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音九音
北境，常陵，齐舍郡
齐舍郡，正是常陵姬姓第三处宗祠所在，祠中供奉的，便是姬倡笠一脉先祖。
兰芯和糜蛟离开和源郡之后，一路奔行至此，同样趁着夜色，二人直直杀入祠庙内。
不出意外，他们再次遇上顽强抵抗，护卫在祠庙中的士兵甚至要远远超过和源郡。但是，这些普通士兵又如何能拦住两个修为高深的妖精。
姬姓众高手此刻正在归返途中，最快怕是也要明日午时才能达到。面对两妖凶猛冲杀，众士兵虽然以命相搏，却终究力不能及。
深沉夜色下，激烈的厮杀已然停止，只剩下阵阵痛呼惨嚎在祠庙中此起彼伏，不断回响。看着满地尸身，血流成河，兰芯虽然神情冰冷，但她的目光，却已不似往日那般坚定决绝。
未过多久，糜蛟带着最后一个硫堇杖残部，乃是一截长长的杖身，从一间屋舍中匆匆奔出。
见兰芯站在那里，痴痴地观望着倒地人群，他目光微沉，冷声问道：“芯儿，你为何不将这些未死的姬姓之人杀了？”
兰芯目光闪烁不定，沉默片刻，似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陡然回身定定地望着糜蛟，沉声道：“阿翁，你告诉我，害死我阿娘的到底是哪些姬姓之人？我不要再这般漫无目的地杀人！”
“你……”被她那坚定的眼神所摄，糜蛟心里怒气暗涌，森冷道，“这些姬姓之人对我岐妖仇恨颇深，将来我们欲复兴岐妖盛世，他们迟早会成为绊脚石！你现在不杀，将来还是得杀！”
“阿翁！”兰芯冷喝一声，厉目道，“你已答应，待我替阿娘报仇之后便任我去留！现在我便告诉你，报仇之后，我会随云天远走高飞！那复兴妖类之事……我已不感兴趣！”
“你……你竟真要抛弃族胞，随那凡人小子走么？你当真忍心看我妖类受尽凡人欺凌？”
“我们现在不也在欺凌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兰芯一声怒喝，字字铿锵，那凶厉的气势竟令糜蛟微微一愣，接着又听她道，“我在外游历这段时间，遇见过很多凡人，他们并不轻侮妖类。既然他们愿意与妖和睦共处，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你……你是被那凡人小子迷惑！”糜蛟神色阴郁，咬牙道，“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么？他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貌而已！前日你也看见了，他身边不又多出个女人？似这等朝三暮四之人，怎值得你抛弃一切？”
“阿翁，你勿须多言！他对我是真是假，我自己清楚！你现在就告诉我，害死我阿娘的，到底是哪几个姬姓之人！”
“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告诉你又有何用，你怎可能报得了仇！”
“报不报得了，我自有分寸！”此次兰芯已铁了心，便也不再惧他，目光灼灼道，“阿翁！你为何总是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仇人是谁？莫非……真如云天所说，我阿娘之死，另有隐情？”
见她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糜蛟心知，若再不说出仇人名字，必惹她疑心。迟疑片刻，终于缓缓说出了十个名字，随即怒甩衣袖，转过身道：“这些人便是害死你阿娘的凶手！他们个个修为不俗，凭你现在的本事，若想找他们报仇，无异于送死！”
兰芯蹙着眉，将那十人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这些人无不是姬姓之中威望极高之人，其中就包括姬倡笠，姬中允，甚至，还有那位将军龙甫贤！
沉默片刻，见兰芯似仍有疑惑，糜蛟不耐地催促道：“你先去龙牙渡口等我，待我办完些许杂事，便去与你会和。”
兰芯本还想再问，见他语气不善，不疑有他，便当先朝祠庙外快速奔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糜蛟的脸色渐渐变得愈发阴沉，心里更是恨不能将那凡人小子生吞活剥，“我对这丫头耳提面命十多年，竟还比不过你小子三言两语，若叫你将她拐走，岂不白费我半生心血！”
一声冷笑之后，随即自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看了看四周躺着的姬姓族人，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狞笑……
北海，钟山
云天满目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邋遢的老者，他胡茬满脸，头发散乱，双目迷蒙，身上还依稀散发着阵阵酒气。似是刚刚被烛九阴扰了清梦，此刻正带着一脸怨愤之色。
“这位前辈是……”
“他是个音痴，老夫号‘九音’，你便叫他‘八音’好了。”烛九阴呵呵笑道。
云天心下恍然，“想来敖跃说的那个剑技高绝之人，就是这位八音老者了。”想到这，看向八音的眼神中立时多了几分神采。
八音摇摇晃晃地来到二人跟前，打了个哈欠，不悦道：“你这老鬼，平日里老子敲钟，你还非得事先吹笛提醒那些妖精，怎得现在自己竟半夜敲钟？这下可好，那些妖精怕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哈哈，确是老夫冒失了。”烛九阴歉然一笑。
这时，八音又看向一旁的云天，疑惑道：“你这小鬼，怎得半夜跑上山来？”
云天连忙恭敬抱拳道：“八音前辈，在下乃是慕名而来，想……想向前辈求教剑技！”
“求教剑技？”八音听得轻嗤一声，翻翻白眼道，“老夫可没那闲心教你剑技。”说完便转身朝那铜钟行去，看似又要回去睡觉。
“老小子，你可别不识好歹！”烛九阴笑意盈盈道，“这小家伙乃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悟性最高之人！若说将来有人能在剑技上胜过你，非他莫属！”
闻言，八音陡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云天，眼中精光湛然！烛九阴乃是神钟炁灵，不会说谎，既然他能这么说，看来眼前这小子定有非比寻常之处！
“方才你说慕名而来，你倒说说，是谁对你提起过老夫？”
“实不相瞒，在下曾听北海龙太子敖跃说起过前辈神威，故而心生向往。”
“原来是那小子。”八音满脸不屑道，“若非他带着龙宫美酒来求我，我才懒得与他交手。”
“在下还曾与姬姓二公子交过手，听闻，他也曾得过前辈指点。”
“你胜了败了？”听他提起姬中允，八音面色稍霁，好奇问道。
“若是全力相搏，在下自不是二公子对手。但若只比剑技，在下首战败，二战和。”云天微微一笑，目中隐有得色。与姬中允的那次交手，让他如窥新天，虽只百招不到，却使他对剑技的领悟更上一层。
八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只见他眉头一挑，哈哈笑道：“我本还与那小子相约十年再战，你既能与他打成平手，妙极妙极！”说着快步行至竹林旁，折下一截竹枝，兴奋道，“来来来！老夫与你过上两招！”
“如此，便请前辈多多指教！”云天自是求之不得，连忙拔出弯刀，摆好架势。
这时，烛九阴却上前拉着他道：“你这傻小子，现在夜色漆黑，看都看不清，与他比什么剑技，还是快来与我学习音律才是正经。”
“这……前辈……我……”
云天正左右犯难，只听八音不耐道：“莫要理会那老鬼！你若想学音律，老夫亦可教你，快来快来，让我看看你有何特别之处！”
云天早已迫不及待，对烛九阴歉然一笑，随即便朝八音挥刀攻了过去。
寒风呼啸，竹影摇曳，人影交织，刀光闪烁！八音身法飘忽，大巧若拙，虽无千钧之力，亦无狂猛之势，看似平淡无奇，却暗含无尽变化之妙。
短短时间内，二人三度交锋。第一次，云天将近百招落败。第二次，八音仅用五十招便以竹枝刺中他要害。而第三次，方才二十招出头，八音手中那根细长的竹枝，便已抵在他额前寸许之处！
看着面前那仍自晃动不停的紫竹叶，云天心中的惊骇之意可想而知。要知道，刚才后两次交手，他可是用上真力的，但即便这样，竟还是顷刻落败，全无还手之力。
八音手中的竹枝绵软不刚，根本不能与澄湖月正面交接。而且刚刚交手的过程中，云天能感觉到对方确实没有使用丝毫真气，凭的全是那诡异灵动的身法和变幻莫测的招式。
过去不论与谁比试刀技，云天都颇有自信，但是今日与八音一番切磋，再不敢有丝毫轻狂之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真不假！”他收起弯刀，满目向往地对八音抱拳道，“恳请前辈指教！”
八音随手将竹枝丢弃，点头笑道：“你这小鬼确是天资奇佳。”说着指向一旁的竹林，“你先试着从竹林这头走到那头，穿过竹林之时，若能不被竹叶沾到，再来与我过招。”说完便径自回到铜钟旁，随手拿起个酒坛，咕嘟喝了几口，接着便躺倒在地，又睡了过去。
云天来到紫竹林前，放眼望去，只见那里竹根密集，间隔大小不一。宽阔处三尺有余，狭窄处仅有尺余大小，而且那竹叶长得极为茂密，加之海风一吹，竹叶四处晃动，想要穿过其中而片叶不沾，显然是极为不易之事。
“小家伙，现在天色已黑，我看呐，你还是明日再试。现在先来与我学习音律，如何？”见云天站在竹林前一脸犯难，烛九阴飘至他身旁微微笑道。
但是，刚刚八音那高绝的剑技已彻底激起云天的斗志，他目光一凛，对烛九阴抱拳道：“多谢前辈好意，在下还是想先试试，看能否片叶不沾地走出这片竹林！”说罢细细观察了一阵那竹身摇晃的规律，便小心朝林中走了进去。
此事看着很难，真当他进入竹林尝试几次之后，却发现此事并非只是难，而是根本不可能完成！
那繁密的竹叶随风舞动，海风吹拂的强弱以及方向皆是不断变化，竹身摇晃的幅度自然也每时不同。他几次在竹林中闪转腾挪，曲身前行，却根本无法完全避开四面拂来的竹叶，莫说走出竹林，就是走上十步都极为艰难。
竹枝摇晃的速度自然远远及不上比剑时对手的出招速度，但是，正是那缓缓在面前摇晃的竹枝，偏就叫人看清了它的来势，却怎么也躲闪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拍打在自己身上。
几次失败之后，云天并未放弃，反而好胜心起。刚刚几番尝试让他出了一身的汗，于是索性将外裳脱了，只着轻薄内衫，再次闯入了竹林。
夜半霜寒露重，竹叶上挂满了冰凉的露珠。每次被竹叶触到，那冰冷刺骨的感觉令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竹叶从各个角度方向不断逼来，他先是极力判断出竹叶的来势，每每将身体拧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来躲避竹叶沾身。又尝试几次之后，不仅全身被露水浸透，冻得瑟瑟发颤，而且全身筋骨关节俱都酸痛不已。
“呼——”再一次失败之后，他疲惫不堪地躺倒在竹林中，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看着上方的竹叶左摇右晃。
“如此这般，怕是一年半载也闯不过这片竹林……”任点点露珠滴在脸上身上，他并未有丝毫泄气，而是暗自思索着八音让自己穿行竹林之深意。
那无序摇摆的竹枝间，确有缝隙可供人穿行，可是，在竹林中走过不几步，身体就早已拧得东扭西歪，再至下一处缝隙前，根本就无法再将身体复原，从而重新调整姿势继续穿行。
“人之身躯，颇有限制，哪能随心改变形态。莫非八音前辈就是想让我在林中舒展筋骨，协调体态？”
想到此处，他心中微微一动。回想刚刚与八音交手之时，八音的动作身法便是十分诡异奇特，根本不似寻常剑招。很多招式，便是亲眼见了，也未必学得来。
想得透，看得懂，却使不出，架不住……与自己刚刚看着那缓缓扫向身上，却又无可奈何的竹叶，正是同一道理！
心中似有所悟，他顿时精神一振，连忙从地上爬起，扭了扭酸痛的胳膊腿脚，便又来到竹林外，面色一整，再次朝林中走了进去。
这次他再不像先前那般心急，想着尽快穿过竹林，而是小心翼翼，缓缓前行。遇到缝隙大点的地方，不时还稍稍停下脚步，略作调整，再继续前进。面对每一次竹枝扫来，脑中立时浮现出相应的躲闪姿势，随即极力舒展身躯，小心回避着每一次竹叶来袭。
微弱的星光下，紫竹林中，人影随竹影一起，翩翩摇摆，左右相合，渐渐融而为一。
很多次，他依旧被那些竹叶扫到，却并不着急，而是继续缓缓朝前行进。每一次避让，身体极力舒张，每次一躲闪，脚下如猫步蛇行。身随风动，形随影变，步履间，似急奔，似醉摆，似踌躇，又似轻舞……
烛九阴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时而轻抚胡须，微微点头。那躺倒在一旁的八音，实际也一直眯眼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齐舍郡，正是常陵姬姓第三处宗祠所在，祠中供奉的，便是姬倡笠一脉先祖。
兰芯和糜蛟离开和源郡之后，一路奔行至此，同样趁着夜色，二人直直杀入祠庙内。
不出意外，他们再次遇上顽强抵抗，护卫在祠庙中的士兵甚至要远远超过和源郡。但是，这些普通士兵又如何能拦住两个修为高深的妖精。
姬姓众高手此刻正在归返途中，最快怕是也要明日午时才能达到。面对两妖凶猛冲杀，众士兵虽然以命相搏，却终究力不能及。
深沉夜色下，激烈的厮杀已然停止，只剩下阵阵痛呼惨嚎在祠庙中此起彼伏，不断回响。看着满地尸身，血流成河，兰芯虽然神情冰冷，但她的目光，却已不似往日那般坚定决绝。
未过多久，糜蛟带着最后一个硫堇杖残部，乃是一截长长的杖身，从一间屋舍中匆匆奔出。
见兰芯站在那里，痴痴地观望着倒地人群，他目光微沉，冷声问道：“芯儿，你为何不将这些未死的姬姓之人杀了？”
兰芯目光闪烁不定，沉默片刻，似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陡然回身定定地望着糜蛟，沉声道：“阿翁，你告诉我，害死我阿娘的到底是哪些姬姓之人？我不要再这般漫无目的地杀人！”
“你……”被她那坚定的眼神所摄，糜蛟心里怒气暗涌，森冷道，“这些姬姓之人对我岐妖仇恨颇深，将来我们欲复兴岐妖盛世，他们迟早会成为绊脚石！你现在不杀，将来还是得杀！”
“阿翁！”兰芯冷喝一声，厉目道，“你已答应，待我替阿娘报仇之后便任我去留！现在我便告诉你，报仇之后，我会随云天远走高飞！那复兴妖类之事……我已不感兴趣！”
“你……你竟真要抛弃族胞，随那凡人小子走么？你当真忍心看我妖类受尽凡人欺凌？”
“我们现在不也在欺凌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兰芯一声怒喝，字字铿锵，那凶厉的气势竟令糜蛟微微一愣，接着又听她道，“我在外游历这段时间，遇见过很多凡人，他们并不轻侮妖类。既然他们愿意与妖和睦共处，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你……你是被那凡人小子迷惑！”糜蛟神色阴郁，咬牙道，“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么？他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貌而已！前日你也看见了，他身边不又多出个女人？似这等朝三暮四之人，怎值得你抛弃一切？”
“阿翁，你勿须多言！他对我是真是假，我自己清楚！你现在就告诉我，害死我阿娘的，到底是哪几个姬姓之人！”
“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告诉你又有何用，你怎可能报得了仇！”
“报不报得了，我自有分寸！”此次兰芯已铁了心，便也不再惧他，目光灼灼道，“阿翁！你为何总是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仇人是谁？莫非……真如云天所说，我阿娘之死，另有隐情？”
见她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糜蛟心知，若再不说出仇人名字，必惹她疑心。迟疑片刻，终于缓缓说出了十个名字，随即怒甩衣袖，转过身道：“这些人便是害死你阿娘的凶手！他们个个修为不俗，凭你现在的本事，若想找他们报仇，无异于送死！”
兰芯蹙着眉，将那十人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这些人无不是姬姓之中威望极高之人，其中就包括姬倡笠，姬中允，甚至，还有那位将军龙甫贤！
沉默片刻，见兰芯似仍有疑惑，糜蛟不耐地催促道：“你先去龙牙渡口等我，待我办完些许杂事，便去与你会和。”
兰芯本还想再问，见他语气不善，不疑有他，便当先朝祠庙外快速奔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糜蛟的脸色渐渐变得愈发阴沉，心里更是恨不能将那凡人小子生吞活剥，“我对这丫头耳提面命十多年，竟还比不过你小子三言两语，若叫你将她拐走，岂不白费我半生心血！”
一声冷笑之后，随即自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看了看四周躺着的姬姓族人，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狞笑……
北海，钟山
云天满目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邋遢的老者，他胡茬满脸，头发散乱，双目迷蒙，身上还依稀散发着阵阵酒气。似是刚刚被烛九阴扰了清梦，此刻正带着一脸怨愤之色。
“这位前辈是……”
“他是个音痴，老夫号‘九音’，你便叫他‘八音’好了。”烛九阴呵呵笑道。
云天心下恍然，“想来敖跃说的那个剑技高绝之人，就是这位八音老者了。”想到这，看向八音的眼神中立时多了几分神采。
八音摇摇晃晃地来到二人跟前，打了个哈欠，不悦道：“你这老鬼，平日里老子敲钟，你还非得事先吹笛提醒那些妖精，怎得现在自己竟半夜敲钟？这下可好，那些妖精怕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哈哈，确是老夫冒失了。”烛九阴歉然一笑。
这时，八音又看向一旁的云天，疑惑道：“你这小鬼，怎得半夜跑上山来？”
云天连忙恭敬抱拳道：“八音前辈，在下乃是慕名而来，想……想向前辈求教剑技！”
“求教剑技？”八音听得轻嗤一声，翻翻白眼道，“老夫可没那闲心教你剑技。”说完便转身朝那铜钟行去，看似又要回去睡觉。
“老小子，你可别不识好歹！”烛九阴笑意盈盈道，“这小家伙乃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悟性最高之人！若说将来有人能在剑技上胜过你，非他莫属！”
闻言，八音陡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云天，眼中精光湛然！烛九阴乃是神钟炁灵，不会说谎，既然他能这么说，看来眼前这小子定有非比寻常之处！
“方才你说慕名而来，你倒说说，是谁对你提起过老夫？”
“实不相瞒，在下曾听北海龙太子敖跃说起过前辈神威，故而心生向往。”
“原来是那小子。”八音满脸不屑道，“若非他带着龙宫美酒来求我，我才懒得与他交手。”
“在下还曾与姬姓二公子交过手，听闻，他也曾得过前辈指点。”
“你胜了败了？”听他提起姬中允，八音面色稍霁，好奇问道。
“若是全力相搏，在下自不是二公子对手。但若只比剑技，在下首战败，二战和。”云天微微一笑，目中隐有得色。与姬中允的那次交手，让他如窥新天，虽只百招不到，却使他对剑技的领悟更上一层。
八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只见他眉头一挑，哈哈笑道：“我本还与那小子相约十年再战，你既能与他打成平手，妙极妙极！”说着快步行至竹林旁，折下一截竹枝，兴奋道，“来来来！老夫与你过上两招！”
“如此，便请前辈多多指教！”云天自是求之不得，连忙拔出弯刀，摆好架势。
这时，烛九阴却上前拉着他道：“你这傻小子，现在夜色漆黑，看都看不清，与他比什么剑技，还是快来与我学习音律才是正经。”
“这……前辈……我……”
云天正左右犯难，只听八音不耐道：“莫要理会那老鬼！你若想学音律，老夫亦可教你，快来快来，让我看看你有何特别之处！”
云天早已迫不及待，对烛九阴歉然一笑，随即便朝八音挥刀攻了过去。
寒风呼啸，竹影摇曳，人影交织，刀光闪烁！八音身法飘忽，大巧若拙，虽无千钧之力，亦无狂猛之势，看似平淡无奇，却暗含无尽变化之妙。
短短时间内，二人三度交锋。第一次，云天将近百招落败。第二次，八音仅用五十招便以竹枝刺中他要害。而第三次，方才二十招出头，八音手中那根细长的竹枝，便已抵在他额前寸许之处！
看着面前那仍自晃动不停的紫竹叶，云天心中的惊骇之意可想而知。要知道，刚才后两次交手，他可是用上真力的，但即便这样，竟还是顷刻落败，全无还手之力。
八音手中的竹枝绵软不刚，根本不能与澄湖月正面交接。而且刚刚交手的过程中，云天能感觉到对方确实没有使用丝毫真气，凭的全是那诡异灵动的身法和变幻莫测的招式。
过去不论与谁比试刀技，云天都颇有自信，但是今日与八音一番切磋，再不敢有丝毫轻狂之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真不假！”他收起弯刀，满目向往地对八音抱拳道，“恳请前辈指教！”
八音随手将竹枝丢弃，点头笑道：“你这小鬼确是天资奇佳。”说着指向一旁的竹林，“你先试着从竹林这头走到那头，穿过竹林之时，若能不被竹叶沾到，再来与我过招。”说完便径自回到铜钟旁，随手拿起个酒坛，咕嘟喝了几口，接着便躺倒在地，又睡了过去。
云天来到紫竹林前，放眼望去，只见那里竹根密集，间隔大小不一。宽阔处三尺有余，狭窄处仅有尺余大小，而且那竹叶长得极为茂密，加之海风一吹，竹叶四处晃动，想要穿过其中而片叶不沾，显然是极为不易之事。
“小家伙，现在天色已黑，我看呐，你还是明日再试。现在先来与我学习音律，如何？”见云天站在竹林前一脸犯难，烛九阴飘至他身旁微微笑道。
但是，刚刚八音那高绝的剑技已彻底激起云天的斗志，他目光一凛，对烛九阴抱拳道：“多谢前辈好意，在下还是想先试试，看能否片叶不沾地走出这片竹林！”说罢细细观察了一阵那竹身摇晃的规律，便小心朝林中走了进去。
此事看着很难，真当他进入竹林尝试几次之后，却发现此事并非只是难，而是根本不可能完成！
那繁密的竹叶随风舞动，海风吹拂的强弱以及方向皆是不断变化，竹身摇晃的幅度自然也每时不同。他几次在竹林中闪转腾挪，曲身前行，却根本无法完全避开四面拂来的竹叶，莫说走出竹林，就是走上十步都极为艰难。
竹枝摇晃的速度自然远远及不上比剑时对手的出招速度，但是，正是那缓缓在面前摇晃的竹枝，偏就叫人看清了它的来势，却怎么也躲闪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拍打在自己身上。
几次失败之后，云天并未放弃，反而好胜心起。刚刚几番尝试让他出了一身的汗，于是索性将外裳脱了，只着轻薄内衫，再次闯入了竹林。
夜半霜寒露重，竹叶上挂满了冰凉的露珠。每次被竹叶触到，那冰冷刺骨的感觉令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竹叶从各个角度方向不断逼来，他先是极力判断出竹叶的来势，每每将身体拧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来躲避竹叶沾身。又尝试几次之后，不仅全身被露水浸透，冻得瑟瑟发颤，而且全身筋骨关节俱都酸痛不已。
“呼——”再一次失败之后，他疲惫不堪地躺倒在竹林中，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看着上方的竹叶左摇右晃。
“如此这般，怕是一年半载也闯不过这片竹林……”任点点露珠滴在脸上身上，他并未有丝毫泄气，而是暗自思索着八音让自己穿行竹林之深意。
那无序摇摆的竹枝间，确有缝隙可供人穿行，可是，在竹林中走过不几步，身体就早已拧得东扭西歪，再至下一处缝隙前，根本就无法再将身体复原，从而重新调整姿势继续穿行。
“人之身躯，颇有限制，哪能随心改变形态。莫非八音前辈就是想让我在林中舒展筋骨，协调体态？”
想到此处，他心中微微一动。回想刚刚与八音交手之时，八音的动作身法便是十分诡异奇特，根本不似寻常剑招。很多招式，便是亲眼见了，也未必学得来。
想得透，看得懂，却使不出，架不住……与自己刚刚看着那缓缓扫向身上，却又无可奈何的竹叶，正是同一道理！
心中似有所悟，他顿时精神一振，连忙从地上爬起，扭了扭酸痛的胳膊腿脚，便又来到竹林外，面色一整，再次朝林中走了进去。
这次他再不像先前那般心急，想着尽快穿过竹林，而是小心翼翼，缓缓前行。遇到缝隙大点的地方，不时还稍稍停下脚步，略作调整，再继续前进。面对每一次竹枝扫来，脑中立时浮现出相应的躲闪姿势，随即极力舒展身躯，小心回避着每一次竹叶来袭。
微弱的星光下，紫竹林中，人影随竹影一起，翩翩摇摆，左右相合，渐渐融而为一。
很多次，他依旧被那些竹叶扫到，却并不着急，而是继续缓缓朝前行进。每一次避让，身体极力舒张，每次一躲闪，脚下如猫步蛇行。身随风动，形随影变，步履间，似急奔，似醉摆，似踌躇，又似轻舞……
烛九阴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时而轻抚胡须，微微点头。那躺倒在一旁的八音，实际也一直眯眼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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