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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之变 其二

    安汀城楼的屋顶笼上一层白色光带,已是破晓。

    紧张的气氛一旦过去,铁木南就感到一阵巨大的疲倦,但她还是守在海河旁边。

    海河紧张地盯着面前瘫倒在轮椅上的钱肆光,钱肆光脑袋低垂,嘴唇不停打战,海河感到内心一阵恐慌。

    钱肆光明明死在了大沼林。

    他同自己的好友、幽泉关总兵周伯雄一同探望对方在守林旅的儿子;不料逢凶,两人身死的噩耗后来由守林旅最后的残部带回了安汀。

    可是现在钱肆光却成了一副痴呆的模样,由这位声称自己是人面师的四先生照料。

    四先生道:“肆光公被他们折磨成这副模样,经脉寸断、神智不清;在下使了好一番力气才从边别义手上留下他一命,不过也和边别义之流有了嫌隙。”

    四先生甚至知道八狄入侵大沼林的事情。

    “胡人···”四先生这么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铁木南眼神的闪动,“似乎在天汉内有内应···”

    海河瞠目道:“内应···”

    海河看向铁木南,铁木南当然朝他点点头,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海河。

    朱之臻,当朝六部的大御臣,其实是个生自汉外的白屋人。

    朱之臻曾经强迫过铁木南不要透露这则消息,否则铁木南就相当于整个八狄的罪人。

    然而她还是说给了海河,因为朱之臻不仅用计杀死她父亲,而且要颠覆海河的家园。

    其实她当然也想过自己的族人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天汉境内,统治天汉人或者将天汉人赶出境内,她的确也会因此感到光荣,但这一定要建立在她的家人都健康活着的基础上。

    朱之臻虽然和她的部落同属八狄各部,但本名为乌尔达西莫多的他却是她至死都必须杀死的敌人。

    铁木南绝对不能容忍敌人步步高升,否则她如何还能报仇雪恨?

    大沼林已经成为了胡人的根据地,如今在等待朱之臻的命令从外部攻进高墙。

    大沼林外是整个清姑关和幽泉关,清姑关王家、幽泉关小周家并陈家早已派重兵守住了大沼林外围,八狄绝不敢轻举妄动。

    而朱之臻必定在等候一个时机。

    “也许殿下并没有听说过盗国之鬼这个名字···”四先生嘶哑着声线道。

    “敢问四先生确定盗国鬼正是朱之臻吗?”海河严肃道。

    四先生点点头,“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通知整个子母宫,率先绞杀朱之臻。”

    他续道:“即便朱之臻笼络了整个六部,但我想,只要皇帝一声令下,锤廷御卫必定令出即行,朱之臻如何不伏法?”

    海河淡淡道:“但我···”

    他无奈地看四先生,看钱肆光公,看身边皱紧眉头的铁木南,“我已经被子母宫通缉了,我的弟弟如今成为了皇帝,他至今仍以为是我毒杀了父亲···我的话难道他能听得进去?”

    的确,四先生也摇了摇头,海河倘若一去,必定会身死子母宫。

    “所以我们要治好钱肆光公。”

    他们话题的末尾最后悬停在钱肆光身上,如果钱肆光能够被海河治好,那么也许能以钱肆光公前任安汀城守的信誉保证,至少海平津皇帝能听得去一些,更何况,海平津一直非常崇拜钱肆光以及锤廷的历任统领。

    “钱家人也受了很大的苦···他们被钉上了叛军的标签,只为了救我一命。”海河叹息道。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你那弟弟被乌爷爷,也就是朱之臻控制着,那么为了海家皇室的未来,他们必须保护你。”铁木南道。

    “不错!”海河点头。

    他正襟危坐,窗外一道曙光洒落在地面上,噪杂的人流已经退去,城市隐去了。

    城市的生命将会在内环重新复苏。

    而海河,作为一个药店掌柜,正在仔细地要救治另一个生命。

    他忽而发觉钱肆光脸色发着淡淡的绿光。当他接近钱肆光时又闻到一股死亡的恶臭。

    可钱肆光仍然活着,甚至哼着声。

    “你们星夜从大沼林赶回来吗?”铁木南已经极度疲倦,为了打消自己的劳累,她必须找什么人说话。

    四先生隐藏在漆黑面具后的眼睛变得无奈,“钱肆光公的面貌天汉几乎无人不晓,我们必须雇一辆辆短途马车,从清姑关的官道绕道小径,其间许多马车夫都不愿意走,因为实在危险。”

    “所以你们今日才到了安汀?”铁木南眨着眼问。

    “不错···”四先生身板僵硬,也许正是因为旅途劳顿。

    不知为何,海河戴上了一副遮住面容的围巾,他递给铁木南和四先生一人一个。

    四先生咳嗽了一声,问:“殿下,怎么回事?”

    海河怀疑钱肆光中了毒,而且这种毒也许会通过钱肆光的呼吸传递给其他人。

    他不敢直接用手接触钱肆光,他戴上了一副手套,轻轻贴住钱肆光的额头。

    钱肆光在发烧,而且是很奇怪的低烧。

    铁木南继续自己的问话,“可你们为什么知道海河的消息呢?”

    四先生反问:“我们?”

    “我是指你,”铁木南道,“海河化身成何老板在安汀开了家药铺的消息只有钱家人和墨丘先生的一众弟子知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的言下之意当然是在问四先生究竟是谁。

    “只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四先生嘶哑道,也许他实在疲惫,他又咳嗽了一声。

    这时海河揭开了钱肆光腹部的一块衣服,一股恶臭从中飘出。

    他们惊疑地看着钱肆光。

    海河指着钱肆光的脖子,铁木南只是瞧了一瞧,便后退了两步。

    一个黑色的疖子瘤已经干枯,当他们看向他脖颈时,发现两侧又是一块块肿瘤。

    海河要求他们后退,尤其是铁木南,他要她躲进另一个屋子里。

    这时他忽而眼神犀利,看向四先生,“四先生,此刻我忽然很想知道,你为何要来安汀城找我治钱肆光公的病。”

    四先生神色慌张起来,他原本是镇定的。

    “殿下难道在怀疑我?我,我一直都是因为找其他医生必定会认出钱肆光公才来求您的。”

    海河竟然从未见过这种病症。

    至少这种病症在天汉是少见的,而在胡地、尤其是大平原西方的诺斯卡丹倒曾出现过。他曾经从一本破医经上晓得过这种病症。

    他不记得具体症状与传染性了,况且,这种病症只发生在天汉境外,那本旧书也被封存在子母宫撰史写志庭中。

    海河闭上眼睛,甚至不敢喘一口气。

    人流噪杂的安汀城中,他仿佛看到一只幽灵在徘徊。

    那只幽灵长着绿色的鬼脸,流着脓水,正穿过人群,涌向子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