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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囚笼之鸟

    地下车库里灯光白得发冷,我穿着套头卫衣,戴着口罩躲在柱子后面。我不想让自己在监控里被认出。已经等了两个小时,手脚冰凉,胸口闷疼。我右手边五米处是一辆大红色的奥迪轿车,车身曲线婀娜,一尘不染,像她的主人,风情万种。

    电梯一阵响动,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响起来,我很熟悉这个节奏。身着深色羊毛大衣的高挑女人走到车旁。车门闷响,关上了,梁萍应该在系安全带。现在正是时候。我一个箭步冲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拉开车门,钻进车去。

    梁萍一声惊呼。我右手伸进外套里,掏出刀,从腹部伸到梁萍腰间,我要保证从车外看不见刀。

    刀抵上了梁萍的腰,梁萍低头看见刀刃的寒光,脸色惨白。

    “安静,开车。”我压低声音说,说完才察觉自己的嗓子完全哑了。

    梁萍抬头看我,眼神从惊恐变成愤怒。“李俊!”她认出了我。

    我不相信能在她面前伪装。帽子和口罩的作用不是为了骗过梁萍,如果眼前的女人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从监控里认不出我来就足够了。

    “别喊,快走!”我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杀头,她呼吸急促,额头上汗珠渗了出来。

    “你开上高架,我有话要问你。”我下达命令,梁萍没有反抗,颤抖着启动车,开出地库。

    夜色清澈。

    梁萍歪过头看我,眼睛里晶莹含泪,颤声说:“李俊,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至于。”我说。

    “你先把刀放下,就放边上,好么,别对着我,求求你。”梁萍带着哭腔说。

    “你少说话,开车。”我没理会她的恳求。

    梁萍盯着向后滑过的盏盏路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皱得像是路边的秋草。她思索良久,怔怔望着前路,说:“我听你的。你别冲动,先把安全带系上。”

    见她无意反抗,我把刀握在右手里,然后用左手艰难地拽下安全带扣好。梁萍沉默着开车,只是呼吸粗重,表情凝重。她好像在思索什么,也许是猜中了我的目的,过了半晌,窗外的车流稀疏起来,梁萍打破了车里冰封一样的沉默:

    “陈莹现在很安全,只是不想见你。”梁萍说道。

    我心中一紧,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却直奔主题,梁萍果然和陈莹的失踪有关。

    引擎的轰鸣像是幽怨的哭泣,车开上了通往郊区的高架路,道路两侧的路灯延伸成两条金黄的线,在目光的尽头纠缠在一起。

    “孩子呢?”我问。

    “她怀孕的事儿是假的。”梁萍说,语气平缓下来,却像熔岩般炙烤着我的耳膜。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只是想亲耳聆听判决。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张孕检单,它剥夺了我和赵慧的孩子,今天梁萍又用一句话杀死了我和陈莹孩子。

    “陈莹人在哪儿”我问。

    “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谁知道?”

    “嗯……”梁萍迟疑起来。我用刀把敲起车门,闷响再度回荡在车里。

    “杨程知道,只有杨程知道。”梁萍说,声音虚弱无力。说完身体好像泄了气,瘫软在驾驶座上。

    杨程?!我脑子飞快运转起来,回想和陈莹重逢的经过。

    从J市回京的车票是杨程给我订的,只有他掌握我详细的行程。当天杨程罕见地去车站接我,想必是亲自监视计划的第一步是否成功。

    在与陈莹重逢前不久,杨程适时地借给我西山别院的房子,理由是为了林沐,现在想来,西山别院就是为陈莹和我准备的。

    我和赵慧离婚时,杨程对公司的交接进度了如指掌,方便让我们的财产分割和股权转让尽快完成。更关键的是,现在公司的负责人变成了杨程,他成了最后的赢家。

    我有些懊恼,即便没有在落入陷阱前察觉到杨程的异常,也应该在昨晚就意识到杨程才是陈莹背后的黑影,应该直接找杨程才对。

    懊恼并不能给我答案,梁萍也并非和事情毫无关系,还是先从她问起吧。

    “把你知道的全讲出来,我时间很充裕。”

    “要是从头的话,那要从十多年前讲起了。”梁萍语气悠远,像是窗外深秋的寒气,车里的呼吸声平静下来。梁萍也许意识到了,现在她没了性命之虞。

    我说:“你能把着十多年里的每一天都讲清楚最好。”

    梁萍眼神空灵起来,睫毛微动,瞳孔迎着窗外的灯火,她看着前路,像是望向回忆。

    “十多年前……应该是快二十年前了,你去帝都上大学了,陈莹和我留在了J市,她经常找我,喝奶茶逛街什么的。”漫长的故事是最好的镇定剂,梁萍讲起故事,声音自然沉稳,脸上的肌肉恢复了优雅的形状。

    “后来好像是放长假,国庆节吧,她去了趟帝都,是去找你的。”梁萍边说边看向我。我点头。

    “回来之后她特高兴,浑身都是甜蜜的味道。我心里却不高兴,我和她说,断了吧,在本市找一个,别总往帝都跑了。”梁萍说完,我心里一紧,想陈莹如果听了梁萍的劝告,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莹莹没听我的话,还是总去帝都找你,回J市之后也总是抱着手机。她们学校不少男生追她,她全不理睬。我问她,李俊为什么不回J市找你,偏要你去帝都,别是他在帝都另有新欢。可她根本不往这方面想。”梁萍说得气喘起来。

    车在高架上面飞驰,引擎低吼着。高架下面划过居民楼密集的光点,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是一长串的故事。我们在一路西行,快到西山别院了,我想。

    “出事的是大四那年。我当时正在和我男朋友……的一帮朋友一起吃饭唱歌,接到陈莹电话,她在电话里只是哭,我问不出个四五六来,就让她来找我。第二天她见了我就往我怀里扑,趴我身上哭得缩成一团。”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这应该是赵慧把我和陈莹捉奸在床的那次,陈莹见我去追赵慧,就消失了,应该是直接回了J市。

    我压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味道,说“你接着讲。”

    梁萍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当时问陈莹,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答。等她哭了一阵起来,看见桌上剩了半瓶酒,我记得是烈酒,她说想喝。我当时脑子也懵了,没拦住她,她一口气干下去了。莹莹之前可是一杯啤酒就会醉的人,半瓶烈酒喝下去,很快就晕了。我陪她睡了一晚。”梁萍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湿润,眼角闪起了光。

    “接着讲。”我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剧情,心中悲戚,不忍卒听。但梁萍平静地讲了下去:

    “陈莹和我说完你们在帝都的那些事儿以后,她和我联系就越来越少,一两个月才约在一起吃个火锅逛逛街之类的,我当时没察觉到什么。后来有一次,我想找陈莹逛街,她电话打不通,我就去她宿舍找她,发现她跟别的男生逛街去了。”

    听到这里,我闭上眼睛,耳朵里灌满了发动机的轰鸣、悠远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后来陈莹怎么来帝都了?”我压抑住胸腔里的一团火焰,颤声问。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等到我跟着你来帝都之后,过了两年吧,有一天有人敲我的房门,我开门,门外是个打扮精致的少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陈莹。我又惊又喜,抱着她喜极而泣,问她怎么找到我的,她说是杨程告诉她的。”

    又是杨程!我觉得有些头痛,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好像要涌出来。

    “陈莹说她来帝都BL集团工作了,在和同事吃饭时认识了杨程。”梁萍一边说,一边怔怔望着前路,前面是黝黑的水泥丛林,没有一丝灯光,那是建设中的新房。

    “与陈莹重逢之后,我一有时间就找她逛街,开车去兜风,喝酒唱歌什么的。陈莹改变了很多,白的红的甚至是洋酒都来者不拒,酒量惊人。”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问。问完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蠢。

    “陈莹让我一定要对你隐瞒她的存在。她想让你忘了她。”梁萍嘴角一撇,我猜是不屑。

    “我没能忘了她。”我看着窗外拉成线的橘色路灯,低声说。

    “她让你忘了她……我当时觉得是因为她还爱你,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恨你。”梁萍说得云淡风轻。

    我闭上眼睛,咀嚼着梁萍的话。

    梁萍见我闭目沉思,继续讲她的故事。

    陈莹说她现在和一个叫叶小兵的公子哥在一起,叶家有权有势有钱,是地位高到我们连见都见不了的人。她说她现在过的很好很满足,但除了一件事以外……

    “什么事?”我问。

    梁萍听见,转头看了我一眼,说:“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