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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目

    二十一日,晨。

    李隆基一面派人捉拿韦氏亲信宗楚客等人,一面将父亲迎回宫中,哭告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旦较之无能的兄长要精明一些,他知道儿子的真实想法,不禁感慨,只道:“我儿,到此为止,不必再杀了。”李隆基点头称是。

    突然卫士报:“太平公主求见!”李隆基心中一沉,立刻开始盘算起来如何应对。

    只见公主缓步而入,众人行礼,但见公主满脸喜色,兴致颇高,只是道喜:“临淄王铲除奸人,澄清玉宇,实乃社稷之福!”

    李隆基忙赔笑道:“不敢,全赖姑母英明神武,小王只是亦步亦趋罢了。”

    太平公主没有应答。

    众人拜见了,李隆基向父亲一一介绍自己的属下功臣,李旦很是高兴。

    太平公主也说道:“自先帝驾崩,韦氏母女篡权,奸佞满朝,幸临淄王高义,又赖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肃清奸党,天下幸甚,朝廷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相王复位,临淄王为皇太子,重赏功臣,大宴数日,长安三日内金吾不禁。”

    李旦大喜:“如此甚好!我儿,便如此办理。”众人齐呼万岁,拜谢太平公主。

    李隆基不知公主的真意,更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背弃誓言,杀死了上官婉儿,再者,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公主却不动声色之间就让他们感激不尽,着实厉害。

    他的父亲不会知道,但他却知道,韦氏母女一死,他姑侄的矛盾便开始了,这次依然是至高无上的权位,没有活着的失败者,失败,就死。

    但外表的谦卑是必须的,李隆基唯唯诺诺,只希望公主此时不要提到上官婉儿。

    然而公主却兴致盎然地与父亲谈笑,仿佛从来不知这件事一般,李隆基心中打鼓。

    卫士来报,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韦氏戚属韦温斩首于东市之北。更可笑的是,中书令宗楚客身穿丧服,骑着一头黑驴外逃,在他到通化门时却被守门的兵士认出,将他和弟弟一同杀死,叶静能等人也被处死,而安乐公主的亲信赵履温发觉情况不对,立刻投降,正在宫门外。

    李旦想了想,“赵履温?是那个搜刮民脂民膏为公主建造宫殿,还跪在地上给安乐公主做上马石的那个赵履温?”李隆基连忙回答:“正是此人!”

    李旦便下令:“此等奸贼,留他何用!”众人应了,将赵履温推出斩首,尸体从城头扔下,赵履温无耻一生,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此时见他被杀,便争相割下他尸体上的肉,转眼就只剩下一副骷髅。

    又有人报:御史大夫窦从一砍下自己夫人的首级进献。李旦一愣:“窦从一,何许人也?他夫人什么人?”公主笑道:“王爷,窦从一便是窦怀贞,他夫人据说是韦氏的乳母。”

    李旦吃了一惊:“是他!让他觐见吧。”

    不一会,一个大臣跪倒叩头。李旦问他:“窦从一,听说你是原内史,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赐银青光禄大夫狄公的学生,可有此事?”

    这窦从一大喜,连连叩头:“臣正是狄公学生,王爷明断。”

    不料李旦却一拍桌子,站起来大骂:“你这无耻小人!为依附奸后,娶奸后乳母为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就罢了;奸后事败,你又杀妻求荣,可恨至极!你也配当狄公的学生!”

    窦从一吓得魂不附体,只是叩头,公主突然谏道:“而今大事未定,王爷不必杀戮过重,况王爷适才追封狄公为梁国公,更不该杀他的学生,王爷嫌恶此人,便贬到濠州如何?”

    李旦点了点头,“公主言之有理。”又喝道:“窦从一,你便去濠州任司马,永世不得还朝!”

    窦从一吓得连连叩头,谢了公主,抱头鼠窜去了。

    李隆基连忙应和:“公主恩威并施,朝臣归心,小侄钦佩之至。”

    公主也回礼道:“哪里!临淄王雷厉风行,攘除奸凶,陟罚臧否,姑母也是万分佩服的。”

    李旦不知二人言中有骨,只笑道:“皇妹,我儿,有你二人,我无忧矣。”二人连忙拜道:“不敢!”

    李旦看看众人,突然问李隆基:“我儿,先帝的昭容娘娘上官婉儿呢?听闻此女才华卓越,可唤她前来行诗,成一佳话。”

    李隆基不禁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措辞,“这个…”他看向公主,只听得公主轻轻冷笑,双眼望天,台下众人想起昨晚昭容宫惨状,瞬间安静了。

    李旦看看两人,又看看众人的脸色,不禁一惊:“我儿,昭容娘娘何在?”

    李隆基见瞒不过去,只得跪下叩头:“父亲,此女才华卓越是不假,然心机深沉,首鼠两端,为人痛恨,因此昨夜,儿臣,儿臣…”

    李旦心中一痛:“你也将她杀了?”

    李隆基突然心中一动,忙道:“是儿臣乖张,儿臣立刻下令,厚葬昭容娘娘,谥号文惠,收集昭容娘娘所有诗作文集!”

    李旦坐在椅子上,良久长叹道:“我儿,你长大了!”拂袖而去。

    众人连忙起身恭送,然后纷纷散去。

    李隆基还跪在地上,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侄儿,你真的长大了!”

    李隆基只得回答:“请姑母放心,小侄定将此事办妥。”

    脚步声渐远,一个声音飘来:“你还记得那个誓言吗?”

    李隆基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姑母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

    又几日,少帝李重茂正式退位于叔父李旦,李旦于二十六年后再登帝位,史称睿宗。

    李旦不愿理政,太子李隆基众望所归,掌握大权,而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党羽林立,二人的矛盾彻底激化,姑侄双方都在等待时机,要将对手彻底击溃。

    太平公主回到自己宫中,正对大门的,是一块灵牌,“故内舍人昭容上官氏之灵位”,公主看着灵位,怔怔发呆。

    她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在这血雨腥风的大明宫毫无用处,她听说或者目睹自己的母亲为了登上皇位,不惜杀害女儿,儿子,兄长,侄子,还有其他有可能阻挡自己的亲人,至于政敌,更加不在话下。

    而她自己,计除来俊臣,诱杀薛怀义,朝廷上下遍布她的党羽,文武百官,多半从之,这些是善良不能带给她的,所以她深沉狠辣,工于心计,母亲在时常常称她和自己很像,甚至有过立她为皇太女的打算。

    可是上官婉儿的死却让她隐隐作痛,李隆基不顾一切斩杀上官婉儿,理由冠冕堂皇,却决计瞒不过她,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个位置是真的,李隆基可以杀死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上官婉儿,那么和他已是仇雠的自己一旦失败,结局如何就显而易见了。

    她轻轻祷告:“婉儿,愿您在天之灵,帮助本宫击败李隆基!待到本宫得了天下,定会给你无上封号!”

    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正是许威,他躬身行礼:“公主,请节哀!”

    公主不回头,只微微冷笑:“许御史,这可称心如意了!”

    许威摇摇头,“临淄王杀昭容娘娘,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哦?有何不同?”

    “其他人或许是私愤,临淄王却是为了天下!”

    公主心中一动:“许御史,为了天下,他也会杀死本宫,对吗?”

    许威笑道:“公主,您不也一样吗?”

    公主回过头来,看着许威,“许御史,你究竟是谁?本宫总觉得,似乎对您十分熟悉。”

    许威笑道:“下官区区一小吏耳。”

    公主不再询问,走近一步:“依御史之见,天下是何人之天下?”

    许威指了指宫门外滂沱的大雨,笑道:“公主,天子之行,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正是好兆头啊!”

    太平公主露出了笑容。

    夜,太子宫。

    李隆基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他静静地站在宫中,却并未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清楚,太子宫的座位太小了。

    姚元崇走了进来,轻轻唤了一声:“太子。”

    李隆基怔了一下,才应道:“先生,而今公主坐大,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百官,大半从之。我们怎么办?”

    姚元崇沉吟道:“奸后韦氏,悖逆庶人(即安乐公主,此时被废)得意之时,党羽盈门,但一旦失败,树倒猢狲散,太子不必焦虑。”

    李隆基摇摇头:“公主与二人不同,她久历朝廷,心思缜密,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且根基极深,颇似大圣天后(也就是武氏),很难对付。”

    姚元崇道:“以微臣看来,公主刚柔并济,十分了得,然任用党羽,提拔亲信的做法,与韦氏母女并无二致,窦从一无耻之徒,得庇于公主,竟然也能身居显职,公主之才不过如此,与大圣天后不能相比。”

    李隆基眼前一亮。姚元崇又续道:“只消太子将刘仁景,杨思勖等内廷之人,葛福顺,陈玄礼这些禁卫军首领掌控在手中,公主便翻不起大浪来。”

    “不过,奸后刚除,天下思定,此时不宜妄动戈钺,还请太子宁耐一时。”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