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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莽古秘境

    纵身跃下深壑之前,云天并非完全没有盘算。

    他看好了下方石壁上似有些裂缝,便想着坠至半空之时,是否能靠身上的弯刀插入那缝隙以缓住坠势,万死之中,求一线生机。

    兀宁筵见他义无反顾地抱着孩子跳入无尽深渊,心中颇有不甘。但是这里完全没有下行之路,若要下去只能往下跳,最后只得恨恨离去。

    云天下落一会,只觉四周跟一开始下到归魂谷一样,从上面看漆黑一片,但落下一段却还是能看见四周事物。

    他早已将手中石块丢弃,转而紧握弯刀,就在那一闪即逝的瞬间,看准一处石缝便狠狠将弯刀插了进去!

    吭!一刀准确插入石缝之中,令他身形一滞。真气急转,右手死死握住刀柄,继续快速下滑了一段终于渐渐止住坠势。虽只是短短片刻,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这都能行……看来天不亡我……”

    未等他高兴太久,随即愁上心头。放眼四顾,仍不见一点可以攀爬之处。上不见顶,下不见底,这可如何是好?

    当!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金属断裂的脆响传来,虚里刀已然承受不住重压,齐柄崩断!

    “啊!”一声惊呼,他再次朝着漆黑的深渊坠了下去。但是没过多久就已经坠落底部,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块巨石之上。刹那间,只觉五脏破裂,口鼻腥甜。

    他乃是背后着地,原本还插在背上的断箭又朝肉里去了几分,剧烈的疼痛让他在强烈的眩晕中保留了最后一丝意识。

    他只觉手脚冰凉湿润,耳边隐有水声,身下的巨石应该是位于一片极寒刺骨的水潭之中。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就在他坠底之后,未过多久,那昏暗的深壑之中,竟响起了一阵凄凉阴郁的歌声。

    “生有愁,死亦忧,人间七日莫停留。九重门,八向生,泅渡忘川又一轮……”

    ……

    十里平原上,榆兕兽僵卧在地,背上插满了弓箭,浑身上下刀砍斧斫,伤痕累累。口中微微渗着鲜血,趴在地上微弱喘息,已再无力挣扎。

    厉南殇缓缓策马上前,惨白的脸上挂满了狠戾阴毒的笑容,“因你这妖精和那小子,我和哥哥竟受伤至此!看本国主不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榆兕兽双目紧闭,对厉南殇之言无动于衷。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云天……你定要护好那孩儿……也护好……你自己……”

    这时,远处蹄声涌动,偏头一看,是兀宁筵带人赶了过来。

    “哥哥,抓住那小子了么?”厉南殇迎上前问道。

    兀宁筵狠狠啐了一口,火哼道:“他抱着孩子跳下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便宜他了!”又望向倒地不起的榆兕兽,狰狞的面容不断抽搐着,咬牙切齿道,“将这妖精带回尾崖城,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

    时光流转,日月更替。

    不知过了过久,当云天幽幽转醒时,身边那极寒刺骨的感觉已然消失。相反,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处温暖的水流中。想要睁眼,但眼皮却无比沉重,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法确定。

    迷蒙之中,恍惚听见不远处有水花飞溅之声,似乎还有……女子的轻笑声……

    他极力想睁眼看看身边的事物,终于,过了许久,双目之中射进了第一缕光芒……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睁眼之后,只见漫天霞光,七彩绚烂。天无日月,亦无星辰,不见白云,亦不见阴霾。远处天地交接,浑然一体,上下不分,高低不明,凝望片刻,竟已辨不清远处的草木,究竟是长在地上还是天空……

    再看看自己,此刻正躺在一条清澈的小河中,河水孱孱,温暖湿热,好似一双纤纤玉手抚过全身,令他舒爽之极。再看身边,处处长满了鲜花,五颜六色,幽香扑鼻,宛如世外桃源。

    “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望着身边的一切,他满心疑惑。明明记得昏迷之前,自己掉下深壑,躺在一处阴寒的池水里,怎么现在……

    他想要坐起身,可稍稍一动,全身竟似散了架一般,疼得他直呲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时间慢慢流逝,神志渐渐清醒,他对所处之地愈发疑惑。这里既不分天地,也没有日夜,身边的一切看似人间又不似人间。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轻盈的笑声。他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两只巨大的青鸟正静静地立在一处水池边。池子里,一个女子正欢快地戏水。氤氲雾气之中,珠帘碧落,流光溢彩。细细望去,只见人影绰绰,似翩翩起舞,悠悠然直如梦境一般。

    细细打量那水池中的人影,竟突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见过。那翩翩若仙的样子,仿佛就是自己在无心莲池边见到的那个仙女。

    “仙子……仙子……”他忍着身上剧痛,用沙哑的声音对着池中的女子不住地呼喊。

    那女子似是听见了声音,停止戏水,转眼间披上素浅的衣裙,飞快朝他奔了过来。

    “小弟,你醒了?”女子身法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然来到了他面前,声音柔若轻丝,带着一丝担忧与惊喜。

    只是,这女子却是以轻纱蒙面,看不见真容。乍一看,不像池边的黄衫仙子,倒是像极了另一人。

    “公主?你……怎么……”也不知是否因为同样蒙着面纱的缘故,只觉她的形貌几乎跟东土的洛玥公主一模一样。

    “咯咯,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我叫宓妃,小弟,你叫什么?”女子满是好奇地看着他,澄净的眼眸弯成一对月牙儿。

    “我……我叫云天……”

    他吃力地应了一句,随即满是疑惑地看着这姑娘,又不住地望着四周,急欲弄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地,甚至……自己到底是死是活?

    宓妃见他一脸懵懂,不禁轻笑着说道:“莫要瞎想,你可没死呢,我们现在正在天子畿下的莽古秘境。你在归魂谷的寒潭里泡了许久,我便将你带来这里祛祛寒气。”

    “我没死?”听得宓妃之言,云天顿时精神一振,下一刻,跳下深壑前的一幕幕飞快在眼前闪现。

    “孩子!孩子!快!我要去找那孩子!”想起放置在石壁缝中的孩子,他脑中轰然一响,大急之下就要从水中爬起来。

    “别急别急!”

    宓妃连忙将他按住,随即跑到一旁,从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抱来了一个灰袍包裹的婴儿,微笑着对他道:“孩子我已经带回来了,他没事,你莫要着急。”

    他还是不放心地朝孩子看了几眼,见他小脸通红,睡得安详,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这小家伙也是机灵,我刚从归魂谷经过,他便哇哇大哭起来,将来长大了定是个人精!咯咯咯!”看着怀里的婴儿,宓妃柔声笑道。

    “你……你怎么会……救我……”泡着温暖的河水,云天恢复了一点力气,不禁疑惑地问道。

    “我经过归魂谷,听到下面有婴儿的哭声,便下去看看。又见到丘谪的尸体,想着谷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四处查看之下这才发现了你。”

    “你也认识丘谪大哥?”

    宓妃点头笑道:“我在这里生活多年,自然认得他。”

    听她一番解释,云天心里的疑虑顿时消散不少。没想到自己竟还能留得命在,不禁对宓妃谢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莫要客气,我们也算有缘,我便叫你云小弟,你叫我宓妃或者宓姐姐都行。”

    意识渐渐清醒之后,顾不上与宓妃说话,他心里顿时泛起阵阵担忧,“兰芯!兰芯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脱追兵?”

    想到小妖处境不明,他顿时如坐针毡,连忙问道:“我在这里多久了?”

    宓妃想了想道:“自我将你从归魂谷带到这里,已经整一日了。”

    “一日?那你将我从谷中救出时,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一头榆兕兽?”说着急忙跟她描述着兰芯兽身的样子,还有无拘国那些人马的情况。

    宓妃听完却摇了摇头,见他一脸忧虑,安慰道:“你受伤颇重,背上那两只箭险些伤到脏腑,而且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管你如何担心那姑娘,也得先将伤养好。她若真被无拘国的人抓了,你现在这样也救不了她。”

    话虽如此,可叫他怎能真的安下心来。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连忙支撑着从水里坐了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缠着绷带,背上的箭尖已被取出,想来定是宓妃所为,一时间,心里更觉感激。

    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与九州之地完全不同。天地相接,峰峦曲折,河水上流,花草奇特,坐在那里朝前方望去,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峡谷之中,可是回头再望,又感觉是在山顶上。

    更为奇异的是,当他仰望天空,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是正坐着还是倒挂着。而那七彩斑斓的天空,再仔细一看,竟又与自己身边的景色十分相似……

    “我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只稍稍观望片刻,顿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见他这迷糊的模样,宓妃轻笑道:“你觉得奇怪很正常,因为这里既不是天上,也不是地下,这里是三界之中最后一块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云天听得一惊,难以置信道,“世间怎还会有混沌之地?人祖当年不是……”

    宓妃知他满心疑惑,但此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得对他道:“你泡在那寒潭中太久,身上沾染了很重的阴鬼之气,日后最好再来泡一泡这秘境中的三阳之水,才能尽快将阴气祛除。”

    说着,又将那巨大的青鸟唤来,继续道,“在这里可治不好你身上的伤,我带你去澄脐山。”

    “澄脐山?”云天一听连忙点头,又将怀中的黑色小瓶拿出来看了看,见完好无损才又放了回去。

    莽古秘境虽然玄奇无比,但他此刻哪里有心思关心这个,只想赶紧找到久垣肆了却老爹遗愿。另外,就是尽快去寻找兰芯的下落。

    宓妃的两只青鸟乃一雄一雌,雄名青鸾,雌名青凤,皆通体青绿。雄鸟头生黄冠,雌鸟头生红冠,除了体型巨大之外,看着平淡无奇。云天曾听老爹讲说天下珍奇异兽,却从未听说过这对青鸟。

    宓妃带着他坐在青鸾背上,青凤则紧随其后。他这还是第一次乘坐飞鸟翱翔于天际,不过,莽古秘境中那玄异的天地景象,顷刻就令他头脑昏涨,加之身体虚弱,很快便在青鸾背上昏沉睡去。

    ……

    “小阿哥!小阿哥……”

    也不知睡到何时,迷迷糊糊之间,一个熟悉的稚嫩嗓音在耳边响起。云天缓缓睁开眼,一张粉嫩可爱的脸蛋印入眼帘。

    “公主?”

    他惊讶地坐起身来,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心炎公主花栎瑾。环顾四周,自己正躺在一处木屋中,而小公主正一脸笑意地在旁看着自己。

    “小阿哥,你感觉怎样了?”公主娇声问道。

    他稍稍活动两下,背上虽仍有刺痛感,但已然消减了很多。他知道定是小公主替自己治的伤,这已是她第二次救自己,感激不已道:“感觉好多了,这次又有劳公主了。”

    小公主摆摆手,笑道:“小阿哥不必客气,你背上的箭伤颇深,还得好生休养,近来莫要操劳哦。”

    他只觉身体已恢复不少,急忙问道:“公主,我这是在哪?又睡了多久?”

    “这里是澄脐山莫离峰脚下,我们正在苗寨里。从宓妃姐姐将你送来,你已睡了一天啦!”

    “又过了一天?”云天听得一惊,连忙起身下床,就往屋外走去。

    “小阿哥你莫要心急,小心伤口啊!”花栎瑾在身后喊道。

    出了木屋,只见屋外田舍交错,许多身佩银饰的男男女女正各事农桑。他随便找人询问了一下莫离峰的方位,便急急朝那里行去。

    出了寨门,西行一里就是莫离峰。他心有忧虑,很快来到峰下,抬眼望去,那山峰笔直陡峭,山上洞府错落,有层层台阶环绕山体,曲折向上。正要攀登,耳畔又传来花栎瑾的声音。

    “小阿哥,你快上来,我带你上去。”她骑着食铁兽快速奔来,及至跟前,对他招了招手。

    见状,云天感激不已,也不客气,费劲地爬到了食铁兽的背上,二人一起朝山上而去。

    “小阿哥,你这般着急,是不是要去找我兰芯阿姐?”花栎瑾蹙眉问道。

    云天点了点头,满面忧色,“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我须得来一趟莫离峰,了却诸事,然后赶紧去找她。”

    “小阿哥,若阿姐真有危险,我一定会帮你将她救出来!”

    想到临别时小妖那倔强的眼神,云天顿时热泪盈眶,望着前方的山路,更觉心焦不已。

    莫离峰位处澄脐山西侧,与西域边境相去两百余里,算是比较接近外界之处。方圆数十里之内,聚居着来自九州四海的游民,乃是澄脐山人烟最为兴旺之地。巫妖在此可化作人形,流犯在此可畅谈过往,四牲相交无拘礼法,九夷往来只论性情。

    昔日中州,今日九夷,在西南北三境瓜分之下,已无多少沃土。仅剩的澄脐卫邙两座山脉,因其中蛰居之人形形色色良莠不齐,行事偏颇不遵法典,故而三境之中无人愿意费力收服此地。

    一路之上,闻听那孩子已被宓妃带上了莫离峰,云天急欲过来查看情况。宓妃虽说救过他,但毕竟对她不甚了解,心中仍有些不放心。那孩子是兰芯豁出命救下来的,他宁愿自己出事,也绝不能见孩子有半点闪失。

    “小阿哥,宓妃姐姐说她就在莫离峰的三重洞府中等你,你莫要着急。”见云天眉头紧皱,花栎瑾轻声宽慰道。

    云天想了想,转头问道:“公主,你与这位宓妃姐姐相熟么?”

    花栎瑾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此行本是来苗寨探望族胞,她正巧带你来求医,我才与她相识。不过,我看这位姐姐定是善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