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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昨日重现

    其实,自打沈姑娘坠落小天堂的那一刻起,木老翁的心就再未平静。

    原以为尘缘已了,原以为心已冰。然而,自打她坠落这里的那一刻起,过往的一切又复原,他再努力地学着忘却,学着忘却牵肠挂肚的人,学着忘却痛彻心扉的事。

    事实证明,有时候忘却只是逃避的借口,或者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托辞。一旦遇到与记忆有关的人或事,那些原有的刻骨铭心的东西,还会从记忆深处复活。

    他深埋了十几年的记忆,就是被这个倏然而降的小姑娘激活了。

    在为她疗伤的三天三夜里,他感受到的是美好,是疼惜,是温暖。

    他的婉芸,对,当时他感到面对的就是婉芸,那高挺而小巧的鼻子,那两道弯弯的秀眉,那长长的略微卷翘的睫毛,太像了。他不厌其烦地端详着,不厌其烦地回味着。就连她那微微含笑的睡靥,也是那么的相似。

    “抑或许,仅为巧合而已!”看着看着,他又自行否定起来。

    但她胸前的鳖甲鹿茸坠绝不会说谎啊!那可是沈家的传家宝,当年沈涌泉就是靠这件宝贝赢得了寅老太爷的青睐,从而取代了他的位置,成功把婉芸娶到家。因而,这块坠,永远是梗于他心底的硬刺。

    可对于这个小姑娘,沈涌泉的女儿,他是又爱又恨,尽管还没有完全确定是否为其亲骨肉。如果单凭对沈涌泉的恨,他绝对不会救她。然而,她却又那么像婉芸。婉芸的,就是他的啊,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

    在沈姑娘昏迷的时候,木老翁早就安排梅花鹿和小山羊为她布置了房间,房间的风格自是按婉芸的口味。没想到,沈姑娘亦是喜欢的不得了。

    待沈姑娘睡去,他还是按耐不住心底的悸动,想看看她。毕竟,他跟婉芸分离太久,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一次次浮起,又一次次被他压下。

    在崖下的日子,他不由自主地会掐算婉芸大喜之日,想像她霞帔加身的美好时刻。偶尔的,也会想象她生儿育女后的幸福生活。

    然而,如今,婉芸死了。一切都成泡沫,包括沈涌泉,万般算计换取的美梦还不是化为泡影。

    “世事难料啊!可怜芸儿,终是香消于尔虞我诈之间!”他已心痛到极点,怎么能原谅沈涌泉呢?

    “挨千刀万剐之贼,害死婉芸,亦加害于老夫。推老夫于万丈深渊者,舍你其谁?”想至此时,他的牙齿咬得吱吱响。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再怎么回味,再怎么恨,坏的不会变好,好的也就那么着,都属于过去了。或许,这就是这些年他被困此处所悟出的道理。

    按说一个大男人私闯小女孩儿的睡房,那是大忌。他在沈姑娘的绿房子前徘徊了好一阵,才拨开了绿蔓。

    “仅看一眼便罢!在其醒来之前速速离开便是。”他这样想着俯下身,再一次细细打量她。

    “仿若同一模子刻出,婉芸,芸儿……!”想到婉芸的死,他低呼着,不由自主地抹起眼泪。

    这时,一滴泪亦在沈姑娘眼角汇聚,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滚落!继之滴成了串!

    “啊!”自知被其发现,木老爹惊呼一声,逃也似地往门口退去。

    “木老爹……!”哪曾想,沈姑娘腾地跃下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恳请告诉然儿,婉芸,娘亲之事……!”她的泪滴已滚落如雨。

    木老爹没法,只得坐下来,一点点打开记忆的索。

    婉芸打小就漂亮,善良,招人喜欢。那时,木府,寅府,沈府的人都有交情。一来二往中,木青川,也就是现在的木老翁,沈涌泉,也就是沈一雄,还有婉芸,也成为亲密的玩伴,没事时就聚到寅府外的绿林中玩耍,练功。

    木青川沉稳内敛,练功时非常专注,三人同时闭气打坐,往往是他坚持到最后。

    而沈涌泉总喜欢耍小聪明,趁他俩闭目静坐时,不是溜到一边捉小虫,就是爬到树上掏鸟窝。

    经常地,他会把捉来的小虫放在专心静坐的婉芸脖中,看她惊叫着跳起来,看到她被吓得花容失色,然后追着他满树林跑,他才高兴。这样他便有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

    婉芸着一袭白色的衣衫,在绿林丛中追来追去,就像一朵洁白的云彩,纯净得让人心醉。还有那百灵一样的喊叫声,“沈涌泉,未专心练功,芸儿定会告知沈伯伯!”追不上时,婉芸都会气急败坏地大喊,最后便跑回木青川身前求援。

    “木哥哥,要为芸儿报仇啊!”木青川则依然闭目打坐,貌似不为所动,心底却酸溜溜的。

    待练罢功,木青川也不止一次地好言相劝,“唯有功夫加身,方可不负父辈之厚望,全府上下诸多人马方有坚强之首领。”

    一开始,沈涌泉还点头称是。可后来,也许是觉得在婉芸面前被说教,有失颜面,他开始表现得异常反感。

    “尽一副正人君子之作派,实乃虚伪至极!”沈涌泉极为不屑地白瞪木青川一眼。

    又得意洋洋地扬脸道:“各自安好便是,老子有传家宝在身,练不练功又有何妨?所谓志向,哈哈!无异于神马浮云耳!”

    “哼!孺子不可教也。往后莫再打扰于本姑娘啊!”见他非但不领情,反而挖苦木青川,婉芸嘟起嘴,鄙夷地睨着他说。

    “吾虽未有传家之宝,却潜心于自身修炼,定要以武功强化自身之力。若无深厚功力加持,何以守护那传家之宝?”木青川显然有些激动。

    但沈涌泉却是油盐不进,依然我行我素。

    自此,婉芸和木青川另觅佳处,拒绝与他一起练功。

    她带木青川来到了孔最,这处僻静得几乎无人踏足之地,这块阴阳两极的对立之地。

    他们先是在右岸的丛壁中修练了壁立千仞之飞走大法。此法能在近于垂直的峭壁上疾步如飞,又能飞点着树干窜至枝巅。

    刚开始,他们联袂试走,一遍遍失足,一遍遍被枝藤挡住,腿脚跌痛无数,遍身划伤累累。历时三年,终于可以在右岸的峭壁丛林中疾步如飞。

    接下来,他们又陆续修习了流星剑法,雌雄连环剑法。

    但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忽而隐遁绿林,忽而飞跃林梢,忽而上下剑挥如飞沙,忽而剑缓若落花。那双剑合击的脆响,把整个孔最激荡得充满生机。

    转瞬又是几年,他们可以在崖口的覆冰上行走自若,可以轻点着冰层翻飞几十米了。此时的婉芸,已经出落得娉娉婷婷,越发楚楚动人。

    可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碰触到木青川的眼睛,婉芸就会倏然脸红,而木青川看她的眼神亦深情款款。但他们谁都不愿表露心迹,只是在剑与剑的共鸣中感受那种无以名状的默契与情愫。

    练剑时,婉芸偶尔会站立不稳,而木青川总能迅捷地拦腰搂住她。那时他灼灼的眼神,几乎能把她融化。她直慌得大气都不敢出。

    趁练剑的间隙,婉芸在木青川的衣襟上绣了朵百合花,又在木青川送她的藏青色手帕上绣了一朵一模一样的,这是她最爱的花朵。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是的,也确实已有人到寅府提亲了,此人正是沈涌泉。

    沈涌泉早就对婉芸情有独钟,为此,他还悄悄尾随她到了孔最,只是被木青川发现,差点儿被驱下冰崖。

    他知道婉芸喜欢的是木青川,但他更知道,寅老太爷喜欢的是鳖甲鹿茸坠。因而,他软磨硬泡,甚至以死相逼地说服了父亲,以鳖甲鹿茸坠为条件,去寅府提亲。

    寅老太爷见沈涌泉生得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加之鳖甲鹿茸坠的诱惑,自是喜不自胜,当即应允了这门婚事。

    沈涌泉自是心花怒放,双手奉上鳖甲鹿茸坠。

    老太爷接过坠子,仔细端详了好半天,“集齐矣!终于得以集齐双坠!”他满意地点着头。

    “此坠性阴,老夫之坠性阳。今阴阳相聚,岂不美哉!”寅老太爷的眉毛胡子上都挂着笑意。当下就跟沈老太爷定下了婚期。

    听到消息后的婉芸,瞬时哭成了泪人!且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翌日,她放出信鸽,约木青川到孔最会和,以商量对策。

    却说木青川接到信后,心中像塞了团乱麻,忐忑阴沉到极致,只感到天塌了般地难过。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早早地来到孔最,蹲在崖隘口的冰层上发呆。

    也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猛推一把。还来不及提气,来不及动用轻功,他就坠落到极寒的冰崖下。

    “真乃天意啊!”回忆到这里,木老翁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曾想,二十年后,小乌鸦亦坠落。”

    沈姑娘简直听得入了神,木木地盯着他,游离的眼神似乎还停留在木老爹的境遇中。

    “丫头,丫头醒醒,莫吓唬老夫!”见状,木老翁赶忙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难怪爹爹不许然儿习武,难怪为那百合手帕恼怒……!可,推恩人落崖之事,绝非爹爹所为,然儿不相信,绝不相信!”回过神来的沈姑娘,头摇得像拨浪鼓,眼里噙满泪花。

    “木老爹,可否原谅爹爹?恳请您原谅爹爹!然儿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她心里矛盾得很,难于想象,一向最敬爱的爹爹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来。

    “丫头,莫再纠心。是又如何,不是又若何?一切皆不重要了。我等皆生还下来,乃为万幸之事啊!”说着,木老翁轻轻地拍了拍沈姑娘的头。

    这时,梅花鹿和小山羊各自咬了一只花篮过来,一篮鲜艳欲滴的百合花,一篮浓得发绛的蓝玫瑰。

    沈姑娘点点头,拭去泪花,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她双臂环住那篮百合花,凑到脸上嗅了又嗅,半眯着眼,作沉醉状。

    木老翁则接过了那篮玫瑰花,轻轻拍了拍小山羊,以示谢意。梅花鹿偎在沈姑娘膝下,一副温顺的神情。

    “可然儿有一事不明,此鳖甲鹿茸坠之于人间真情,究竟孰轻孰重?”突然地,沈姑娘从百合花中抬起脸来,以懵懂的神情望着木老翁。

    木老翁先是一愕,继而点头笑道,“然儿竟如此有心!坠崖之时,老夫亦为此而困惑。”他捋着髭须以深沉的口吻说。

    “宝贝之说,自是因人而异。此坠者,视权利若生命者之宝也!较之于真情,自是重中之重焉。丫头之娘亲因之委屈献身,汝之外公视名利如命之故也!于老夫而言,权势利欲乃身外之粪土耳!然,吾所辛苦维系之真情,依然淹没于权势之下。唉……!鳖甲鹿茸坠……!哈哈,哈哈……!”说着,他又激动起来。

    “喏……为之落难者,比比皆是!鹿儿,过来……!”说着,他向梅花鹿招招手。

    梅花鹿抖抖腰身乖乖地在木老翁身前站定,“鹿儿之角何以短此半截?其为何坠于崖下?”木老翁抚摸着梅花鹿那只明显短半截的角,疼惜地说,“此乃鳖甲鹿茸坠之牺牲品啊!”

    但见一串泪珠自梅花鹿眼角滚落而下。

    “相传鳖甲鹿茸坠为千年海龟之甲与百年梅花鹿之角拼合而成,集天地阴阳之气于一身,拥之者,阴阳之气平衡,寿延千年是也。而汝身下之龟,乃传说之千年海龟。鹿儿,便是那百年之鹿。”说着,木老翁又疼惜地抚摸着鹿背。

    “想当年,贪婪之辈剜取此龟之甲片,割取鹿儿之鹿茸,遂扔其于孔最崖隘口之下。老夫坠崖之时,龟鹿皆困于藤蔓之中,动弹不得,仅凭壁顶渗出之汁液维系性命。

    而距其不足一尺之处,则为受枝藤捆缚之大蟒。那蟒吐舌扬须,对海龟与鹿儿虎视眈眈。老夫坠崖之前,此境况僵持几百年之久。如若那鳖甲尚完好,则蟒蛇恰能触及龟背;如若鹿角尚完好,蟒蛇便可含取鹿角,继之一点点吞食鹿儿。其缺憾逆转为成全,可谓因祸得福是也。

    幸亏老夫伤势轻浅,设法救出海龟鹿儿,后救得蟒蛇。如此,诸生灵皆甘愿孝忠于老夫。”

    鹿儿听懂木老翁的话,扬鹿角蹭了蹭他的脸,以示感激。

    沈姑娘以手托腮,屏息听着,像是一下子穿越了上百年。

    “难怪诸府均视此坠为宝贝呢!”她握着胸前的鳖甲鹿茸坠,仿佛感受到一种神圣的力量。

    “然而,此坠却屡次引发诸府之争。”木老翁斜睨了一眼鳖甲鹿茸坠。

    “最初,诸府轮流保管鹿茸坠,各方尚可和睦相处。到既定之日,自会送往下一府邸。

    然而,私欲为诸乱之源也!寅府之人背信弃义,竟私吞阳性鹿茸坠,仅以阴性坠送往沈府。而沈府之人亦重蹈其覆辙,将其据为己有,且谎称为祖传之物。哈哈,哈哈……!本为诸府共有之物啊!”木老爹顿了顿神,大笑着站起身。

    “终致于,婉芸付出生命之代价。诸府之间,亦再无和睦可言。阴阳失衡,乱像丛生。而今,沈涌泉……!”讲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触到了沈姑娘的痛处,他赶紧收住了口。

    果不其然,提到沈涌泉,沈姑娘心下一紧,立马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爹爹,然儿该如何救助爹爹。”想到还在沈府挣扎的沈涌泉,她又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求求木老爹,指点然儿,该如何离开此地?四十九日,一旦超过四十九日,爹爹便再无生还之期啊!”她一下跪在木老爹面前,拽着他的衣袖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