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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轩中走马怎可觉

    明明已出得铜巷,风朴却发见往后的景色反而不如那铜巷的平整多样。

    一条相比下更加曲折的小溪,溪上仍是架木桥,只是更窄更精致些,四只方形石柱顶着桥面;几条白纹鲤鱼从中游过,待风朴和那少女上前去,几只翠竹正轻摇身形,刷刷声响恰如其分不显得聒噪。

    整个环境令风朴想起西山寺,自然地平添着宁静高雅的气氛,因此再一次对比这儿的一切,那虽广阔而令人目眩的铜巷园林便被比了下去。

    当他们一块在那桥上走时,风朴停下嘴不再同她文斗,而是看那水里的游鱼,几条白鲤鱼中多了条小黑鱼,看起来十分醒目。

    “你瞧,这儿怎会有条黑鱼?”风朴问她。

    “我也不知道,明明之前全是白鱼,现在却多出条小黑鱼,这么想来就像钱银的那条小猫,毛色和它爸爸妈妈都差的很远。”

    她看起来饶有兴致,“有些人呢就是喜爱小动物,就比如钱银,她经常陪那猫儿玩,待那猫慵懒了要睡觉时她就一直坐那看它睡觉,有时甚至编些故事讲给它听呢,她连我都不给讲,却和那猫比谁都亲近···我就不行,我是十分怕猫啊狗啊之类身上的小虫的,所以当她来找我玩若是带着那猫,我就躲得远远的,这种恐慌并不代表我不爱她,但有时我也因此感到自责,因为缺乏行动是无法证明爱的,当钱银看不到我这姐姐对她亲近的表现时难免伤心,所以我就想方设法地补偿这份爱便全心全意地养着这一塘小鱼养的大些就送给她······”

    她自言自语着,脸上那种期待收获的温柔神色动人极了。

    “钱银···钱镜···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父母为他们起的名字都挺有趣的,钱银呢,倒过来就是银钱儿,钱镜呢,说出来不就是‘钱净’么,也就是钱被花的精光的意思。”风朴望着溪水,桥头有一小木轩,轩旁一柳树,前有两小阶,阶旁有一顽石。

    她忽而问道,“你叫什么?”

    “风…风朴,春风的风,朴素的朴,我就叫这个的。来,你大概不识得,我呢可是学过写字的,我这就折根竹子给你写一遍。”

    他挺想在她面前展示一番书法,因他对自己的手书十分自信。

    其实风朴本非擅长夸耀自己的人,只是在这姑娘面前却想把自己的全部都告诉给她,因为她必然会耐心地听、看,且带着些微笑的,这些微笑对风朴来讲就很重要。

    他刚要这么做却被拉住,“你想写字,就到这小书轩去写好了。”

    那姑娘轻轻念了两遍他名字,好像记住了,便朝风朴道,“这小阁子是我的住处,阁前过一石拱门便是钱府,我总是一人在这,冷冷清清。我本来不认识你,可今日你既然来了,便来看看怎样?”

    她此时已没有半点架子。

    风朴皱了下眉。

    他已决定跟在她后面。然而内心却告诉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须先知道自己是谁,可这个问题实在没人能回答。

    自西北寒关的西山寺,一路经清姑关,阳关,到这养了皇帝老爷的安汀城,他见过莽莽雪林,见过沙河土窑,也见过阳关的暖阳,可这些都讲不出他父母是谁。他又为何在孩童时被送往西山寺同和尚们度过童年?

    似乎他寂寞缺乏意义的四分之一的人生就如那清姑关一般布满黄沙草原。

    不错,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时间就是被安排着做选择的,不同选择具有不同意义,在某一段特定时间内他只能选择做一样事得到一种特定的意义,最终他失去的不是做事所花费的时间,而是同样的时间内他原本可以得到的其他所有意义,风朴最终顿悟这一点时,却已是多年之后。

    然而在他年轻时,似乎总能做出不后悔的选择,因此当他进那书阁时,发觉这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周遭事物发着淡淡木香,总之,居住这里的人心情必然不错。

    风朴迈开步子,往屋子里面瞧了瞧,木屋很小,却有几架书柜摆满书卷。再到里面,一台桌,桌后一帘半开,帘后架一琴。他走到桌前,桌上晾着几张字帖,风朴不经意拿起一瞧,猛地抖了一下,将字帖归位,神色黯然。

    “怎么,你不是要写字吗?”身后姑娘笑吟吟地问。

    “不写了,我兴致尽了,没有兴致是写不好字的。”风朴道,神色慌张但不想显示出自己多么多么慌乱,于是只得将眼睛随便直直盯住某样东西,那把琴就是个挺不错的目标。

    姑娘就顺着他目光看,“你想听琴吗?好啊,若你喜欢,这些是琴谱,我都记住了,全送你好了。”她孤独惯了,第一次当主人,那时她还太纯真,激动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想着做什么风朴会怎么开心就怎么做,一边轻快地坐在琴边,神情忽然庄重,白袂伊然,手指和着风动。

    风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拜闻音乐,试图听其曲意,听不出,因为她似乎刻意隐藏,也就是说,原本曲子就是用来表达意思的,但毕竟不是真正地将她的感情讲出来写出来,从直接表达意思到用曲子表达,这中间就隔了一层,使真实的意思变得不明显了,而她又可以利用琴音模糊曲意,那么就又隔了一层,如此遮掩,以至于毫无捕捉意思的可能了。

    风朴数年后会回想起当年于钱二小姐家听她奏琴时的情景,最终他将明白那份曲意究竟是为了表达什么。

    而此时他却朦胧了,并在迷茫中突然听到一声呼叫声,这无疑是现实中的,就在轩外有人在喊话,“二姐!二姐!我有事要找你。”这声音很熟悉,竟是钱镜!

    风朴马上被一只手拉进帘后,钱二小姐这一拽中倾了些内力,于是风朴根本无法反抗,他被拖到她身后,捂住嘴,闻着由于距离过近而清扬的香气,他惊异万分。

    他想,“我原本道她是钱银的邻家或是玩伴,难不成她竟也是钱家人,风朴,你这家伙怎么会和钱家人纠缠地这么难解难分,她,竟是钱镜的姐姐么?”

    殊不知钱二小姐此时也很惊讶,她当然不能让钱镜知道自己深闺中还藏着个男孩,虽然她问心无愧,可事实在被认知后总会与真相南辕北辙。

    钱镜走进轩中,“二姐,周伯伯过来了,正跟爹商量着去守林旅接周同的事,大概他也认为周同那么小还未传承周家神奇的妙手功法,在外难免会受些苦,可王统领一言既出很少收回去的,所以请爹也出面找他通融通融。”

    接着,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二姐始终待在帘子后,由于帘子是深色的,所以看不清帘子后面的情景,“你怎么不出来?”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讲,“这你不必给我说,嫁到王家的不是你二姐,你没去清姑关王家找,反而到我这竹林陋居打扰我清静。”

    “但你也应注重礼数,”钱镜正色道,“你为什么一直待在帘子后面?”他接着向前一步,“我本就是想来找你一同去找周伯伯问声安好的,咱们两个一同呢就看起来更体面,顺便,我也能把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想法告诉爹。”

    “你?你又有什么想法啦?”她这么问,风朴被她捂着嘴呼吸困难几欲昏晕,而本想着她衣衫轻薄,想来十分瘦弱,便要挣脱她手呼吸一大口气,可她内功不弱,风朴不论怎么挪动脑袋都被她轻轻按着,于是他猛地咬了她一口,虽未见血,但必然很吃痛。

    她不由惊呼一声,“啊呀!”

    “怎么了?”钱镜又进一步,想揭开那帘子可被钱二小姐呼喝制止了,“二姐,对此,莫非你还感到惊奇吗?我的想法······向来是将要钱家发扬光大,这也是爹经常教导咱们的,可媛姊她始终不服气有自己的想法,最后还负起气地离开了钱家;钱银还小;只剩咱们俩能为钱家的未来做些什么,而你却整日价躲在这书轩中读些个高雅诗篇,要么就是退到里面弹弹碎琴,二姐,很快就要轮到我们管理这一切了。你瞧,爹娘都做得那么好,钱清伯伯也在沐伦河领着沐伦军团抵御匈奴胡人——”

    “——可钱家在安汀城已经站稳了脚,这你自然是多虑了。”她捂着手,不得已点了风朴的穴,后者在那狠狠地瞪着她。

    “安汀城?难道你只能将眼光放到小小的安汀城吗?你瞧幽泉周伯伯就一明白人,他周家可是要笼络守林旅的,他将周同弟安插在守林旅自然是为了接任那王一凼的职位,还能给王一凼打下手,这么一来还给清姑王家卖个人情。”

    “你讲来将去我实在厌烦,阿镜···“她说起”镜“字时忽然想到风朴说到这名字的笑话,有些感情她是藏不住的,结果只能轻轻一笑,这令钱镜感觉羞辱,于是她接着讲,”你这请我去道安肯定也是假的,难道我还不知你,你呢,也想参守林旅或沐伦军,用你话讲,就是给钱家争光——”

    “——这是爹讲的,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阿镜,我问你,那六层心功,你练到第几图啦?”

    “我······那六图我只练到半图,那五个爷爷每天只让我练半个时辰,虽然如此,威力已非同小可,我已将那内功心法记住,且打通了手臂上的三处阳经,可再继续下去却发现愈发困难,每处未贯通的穴道都像是一块巨石,倘要用那心法生诞出的火宗至纯内力试图贯通那巨石,简直不可能,因此只能使得一招烧指。那我问你,二姐,你又练到第几图啦?”

    “我也只能练到半图,爹都只能练到一图半,听说返爷爷和谷底的那四个爷爷练到了二图,也许这跟咱们宗族本身的体质有关,经脉硬实所以想打通穴道就困难些,否则又怎能像使暗器般挥洒真气呢?”

    她顿了一下,“要我说你没这能力,还要揽瓷器活,最后还不得像周同一样被他爹领回去学换天手?到那时候,你究竟是给爹争光了呢,还是给他丢脸了呢?”

    钱镜脸气得通红,只能转个话题继续道,“还有一事,你知不知道,从前天起就有个小乞丐一直坐在咱家门口,几个家丁去驱他都不走,又不能在安汀百姓面前动粗丢脸所以只能让他在那呆着,可他就那么一直敲着门,连着敲了两天,哼。”

    “最后他怎样啦?他为什么敲门啊?”钱二小姐忽然感起兴趣来。

    “我想,大概是前天我带进钱府的另一个小乞丐吧,看他俩那样相投我就心烦…可咱们钱家对这种人还得多担待,那另一个小乞丐是他朋友,我管他叫风朴的。”

    钱二小姐大惊,“什么,风朴,你领进来的那人叫风朴吗?”

    “你这么吃惊,莫非见过不成?”钱镜又问道。

    “不,我可不认识什么风朴风素的。”她从帘子后面咯咯笑着,一边捏了一下风朴的脸。

    “我把他安排进铜巷跟那些家丁一同打扫铜巷了,无论怎样他们都走不出去那铜巷,而只需负责清扫工作,也算安顿好了他的生活。他就在那呆一辈子吧!”钱镜挺着胸脯,颇有一番气度,学着他父亲的模样轻轻抬起下巴目视帘子。

    而听着他的话,钱二小姐都快要笑得打起滚来啦。

    “好···你···到轩外等我,”她忍着笑,于是钱镜点点头便出去了,待他走远,钱小姐忽而捂着肚子大笑,解了风朴的穴道,“你瞧他那自信满满的样,还呆一辈子,你这不一天就出来了吗?”

    风朴就那么看着她,问道,“我刚才咬你,疼么?”

    她拂了拂头发,正色道,“不疼。”

    “那你叫什么?”

    “钱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