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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转机 3

    不久,丕豹受命携使团入楚国接重耳赴秦。

    见面的一刹那,丕豹情不能已,向重耳跪倒失声痛哭……

    重耳与丕豹自小便是学宫同窗,两人虽无深交,但彼此钦慕对方学识人品已久,自重耳被分封蒲城后,两人再未见过面。转眼将近二十载一晃而过,各自都经历了家破国乱之变,重耳流亡自不必说,丕豹则因父亲丕郑被吕甥之党屈杀,不得已逃亡秦国避难。如今在异国他乡重逢,类似的身世遭遇加上同乡共土的深厚情愫,怎能不令二人百感交集、怆然而涕下?!

    重耳深知丕豹满腹委屈仇恨,将之扶起好言抚慰一番。待丕豹见过楚王后,与之促膝相谈,听丕豹细细讲述夷吾上位后屠杀里、丕之党的详细经过。

    控诉完奸臣乱党的累累罪行,丕豹请求道:“秦君这次有意扶持公子,公子返晋复国后,定要帮我报杀父之仇、了我此生遗愿啊!”

    重耳说道:“丕大人放心!天若佑我复国,必使沉冤昭雪、天理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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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公子圉偷偷弃秦,连夜奔回绛城,见到了病入膏肓的君父夷吾。当吕甥、郤芮将他带到国君病榻前,子圉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君父与他之前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其死灰枯槁般的面容尽显下世光景,让他感到异常的恐惧。

    夷吾侧头看到已是成年的公子圉,异常激动,他努力抬起床边颤抖的手,伸向跪在榻前的世子,似乎想把自己苦心挣来的江山社稷亲手交给他。

    子圉还在发愣,吕甥碰碰臂肘示意他,他才伸出自己的手准备去握君父伸向他的那只手。此时他刚刚适应寝室内昏暗的光线……

    突然,公子圉清楚地看到,夷吾手上、腕上、脸上布满密密麻麻黑红色的溃烂脓包,不禁大吃一惊,吓得往后一缩,险些撞到斜后方的吕甥。他心下暗想: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病?

    吕甥、郤芮在旁边及时扶正世子,堆笑说道:“世子殿下!寡君将要嘱托身后大事,请往前一步!”

    “不用!我……能听到!”子圉赶忙说。

    吕甥对夷吾说道:“国主,世子在此,吾君有什么托付的话,就赶紧说吧!”

    夷吾攒了攒力气,嘱咐道:“吾儿回来得……正当其时!吾儿切记:寡人百年之后,定由……吕大人、郤大人辅佐吾儿主丧即位。吾儿还年轻,内政外交都要多多……倚重二位大人。另外切记一件事:你叔父重耳乃寡人心腹大患!听说他这些年……周游列国,四处求援,伺机复国夺位,吾儿不可不防啊!一定要想方设法……除之……而后安……”

    子圉听了心里暗想:“既然知道重耳乃心腹大患,那你为何不除之而后安?偏偏要将此后患留与我!”听着听着,他不觉神思恍惚起来……眼前开始飘飞那些梅红色的脓包,那些脓包一个一个越飞越多,飞着飞着又一个个朝他袭来,纷纷附着在他的身上脸上手上……

    “我天!”子圉细思极恐,不寒而栗,顿时觉得浑身瘙痒难耐,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没等夷吾嘱咐完,便爬起来转身避之唯恐不及。

    吕甥、郤芮看着世子背影,相顾冷笑,再看看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夷吾,已然是一副挨日子等死的光景,便也捂了口鼻,迫不及待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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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一行人告别楚王离开郢都,朝秦国方向开始了长途跋涉。他们顺汉水沿岸一路北上,好在车马物资都充足,晓驰夜宿近一个月后便进入秦界,翻越秦岭,再顺渭河逆流而上,数日便可到达秦都雍城。

    虽然路途遥远令人十分劳累,并能强烈感受到北方的日渐严寒与干燥,但每个人心里都是热切的、激动的、兴奋的。在外流亡多年,时光改变了容颜,乡愁却日益浓烈,每个人都期盼着早日回去,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国去和亲人团聚,哪怕是离故国近一点的秦国也好。公子复国在望,他们总算苦尽甘来,将要迎来人生的重大转折,这些希望让每个人信心百倍、劲头十足。

    车内,子瑄打开临走时香橼公主送给她的一幅绢画。绢画裱在一层苎麻织就的底布上,坚挺有型、色彩明丽。画中有槐树、桑树、枣树,有蓝天、白云、飞鸟,有河水、鸳鸯、猫咪,绛红色的蜿蜒小路上一对情侣脚印似有若无……

    “真美!公主把从自己这儿听来的晋国春光全部画下来了,还画出了她自己心里的‘春天’!”子瑄心想,“这个楚国公主有一颗多么善良纯真的、白玉水晶般的内心啊!但愿这颗水晶白玉心永远不要为红尘所沾染,但愿她得遇使她终生幸福的意中人!”

    丕豹很是健谈,一路上,他将骊姬之乱以来晋国政局如何动荡、夷吾上位后如何大肆肃清异党、涂炭黎民,以及秦晋两国外交如何一步步恶化导致韩战交锋等种种事件,向大家一一作了详尽叙述,包括他逃到秦国为臣后,看到秦国如何一步步一天天崛起壮大。

    重耳问道:“丕豹,你能说说秦君重用的贤臣百里奚,为何人称‘五羖(音谷)大夫’吗?”

    丕豹说道:“是这样,百里奚本是虞国大夫,虞国国君不听百里奚劝告,而接受晋献公贿赂的白玉和良马,同意晋国假道伐虢。献公灭虢国后,回师又顺道灭掉虞国,俘虏百里奚。后来百里奚作为伯姬公主的陪嫁奴隶被遣往秦国,又伺机逃离秦国跑到楚国宛地,被楚人捉获。秦君听说百里奚非常有才能,想用重金赎买他,但又担心楚国不同意,就派人对楚王说:‘我家的陪嫁奴隶百里奚逃到贵地,请允许我用五张羊皮将其赎回。’楚国答应并交出百里奚。当时,百里奚已经七十多岁,秦君亲手解除对他的禁锢,跟他谈论国家大事。百里奚推辞说:‘我是亡国之臣,哪里敢与您讨论这些?’秦君说:‘虞君不信任您,所以亡国,这并不是您的罪过。’秦君与百里奚谈论了三天,认为他果真有治国大才,于是拜他为大夫,把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百里奚因此被戏称‘五羖大夫’,意思是用五张羊皮换回的大夫。百里奚对秦君说:‘其实,我比不上我的朋友蹇(音简)叔,蹇叔比我有才能,可惜没人知道。”秦君问何以见得蹇叔有才,他说:“我年轻时外出游学求官,被困在齐国,蹇叔收留了我。当我想侍奉齐君无知时,蹇叔阻止了我。后来无知被杀,我得以躲过一场灾难。当我游历到周地,那时的周王子颓喜爱牛,养牛成为尊贵又赚钱的职业,我本可以凭着养牛的本领求取禄位,当子颓想任用我时,蹇叔又劝阻我,于是我离开了颓,才没有跟颓一起被他的敌人捕杀;侍奉虞君时,蹇叔也劝阻过我。我虽知道虞君不能重用我,但实在是心里喜欢利禄和爵位,就暂时留在虞国为相。现在想来,我两次听从蹇叔之言,都得以幸存;一次没听,就沦为亡国之奴,因此我认为真正有才能的人是蹇叔啊!’听了百里奚的举荐,秦君便派人带着厚礼去迎请隐居山野的蹇叔到秦国,拜为卿大夫。由此秦君聚集了更多天下英才,秦国实力得以日渐强盛。”

    重耳听罢感慨道:“看来,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与为君之道息息相关。而为君之道,说难则难,说易也易。”

    赵衰笑道:“何为难?何为易?公子不妨细细说来!”

    重耳说道:“先说易处:一国之君,若能做到胸怀万民,亲贤臣远小人,任用有才能的人一起治理国家,则国泰民安、国富兵强。远者譬如舜帝器重大禹,禹王重用后稷,商汤举贤臣伊尹﹑仲虺(音挥),文王拜姜尚为谋、武王倚重周公为政;近者则有齐桓之拜相于管仲,秦君之授能于蹇叔、百里奚。相反,一国之君若无视黎民百姓疾苦,亲小人、远贤臣,骄奢淫逸、草菅人命,则早晚必致国家动荡、民不聊生,甚至是国破家亡。比如夏启之逸乐、后羿之淫游、夏桀之违常、商纣之菹醢(音海)、骊姬之乱政、易牙竖刁之祸国……真是不胜枚举,无一例外。再说其难处:难就难在,为君之道似乎人人都懂,但真正手握大权君临天下之时,能做到时时处处谨言慎行、摒弃骄奢淫逸之惑、秉持公正慈悲之怀,时时处处能做到辨别贤佞、聆听忠言者,能有几何呢?”

    丕豹听罢重耳之言,赞不绝口:“公子所言极是!公子既有如此高见,定要光复晋国才是!做亲贤臣、远佞人之明君,使国泰民安、国富兵强。这将是晋国之大幸!晋国黎民百姓之大幸啊!”

    重耳谦然道:“我也就是嘴上功夫罢了,真正实践起来,怕要难及百倍、千倍都不止!得君位难,治理好国家恐怕更加不易!”

    狐偃说道:“只要我们君臣同心、迎难而上,再难也不怕!”

    “对!再难也不怕!”众人齐和。

    丕豹:“这次由秦君扶持,公子即位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但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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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一行人抵达秦国雍城后,秦世子罃出面将其迎入驿馆安顿下来,却一连数日未接到秦君接见的日程安排,大家不免心焦无措。

    秦夫人早就想见重耳,可是秦君尚未接见,她自然不能僭越。寡君为何迟迟不见重耳呢?莫非有反悔之心?夫人百思不解。

    一日夜间,夫人侧问其故,秦君答道:“不急。这事原本应是重耳求着寡人的,若过于热情主动,让他以为是寡人求着他的,日后必然怠慢寡人。”

    原来不是反悔,夫人放下心来,劝道:“可重耳不同于夷吾父子,是通情达理之人,吾君不必有此顾虑。”

    秦君说道:“那可不一定,寡人总要亲自检验才知。”

    “吾君谨慎行事没有错,只是……一味拖延下去,若子圉嗣位并朝觐过周王,木已成舟的话,吾君就不好再另纳重耳了。”

    秦君思忖半晌,说道:“那好,寡人明日接见重耳。”

    “吾君英明。”夫人松了口气。

    “怀赢今日情绪如何?”秦君问。

    “还那样吧,时间长了,自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些日子,夫人多留心她吧,小心她再……想不开。”

    “那是自然。吾君放心,臣妾已安排可靠之人昼夜不离左右,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嗯……唉……”秦君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