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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剑派

    幽静的密室中,风朴听到面前老妇人发出大笑。

    “我辈风宗···竟会被你说成一介渺小剑派,诚然可笑!”

    她神色凝重,紧紧盯他,“你岂知道,这话若放在五十年前,你早已沦为清姑关人饭后的笑柄!”

    风朴听她谈吐偏激,便不再说什么,只道一声,“那么为何,我从未听说过风宗二字呢?”

    他明显感受到对方的神情冷了下来,也许,他刚刚的话里,有什么地方触碰到了她心中最隐秘最沉痛的地方。

    “是啊···现在,清姑关风宗大抵早已被世人遗忘了,正因他们被不明不白地被海家静帝安上叛党之名被灭了一族!”她呜咽道,腔调中带着愤恨。

    她喃喃道,“我一遍一遍告诉复礼跟一凼···可他们谁能相信呢?他们连我是他们的母亲都不知道!”

    风朴惊讶道,“你是王复礼的母亲,家洛的奶奶?”

    可倘若面前的老人是王复礼的母亲,那么王复礼何以将自己的母亲囚禁在地下暗室终日不见光明呢?念及此,风朴背后一阵发冷。

    那位痛苦不堪、举止善良温和的王复礼在背后,莫非隐藏着自己更为狰狞的形象么?

    她缓缓地讲述起过去,尤其是五十年前那场发生在清姑关的屠杀。

    那场杀戮,直接导致了风宗卫家人的灭门惨案。

    这就要从清姑关本不存在的第十个剑派讲起了:清姑关王家,不巧,正是那第十个剑派。

    “过去,卫家人要忍受住清姑关波谲云诡的政势:十大剑派曾暗中勾结,企图盗卫林家人的剑谱,他们以为卫家人之所以能在清姑关站住头角,当然因为他们武功卓绝高人一等,靠着不可威逼的霸道整治着整个清姑关。”

    她续道,“那当然是一个原因,然而武功高强,只能使人口服,却往往不能令人心服,这也是霸道的缺漏之处。”

    风朴静静听着,感觉老人说得有一番道理。

    风朴道,“卫家人也就是风宗,才是真正执掌清姑关的一大宗族吗?”

    她应道,“不错。想必你很好奇,为何如今当家的却是王家人。”

    风朴点点头,可在黑暗中没人看得见他的神情。

    “早在当年,王家人就想到以和平的方式夺得林家的剑谱,如今旧事重现,他们把自己的大公子丢进卫家企图和成一门亲事。”

    她咬着牙,续道,“而风宗认为这门亲事正好能解了卫家跟王家两家的敌意,便将自己家的三女儿嫁给了王家。”

    风朴身子发冷,的确是旧事,可旧事,又好像如今再次发生了一样,他不由得想起萧蝶魂夫人。

    “不料,王家人却反而利用风宗的亲近,倒打一耙,勾结了海起于洋那贼子!”

    风朴惊讶道,“海起于洋?”

    那不是静帝的名字么?

    静帝海起于洋当年虽以私生子身份入朝,但气势当虹,又有安汀城忠勇无双钱家人的护佑,从河洛一路杀回长江以北的子母皇宫,破灭了叛党称帝的阴谋。

    河洛之战中,当时阳关的女家端木和雪里关的男家端木还未因嫌隙分家。叛党以海家皇族胁迫静帝退军,静帝身退,并命令一心护国的钱家人不可轻举妄动。

    这时正因为雪里关的男家端木派出一批精锐的卫队没有听静帝的命令,迫向了叛党的营地,叛党发觉终于杀死海家人质。

    那一战后,海家人的子嗣只剩下静帝,而雪里关端木家也因此同阳关小端木家分裂,静帝却宽宏大量,因为雪里关人也是出于一心报国的真诚。

    叛党之首风宗的家主卫无忌被身为芜城关守将的大臣“井羽飞龙”高骆一枪挑中胸膛而死。

    此后,风宗被下令灭族,负责此事的就是安汀城钱家人。

    “钱家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只因为这都是静帝的命令!”她恶狠狠道。

    风朴疑道,“可风宗不正是公认的叛党吗?”

    她又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我问你!公认的,便是对的了么?”

    风朴大惊,“莫非叛党另有其人,这···”

    他实在不敢想象。

    老妇人叹了口气,“孩子,你愿意再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你说。”

    为何五十年前诸侯皆公认清姑关不惹世事、静心发展的风宗是叛党呢?

    有谁能号令诸侯,有谁能令天汉诸侯都能相信风宗卫家是挟天子企图称帝的天汉国贼呢?

    谁有那么大的威严?

    “当然是静帝!”她话中迸发着仇恨,虽然静帝早已逝世,她的声调中却有愈发强烈的恨意。

    “我诅咒海起于洋,诅咒他的一家人,诅咒他们的子嗣都不得好死!我代整个卫家人发以血誓,海家人不死,我的灵魂不得超度,要看着他们饮食起居,知道看着他们孤零零地死在没人的台前!”

    风朴不再说话,忽而却问,“静帝为何要诛杀卫家?”

    老人颤声道,“你还没明白么?静帝一个小小的私生子,徒有皇权却无军队,怎么能有能力诛杀整个海家皇族?”

    “你的意思是,静帝当年才是令人诛杀了整个海家正统皇室的幕后黑手?”

    她答道,“不错···静帝为了自己应得的皇权,使用了一番阴谋诡术,倘若薛明阳还在世,他所撰《谋术众》的排行中,静帝本应在前三的···”

    而后风朴更加震惊,清姑关王家人剑术卓绝、暗中曾养有无形杀人的一批刺客,为了能扳倒清姑关风宗夺得掌关权,答应了静帝做那幕后负责诛杀海家正统皇室的任务。

    “王家人怎么知道静帝能帮他们扳倒风宗人,他当时不还只是个实力不济的私生子吗?”

    她又答道,“因为有钱家人!王家人一旦派刺客成功刺杀了当时的海家皇帝跟太子,海家皇室只剩下风雨飘摇逃出去的那一脉旁家子嗣,还有一位身份正当、皇权安全的静帝自己···”

    她冷笑道,“静帝料到了这些,便借刀杀人,令钱家人去诛杀风宗,接着命王家人把海家的子嗣暗中转移到风宗,风宗人以为自己扮演了一个海家皇朝避风港的角色,谁知···”

    说到这里,她不讲话了。

    风朴却能料到接下来的故事···

    王家人带着九大剑派围攻风宗,静帝借此广发诏书,认为是风宗先挑起祸端,命钱家人查抄风宗,结果发现风宗人的确将最后的海家皇室藏在清姑关。

    风宗的军队被钱家包围,百死莫辩,终于退守至河洛,而阳关和雪里关的军队卒至,风宗彻底败亡。

    “可有一事我不明白。”风朴道。

    “你说吧孩子。”

    “风宗明明是无辜的,他们最后危难之际为何又杀了海家那一家人呢,他们若到了最后将这些旁室的海家族人都放回来,又岂能有那么多事端呢?”

    她叹道,“有些事情,你年纪太轻,是不明白的···仇恨一旦生出,就算再理智的人,也会红起眼睛拿起屠刀杀人···更何况,风宗早已被海家人安下谋杀皇帝跟太子的死罪,莫名其妙地就被灭了族,又有谁在生死末路,能咽下这口浊气放下仇恨呢?”

    既然真相早已无人知晓,为何不将错就错呢,除了将错就错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风朴却使劲地摇了摇头。

    “你们对静帝的仇恨,不应该转移到无辜的旁人上。否则仇恨只能更深,祖祖辈辈无穷无尽···那么您呢,老夫人,您当年又在哪里呢?”

    他听到又一声叹息,“我被留在了王家,大吵大闹,只能听闻自己的家人被灭门,却毫无办法,我被囚禁到了地下,我原来的丈夫,复礼跟一凼的父亲,又娶了一个···”

    她仰天长叹,“可惜复礼还有一凼那时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复礼他至今都以为,我只是个父亲的小妾,是个疯子,他严谨地听从他父亲的要求,好好地照顾我,他···是个好孩子。”

    风朴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你为何不将风宗的真相告诉他呢!”

    “他怎么可能相信!他岂能相信自己的父亲背叛了整个清姑关的信任,诛杀了海家人和卫家人···换成你,你难道会相信么?”

    风朴低下头,他想,每个人都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部分,因为真相实在是可怕的。

    换做是他,风朴自己又是否会勇敢地面对真相呢,他究竟会走向正确的大道吗?

    他喃喃道,“可你说的这一切,也许是你伪造的···你本来就是个疯子···”

    她也喃喃,“我一开始差点把你认成一凼···可你比他要瘦弱太多,年龄也毫不匹配···我如果伪造故事,那这个故事,可真逼真啊···”

    王复礼始终把她当成一个招摇的疯子骗子,只因她说的太真太可怕。

    她的话他大都不信,但是对于她口口声声说的她是他亲生母亲一事却很怀疑。

    他怕的是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但她大喊大叫时说出的话却又是叛国的话。

    他矛矛盾盾,只能把她关在地底,自己却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他却又供给她最好的衣服和食物,命自己的夫人亲手为她编一个草席。

    因为他实在害怕,自己会对真正的母亲不敬。

    王复礼,实在是个善良的人···可他又生活在痛苦的火焰中。

    风朴从局外听起这一切,像个冷漠旁观的路人,只能将阵阵心惊藏在深处。

    倘若真相大白,那这一切背后的仇恨,又怎么解决呢,靠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