天班长,感觉怎么样,能不能适应这个强度?”

    “队长,说真的,以前在队里也没觉得有多累,当了班长以后才知道,操作机器是费力费神呀,什么心都得操到,比抡一天镐头还累,多亏有赵师傅在旁边指导和帮助我,才慢慢地适应了这个过度。”

    “都说一下井下工人挣得多,班长、队长挣得多,看看受的这份罪就甚也明白了,他们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这老赵不知道是个啥情况呢,你以后就得往前冲了。”

    “行咯,你放心吧队长,我肯定接好赵师傅这班岗。”

    二人换完衣服来到灯房,在灯房领矿灯的时候,队里不少人在问老赵为啥没来,志文只是淡淡地说老赵不舒服,没和其他人乱说什么。

    在十几里的巷道里,志文幻想着赵福明无数种可能发生的病症,虽然打交道不到一个月,但是和赵师傅处的关系非常不错,从他身上也能感受到那个年代采煤人的精气神,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从这采煤一线退休。来到工作面,验收员们在交接着工作,一班的副队长见到刘铁柱来工作面了,就赶紧过来打招呼,并向志文询问为啥老赵没来上班,志文以请假为由简单地搪塞了过去。

    这个四点班儿,志文在刘铁柱的监督下认真地操作着采煤机,直到送班中餐的小伙子来了,他才从机台下来休息一会。刘铁柱拍了志文的肩膀一下,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年轻就是好呀,现在让我站这么久,我都觉得累得慌。”志文听了刘铁柱的夸奖心里特别开心,但其实他也累得慌,可在队长的监督下自己不能吭声。吃饭以前,志文先干了一大茶缸的开水,润润卡着煤粉的嗓子眼。

    今晚班中餐吃的是炒剔尖儿,一闻就知道是用大蒜和西红柿炝锅了,由于从食堂到井下工作面路途太远,有些面都已经坨在了一起,成了一个面疙瘩,大伙儿习以为常地往饭盒里倒了点开水,然后把面搅开,炒剔尖儿瞬间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也许是这次的连续作业,志文大口大口地吃着,在西红柿和鸡蛋的搭配下,一碗剔尖显然是满足不了此刻的他。但在井下采煤工作面,这就是珍馐美味。

    论起吃,班中餐的饭自然是比不过招待所,马国斌因为剩菜的问题郁闷了一下午,自己把想要做的事情都列在了信纸上,打算把计划一件一件去落实了。阳光正好照射进办公室,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马国斌的两只眼睛迷糊得眼皮儿都快黏住了,本打算在桌子上趴会儿,可看了一眼旁边厚敦敦的床垫,他还是忍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席梦思的软床垫轻轻地接住了马国斌的肥肉袭击。他感觉好舒服,平躺在上面使劲晃了晃,感觉自己就像在海绵上一样。

    这是马国斌第一次躺在这种床垫上,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躺在用砖头砌成的火炕,一直躺到来矿上工作为止。等参加工作分配到宿舍后,他终于又睡上了木板床,直到结婚有了冬梅,一家三口还一直睡在木板床上。而眼前这软乎乎席梦思上面又铺着一层棉花的床垫,被阳光照射到显得更为蓬松,马国斌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渐渐地他失去了知觉,眼皮彻底地合上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将美梦中的马国斌拉回到了现实。他揉了揉眼睛,从爬起来后提了提裤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后便去开门。推开门后,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马国斌的眼前,看长相还真看不出他的年龄,长得不比马国斌高多少,胖瘦正合适,一双小眼睛很亮,看着马国斌的同时贼溜溜地打量着屋内的情况。

    “你是?”马国斌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

    “哦,我是姜有财,他们管我叫老姜,主要就是负责给咱们餐厅买买菜,听小霞说你找我?”姜有财做了自我介绍后,马国斌让他赶紧进屋,坐在椅子上慢慢聊。

    “我是想问点关于你平时买菜的一些问题,你啥时候来餐厅的呀?”

    “我干咯有不少年头了吧,八四年、八五年开始来的?具体忘了,那时候所长还不是李奎文当招待所所长嘞。”

    “哦,像咱们平时采购的菜都是从哪里买的?”

    “我一般都是从咱们十圪节菜市场拉嘞,基本上每天和大师傅要上菜单后,下午给了市场的小贩,让他们第二天早晨给我捎上来。菜啊,肉啊,调料啊,基本上都是从他们那里拿,米面油去咱们矿上的粮站拿就行了。”

    “我听说坡下的古县菜市场早晨就有批发菜的呀,你咋不去那里买呢?”

    “以前买过,但是我不会开车,买的东西又多,每次用摩托拉也拉不了多少,所以爽利就让咱们菜市场的贩子捎上点就行啦,省得麻烦。”

    “虽然在十圪节菜市场买菜近便,但这价格和新鲜程度和下面的批发市场没法比呀?比如土豆吧,古县早晨批发菜能便宜个一两毛钱,可咱一次买的量大呀,再小个问题也经不住长期这么干呀?”马国斌知道原来这所谓的“采购员”就是负责从市场把菜拉到后厨,对他的工作显然是很不满了。

    “你看呀,领导,我骑摩托车买菜没人给我油钱吧?而且摩托车是我自己的。早晨去的太早也不方便,菜太多了放在摩托架上我害怕有人偷,而且我也快五十岁了,有点干不动了。”姜有财为自己辩解着,给马国斌传递的信息就是去古县买菜?办不到。

    “老姜,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还像平常一样这么买,我也去想想办法,咱们都商量着来?”

    “什么办法呀?”马国斌的回答吊起了老姜的胃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行啦,没啥事了,忙去吧。”马国斌乐呵呵地把姜有财送走,心里却打起了其他算盘。

    马国斌来到后厨厨房时,大厨正在监督徒弟炒制用来调菜的生芝麻,见部长过来了,他赶紧过来发烟,马国斌接过香烟后和大厨聊了聊家庭情况和工作情况,看平时工作中遇到哪些难题。俩人倒也不讲究,直接圪蹴在后厨的台阶上谝了起来。

    经过一番海谝后,马国斌了解到,原来这大师傅以前居然在省城的煤炭宾馆掌过勺,虽然不是后厨的一把手,那手艺也是相当不错的,南北大菜和地方特色菜都会做,只不过限于一些食材本地不好找,所以也没写在菜谱上。为何他会来这?那是前一任矿长在省城尝过他的手艺后专门挖过来的,由于他也是附近县区的本地人,所以就同意跟了过来。至于工资的问题,虽然没有在省煤炭宾馆的多,但是依旧令马国斌瞠目结舌。

    “你觉得现在这个工作熨帖不?就是这种状态。”马国斌问了这句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可话已经说了,就收不回来了。

    “还行吧,每天来的人也不是很多,毕竟对外招待的少,比起我以前这算轻松多了。虽然挣得不太多,但矿上领导起码在这给我安了家呀,闺女办了学籍,媳妇有了工作,每天都能媳妇、孩子、热炕头,多好。唯一就是缺少了以前的那种成就感,你不当厨师很难理解,一群客人对你厨艺的那种赞赏。现在你瞧瞧,我经常能遇见半盘子菜倒掉的现象,有的干脆就没动,是我做的不好吃?还是咋了,这帮货就是吃着不花自己钱的东西不心疼。”

    马国斌顺着大厨的手,又看到了那个堆着剩菜的垃圾桶,看来对这件事情生气的不止是自己,虽然“艰苦”的牌子还在,但随着越来越好的生活,某些人在某一方面意识有些淡化了。马国斌知道,但也很无奈,在餐桌上,需要用一些美食来招待好我们的客人,离席时碍于面子谁也不愿再动“剩饭”。怎么处理这件事?马国斌现在是没有精力去想,他目前就想先把采购的问题搞定。

    为了不影响大师傅备餐,马国斌起身准备告别,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后厨的几个后生:“你们谁会开汽车呀?”众人都摇了摇头,“开三轮农用车会不会?”这时一个后生怯生生地说:“部长,我以前老家开过三轮车。”马国斌点了点头啥也没说,直接回了大堂。

    返回餐厅的马国斌,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出了门去找李奎文了。还没走进楼里,就看见安监处的赵处长满身酒气,和手下的人从住宿部出来。马国斌赶紧点头哈腰打了个招呼,赵处长也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向招待所大门走去。由于办公楼和招待所距离比较近,也就没把公车开进院子。马国斌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在小区居民的目光下消失得越来越远,他仿佛长了一对儿顺风耳,能听见老百姓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着那些话。

    马国斌敲了敲所长办公室的门,听到李奎文答应了一声后便推门进去。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地像是在炼丹,李奎文见他进来了,起身不好意思地打开窗户来散散烟味儿。原本平整的沙发套也变得歪七扭八,不知道被多少屁股给折磨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则堆满了烟头,这一盘烟头估计怎么也得二十来块钱。李奎文见马国斌有些愣神,就主动问起来他的来意,马国斌这才从烟灰缸那回过神来。

    “所长,我是想问问咱招待所能不能买个农用三轮车,我以后去古县菜市场买菜,一来是图个便宜,二来是图个新鲜,三来就是底下菜市场种类多,品种全。”马国斌认真地向李奎文说着。

    “哎呀,这都几月份了,年初报计划的时候我们也没报这个呀,不行我就先给你先找一辆开着,等年底咱们报计划了我再加上。”

    “那就谢谢领导了,谢谢支持我们餐饮部的工作。“

    “诶,给你弄上这个车的话,你打算让谁来开?你别和我说是你啊!”

    “你说笑话嘞,我腿有毛病还踩油门?我寻了个后生开。”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别菜没便宜几毛钱,却把人给弄着咯。”

    “行,我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其实,李奎文说的非常有道理,十圪节大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多人为了省油在下坡直接挂着空挡往下溜坡,结果出了好几次事故,所以安全事故还是事在人为。

    回到餐饮部,他派人叫后厨的那个后生来办公室详说。没多大功夫,后生穿着大围裙敲门进来。马国斌问了后生的年龄和家庭情况后,把自己以后怎么买菜的设想都和他沟通一下。

    原来这个后生叫傅平,家是张庄煤矿附近村上的,就在十圪节铁道下的涵洞旁边。马国斌让他等三轮车来了以后去平地上开开试试,先看看他把式咋样,才能放心把任务交给他。在后厨的人都知道,这买菜是份肥差,就看你能不能干,会不会干了。傅平也是明白人,根本没提工资问题,而是不停地承诺着自己一定完成这项任务。

    在餐饮部这几天,马国斌发现在这工作就是自己吃饭、准备客人的饭、自己再吃饭、再准备客人的饭,每天就是这么被一个“吃”字所贯穿。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可是在这里,“吃”不仅仅是一种生理需求,更是一种社交方式,一种工作的状态。只不过马国斌的工作就是伺候别人“吃”的,被摆在了明处。而其他人把原本的工作变成了伺候别人”吃“,却只能放在暗处。

    一般来说,餐饮部的早餐很简单,主要为住宿的客人们准备,每天住宿部的同志也会提前打招呼。中午的接待任务相对紧张一点,十圪节作为全国煤炭企业的一个典型煤矿,经常有慕名而来参观学习的外地客人,所以中午这顿必须要招待好,招待得有特色,是考验餐饮部的重要时刻。晚上,才是招待所餐饮部的工作重点,考虑到中午喝酒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所以晚上这顿饭便成了大家沟通工作,洽谈业务的最佳时刻。

    从六点开始,包厢陆陆续续得被占满,邱霞陪马国斌在门口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一来可以像大家介绍一下新来的餐饮部部长,二来可以帮助马国斌认识并融入这个圈子。如果说老马以前喝酒是爱好,那么他现在喝酒则慢慢变成一种工作。有人说,把自己的爱好当作工作是幸福的,但把握不好的话,这份工作可能会从此毁了你的爱好。

    马国斌在经过包厢时,会被喝大的客人拖进去灌几杯,喝来喝去就把他喝懵圈了。虽然他酒量还算不错,但是以前他还真没这么空腹喝过几次,由于乱七八糟的白酒、啤酒、葡萄酒都灌进了肚子,他忍不住得退回办公室休息休息,此刻不想再提半个“酒”字,更别说闻到酒味了。

    趴在办公桌上没有二十分钟,邱霞过来看看马国斌好点没有,顺便通知他一声领导们要出门走了。马国斌揉了揉太阳穴深呼一口气,勉强地和邱霞回到大厅。今晚酒场上的几乎都是领导,不是这个主席,就是那个科长,一圈下来马国斌只记住了几张人脸,至于姓甚名谁在哪儿高就,他是一脑子的浆糊。酒足饭饱的一行人见马国斌出来了,就热情地打着招呼,一群男人互相发烟点火,来完成今晚最后的一道社交程序。大家握手或是拥抱,以手里的烟头为证,发誓以后大家都是异姓兄弟,以后不管啥大事小事,吱呼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大家姿态百出。有高声喧哗的,有痛哭流涕的,有春风得意的,有酩酊大醉的。马国斌发现一群人中,越是清醒的,往往职位越低,而被前簇后拥的,往往脸上醉意很浓。出了餐饮部,一些人被扶进车了,一些人则转身拐向了住宿部,剩下的消失在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了。

    “马部长,咱们等会儿也开饭了,你休息会吧,这有我们呢?”邱霞在背后说着。

    “今晚上他们吃了多少呀?”

    “我等会把今天的单子总出来就给你。”

    “你们平时就招待这么多人吗?”

    “还好吧,咱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以前,马国斌觉得看澡堂是特无聊、特别拴人的工作,可干了两天他发现,这餐饮部才是无聊又拴人的地方,至少在澡堂干完固定的活儿就能交接下班。可现在没人能接自己的班,若是客人一直不走,自己什么时候下班还真没个点。以前打马国斌扫澡堂是身累,而现在他是活生生得心累。站在门口的大镜子前,他看了看自己的样子,颓废,无神,头发油腻,大腹便便,他很难想象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

    “快来吃饭啦!”俩服务员从后厨端着烩菜来到前厅,马国斌回过神招呼其他人赶紧去帮忙,腾出三四张空桌,大家拿出自己的饭盒盛饭。他从前台拿出自己的饭缸,发现楼上有两个服务员拎着不少酒瓶从包厢出来,就赶紧招呼她们先下来吃饭,完了再去收拾。看着箱子里大大小小的一堆酒瓶,马国斌探头晃了一眼,四个白瓶,十几个绿瓶。

    烩菜,马国斌吃过很多种,除了小时候家里做过,别人家办事,矿上的食堂,他几乎都吃过,但所有的味道都不如今晚的这碗烩菜香。问了大师傅他才知道,为了尽量不让剩菜隔夜浪费,就把这些做成大家的员工餐,来个一勺烩了,这也算是节约的一种方式吧。可能是因为刚才喝酒又在门口吹了吹风,一向能吃两碗烩菜的马国斌居然没了胃口,只是简单地垫了两口就早早结束了战斗。

    “小霞,看看还需要我做点什么?”马国斌找到正在吃饭的邱霞,在下班前确认下自己还需要做哪些工作。

    “哦,马部长,你在今天的单子上签个字就行,这些就是我刚刚总出来的。”邱霞放下碗筷,从前台后面抽出一个夹子,里面把每桌的情况都登记清楚了。马国斌看着一堆堆的菜名,后面跟着一个个的数字,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妈的。每一张单子都有人签字,邱霞也已经在另外一个文件夹备注过了,现在只需要马国斌签字确定他知晓这件事就行。

    “每桌结账是不是都签字就行啦?不用见现钱。”

    “那可不嘛,都是先签了字随后报就行啦。反正都是自己人,偶尔对外招待才可能见到钱呢。”邱霞笑着说。

    马国斌叹了口气,龙飞凤舞地在后面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口说了句:“王八吃鳖。”

    忙完一天的活儿,马国斌从前台下拿走自己上午买的菜,晃晃悠悠地地出了餐厅。同样,走出招待所大门的时候,接受了居民楼下遛弯人群的目光洗礼,他能感觉到背后人们的指指点点。仿佛只要是从里面出来身上沾着酒味,都会引起他们的无限联想。马国斌很无奈,因为他以前和这群人想的一样,到底是谁错了?又好像谁都没错。

    本来腿就不舒服的马国斌在喝酒后走得更慢,胃里的情况比腿上更糟糕,终于到印刷厂门口时撑不住了,扶着一颗老槐树大口大口地吐着。呕吐的食物倒灌冲进了鼻腔,马国斌眼泪止不住得流了下来。直到吐得地上一大摊,胃感觉舒服了一些。他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把鼻腔里异物重新吸回嗓子,一口痰把嘴里的脏东西都吐了,这才消停下来。他发现,这比在澡堂干活儿难受多了。

    回到家里,马国斌媳妇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菜,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安顿他坐下休息休息,冬梅也十分有眼色地写着自己的作业,悄悄地用一只手捏住了鼻子。

    “咋又喝酒了?和谁喝的呀?你这是招待所招待谁去了?饭店服务员啊!”“这菜不错啊,是从招待所拿的?”“我以为你去招待所上班也和冬梅她们老师一样,八小时工作时间,中午给你做的饭你也没回来吃,晚上给你热了热结果你还没回来,现在还在锅里嘞”“你倒是说句话呀,不能喝就别喝,醉的和死人一样。”

    在国斌媳妇不停地叨叨下,马国斌成功得又吐了,冬梅赶紧拿上作业跑到了,媳妇不停地给他拍着后背,彻底吐干净以后,把他重新扶在椅子上。国斌媳妇出去用铁锹铲了一堆煤灰铺在呕吐物上,等煤灰把液体吸干后,用铁锹在铲到了门外垃圾堆上。虽然呕吐物处理干净了,可狭小的屋子里全都是那股子味道。天气冷又不能开大门窗,只能打开门上的小窗户透透气,不冒冒这股子味儿,娘母俩非得熏吐了。马国斌虽然靠在椅子上不吱声,可全都看在眼里,虽然在招待所干了不到三天,可为了改变生活,他必须变,变得能适应这个圈子。

    “冬梅,爸爸以后把你和你妈接到大房子里住。”

    国斌媳妇被马国斌突然说的话给吓了一跳,这突然冒出一句话,弄得冬梅也癔症了。“爸,你没事吧?”冬梅从床上蹦下来摸着马国斌的手说着。马国斌眯着眼看着冬梅的笑脸,忍不住用手摸着闺女的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这个家,为了可爱的闺女,自己不能瞎活呀。他撑起椅子的扶手,深呼吸了两下看着母女俩笑了。

    “你这咋了,黑夜回来跟上鬼了?”国斌媳妇过来就要打他的脸。

    “放屁嘞,我这不是好好的?刚才喝酒以后被风吹的撇着了,吐干净感觉好多了,等会给我扎一扎下巴和眉心,要不还头疼嘞。”马国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行,只要你好好的,咱咋都行啊。”

    “菜是我上午去市场买的,以为中午能回来,结果一堆事儿,真的比我在澡堂看澡堂还麻烦嘞。不过,为了能早点从这搬到新房,这算个啥。以后不会让你娘母俩跟上我继续过苦日子了。”老马说着说着就动情了。

    “你个八毛,喝多了就开始谝个没完了。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咱们家能平平安安的,我和闺女就高兴了。”国斌媳妇嘴上骂着他,心里却也是甜甜的,带着酸味的那种甜。

    一轮明月早已挂上枝头,立冬后的夜晚寒风飕飕地刮着,穿过小巷子后发出更为尖利的声音。梅禧躲在妈妈怀里,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小眼睛盯着窗户外面,彩凤把他搂在身边,一个接一个地讲着故事,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才勉强觉得不那么冷了。听着妈妈柔和的声音,梅禧的小眼睛慢慢地闭上睡着了,彩凤吞了口唾沫歇歇嗓子,脑子却又开始不停地假设着领导可能问出的问题,提前准备好自己的答案。领导到底要问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窗外的风声时小时大,彩凤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爽利不去乱想了,把命运交给老天爷得了。

    “吱……”,半夜,彩凤迷迷糊糊地听见了门被推开,一股子冷风随之也吹了进来,听见往茶缸里倒水的声音,她估计是志文下班回来了。一阵叮铃咣铛的声音后,一股子浓浓的肥皂味出现在枕头旁边。彩凤累得懒得再睁眼,改变了一下睡姿,脸朝墙的方向继续睡了。志文看到彩凤睡得这么踏实,也就不忍心去叫她,毕竟明天她还得去坐车去朱家堡办事,作为她的男人,自己没办法去帮上一点忙儿,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可志文除了会下井,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还会干些什么,只能是埋头干活。志文此刻啥也不想去说,不想去想,不出两分钟便打起了呼噜。

    彩凤一夜都没睡踏实,除了无法忍受志文的呼噜声外,就是分配工作的事情闹得头疼。起床后,彩凤发现志文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热水洗脸,牙刷上也挤好了牙膏,心里觉得挺开心的,也就不再那么埋怨志文不管自己。怕误车,她一边刷牙一边盯着表,还得盯着点窗外。没多少功夫,就见梅海旺从巷子口疾走进来,彩凤赶紧给公公打开门。

    梅海旺一心想着小孙子,进门就先看看孙子在干啥,结果被志文嘘了一声,向床上指了指,这才发现小家伙还钻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梅海旺让俩人放心上班,自己先去火炉边上暖和下手,怕等会儿给小孙子穿衣服时手太冰凉,让梅禧着了凉气。彩凤顾不上招待公公,洗漱完赶紧拿上自己的相关材料飞奔到车站。

    这个时间段,孩子们基本都在被窝里,但是跑山的职工们都早已挤在车站等着矿务局的循环车。循环车是XX矿务局内部的通勤车,它每天早晚都会相向行驶,路线主要围绕的还是矿务局下属的几个煤矿和电厂、化工厂等,成了跑山职工们上下班的首选。

    为什么被称为“跑山”?是因为十圪节周围几个矿的独特地理位置,基本就是上山下山的路,有些职工的工作单位和居住地不一致。所以说,跑山是一种常态。彩凤这次去劳资处就是想询问一下,自己的工作单位能不能从供电处调到十圪节,不想以后每天“跑山”,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

    听到循环车在十圪节大坡下的轰鸣声,就知道循环车即将要到站了。人群疯狂地追着车的前后两个车门,直到车辆停稳大家才停下脚步。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车门,偶尔车上有熟人会热情地打着招呼,给车下的人提前先占了座位,吃上一颗定心丸。“咔嚓”车门打开,上车下车的人群形成了对抗,司机看到互不相让的两股势力在决斗着,气愤地按着喇叭警示人群,“先下后上懂不懂?”听到司机这一嗓子,下面等车的人才终于消停了一点,但大家还是死死地盯着下车的人。直到最后一名乘客下车,大家一窝蜂地拼命往上挤着,这时不分男女老少,老弱病残,因为谁也不愿意因为挤不上循环车而迟到被骂。彪形大汉们在这场挤车活动显得十分具有优势,身形不高的彩凤立刻被淹没在了人群当中,最后戏剧性的被后面的人给推了上去,看到空座刚准备坐下,就被旁边的人一只手按住座位,说是有人占了,一连试了三次才找到一个三人一排的位置。

    等车辆行驶开时,车内已经挤满了人。烟味、酒味、臭鞋垫味、头油味、香水味、洗衣粉味、抹脸油味,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都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对气味特别敏感的彩凤一直想吐,还好她没有来得及吃早饭,不然真的就会憋不住了。车辆在爬上前山大坡时烧了不少柴油,终于在下后山坡时把油省了出来。经过连续几里的盘山坡时,司机毫不减速,一路狂奔而下,吓得好多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了。司机尽显自己的高超车技,站着的乘客七倒八歪地紧紧握着栏杆,好不容易下了十圪节大坡,路又开始变得坑坑洼洼,售票员夹着卖票的盒子使劲挤在人群当中,从车头到车尾来回穿行着。随着一路的前行,循环车把肚子里的人全部排在了厂矿的候车点,到朱家堡时,车上只有不到一半的人了。

    被颠簸了一路的彩凤终于忍不住了。下车后,她蹲在树旁干哕了两下,回头看了看开车的司机,居然还是个女的,她在心里为这个女司机竖起来大拇指。等她胃里舒服了一点后,她直起腰来缓了缓,看着周围骑自行车上下班的男男女女,她都快忘了自己骑自行车的样子了。

    看到斜对面大商场前的早点小摊,她觉得自己还真有点饿了,于是转身在摊前要了一份豆腐脑和四根油条。一些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也同样挤在摊子旁吃着其他早点,看着他们的样子,彩凤能想象到梅禧长大是个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