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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迷茫

    太阳将村子笼罩,承德几人早已起床将行李收拾好,唯独沈纪还躺着呼呼大睡,全然没有要醒的征兆。方志杨只好凑过去大叫一声将他唤醒,沈纪这才睁开睡眼,刚揉了揉眼就见几人都凑在跟前来看着他,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尴尬说着:“天这么快就亮了。”

    这也怪不得他,昨晚他纠结了好久无法入睡,刚有睡意就听方志杨鼾声渐起,就更没了睡意,等到好不容易睡着都已是深夜了。

    待沈纪收拾完行囊,桑落递给他一壶水,纠结片刻还是收下,只是这心里过意不去,直到几人离开村子还记挂着。

    见沈纪一人走在后面,一脸漠落的模样,方志杨慢了脚步等他走上来便学着他搭上沈纪的肩,说道:“我见你心事重重,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沈纪被他一手压得费力,这一手搭上来可靠了他半个身子在自己身上,将他手下压着的头发扯出来,说道:“我可能做错了事……”

    还没说完,方志杨就震惊地打断他的话,“你欺负她了!”

    “不是,谁敢欺负她?”沈纪小声在他耳边说:“有没有觉得昨晚回来,她变得不一样了?”

    方志杨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她没有,但你确实变了。”

    沈纪也承认自己变了,但这事出有因,“你可有觉得她有些喜欢我?”

    方志杨顿时笑出了声,惹得前面几人回头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收了笑,“她喜欢你不是早知道的事吗?在临渊有事无事来找你,你也乐意陪她作乐,我以为你也喜欢她来着。”

    沈纪有口难辩,“不是,这不是喜欢,我只当她是朋友……”好像这连他自己都不能信服,无奈说道:“好吧,我承认曾经是有些喜欢她,但是现在知道她喜欢我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口蹿,像两匹马东奔西走,你能明白吗?”

    方志杨摇了摇头,他还真不明白只要有人喜欢不就好了,为何喜欢了却又不喜欢?

    他顿时想到一个答案,松开了搭在沈纪肩上的手,说道:“原来你靠这种手段俘获小姑娘芳心,然后果断抛弃,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沈纪一听,一手拍过去,恨不得将他打醒,“你话本看多了?我说的是这种感觉,如果说你十分钦慕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最初对你没有感觉,但在你追求之下或是相处之下逐渐喜欢上你,但这时你却觉得姑娘的喜欢不是你希望的那种感觉,你对她的关注和喜欢十分厌恶,就像厌食一样,甚至开始讨厌见到那姑娘,这个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方志杨啧啧两声,开始数落沈纪,“这就是你的错了,明明那姑娘最初不喜欢你的,是你去追求让她喜欢上你,得到了姑娘的芳心就开始嫌弃了,你这和采花贼有何不同?采花贼骗情骗身,你不过只骗了感情,有时候欺骗感情比采花贼更加可恶。”

    “可否想过我也是情非得已,那种感觉真的无法控制。”

    “你都没尝试过怎会知道无法控制?”

    方志杨撇开他向前走去,朝桑落唤了一声,沈纪心中暗骂了一声,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去,说着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几日,沈纪都刻意避开她,即便自己已经试着同她搭话却还是显得十分刻意,不似以前的自在。

    桑落也察觉他的异常,终于还是将他叫住,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装作往日的神色,问道:“你好像很怕我?”

    沈纪像是被人拆穿的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依旧是往日的洒脱,“你这样躲我别人还以为你爱慕我。”

    沈纪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误会……”

    “误会最好,毕竟本姑娘是不可能喜欢你的。”桑落将手负在身后,故作平静地端起她往日的高傲。

    沈纪听着这话松了口气,“误会误会,不喜欢就好,我资质平庸无才无德,哪家姑娘看上我真是倒了血霉。”

    “是啊,你这人争强好胜,懒惰成性,谁家娘子看得上你。”

    “那样最好,我亡命三刀沈三郎一人一刀浪迹天涯,为民除害洒脱自在……”他随手抄起路旁的树枝比划着向前舞去,没了羁绊又是往日的爽朗的少年郎。

    桑落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凄苦,或许她这种人不配得到爱,那就别去困扰别人了。长长地吐了口气,平复心情又是往日无拘无束的模样。

    当天夜里,一行人在客栈里投宿,客栈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谈吐有着书生的儒雅,只是脸颊留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听伙计说他并无妻女,但年少时定过一次亲,之后再无感情。

    沈纪十分好奇,依他的俊朗模样年轻时肯定少不了姑娘追求。

    吃饭时,伙计特意提醒几人,说这山上的樟树林千万去不得,因为那里十分邪性。不知何时起林中开始起雾,人一旦走进去不辨方向,能走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而那些迷失方向的人,不久后他们的尸首就会出现在树林外。被发现时,他们身上只有衣物可以辨认,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皮肉只剩森森白骨。

    除了沈纪,几人顿时来了兴致,心想明日去探查一二。沈纪全然没听进去,因为他此刻的注意都在那掌柜身上,他在想他和掌柜会不会是同类人,自从听了方志杨的话越发觉得自己像他说的浪荡,可这又不是他所想,一番挣扎后越发迷茫,想他无所羁绊,竟被这琐事困扰。

    待几人上楼后,他便去到柜台找到掌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掌柜看懂他心思,问道:“你有心事,可是同那姑娘有关?”

    “掌柜怎么知道?”沈纪惊叹于他的洞察力。

    “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有心事,后又见你有意无意间躲着她,你这心事同感情有关吧。”掌柜让伙计拿来两坛酒同他坐下听他说道:“是,我想不明白为何感情如此难测。”沈纪将同方志杨的谈话说与他听,掌柜笑了笑,饮了一大口酒,看着面前的懵懂少年,说道:“每个人的感情是不同的,对待感情也有所不同。”

    沈纪也同他喝着酒,想着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感叹道:“那我这样是不是也挺招人烦的,要是哪家姑娘看上我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情有心,人心各不相同,但也不能说不同的人心就是错的,你不过是不善感情,这也不是说你就错了。”

    沈纪摇了摇头,想着他的话,又觉得不对,“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人心各不相同,但那些邪恶的心就是错的,他们害人害己,难道不是错的吗?”

    掌柜显然不太同意他这种说法,示意他看看这间客栈,客栈虽不大但摆设齐全,酒肉菜肴样样具备。“人不相同,心自然不同,但那些邪恶的心你怎么知道就是绝对邪恶的?人活于世总是要为自己争取的,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就像这间客栈里有恶霸流匪,有乞丐书生,他们只是为了留宿为了吃饭来到这家客栈,难道他们就是邪恶的吗?”

    “可是人做了错事就是错了,不管他做的是否是为了活着,就像流匪欺压百姓就是错了。”

    “可你有想过他们的初衷为何?初衷是为了害人吗?”

    沈纪无话可说,他知道天下太多人迫于无奈,初衷很难说。

    掌柜看着自己的客栈,向他展示着客栈的不同,“既是客栈,开门做生意,不问初衷不问来路,若是计较好坏耿耿于怀岂不是让自己不堪。既来客栈,不论身世如何都是客人。”

    沈纪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不过同自己想问的有何关联?当即问道:“客栈是客栈,不过同我想知道的有何关系?”

    掌柜一笑,问道:“那你可问初衷?”

    沈纪疑惑,究竟是自己的初衷还是她的初衷?

    掌柜又问道:“你的初衷是想骗取姑娘感情还是无心为之?”

    “自然是无心,平日里我是见不得姑娘伤心的,自然要逗她们开心了,不过……”

    看着他放下酒杯低下头去,掌柜长叹了口气,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说道:“看见这条疤了吗?这是退亲时她画上去的,在退亲前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只有我知道不是的。我同你一样,幼时我喜欢她,即便只是在学堂看见她也是欢喜,后来我们定了亲,没人知道我心中的欢喜,我终于要同我喜欢的姑娘成亲了。可就在第二日我见了她,她同我阿娘嬉笑言欢,我看出她很高兴同我定亲,但在我眼里她变得不再是我喜欢的模样,我开始害怕见到她,我甚至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明明她就是我喜欢的模样,什么都没变,是我变了,可我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的眼中带着悔恨却又迷茫,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可是他还是痛恨自己。“我将自己关了起来,我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敢见她,最怕见她,因为一见到她我就像生病一样不受控制,生气,发怒,将屋子里所有东西全都摔碎。最后她也失望了,与我退亲那日她怪我侮辱她的感情践踏她的尊严,我有口难言。离去之时,她用定亲的匕首在我脸上留下这道疤,我知她性情,她在怨我,可她却不知我,连我也不知,或许我是生病了无药可医。”

    “那后来呢?”

    “后来我遍访名医,没人相信我是生病了,直到我遇到一位道长,他问我何为初心,当时我不明白,后来我看到客栈里形形色色的人我才明白人的初心是为活着,而感情中的初心是喜欢。当我满心欢喜回乡时她早已嫁人,而我为了牢记初心开了这家客栈……你还年少,还可以为了感情奋斗一番,别等到错过了再来后悔。”

    “初心?”沈纪心中念着这两个字,想着自己的初心,若是说这五年的初心是为活着,那感情之中有何初心?

    他很感激掌柜的一番劝解,他当真得好生想想何为初心了。

    星子在天空摇曳,夜笼罩着世间透着宁静让人们安稳睡去,星子像是守卫一般护着人们的美梦却也有疏忽之时,梦魇钻进了美梦之中变得惊恐起来。

    桑落的梦似乎就是它们的疏忽。梦里依旧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慢慢地一个孩童踏浪而来,待他上岸来才看清他头上长着一对稚嫩的龙角,而他的眼睛很清澈就像这大海一般。

    突然,孩童消失了,眼前的大海也消失不见,周围顷刻换了一幅场景:乌云压倒了高耸入云的青山,狂风肆意呼啸着,在那乌云之间有一行人皆持剑将一红一白身影困在其中。穿过人群,桑落看清那二人,不由震惊,那白衣持剑的竟是沈纪,红衣人居然是自己!而他的剑直击她胸口,可为何她的脸上没有痛苦?

    周围又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烈火,火光逼近让她害怕,火势蔓延就快将她吞噬。霎时,火势弱了下去,从火光中慢慢浮现一个人影。那人影渐渐向她靠近,随着火光消散,她看清那是个披着黑衣的男人,男人目光如炬面色凌厉,走进些却笑着看她。

    桑落问道:“你是谁?”

    男人轻声说道:“魔君,你的父亲。”

    桑落轻笑一声,自然不信,毕竟魔族远在北荒。

    男人知道她不信,又说道:“你是我魔族公主,这一点怎样都不会改变。”

    “魔族公主?”她指着自己,有些自嘲之意,“我资质平庸无才无德怎会是魔族公主?论资质论出身,你若说幼清是魔族公主我还信你。”

    男人没有说话,衣袖一挥,一道红光凝聚在二人身前,渐渐地从红光中浮现出影像来,只见里面出现桑落身影,黑袍高贵,那模样桑落知道不是自己。

    男人说道:“你若不是我女儿,身上便不会有浮浪珠。”

    桑落依旧不信,将浮浪珠递给他,“这是他人给我的,若是你女儿的东西拿去便是。”

    男子负手并未打算接过,此时浮浪珠却发出耀眼的红光像是昭示什么,男子笑着说道:“浮浪珠是认主的,你就是我魔族公主。”

    桑落被他盯得发怵,那双眼睛满是烈火吓得她赶紧扔掉了浮浪珠,“不是!我是人,我身上流的是人族的血,我有父亲,我有母亲……”

    男子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却被她躲开,男子并未生气,却是温柔地看着她,说:“你可知‘桑落’这个名字是我同你母亲赐给你的,希望终有一日我魔族子弟能见到蚕桑遍野落英漫天的盛景。”

    “不是的,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十岁前我都没有名字,是我看到桑树落叶随口取的,与你无关!”她依旧记得那些人欺负她无名无姓时侮辱谩骂,她抓住那片桑叶像是抓住了生机,当她喊出自己的名字时只是给了他们方便,欺负谩骂依旧,她永远不可能和他们同样生活。

    男人想要安慰她,可终究他不会安慰人。“我知道这十几年你受苦了,要不是澍离,我们父女不会分隔千年之久,待我魔族破除封印之后,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我不要弥补,我是人,同你们这些魔不是一路人。”桑落想要逃出去,这是她的梦,她要醒来!

    周围火光乍起,男人有些生气,大声说道:“你是魔!你肩负着魔族使命,逃不掉的。你身上没有魔气是因为你母亲是高贵的神,你是神与魔的孩子,而你没有选择,即便轮回,你也是我夜曻的女儿。”

    “从我出生起便是孤儿,你从何说你是我父亲?你从没教育过我,唯一教育过我的是临渊,那才是我的家。”

    男人冷笑,觉得她说的话好笑至极,随手一挥,一幅幅画面在她周围围绕着,画面里是她在临渊修习的场景,可没有温馨只有嘲弄耻笑。这些无一不刺痛着她的心灵,桑落发疯地拍打着那些画面想要将它们打散,可是那些画面依旧在面前一遍遍重复着。

    “他骗了你,临渊没有给你一个家,他们欺你耳疾骂你孤立你,这样算什么家!来我身旁,为父会给你一个家,你是高贵的公主,没人敢再欺你。”

    男人向桑落伸出手却被她打掉,质问道:“你既说是我父亲,我乞讨时你在何处?我被人欺辱时你在何处?我生病无药医治你又在何处?如今我熬过了最黑暗的日子你倒是来了,来看我笑话吧,看我这十几年过得有多悲催,呵!你不配做我父亲,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男人知道愧对她,惭愧地说道:“回来吧,为父会弥补你的。”

    “我不需要!收起你的怜悯,我是人,永不是你魔族公主。”桑落转身走着想走出去,可怎么走周围都是火红一片。

    “你逃不掉的,你有你的使命,你要带着族人走出北荒,这是你的宿命,你没得选择!”

    男人的声音回荡着,周围的火焰又重新燃起,火焰之中是人们受苦难煎熬的场景,妇女抱着孩子绝望地看着漆黑的天空,而她身后是微弱的火焰,周围散发着死寂。

    “秦艽的心火就要灭了,北荒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到时钩吾的狍鸮,湖灌的瘟疫肆虐而下,我们的族人将被残忍杀害,而你作为他们的公主必须将他们带出来。他们已经上万年没有见过太阳了,上万年没有见过青山绿水,上万年没有吃过可口的饭菜,如今你还觉得你可怜吗?”

    桑落犹豫了,可她不该犹豫的,此刻她尚在人间,而他要将她拖到地狱!

    突然周围的火光散去,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阿娘没做完的事,你要帮她完成。”

    声音消失了,他也终于走了,桑落从梦中醒来发现手中攥着的浮浪珠正发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