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盛殇 » 第二十一章:牙璋辞凤阙

第二十一章:牙璋辞凤阙

    当叶白衣拿着自己那歪歪扭扭的脚本找到西园时,程玉灵很惊讶。

    客套话说完之后,程玉灵才知道这位素衣白袍人正是自己欣赏的叶圣钧的后代,当今大秦帝国皇帝的儿子江宁王叶白衣。

    叶白衣表明自己写了一出悼念英豪谷战死骑士的折子戏,希望程玉灵能出演。程玉灵没有仔细他滔滔不绝地说什么,而是注视着叶白衣那自带的三分凉薄气息的眉宇,整颗心咚咚乱跳。

    “这不就是叶圣钧在世吗?”程玉灵内心自言自语道。

    是的,叶白衣很凉薄,凉薄到眼前之人乃是天盛富贵公子倾家荡产都愿意一亲芳泽的美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能够吸引那些公子王孙目光的戏子而已。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直视过程玉灵,一门心思在自己的这幕戏曲上。唯一一次抬头看程玉灵,是叶白衣讲完了自己的戏曲,然后做买卖似的问:“此一戏幕,你要多少钱?”

    程玉灵内心莞尔一笑,这算哪门子戏曲,简直就是军阵乐舞,相似于《秦王入阵曲》。这是大秦军队歌颂太祖爷用兵如神的军舞,气势十分盛大。

    在程玉灵的记忆深处,除了那些曲调婉转,曼妙悦耳和以爱情为背景的才叫戏曲。叶白衣拿到自己面前的,在以往的印象里,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答应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来出演这部不是戏曲的“戏曲”。或许是因为他是那个凉薄之人的后代,又或者,她对这个也凉薄的江宁王触动了心弦。

    程玉灵带着西园班子,跟着这位年轻王爷来到了江宁王府,然后没日没夜地紧锣密鼓地排练起来。

    叶白衣有时候会亲临现场,然后仔细观摩,这种观摩和别人不同。别人借着观摩的理由来偷窥玉美人程玉灵,而叶白衣眼里只有他们演练的军阵是否和大军的军阵一样,不一样就临场指点。

    看着那一袭素衣就像威武并昭的大将军指点手下士兵一样指点着西园戏班的人们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左突右进。

    叶白衣干脆把自己的书房搬到了梨园弟子排练的院厅里,然后一边讲戏,一边修改唱词。

    “为教敌酋不得归,怎敢吝惜残身而不进?”那个扮演着和大将军对话的勇武骑士慷慨激昂地唱道。“只盼大军得胜日,将军护我归故里,葬于父母茔前跪,忠孝得两全。”

    程玉灵落泪了,原来这个薄幸郎将自己的深情都给了上阵杀敌的兄弟们。

    看着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程玉灵,叶白衣感觉莫名其妙,也没有过去安慰她,因为叶白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不能自拔。

    这出戏剧再现了英豪谷之战的惨烈和战死的骑兵们英勇无畏的至高品格。

    叶白衣看着那前赴后继奔赴沙场而身死的一幕,他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落。回想起自己护送他们回乡安葬,更是一桩剜心之事。

    而天盛城的王孙公子们,却一个个嬉笑不已,他们讨论着程玉灵身段之妙,不知何人有幸能得此尤物。

    叶白衣彻底失望了,一群被财富麻木了的牲畜,怎么可能与人共情呢?叶白衣兀自摇头叹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呵呵!在我大秦,就是公子王孙、衮衮诸公,谁又会在乎这个国?”

    叶白衣自行离开了宴席,他一边走一边苦笑,群英会?多么讽刺啊!

    宴席什么时候散的,叶白衣也不知道,他在残羹剩饭之间坐了下来,然后倒了一杯酒,说:“享受太平者忘记了你们,真是不值得。我敬你们。”

    说着,仰着头一饮而尽。

    然后又倒一杯,敬你我同生共死的深交,敬大唱大风而未归的勇士。

    “确定要走了吗?”一个柔和低沉的声音在叶白衣耳畔抚慰着他的感伤,一只如玉一般温润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头。

    叶白衣回头一看,是一个四五分长得像自己的黄衣男人,他约莫二十三四岁,温文尔雅,颇有度量。

    此人正是叶白衣的大哥叶白辰。

    “皇兄。”叶白衣向大哥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说:“对于天盛,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倒不如和边关的将士为国戍边来得快意。”

    “你是怨怼父皇而不愿意留在天盛还是因为我不愿意接手皇位?”叶白辰实在想不通,至高无上的皇位摆在眼前,自己这个二弟居然放弃了。

    对于父亲想要传位叶白衣的想法,叶白辰清楚得很,叶白衣不肯接受他也清楚得很。

    他心中虽然有气,但是他知道叶白衣的能力,具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受到朝臣的控制。而且智计无双,这些都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叶白辰自己认为,做将军不能够当机立断,容易错失良机;做文官不能审时度势,应变得当;做皇帝只怕优柔寡断,毫无主见,容易受到群臣摆弄。

    要是自己是皇帝,自己也断然不会立自己这样的人为太子,况且父皇现在又疑心自己的血统问题。

    血统不正,那再贤明的人也做不了皇帝,除非你去造反。

    叶白衣请大哥坐下,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如同一个大姑娘一样,叶白衣道:“我自然都没有。大哥当真没有看出来吗?大秦虽然表面上看依然是太平盛世,但是百姓和士族之间的矛盾重重,只怕早已经暗流涌动,帝国内在已经千疮百孔了。”

    叶白辰疑惑地“哦”了一声,他虽然经常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但是从来没有到过底层去观察过百姓的生活,所以也不大清楚这方面的情况,或者就是不知道。

    “小弟以为,你我兄弟应当各扬其长,你于内主持朝政,将来登基为帝,推陈出新,找到一条兼顾百姓生存和士族利益的道路;而我则主持军阵,为你把守好国门,即可以防御外地,又可以威慑内部野心勃勃的人。”叶白衣向这位一向亲近的大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叶白辰虽然不知道叶白衣所说的帝国危机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是他知道,叶白衣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兄弟向来不玩心眼,有什么就说什么,叶白衣坦诚相待,叶白辰自然不会虚与委蛇他思索道:“那为什么不是我前往军队,为你治国把政扫平障碍?”

    叶白衣笑了,他道:“大哥,你之前去过西域吧?”

    叶白辰艰难地点点头,他确实披挂上阵去过西域,这是他难以启齿的事情,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那日慕容兰舟遇到的金甲白马青年,便是眼前这位金陵王殿下。

    只是他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起这件丢人的事情,因为他一路上都在找不着方向,他迷路了。

    叶白衣调侃道:“恕我直言,皇兄你的军阵之才和一个低级校尉相比,也要差那么一截。反而在朝政上善于兼听群臣意见,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与皇兄你的军阵之才干相比,朝政上的打理就显得如此的鹤立鸡群了。”

    叶白辰看着自己柔弱的玉手,有些恼火自己的不争气,他道:“行,你我兄弟情深义重,便违背祖训一次。”

    叶秦皇朝历来的规矩,皇子之间互相争斗,胜利者承继大统,改元称帝。失败者要么满门抄斩,要么发配蛮荒,永世不准回到天盛。

    而叶白衣兄弟二人果断放弃了你死我活的竞争方式,而是选择联手来稳定岌岌可危的帝国。

    叶白衣呢喃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秋风将起,皇兄,你我兄弟须得同心同德,匡扶祖宗留下江山社稷,不然死后有什么面目去见大秦三十五位先帝啊?”

    叶白辰点点头,他看不清楚天下局势,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因为叶白衣的眼光毒辣,从小就可以根据形势而预见事情发展轨迹。

    “是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我皆是太祖爷的血脉?”叶白辰平淡地说道。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很晚,叶白辰这才起身回府了,叶白衣也合衣而睡。

    第二日,皇帝下了诏书,封江宁王叶白衣为归义将军,又从神策军划拨三万人马归他节制,立归义军。驻守碎叶城,由大将军童玉岫同一管辖。

    接到诏书之后,叶白衣一天也不敢耽搁,直接回府收拾行装,然后吩咐高义总管江宁王府一切事务,然后到了神策军营对了前来调兵的虎符,调走了专属于叶白衣个人的三万人马。

    从此这三万神策军再也和神策军没有任何关系了,而是专属于归义将军叶白衣的归义军。

    看着远去的三万铁骑,神策军主帅归鸿气得吹胡子瞪眼,神策军本来就只有五万人,一纸诏书下达,就调拨了三万去充实什么归义军,这不是变法削了自己的兵权吗?

    但是除了在心里咒骂几句,他也只能听令行事,毕竟人家是皇帝,归义军主帅又是皇帝的儿子,自己一个永济王叶驹的属下,皇帝肯定是更加信任自己的儿子了。

    叶白衣按照军制,先将三万铁骑驻扎在天盛城外的灞桥边,然后到兵部领取归义军新战甲和军械用资。

    经过来来回回的拉扯,叶白衣统领的归义军战甲全部按照骑兵的补发,是清一色的金甲(其实是黄铜打磨得可以当做镜子用)。

    而叶白衣依然身穿白色的战甲,也是取童玉岫麾下的初衷:为死难的兄弟们带孝,同时也为自己带孝。

    而三万金甲骑兵,让意气风发的叶白衣想到了古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句。

    此去经年,可以说就是血与火的壮歌。

    皇帝没有相送,而是遣了丞相文鸯和太尉李愬前来为归义将军送行。

    文鸯几乎笑烂了嘴,笑盈盈地目送着一身白袍的叶白衣率领着三万铁骑、亲赐战鼓、大纛和行军所用军械,威风凛凛地出了灞桥。

    李愬对叶白衣道:“真不知道殿下放弃皇位继承权而得一三品归义将军值不值得?”

    叶白衣笑了笑,他只问能否为国戍边,却不问值不值得,因为二者之间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他说:“但求问心无愧,前程功名皆是浮云。”

    一向心高气傲的紫衣侯点点头,他从叶白衣的身上似乎看出了自己年少时的那股叛逆劲儿。

    同样是父亲要他们继承家族大位,同样是严词拒绝。不同的是,叶白衣是为了出走天盛,而李长生是进入天盛。

    “好一个无愧于心,看来殿下是在房扶摇那里习得了’心外无理’的道了。”李愬笑了,也不知道这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叶白衣左右环顾,却不见送行的队伍里面有房扶摇的身影,便嚷嚷苦笑连连:“好一个房青云,连一个送行仪式都不愿意来吗?”

    “他估计在夜以继日地为殿下赠送与他的《归藏》一书作注解呢!”李愬虽然不与朝中大臣相交,但是每个人的喜好和弱点他大都摸得清楚,毕竟他手下的控鹤卫可是如同蛛网一样的谍报组织。

    “唉!”叶白衣长长叹息一声,心中想到房扶摇孤直之臣一个,在官僚巨浪里面,不过是一艘迎风而去的孤舟,他处境之难,只怕难如登天。但是他依然我行我素,不与朝中蝇营之徒同流合污,真是百代师范。

    他艰涩地在内心深处遥遥对房扶摇说:“希望大人能把心中变法方案付诸实践,为大秦的将来找到出路。唉!自古倡导变法者,都会被守旧派恶意诋毁,希望不要连累了大人儒家大宗师的身份。”

    古今变法者比比皆是,但是他们都没有一个得到过善终,生前为守旧的既得利益派攻讦,死后被恶意诋毁,万劫不复。

    但是一代大儒师房扶摇,在看到了帝国败亡的征兆之后,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变法之路。唯有变法,他所热爱的帝国才有可能转危为安,天下百姓,才有可能继续着他们喜乐的生活。

    对于如此“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大学士,叶白衣自愧不如,因为他还不能像房扶摇那样,将生前身后名都抛却,只在乎实际的好处。

    这样的慨然君子,叶白衣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人心交匪浅,所以来不来送行,叶白衣都无话可说,对于房扶摇也是如此。

    叶白衣翻身上马,与自己朝夕相伴多年的黄骠马欢快地翻飞着蹄子,人立起来。

    此刻,手持长枪的叶白衣看见一道青烟似的身影在人群之中缥缈孤立,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云和雨的交汇,让人心旷神怡。

    “哦!程玉灵,她怎么来了?”叶白衣拍马走到其跟前,也不下马。“程班主,是我府里的管事没有结清那一千两黄金吗?”

    程玉灵腆着微红的脸颊摇摇头,然后说:“王爷放心,高总管已经结清费用。”

    “哦?那你到此处有何贵干?”叶白衣饶有兴致地问道。他知道眼前这道碧云身影是一个极为擅长唱青衣旦角的绝美女子。天盛城内的翩翩公子们都想要和她风流快活,甚至是收为外宅。

    因为一个戏子,是不可能成为士族之间的连理对象的。公子王孙的婚姻,只是各个家族利益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