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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执念

    再醒来时,眼前不是四壁萧条的天任,而是临渊自己的屋子,沈纪疑惑正想抬手看看此时是否在梦中,这一抬手却惊奇地发现那股钻心的疼痛缓解了,不过还有些酸痛,索性将手放下来准备再躺会儿。

    “现在知道疼了,我看就应该让你多疼两下长长记性。”

    听着老大周皓的声音传来,沈纪赶紧转头一看,除了九江和承德,江音阁的人都在一旁坐着,吓得他赶紧从床上坐起。

    “大师兄。”

    周皓担心他伤势,却还是板着脸责怪道:“下山前千叮万嘱让你切勿莽撞,你倒好和人比试带了一身伤回来!”

    看着老大气得拂袖,老二江源也忍不住斥责道:“你同人比试就是了,何必毁他法器?修行之人最看重法器,你毁了他法器让他以后修行如何做?”

    沈纪一脸委屈,说道:“二师兄,我也是不想的,可是他们辱骂临渊,要是骂我也没什么,可是他们骂的是临渊,我忍无可忍只能断了他们的法器泄愤,一件法器而已再修一件就是了。”

    老大见他毫无愧意,指着他怒道:“再修一件?你可知修炼法器费时费力,若是无缘一辈子就只一件法器。”

    沈纪没修炼过法器,自然不知道其中难处,不过他想着方志杨花费半年也能修件像模像样的法器,就连承德这几十年也有两件法器,心中实在难以想象像周皓说的那般困难。

    见老大在气头上,老三郑钧也说道:“你体质特殊不能与人争斗,这一次好在有掌门,不然可要你好受。”

    掌门?

    沈纪不禁有些惊慌,自己受个伤怎么就惊动掌门了?难道自己在天任耍的威风被他知道了,天任不放人,是他去把自己提回来的?想想也不至于,堂堂一届掌门怎会屈尊要人呢?再怎么也应该是做师父的去才是。

    一提到掌门,老大周皓又忍不住说道:“亏得掌门将半生修为渡给你,不然你就等着受罪吧!”

    老四陈勺赶紧说道:“老九刚醒,还是让他好生休息吧,”没等周皓说话,陈勺问道:“老九喜欢吃什么,师兄给你做去。”

    “他这样还能吃什么,做些流食让他吃下吧。”老大周皓对这个师弟也没法,方才只是照例斥责,现在看着他虚弱的身子又不禁心疼,他门下师弟何时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如今两人回来都带了一身伤,沈纪已无大碍,他还要去看看另一个不要命的师弟。当即带着老二老三向承德房里去。

    老四陈勺知道沈纪吃不惯流食,于是问道:“我给你烤只羊腿来如何?”

    沈纪连忙拒绝,烤羊腿的臭味他可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味道如今袋中还隐隐滞留,每每想起都令人反胃。

    老五朱锐问道:“你不是最喜欢烤羊腿了吗?怎么这次拒绝如此干脆?”

    老七心知肚明并未说话,只是看着沈纪的目光有些发虚,那只烤羊腿可是他偷偷放进去的,想着时至金秋下山去看看枫林享受享受,结果枫林是没看成倒被周皓拉去操练了一番,这一忙下去就忘了烤羊腿的事,等到过了几月那味道散出来闻着就让人作呕,沈纪还因此泡了几次的花瓣浴,还特意撒了好些香料在袋里,那味道是没去反倒有点吃屎的错觉,而且还是老四厨艺。

    老六何升不明其中缘由,但见沈纪眼中哀怨,向他推荐道:“那老九可喜欢吃茶蓉酥?清香软糯,酥脆可口。还有云和面,清香诱人……”

    老六还未说完就老五打断,“我看是你想吃吧!”

    老六还想狡辩,“我这是为老九着想,你且问问他想不想吃。”

    见二人争辩,沈纪问道:“可是四师兄新出的菜色?那我可要尝尝。”

    谁知此话一出,几人瞬间陷入尴尬,就听老四陈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倒希望是我做的,就是不知他去何处尝了鲜念念不忘,竟要来让我做。”

    沈纪顿时明了,老六凭着千日醉可是结识了一大帮酒友,闲来喝酒时他只需带千日醉其他自有人备上下酒菜,不知他又被哪一处的美食给迷了胃竟要让老四给他做。

    老六赶紧撇清自己,站起身来显得气势些,说道:“这可不是我想吃,方才也听见了,是老九说想尝尝,与我何干呐!”

    老四显然不想听他狡辩,揪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既然老九想吃,那就辛苦你了。”

    老七见他模样,笑道:“还是老九拍面大些,他可是求了四师兄好几次都未能如愿,如今老九一回来就有得口福。”

    沈纪无奈摇头,他知道老六好酒,没想对美食更是执着,虽自己不会做也懂得品鉴。

    不过转眼想起承德来,在天任时没来得及细细查看一番,毕竟是四场比试,虽然他修为深厚也免不了受伤,特别是那些人视他为眼中钉,定会在台上下死手。

    “承德师兄如何了?”

    老五叹了口气,说道:“老八伤得不比你少,此刻正由师父照料。”

    “怎会这样?”沈纪不免震惊,清醒时他真真切切看到承德站在台上,怎么会重伤?

    老七解释道:“可还记得魔族覆阴使?与他一战受了内伤,伤还未好又与人连比四场,前两场都还好,都是修为上的半吊子,可后两场偏偏碰上天英的落雪箭和天辅的缚神鞭,与落雪箭一比虽赢得艰难,好歹是赢了,不过也伤了元气。后又马不停蹄对战缚神鞭,若是用执铃那也赢得妥当,可他偏偏用毗酆琴又不使幻境,对战相当吃力,最后两败俱伤,毗酆琴断了琴弦,缚神鞭也没讨个好处。”

    “师兄这是虽败犹荣,输了但也挫伤了四大门派的气焰。”沈纪也听过落雪箭和缚神鞭的名号,在新一辈弟子中算是佼佼者,承德即便输了也输得光彩。

    “不,老八赢了,缚神鞭断了两截,琴弦只断了两根。”

    沈纪看着老七忧郁的面色还以为他是为承德比试输了的结果而不平,可如今赢了又有何不平的?

    “既然承德师兄赢了,那七师兄你为何还是这副愤愤不平神色?”

    老七也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为老八不平,为了你这白眼狼耗损了多少真气,要不是他将真气灌输到护身符里,护你致命一击,他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他说着还险些哭出来,沈纪和老五对他这种话本套路很是无奈,可最无奈的还是事实,老五一掌向老七拍去让他消停些,后说道:“有师父在,老八已无大碍,只是毗酆琴的琴弦难觅,想要修复绝非易事。”

    这话不假,一般法器修复就是难事,且不说材料难求,就说淬炼时的真气就难以把控,能否与断裂处相融不仅要求真气适时适当,还要材料丝毫不差。而且毗酆琴的琴弦是用脊骨练成,脊骨一断又要如何补呢?

    沈纪又问起大会的事,一问才知,当日他比试完就重伤不醒,体内真气溃散,承德见状不妙当即施展千里瞬移术将人带回来。沈纪一听千里瞬移术更觉愧疚,千里瞬移术耗费巨大,当时承德已经重伤,还为自己施展千里瞬移术,那岂不是伤上加伤更加严重!看来自己得好生为他调理调理。

    由于自己不在没能看到大会进程,于是又问道:“桑落和老方他们进展如何?赢了几场?”

    老五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同你一道回来的,比试各赢一场。”

    “为何同我一道回来?我只是受伤又不是要死!”沈纪边想边气,以桑落的修为赢下三场不成问题,方志杨若运气好也能再赢下一场,这都跟着自己回来作甚?这一走怕是又要让那些心高气傲道听途说的人乱嚼一番舌根。

    老七突然凑上前来把沈纪吓一跳,见他盯着自己说道:“你还真是要死了,我们刚见着你的时候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双眼紧闭,意识全无,可把我们吓住了。师父一搭脉连连摇头,说你活不过两日了。掌门再一搭脉,双眼微张,气定神闲,当即说你还有得救,二话不说将自己半生修为渡给你,这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听着老七绘声绘色的讲说,沈纪看着自己的双手,难怪方才觉得自己疼痛缓解,连身子也变得轻盈许多,难道这就是修为的功效?可他不明白和掌门并无牵连,怎么自己能让掌门如此耗费?那可是半生修为,掌门已六百多岁,他的半生修为多少人求之不得。

    “这次幸亏有掌门在,不然你当真是小命休矣。”老五说道。

    “那真得好生感谢掌门才是。”沈纪越是如此,越是不放心,自己平白无故欠了这么大人情,三百年的修为可太重了。

    碍于身上的伤,沈纪躺了半日实在觉得无聊,这才来到厨房煮起莲子羹来,这里面特意加了好几味药材为承德补身体,毕竟是为自己而伤,尽管流风和朱锐安慰说他已无大碍,自己还是过意不去。

    一碗莲子羹足足熬上两个时辰,看着这成色正好,闻一闻也是香气四溢,沈纪满意地端着莲子羹向外走去,正好见担柴回来的老六何升,何升一闻这香气就赶紧放下柴奔过来,贪婪地闻了闻,说道:“老九,这味道不错,给我吃上一口吧,师兄这快累死了。”

    沈纪将莲子羹盖住,提醒道:“师兄,这里面我可放了枸杞,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少吃为好。”

    何升无奈地跺了跺脚,放弃了对莲子羹的打算,转头又问道:“那茶蓉酥,云和面你可吃了?”

    沈纪就知道他惦记这个,说道:“吃了,味道果真如六师兄说的那般清香诱人,软糯可口,还有一股莲蓉香。”

    “可还有替我备着?”听他说着,何升都忍不住咽口水,那味道他可是盼了好久。没想沈纪却问道:“六师兄没吃?我还以为你吃过了,这才将它们一扫而空,那味道太绝了,你是知道的,我吃了两个月的粗茶淡饭,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这才吃得放肆了些。”

    “你呀!”何升气得跺脚,赶紧取下酒壶喝上两口,感觉不够解气,又气呼呼地朝厨房走去,嘴中念道:“老四!好你个老四!让我去砍柴又不给我吃的,老四!”

    沈纪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只有陈勺能将他们治得死死的,毕竟来自生活的压制总是那么奇妙,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已至黄昏,承德房间房门紧闭,沈纪敲了两声没人应,想来不会是歇息了,一般他是不到深夜不闭眼的。怕是伤还未愈,沈纪轻手轻脚地进去,就见承德一袭白衣如丧正对着伤痕累累的毗酆琴。除了那灰白的琴身上两道雪白如冰的细痕,原本的七弦也变成了五弦。

    沈纪将莲子羹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看着承德小声出口问道:“师兄……”

    好半天,承德才从琴上抬起双眼,平静说道:“琴弦断,断的不是我的脊梁,既断了那便舍弃,断了执念才好,你说是吧?”

    沈纪没有说话,他知道承德口中的脊梁,那是他仇人的脊骨。此刻沈纪不敢说话,因为他觉得此时承德身上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死寂。

    不过片刻,承德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对沈纪问道:“我去看你时你还睡着,可还有何不适?”

    沈纪摇了摇头,赶紧将莲子羹递给他,“莲子羹补身,我特意加了几位药材,对师兄的伤势有用。”

    承德只是点点头,示意他放下便又盯着那琴,似乎有什么将他绊住。

    沈纪只好退出来,对于承德,总觉得他就像迷雾一样难以琢磨。自己还是觉得流风看得更透些,虽然他沉溺话本,但好歹喜形于色。

    正想着,就见流风从前院而来,见他满脸笑意,沈纪就知道准没好事。刚转身往回走,就被他叫住,果不其然,听他问道:“老九,最近可是感情上遇到麻烦?”没等沈纪回话,他又说道:“我最近替你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你情路坎坷,虽有心爱人却无心伤人,你与她因爱分隔却不能相守,可叹,可叹!”

    沈纪一把打落他算卦的手,说道:“承德师兄的卦可比你灵验多了,师兄要是有何事就说吧。”

    流风佯装气恼,叉腰说道:“都是师父的徒弟,怎地我算的卦你就是不信?这可是我认真给你算的,可花费了我不少精力。”不过转而对沈纪换了副脸色,搭上他的肩就说道:“不过老九,你对桑落究竟是何心意呀?我出入花丛也算老练,怎么就偏看不懂你的心思,我见你也不像是欺骗感情的负心人,平日里说说笑笑好不自在,怎的就这么一副心肠?”

    这一提,沈纪就十分气恼,当即抱怨道:“师兄,还不是你总教我风花雪月,却不曾教我如何去接受别人的喜欢,如今我成了这副浪荡模样,你却来责怪我的不是,这算什么道理?”

    流风有些诧异,这是何道理?说道:“爱和被爱不是很简单的吗?坦然接受顺其自然不就行了?”

    “说得轻巧,问题是如何坦然接受?”沈纪看着流风,觉得隐隐不对,他既然看得清楚怎会问自己,当即问道:“不对,你不是用云水镜看得清清楚楚,那日客栈掌柜说得如此清楚,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哪日?”流风疑惑,他是用云水镜看了一行的事不假,不过沈纪说的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沈纪察觉不对,“就是那日在鸿福客栈,掌柜脸上有一道疤那个。”

    流风仔细想了想,是有这么一人不假,不过何时同沈纪有过这么一段对话?这一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可就怪了,偏偏是那日我们在云水镜前就只看见你们进了客栈,还以为是云水镜坏了,修理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何问题。”

    如此,沈纪猜想应是魔族覆阴使的缘故,也没再多想。

    流风又问道:“那掌柜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感情之事是求不来的,每个人有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你不能说我这样就是错的,毕竟我的初心可不是骗取姑娘芳心,我只是看不惯姑娘伤心罢了。”

    “这算何道理?分明是自己花心还有理了。”流风显然不赞成这种说法,只是见沈纪倍感轻松,只好嘟囔两句,对于感情,他还真把握不住。

    沈纪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心想他总不会是为桑落来斥责自己的,毕竟在感情上他这个浪荡公子可好不到哪去。他在云水镜中见了那么些奇人异事,让他好奇的也只有姑娘了,于是问道:“师兄可是感情上有何挫折?”

    流风被这么一问,赶紧摇了摇头,却显得欲盖弥彰。沈纪学着他算卦的样子,略显遗憾地说道:“呀,师兄,你这感情坎坷,你有心爱人却得不到回应,最终伤人伤己,这份爱你还是放下吧。”

    流风赶紧拉下他的手,说道:“呸!这是什么话?你师兄我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你不同我出出主意就算了,还如此诅咒我!”

    “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我怎么记得桑落也是师兄看上的,不过人家没看上你,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姑娘入了师兄的眼……”沈纪说得正兴起,却被流风打断,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不同,她很特别,特别是一双如海一般的眸子,我觉得我流风这一辈子认定她了。”

    听着他说如海一般的眸子,沈纪已猜出是谁了,当即打消他这个念头,“你还是放下吧,她是天英门下弟子,断情绝爱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

    流风还不死心,“没事,我可以等,等她脱离了天英。”

    “以她的修为,万一以后继承她师父的衣钵当了长老呢?”

    “无碍,我能见着她就足够了。”

    见他如此执着,沈纪十分诧异,“师兄,你认真的?”

    “从未如此认真过,人海茫茫,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只能是她了,从此别人再入不得眼。”

    流风兀自向前走去,依旧陶醉在她的音容相貌之中,从此别人如何作想与他无关。

    沈纪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怎么江音阁总是要出几个痴情种呢?

    这时,老五朱锐不知从何处出来,站在沈纪身旁也叹了叹气,说道:“感情就是这么难以琢磨。”

    沈纪看了眼老五的神色,同他一样,迷茫之中带些怪异,浪荡子老七也要从一而终了,这听起来本身就很是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