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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兴国 8

    珮赢被解除禁足后,便常到瑶赢、璐赢、瑜赢宫室内闲坐。

    那日,当她进去后,见璐赢正在专心描画绣样,瑶赢、瑜赢正低头在绣架上刺绣。

    瑶赢瞥了一眼珮赢,说道:“你不在你居室好好呆着,又来做什么?”

    珮赢不慌不忙为自己倒了一杯果茶,说道:“什么话!我的禁足早已解除,为何不能来?不让随便出宫倒也罢了,宫内还不让人四处走动,岂不要闷死、憋死?!”

    瑜赢抬首说道:“听说你前几日偷偷……”瑜赢突然住了口,四下里看看宫娥们都在外头,低声向珮赢嗔怪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万一被识破,可是闹着玩的?!”

    珮赢笑了笑,不屑道:“哼!发现又怎样?我又不是去干偷鸡摸狗之事!他们认不出我女扮男装,是他们太笨!嘻嘻嘻……”笑完突然又叹口气“我说你们几个也真能坐得住!”

    璐赢和瑜赢都不说话,低头专心干自己的。瑶赢说道:“不说你自己坐不住,还来说我们!”

    珮赢:“我说你们别绣了!别绣了!难道你们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你们几个指导绣工做的那件玄色龙袍,今晨国君只看了一眼,竟然都没有穿,就让人收起来了!”

    “为何?”大家问。

    珮赢:“我听内侍说,国君嫌那件衣服太过华丽了!”

    瑶赢:“原来国君不喜欢华丽的衣裳啊!”

    珮赢:“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有人嫉妒姐姐手巧,从中挑唆着不让国君穿,也未可知!”

    贴身宫娥在一旁插嘴道:“奴婢刚刚听说,国君让宫内大几百的织工、裁工和绣工都停止做新衣了!”

    “为何?”大家问。

    “君上说,日日换新衣太浪费。”

    瑶赢:“这说明,国君惜才爱民,崇尚节俭,果然是明君呢!”

    珮赢:“本想借此让国君欢喜,然后注意到我们几个,没想到弄巧成拙,哎!又白费我一番心机!”

    瑶赢说道:“我看你呀,本分待着比什么都好,瑄夫人通情达理,待我们又不薄,何苦非要费尽心机争宠出头呢!”

    珮赢冷笑道:“哼!我不甘心!我看不惯君上就宠着她一个人!我们哪点比她差了?凭什么任她一手遮天?我们凭什么就该被冷落?想想我就来气!”

    瑜赢:“又没只冷落你,公主都那样,我们还求什么呢?”

    珮赢叹了口气:“是啊!咱们那个大公主可真够沉得住气。”呆了半晌,她突然像打了鸡血般昂然说道:“不行!我得找她去!”

    “国君不是警告过你,不许打扰怀赢公主吗?”

    “我偶尔去看望还不行?国君又没有命令我们断绝来往,真是的!”说完,珮赢走了。三个人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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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怀赢宫室,珮赢在室外便听到公主正在抚琴,琴声如泉水奔泻,欢快悦耳。听得出来,公主此时心情正佳。

    珮赢悄悄溜进去,没有作声,走到客厅中央,挥舞衣袖,摆动婀娜身姿,随琴声翩翩起舞……

    怀赢看到,与珮赢相视一笑,愈加欣然而奏……

    一曲罢了,怀赢招呼珮赢入席喝茶,笑道:“我们姐妹里,还数妹妹舞姿最为曼妙!”

    珮赢对着铜镜理了理云鬓,叹口气道:“曼妙又怎样?横竖也无人欣赏!”

    怀赢笑道:“姐妹们欣赏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只有他赏识,我才高兴!”

    怀赢低头喝茶,默不作声了。

    珮赢看怀赢不接她的话茬,转题说道:“姐姐今日心情不错啊!”

    怀赢放下茶杯,微笑道:“是啊!姐姐我现在没有任何心结了。从此以后在这世上,再没人让我恨之入骨。这还要感谢妹妹你的胆识!不过,这样的事太危险,以后断不可有第二回了!”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珮赢得意地说道。

    “什么?”怀赢大吃一惊,“第二回了?你……”

    “算了!不说了,过去的事儿了!”珮赢敛了笑容,说道:“姐姐!姐姐真的这样想吗?只要没有恨的人就心满意足了?姐姐难道不想……被人爱吗?姐姐!”

    怀赢叹气道:“唉!得遇真正既两情相悦,又身份匹配之人,谈何容易!作为一国嫡公主,我已有最好的归宿。爱不爱的,如之奈何?况且,他恪守伦理,只将我当侄妇、甥女看待。好在,他是一位明君,善待我们姐妹是无疑的,这总比守着子圉那样的昏君强吧?”

    珮赢听了,突然掩面而泣,拿出一块精致丝帕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姐姐既这样想……倒也无妨,只是妹妹们……从此永无出头之日了!”

    怀赢见状,连忙拉着珮赢的手说道:“妹妹莫哭,君上若能青睐妹妹,姐姐自然是高兴的!”

    “恐怕姐姐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怀赢:“那你说,如何才能让君上青睐妹妹?姐姐若能帮得上忙,难道还推脱不成?只是君上对我们敬而远之,怕接近他都难啊!”

    珮赢抬起头:“姐姐若诚心帮妹妹,妹妹倒有一个主意!”

    “妹妹请讲!”

    见怀赢答应帮忙,珮赢立刻收敛戚容,欣然道:“我听说呀,仲秋节时君上将要大宴群臣,姐姐何不去跟瑄夫人请求,让咱们在宴会上以曲舞助兴?到时候姐姐抚琴,妹妹伴舞,以我姐妹一流的琴艺和舞姿,定然惊艳全场,我就不信君上会对我们无动于衷!”

    “这……”怀赢面露怯色。

    “姐姐!求求姐姐了!好不好?我的好姐姐!”珮赢一个劲儿摇着怀赢的手臂百般央求。

    怀赢沉吟半晌,答道:“好吧,说一说倒不难,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珮赢兴奋道:“太好了!都说那瑄夫人仁义淑德,若她拒绝姐姐这个正当请求,说明她就是心胸狭隘的假仁义、假淑德!实际上是明里暗里打压咱们姐妹的毒蛇恶霸!”

    怀赢无语。其实她实在不愿意开这个口,更吃不准这样做到底合不合适,只是看到同宗姐妹愿望如此急切,若拒绝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便勉强答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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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西落,夜幕低垂,绛城渐渐笼罩于茫茫夜色之中。

    铜缇宫各宫室门前和甬路两边的青铜灯柱渐次被点亮,昏黄的灯光从白色灯罩中透出,与天边的星月遥相辉映,使铜缇宫显得睡眼朦胧起来。

    寝宫内,一整天被政务缠身的文公终于乏得支撑不住,命内侍将堆满奏呈的小茶几抬了下去。瑄夫人见国君不停摇动脖颈臂膀,便过去为他按揉肩颈。

    文公趁势将头靠在瑄夫人胸前,微阖双目,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瑄夫人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白日里在朝廷上威严无比、挥斥方遒的国君,夜里却像个玩累的孩子似的依偎在自己身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心想他实在太累了,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此起彼伏的国政大小事日日让他操劳不休。唉!为了复国,已然忍辱负重、历尽坎坷;为了兴国,又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做明君当真是太不容易的一件事。每想及此,瑄夫人便又心疼又无奈。她用手轻轻按摩文公的头皮,摸到太阳穴处,问:“痛吗?”

    “有一点。”

    “那躺下,我给君上揉揉吧!”

    重耳听话地仰躺,将头枕在瑄儿腿上,闭眼享受着夫人力度适中的按摩,暂时抛却杂念,放空身心。这已然成为他每天最惬意、最享受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文公握住瑄夫人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夫人知道,这是夫君怕她手指酸困,让停下休息的意思。

    瑄夫人笑着抽回手继续按摩。一面摁,一面说道:“国主。”

    “嗯,小的听命,君夫人有何指示,尽管吩咐?”

    “噗嗤……”夫人被国君一本正经的谦卑给逗乐了。

    “白天,怀赢来找过我。”

    文公敏感地一把握住夫人的手,睁开眼问道:“找你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可否对你言语不恭?”

    夫人笑道:“没有,怀赢一向对我很尊敬的,她说,仲秋节国主宴会群臣,能否容她献曲助兴?”

    “献曲?宫内不是有专职乐师吗?何苦劳她屈尊献曲呢?”文公问。

    “另外,她说珮赢善舞,届时也想以舞助兴。”

    文公未置可否,沉默半晌,突然翻身坐起,严肃而奇怪地看着子瑄,问道:“你觉得呢?”

    “我?我无所谓啊!她是在通过我请求国君您的示下。”夫人一脸坦然地说道。

    文公蹙眉问道:“怀赢献曲,珮赢献舞,你……就不觉得她们……有所企图?”

    子瑄眨巴着眼说道:“她们无非是想博取君上欢心而已,也……可以理解吧?”

    文公惊讶道:“别的女人千方百计博我欢心,你就不嫉妒、不担心、不着急,也不警惕?”

    “别的女人?她们可都是君上的女人啊!”瑄夫人眨了眨眼,反问:“我应该嫉妒、应该担心、应该着急吗?可我嫉妒什么?担心什么?着急什么呢?”

    文公一脸嫌弃地上下觑看她,嗔怪道:“意思是……你就不担心我移情别恋、见异思迁,被别的女人抢走?”

    瑄夫人扑闪着她那双大眼睛,说道:“这……我倒是真没想!那君上……真会移情别恋、见异思迁被别的女人抢走吗?”

    文公起先还故作生气地轻咬下唇,眯眼嗔视夫人,终于还是憋不住笑了,然后用食指点了点夫人的鼻尖说道:“你呀你呀!真是个痴人!”

    夫人继续说道:“你若会移情,我担心何用?你若不会移情,我又何必担心呢?”

    文公张开双臂,无奈地将夫人搂在怀内:“痴人!这不公平!”

    “为何?”

    “你我这一生,只让我担心你,而你从不不担心我,难道公平吗?”

    瑄夫人笑道:“这也只能怪君上!”

    “为何怪我?嗯?”

    “因为……在我眼里,天下男子的好都在吾君一人身上了,害得我心无旁骛,一心只顾念君上,哪里会提防别的女子博取君上欢心呢?难道……别的女子还有机会让国主移情别恋吗?”

    “那可说不准!你可得看紧了!哼!”文公肃然道。

    瑄夫人大笑,然后问:“那,国主是准,还是不准?”

    “你看着办吧,由你定。你说准便准,你说不准便不准,以后这样的小事,劳烦君夫人做主便是!好吗?”说完又躺下。夫人继续给他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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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当珮赢得知国君准许她和怀赢仲秋宴会献曲献舞的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她不禁取出从秦国带来的一件薄而透的粉色蝉翼纱做的舞裙比在身上,想象着她在众目睽睽下穿着这件舞裙翩翩起舞、惊艳四座的情景……她仿佛看到:殿上群臣无不目瞪口呆痴望着她的舞姿,国君更是两眼热辣、直勾勾盯着她一路朝她走来,最后霸气地伸出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然后……然后国主就再也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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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文公在书房内看书。冬青走过来禀道:“国主,仲秋菜单和曲单送来了,请过目。”

    文公放下手中简册,点点头。

    冬青便将两片木简送到国君面前。

    文公拿起一片,见是菜单。看完后,拿起笔将其中的鹿肉、雁肉、豹腿、熊掌等近一半菜肴勾掉,只留了猪、羊、鸡、鱼等几样普通菜肴。当他展开曲单看时,问道:“《羽舞》?这支《羽舞》倒很鲜见,是乐官新排练的吗?”

    冬青回道:“禀国主,这支《羽舞》是赢夫人和珮赢将要演奏和伴舞的曲子。”

    “哦?寡人记得《羽舞》乃楚国音乐,寡人记得在楚国时看过。舞者身着轻纱,手执五彩鸟羽,十分艳丽妖娆。”

    看完以后,文公思忖片刻,说道:“冬青,让人到后宫,将珮赢的舞裙拿来给寡人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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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青派了一名宫人到珮赢处取舞衣。

    “哦?国君要看我的舞衣?”珮赢一听,踌躇起来,思虑再三,也猜不透文公深意,只好将舞衣拿出交给宫人。宫人刚要走,珮赢叫住:“等等!”珮赢拿回舞衣,说道:“请在门外等我片刻!”说完,让宫娥领宫人去喝茶。

    珮赢提起舞裙想了想,毅然拿起剪刀,将舞裙的前后领口各剪低了两寸,然后对着镜子在身上比了比,得意而自信地笑了……

    她刚要拿着这件舞裙出去交给宫人,走到门口又犹豫了……

    最后,珮赢将这件收起来,另拿了一件普通舞裙交给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