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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从自由组合权到运气守恒率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边吃边继续下午的讨论。我说:“虽然阿正的期望经验上无法接受,逻辑上其实是成立的。而且,不应该为了吃零食就打击孩子产生灵感的快乐。要是我当了爸爸,我一定会用让他心想事成作为获得灵感的奖励。”

    阿梦说:“你这是功利主义的教育方法,也会培养孩子的功利主义。不要用教育效果来衡量教育的正确性,合乎逻辑的教育自然会有正确的效果。”

    阿正说:“按照身体是否健康衡量教育的优劣也算不上正确。”

    阿梦说:“但是,危害灵魂的事情应该不做或者少做。当然,纯逻辑主义遇到经验主义、功利主义,如果没有逻辑作为中间人,双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经验主义者会说,孩子推理能力太弱,是否当作有灵魂的生物都值得商榷,用纯逻辑主义的教育方法效果很可能不好。但是,纯逻辑主义肯定不关注这种论证。”

    老爷子说:“一方面,如果全社会都有纯逻辑主义的意识,孩子的经验主义并不会那么强。另一方面,阿正的思想还是很有道理的。将若干独立存在进行自由组合的权利称为自由组合权,其含义就是每一种存在都可以被加入组合但不是必须加入组合。它很重要,关系到自由,所以,曾经有人提出将它作为逻辑生物的第四原则:若干容许存在的行为任意组合在一起,其结果必然是容许存在的。”

    我说:“我想,组合的意思应该并不限于同时获得,也包括先后获得;既可以是不逻辑的关系,也可以是有因果逻辑的关系。所以,既然可以上完学再工作,就应该可以边学习边工作,先工作再学习。从纯逻辑的意思上,这大约代表着,对任何两个命题,都不会存在更高级的一方。每个命题都可以是原因,也都可以是结果。所以,‘逻辑’并不比‘逻辑是逻辑的’更有价值,更有理由成为推理的原因。逻辑世界由无限多的相互平等的命题组成,而且,这里的平等包括存在并列和因果关系两种可能性。通俗一些可以理解为,只要有自由组合权,为上床而恋爱,为恋爱而上床,边恋爱边上床,甚至一阵为了恋爱而上床一阵为了上床而恋爱,这些行为都是平等的,允许其中之一就要允许其余所有。其余的因果关系也是一样。经验主义倾向于将某些行为视为必然的原因,这是无法合乎逻辑的。例如,经验主义会认为,要先有能力再去做科学研究工作,所以,要从事研究工作首先要接受系统的教育,甚至,大学文凭都不够,要硕士、博士。但是,我们就是从小工作,在几乎零能力、零知识的条件下开始寻找真理,然后边研究边学习,最后仍然能找到真理,甚至,效率更高地找到了真理,这就经验主义地证明了经验主义认为极为可靠的因果推理都可能错误。既然这种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的问题都存在矛盾观点,经验主义还有什么一定靠得住的因果推理?经验主义的很多因果关系,就是因为经验主义者总是把原因当作原因,把结果当作结果,所以给经验主义者留下了关系必然成立的印象,实际上,每个这类的因果关系都包含着邪恶。类似的邪恶很多,每一种貌似必然的经验主义推理都存在这种问题。”

    阿梦说:“这个理解很好,但是,不要过于绝对。现象、行为都只是可能合乎逻辑,所以,相互平等。但是,真理和现象不会平等。以真理为指导行为的原则仍然是正确的。”

    我说:“按照自由组合原则,经验主义者、功利主义者会发现一些不可接受的问题。例如,既然一个人可以发生性行为也能外出,自然就能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他们会认为这足以说明这一原则是荒谬的,但是,纯逻辑主义者只会因此推断出传统道德、法律是荒谬的。经验主义者会认为纯逻辑主义者不可理喻,只要归纳一下就会发现人因为有羞耻心所以才不是动物,纯逻辑主义者则必然不接受这种归纳,认为那些因为无法合乎逻辑的道德而羞耻的人就像是跟着一群杀人犯在一起因为不敢杀人而羞耻,当初因为放荡而被沉河、枪决的女子不仅被邪恶杀死,甚至死的时候还可能认为自己确实该死。这些是智人的耻辱而不是什么光荣。”

    阿梦翻了个白眼,不惜愚形也要切断话题,“边工作边学习、即兴学习在现在仍然是难以想象的。经验主义者、功利主义者首先会关心效果、结果,而不是原则是否正确。不过,虽然我通常不认为自己是经验主义者,我仍然有些担心这么教育阿正的效果,总觉得这似乎过于随意了。”

    我说:“母亲的本性吧?要知道你是孩子的时候并没有认为这样过于随意。不过,你也应该努力抛弃母爱这种本性,这并不是什么必然合乎逻辑的情感。孩子并不需要什么都从基础学起。现在的孩子一年的学习时间也不一定有两千多个小时,可是,如果他对一门课有兴趣,可以在一门课程上就投入两千多个小时。这是好事,应该鼓励发展这类的兴趣,进而自由组合课程,甚至自由创建课程,这些都是必要的方法。我像阿正这么大的时候花了数千个小时读古典名著,那肯定不合乎学习的正确顺序,但是,好处却很大,可以视为是我创建的一门课程。我最早认识到的好处是对古文学习的好处。我之后从未好好学习古文,古文却并不差。后来,我发现这对逻辑推理有巨大帮助。因为很多繁体字不认识,我没有问人也没有查字典,而是靠着逻辑推理猜测他们的意思,并且,不断地在之后的阅读中修正这种猜测,几年后,很多意思都猜得相当接近其本意。我认为,这是我最开始的研究生涯,这种方法甚至可以当作是探索未知世界的思维能力的一种训练模式,会兼顾因果推理能力、想象力和判断力的提高。当然,这种训练是启蒙式的,不可能达到顶尖水平。最后发现的用途是建立个人英雄主义。现在看来,最小的价值是最早发现的作用,最大的价值也许是最后发现的作用。当初的动机是兴趣,而满足兴趣甚至连价值都算不上。所以,不要相信自己从经验、利益的角度得出的因果关系。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正确的因果关系不是好处来自于读古文,而是来自于从小追求真理,来自于从小有一些必然合乎逻辑的目标和行为,没有这个动机,读古文的好处就失去了大半。有了这个动机,即使不读古文,也会有别的机遇。只要坚持趋向于真理,而不是利益、经验等邪恶,会有很多条大道,条条大路通向真理。”

    阿梦说:“我小时候对于如何培养想象力想了很多,虽然没有任何课程,但是,每年自己在这方面花的时间肯定也有上千个小时了。那时,每天上学放学要走两个多小时,我就经常用来想象,甚至,因为每天睡觉前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编故事,我就很喜欢早早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睡觉前想象有助于在睡梦中继续锻炼想象力。当然,这种猜测是很难从经验的角度上去认证的。”

    阿正挠了挠头,“显然,你们都没有把在学校学习知识当作学生时期最重要的事情。某种程度上,都在给自己创建自己喜欢又有长远影响的课程。这种课程在多大程度上是为了兴趣,在多大程度上是为了真理?”

    我说:“这就像是试错。我们小时候的试错肯定很多,绝大多数必然很荒谬。但是,一旦有了追求真理这个坚定的目标,一切试错的价值就要用对发现真理是否有利来衡量。我在完成了大部分古文阅读后才发现阅读古文的好处,阿梦大概在完成一小部分想象力训练之后就意识到了它的价值。她可以继续想象,最多从编织灰姑娘的梦想转向编织知识的梦想,我却要寻找新的训练方法。我试过阅读英文,也试过快速阅读。它们或许都有一些帮助,但是,都不如最初的古文阅读。我通过试错发现的另一个有效的方法是提问、批判,通过质疑学到的一切知识来训练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这重点发展了批判能力,也就是寻找逻辑推理中的错误的能力,甚至也对想象力、判断力有所帮助。所以,小时候可以靠兴趣,长大了就不能靠兴趣了。也许,我们小时候有一些运气,但是,总是指望着运气,你是要累死运气吗?会把运气吓跑的。”

    阿梦说:“这个思想让他进行了一些有趣的试错。他提出了运气守恒定律。所以,他尝试着放弃一些没有价值的运气来换取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的运气。例如,他考试不怎么复习,有意无意地降低自己的成绩;还曾经故意把考试考糟,因此回家挨了顿揍,后来再也不敢了;他不敢博彩,害怕自己中奖失去了运气。我不是让你学这些错误的推理,而是学这种拿人生试错的精神。例如,他从不把挫折当作坏事,认为出来混运气总要还的:今天老天拿走了我的运气,明天他会还回来。所以,他不会老天给什么运气就拿什么运气,他想要定制运气。敢这么想,确实很容易有英雄主义。当然,运气守恒不足以成为英雄主义的原因,毕竟,英雄主义代表着过于冒险,至少要相信自己有创造运气的能力。他在孩子的时候就能这么想也这么做,让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光是想想都会打个冷战,觉得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不能让这个明显的坏家伙,靠着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方法把我这个好孩子给镇压了。”

    我说:“无限大价值才是英雄主义的更好的动机。只要目标有无限大价值,成功概率的下降比不上价值的提高。运气守恒也许在我的信仰组合中所占比例很小,可能不到1%,但是,在纯逻辑、自由、传统、利益、经验主义等信仰影响不到的场合,它可能会成为决定性的信仰。最大的价值应该是加强了对价值的追求,因为我不想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浪费运气,这导致了我也不想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偶尔,我也会在研究方向、行为决策上投硬币,并且,接受那些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结果。这有助于让行为呈现为一个分布,甚至让信仰、原则呈现为分布。这也会间接地改变生活、工作,使生活有一些新意,而创新需要新意,因为创新的本质就是喜新厌旧。”

    阿正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原则的?”

    我说:“我观察到自己的一个倾向:到了需要运气的时候,总是祈求运气的到来,即使走运了,也会很快忘记,下一次,继续祈求运气。如果某个关键的时刻运气不佳,就会埋怨自己不走运。动辄埋怨自己不走运是不幸的人的普遍表现,但是,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并不能只看结果。如果抽彩票频频不合乎概率地中奖,没什么牌技打麻将却总是赢,没什么必然合乎逻辑的投资方法却不断投资成功,即使在其它事情上再不走运,也很难说一生是不幸运的。这后面的推理和发现失败者喜欢解释之后的推理是一样的。所以,我不解释,也不浪费运气。”

    阿梦说:“从纯逻辑的角度看,运气守恒率让你正确地不依赖运气,也不抱怨运气。你们不知道,他甚至因为自己被人骗了钱、偷了钱而沾沾自喜,因为老天又欠了他一笔。刚听到这种怪想法,我简直笑喷了。运气守恒率要求你节约运气,这无疑是逻辑上荒谬的推理,但是,从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角度看却是有效的。无论如何,我总觉得你有些运气,遵守运气守恒率就是一个歪理导致正确行为的例子。”

    阿正说:“你就没有一直不走运的时候?”

    我说:“当然有。运气守恒并不严格,可以有一定的偏离。对这种偏离,我分为两部分处理。走运的部分,我通常用上天眷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来解释;对不幸的部分,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阿梦说:“这是一种不对称的处理,也是功利主义的处理。毕竟,将不幸的部分用恶有恶报来解释也是可能的,所以,这套运气理论就是经验主义者利用对结果、利益的信仰出发建立的一种异端邪说,是无法合乎逻辑的。至少,善有善报和运气守恒之间就存在矛盾。”

    我说:“虽然我是经验主义者,我也相信这是歪理,但是,你不能把我看得这么弱智。我是以相信运气守恒为主,但是,运气并非严格守恒,因为运气或者说概率也是要有产生机制的。这就像是宇宙中的能量守恒,但是能量毕竟需要被合乎逻辑地创造出来。虽然人类还从未发现能量不守恒的过程,但是宇宙或者说逻辑世界本身就是一台永动机,能量不守恒的过程是必然存在的,经验主义以从未发现能量不守恒的过程为理由认为这必然永远不存在,这和奴隶主说没有奴隶制的社会永远不存在、科学家说真理永远不存在犯了一样的错误。我认为:虽然善、正义能创造运气,但是很困难,所以,我很珍惜运气,基本把它当作守恒量。另一方面,我也努力创造运气,实话实说,我拥抱正义远离邪恶的动机有相当一部分是功利主义的,因为我相信这能创造、保护运气。例如,我发现,我越是研究真理运气就越好;我要是浪费时间,运气就会变坏;能力越高,运气越好;等等。这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鞭策,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鼓励接近真理的灵魂。例如,努力研究之后出去看云海、日出日落很少有落空的时候;投资也很少有失败的时候,我当然不认为自己有多少投资能力,何况我也没有花多少精力在投资上。这种事情,细思极恐。幸好,经验有限,不用认真对待。”

    阿正有些目瞪口呆,“如果有一个人完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好人,这样的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阿梦狠狠给了我一下子,“这问题我问过他无数遍了。答案显而易见,他却只会逃跑。其实,我觉得他那些合乎逻辑的方法就够用了,可是,他这个人很接近于方法主义者,一段时间不炮制出几个新方法就皮痒。”

    我确实只有跑路一个选择,“其实,我也并不完全逃避运气。例如,我在研究中追求安全,不会孤注一掷。所以,采用了很多方法降低风险。但是,在玩很多游戏的时候,我是明显的机会主义者,经常孤注一掷。这背后的原因并不简单。一方面,我相信运气守恒,但是也知道概率论,所以,游戏中的孤注一掷往往会失败,从而产生老天欠我运气的心理暗示。另一方面,这和我在研究中过于自律有关,非理性被压抑得太久。在研究中总是严密地思考,反复思考,长期思考,经常做出违反直觉、经验的决策,理性太累了,而非理性总是没有用武之地,需要发泄。所以,在各种游戏中我几乎都是凭借着直觉、经验的反应,完全没有耐心。”

    阿梦说:“这更像是心理学。”

    我说:“纯逻辑主义者不需要心理学,经验主义者、实用主义者可能需要。每当遇上逆境,我至少有三种常用的观点用来平衡自己的心理。首先是运气守恒,什么必先劳其筋骨之类的也算从属于这个观点。各种不顺利甚至艰难的人生都被我视为人生运气守恒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各种没什么价值的小事上的不顺利是受到我的理智的欢迎的。甚至,因为感官经常无法理解这种欢迎,这也有助于我歧视经验。其次,各态历经地感受生活。追求幸福的人生并不应该只有幸福,所以,不幸、痛苦的遭遇也是一种人生经历。第三,要感受幸福就要感受不幸,通俗地说就是吃过苦才能更好地感受甜。感官会改变感受的标准,所以,吃苦就相当于单位的校准,它能减少度量零点和单位的变化,相当于是避免通货膨胀,争取保持追求量不变,毕竟,价值应该是不变量,就像作用量在宇宙中是不变量一样。这最初是一个经验主义的灵感:当感觉人生乏味、找不到快乐的事情可做、找不到好吃的东西可吃的时候,我往往会选择吃苦。后来发现这有助于忽视对经验、利益的关注,有利于更加理性地对待经验、利益。很多人做不到为了利益而暂时失去利益,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经验主义、功利主义过于不理智,甚至没注意到通货膨胀。”

    阿梦说:“即使是追求价值,也要学会暂时牺牲价值,就像是宇宙中粒子并不总是处于能量最低的态,也会处于激发态。当初,我们为了追求真理首先就要放弃很多知识,相当于让自己失去了束缚,获得了动能,可以在知识世界中自由地寻找、组建新的知识。”

    阿正问:“你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则?”

    我说:“还有一个经验主义原则,我认为灵魂的寿命不应该用外部世界的时间衡量,而应该用灵魂的经历衡量。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我热爱推理的原因。一个灵魂几乎不运转、推理,一个灵魂一直在推理,后者的寿命必然远远长于前者。否则,真有哪个人像千年王八万年龟那么活着,那真的是长寿吗?他的灵魂能有多少经历?各态历经原则也是为了丰富体验,有助于延长按照灵魂的经历计算的灵魂寿命。在灵魂没有被解放的前提下,这些是解放灵魂的权宜之计。严格来说,这甚至有经验主义的支持,因为我沉溺于思考的时间里总会觉得时间很慢。别人说一年很快又过去了,我的感觉是我这一年思想居然有了这么多变化。我多次将自己轻松地为了利益生活和认真地追求价值的生活做过比较,我感觉后者的时间明显要慢得多。”

    阿梦哀叹一声,一边用小拳头雨点般地捶我一边对阿正说:“听他的话一定要小心,注意一部分、一定程度上这种修饰词。如果他只会上述推理,我才不会喜欢他,他一定会被我甩得影子都看不到。我总觉得你的水平不够高的时候最好不要学这些。他的思想多,但是错误也多,最有价值的思想不是这些。另一方面,这些又有助于他追求那些更正确、更有价值的推理。和这个超级复杂的灵魂在一起,我经常有敌我不分的感觉,似乎是敌中有友,友中有敌,爱中有恨,恨中有爱。有时,我觉得我就是在利用这些烂七八糟的现实主义原则,有时又觉得这种功利主义的想法很丢脸。”

    我说:“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对我从来就只有利用。”说完我舒服多了,很多话能说出来就够了,并不需要他人的认同,哪怕这些话是错话,哪怕我知道这些是错话。如果阿梦像言论审查者那样以这些话是错误的为理由而禁止这些话,她就犯了逻辑错误。要禁止这些话,她不仅需要证明这些话是逻辑上必然错误的,还要证明自己审查这些话是逻辑上必然正确的,后者才是最难的事情,是不可能合乎逻辑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