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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宋国 8

    日复一日,时节很快进入寒冬腊月。据当地人说,今年冬天出奇地冷。

    室外,飘了一整天的雪花仍然纷纷扬扬、狂扭乱舞,以铺天盖地之势将万物暂时变成一片纯白美好的世界;室内,重耳和大家围着炭炉喝茶叙话,虽然日日衣食无忧、无事可做,心情却如这糟糕的天气一般阴郁难畅、茫然若失。

    “又是一年将尽啊!”有人慨叹。

    大家都有同感,一齐看着窗外的雪花陷入沉默。

    “听说宋君释归以来,一直抑郁寡欢。”赵衰说道。

    狐偃:“宋君求伯心切,不料却被楚人狠狠捉弄,怎能没有怨愤之情!”

    重耳说道:“是啊,宋、楚两国实力悬殊,宋君再怨愤也无济于事、无奈他何。但愿宋君能够以此为鉴,韬光养晦,积蓄国力,先强国再谋求伯业不迟。”

    颠颉:“宋君曾答应帮我们复国,不知何时可以兑现?!”

    众人皆缄口不语,再次陷入沉默。

    上卿目夷也为此忧心忡忡。一日,目夷约重耳围棋,却总是心不在焉、屡屡失误。

    棋毕,重耳问道:“大人好像有心事?”

    目夷长叹一声,说道:“自盂地会盟,寡君被熊恽捉弄,一直耿耿于心不能释怀。尤其对郑国亲楚恨之入骨。昨日又听闻郑君到楚国行朝觐之礼,寡君怒不可遏,非要在来年开春起兵,亲讨郑罪,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唉!”

    重耳:“楚、郑两国盟好,宋若伐郑,楚必然来救。若郑、楚联手,宋国目前恐怕力不能敌啊!”

    “是啊!我和司马公孙固也这样百般劝谏,可寡君说,如果我俩不愿与他同去,他就只身独往,非报仇雪恨不可!”

    重耳思忖片刻,拱手正色说道:“上卿大人,重耳不才,但我手下还有几个谋臣力士,届时若宋君执意兴师伐郑,我等愿在上卿大人麾下,助一臂之力!”

    目夷听了,拱手说道:“太好了!感谢公子仗义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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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自盂地劫盟后,郑国更加亲近楚国,频频朝觐楚国以示好,惹得宋君勃然大怒、恨不能已。次年春,宋君一意孤行,倾全国兵力伐郑。

    郑依附于楚,自然第一时间向楚国求援。

    楚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趁兹甫围郑之际,直捣防备空虚的宋都睢阳。

    宋君得知楚兵偷袭睢阳,连忙日夜兼程而归,列营于泓水之滨以拒楚,史称泓水之战。

    虽然倾尽全国兵力,但探知楚军数量后,再望望泓水对岸旌旗蔽天、遍地布列的楚兵营寨,目夷和公孙固感到实在难有胜算,便再次向兹甫进谏退兵。

    目夷说道:“主公,敌强我弱显而易见,微臣以为,最好不要和他们硬打!否则,宋国危矣!”

    公孙固道:“楚师之来,只为救郑,若主公放郑一码,楚军必退!”

    宋君面露不悦:“打就打!怕什么?寡人正想找楚国报盂地劫盟之仇,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正好?昔日齐桓不远千里伐楚,蛮楚不也屈服并向周王再续包茅之贡乎?今日楚来伐宋,区区子爵挑衅我堂堂公爵,寡人若避而不战,岂不显得怯弱可欺?叫寡人如何扬威于诸侯?如何称伯于中原?”

    公孙固:“主公!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的齐国兵强马壮,楚国难以匹敌,是不得不屈服啊!”

    兹甫:“宋国能差到哪里去?上回熊恽不过使了阴招劫盟占了点便宜,这回面对面较量,寡人倒要看看他还有何阴招可使?你们不说鼓舞士气、英勇杀敌,反叫寡人不战而败,岂不可笑?”

    目夷戚然道:“恕微臣直言,我军铠甲不如楚国坚固,兵器不如楚国锋利,士卒数量也不及楚国。宋人惧楚就像害怕蛇蝎虎豹一般,试问,我军到底凭什么取胜呢?”

    宋君怒道:“你说凭什么?楚国虽兵甲有余,然皆乃颟顸之徒;我军虽兵甲不足,却是仁义之师!昔日武王虎贲(音奔)三千,而胜殷亿万之众,凭的是什么?凭的是仁义!仁义之师,民心所向,天必佑之!试问何惧之有?有敌来犯,你们却叫寡人不战而退,以有道之君避无道之臣,寡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除非寡人死了,此仗非打不可!二位休再啰嗦!赶紧准备应战要紧!”

    目夷和公孙固见宋君不仅固执己见、难以说服,还怒不可遏、大为光火,便敛声不敢再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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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战之日,劲风猎猎,宋君特令手下将一面云龙大旗高高竖于辂车之上,前后旗面均大书“仁义”二字。仁义大旗迎风招展,十分醒目。

    重耳、狐偃、赵衰、介子推、先軫、贾陀、魏犨、颠颉、五壮全部身披铠甲,手持器械,驱战车立于上卿目夷麾下待命。不一会儿,大家看到,楚军阵前竟也竖起两面“仁义”大旗。

    “哈哈哈!”宋君不由朗笑,说道,“看看!楚王定是有感于寡人仁义之道,也竖起仁义大旗,这足以说明,他们也不想血刃相见,也想打仁义之战,哈哈哈!给寡人再竖一面仁义大旗!”

    “遵命!”

    宋军这面刚竖好第三面“仁义”大旗,不料楚军很快变成了五面“仁义”大旗。

    兹甫在辂车上开怀大笑。

    目夷却笑不出来。

    公孙固莫名其妙,直觉得头皮发麻。

    赵衰低低对狐偃说道:“对宋君,看来楚王深谙其心啊!”

    狐偃无奈地苦笑摇头:“唉!看两军阵容,敌我兵力实在悬殊,不战而知胜负,不知宋君何苦要以卵击石!”

    先轸说道:“楚王诡诈,但愿宋君不被蒙蔽才是!”

    介子推:“宋君势在必战,志在必得,避战为时晚矣!”

    魏犨:“打便罢!横竖我……我是不惧的!”

    “匹夫之勇!”贾陀斜了魏犨一眼。

    颠颉偷偷与五壮耳语:“既然是以卵击石,又何必白白送死?要不咱们等会儿……”他用眼睛传递出逃走的意思。

    “那怎么行?”五壮坚决摇头。

    正在此时,只听重耳吩咐大家:“宋君待我等不薄,开战后,自保之余都盯着宋君战车,定要确保其安!”

    “是!公子放心!”

    料到楚军是北上远征,不可能久据对岸,必会主动渡河开战,宋军便静待其时。

    眼看楚军陆陆续续开始泅渡,先軫兴奋说道:“楚军渡水,此乃天赐良机!待其一半人上岸,一半人在水中,半渡时出击,以我全军而制楚军之半,定能取胜呀!”

    重耳说与上卿目夷,目夷觉得很有道理,赶忙去向兹甫请命。重耳等人却看到,宋君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指着“仁义”大旗斥责目夷:“趁人之危、半渡开战,岂不是假仁义?这和攻击受伤的敌人、欺负白发的老人有何区别?啊?”

    目夷急了,争道:“可这毕竟是打仗啊!主公!打仗的目的不就是赢吗?即便敌人已经受伤,即便敌人是白发老人,该打还是要打啊!如果可怜对方势弱无备,那又何必应战呢?”

    “临阵弃战,你是要寡人再次丢人现眼吗?”

    目夷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见宋君对“仁义之战”已走火入魔,听不进半句劝谏,无奈讪讪而退。

    大家只好眼睁睁看着楚军陆续全部登岸。只见成得臣从容不迫,手执长鞭、令旗,开始排兵布阵。

    “还有机会!”先軫又说道:“楚军刚刚登岸,尚未成列,此时击鼓出战,对方必乱!敌乱我稳,亦可弥补兵甲不足,这恐怕是我方取胜最后的机会了!”

    目夷听后,又急忙去请命,却见公孙固已在力劝宋君此时出击。

    没想到,宋君盛怒,愤然而啐公孙固一脸唾沫,高声大骂:“你你你!难道让寡人贪图一击之利,而不顾万世之义吗?寡人堂堂仁义之君、仁义之师,岂有对方未成阵列就出击的道理?滚!!!”

    公孙固无计可施,觉得再谏也无用,只好闭嘴退到一边。

    贾陀、先轸等人简直快急疯了,口中不断低呼:“哎呦我的宋公哎!您还在等什么呀?这……这岂不是坐以待毙嘛!哎呀!完了!完了!完了!”

    “就是!宋君真是……”

    “唉——”

    重耳见宋君两次坐失良机,命令大家:“准备应战!”

    “是!”大家纷纷将器械持于手中。

    等楚军从容完成排兵布阵,只见其兵马不计其数,且阵容强大,阵势严整,气势逼人。宋兵却一个个眼慌心乱,面有惧色。此时,宋君方命击鼓进攻,楚军亦发鼓相迎……

    阵旗打开,宋君手持长矛,催车直冲楚阵。公孙固、目夷、重耳等将士紧随其后。

    成得臣见宋将来势凶猛,为首的身着精兵细甲、所乘战车华丽耀眼,料定必是宋军主帅,便举旗暗传号令,开了阵门,只放宋君一队兵车进入,即刻合上阵门。随后命楚将斗勃、斗椒等横刀立马挡在阵外,迎住公孙固、公子目夷,四员大将厮杀在一起……

    很快,楚军阵中又杀出几员猛将,分别迎战宋军这边的重耳、魏犫、先轸等人……

    公孙固、公子目夷根本无心恋战,一心牵挂宋君,边战边问:“主公何在?”“主公何在?”

    重耳四顾,但见楚军如蜂撺蚁聚般将他们团团围住死战,唯独不见宋君人影。

    狐偃、魏犨、贾陀、赵衰等紧紧护在重耳身旁厮杀,重耳趁忙觑了个空档,驰进楚阵。狐偃、赵衰、魏犨几个也随之杀入……

    重耳等人左冲右突,良久,发现东北角上甲士如林,围裹得十分紧密,急忙驱驰过去,果见宋君正被楚军包围,保介、门官(护在战车上及周围的士卒)正拼死抵抗、应接不暇……宋君早已身负重伤,倒在地上起不来。

    此时,公孙固亦率领人马杀将过来,众人一起击退楚军,护着宋君冲出包围、仓惶而归。

    宋军士卒见国君、将领纷纷逃离楚阵,亦随之丢盔卸甲、弃战逃命不迭。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楚军,宋军早无招架之功,节节溃败,四散溃逃,器械战旗委弃一地。

    成得臣乘胜追击,缴获辎重无数,最终大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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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泓水之战,宋军伤亡极其惨重,国人无不讥笑、怨怒国君贻误战机、愚仁致败。也让重耳被宋君点燃的复国希望彻底破灭。

    私下里,大家不免吐槽。

    “唉!宋公不懂用兵之法,却徒有仁义之心,好在楚军最后没有赶尽杀绝,否则他恐怕连性命都难保!”狐偃叹息道。

    赵衰:“看来,是‘仁义’二字害了宋公啊!”

    “仁义本无错,是宋君在滥用‘仁义’!”子推说道。

    贾陀:“是啊!敌友不分,滥讲仁义而贻误战机,简直是愚不可及!”

    先轸:“没有制胜之法,单凭一腔仁义,充其量一羊而已,恶狼岂会赏识羊之良善?!”

    “先轸所言,入木三分!”大家深以为然。

    听着大家的议论,重耳说道:“事以至此,我看,该准备向宋君辞行了。”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有人问。

    重耳摇摇头,唯有无奈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