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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变性大法

    如果存在可能,我想世上大多数人都渴望变成另外一个自己。这个新“自己”除了意识还是自己的,其他均得到空前优化。比如说外形,三寸丁谷树皮突然变成身高马大、年轻版的费翔;然后是气质,从呆板猥琐一举变为器宇轩昂;最后是内涵,由吭哧瘪肚、唯唯诺诺的土鳖一下子变成见多识广+口吐莲花+幽默不失犀利的万人迷。优化后的“自己”心理素质强大,走到哪儿都不怯场,面对满堂贵妇和政要,微微一笑很倾城。

    臆想过后,回头看看现实的自己,简直不忍卒读:头发稀疏得要用齿距二十公分以上的梳子才能勉强梳拢,毛孔粗大如月亮陨坑,跳舞顺撇,唱歌跑调,买条新裤子必须裁掉一大截才能穿——腿短。诸事不顺,一地鸡毛。不仅如此,智商与情商也让人堪忧,经常做一些诸如抹水泥地最后把自己抹在了当中的蠢事。先天不良导致一事无成,一事无成使人自卑,自卑使人怯场,怯场使人辞不达意,辞不达意教人看轻,教人看轻时便手足无措和愤怒,手足无措和愤怒便暴露你是个loser,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大loser。

    这样的窘境不改变怎么行。即便是马云,也会幻想成为另外一个自己,何况狼狈不堪的你。星光灿烂的快乐,生活黯淡的人想象不到,你不能因为血型不对就心安理得地沦为命运的loser。既然外形与智商存在先天缺陷,无法更改,那就只有在性格上下功夫。性格决定命运,性格改变人生。所以洗心革面,痛定思痛,大刀阔斧地给自己做个变性(性格的性)手术,然后换个活法,非常有必要。我现在就想变性。我讨厌我现在的性格。我活得太憋屈了。

    可变性不是件容易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简直就像极限挑战,非穷兵黩武不足以成事——也许穷兵黩武也搞不定。更何况,即便变性成功,又如何面对因“性情突变”导致周边议论纷纷的巨大压力?变歪了怎么办?弄不好就鉴定为精神失常。我因此苦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有限的智商和毅力一起告诉我:这事单靠自己不可行。也许我该走出去看看?

    于是我就去了天姥山。

    ……

    七月五日,白日梦五:变性大法及世界无敌

    我从未去过天姥山,那毕竟不是什么名川大河,但就像冥冥中有人反复暗示,我就该去那个地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抱着听从内心旨意的态度,去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在这莫名魂牵梦系的地方发生点奇遇,结果还真就遇上了。

    如前所述,我遇上了光头道士。

    光头道士自称道号探僧散人,个子不高,身材细瘦,脑袋圆大如轮盘(上面天生不长毛囊,光滑如镜),仿佛天外来客,又仿佛一颗大号水母。我刚踏进炉田禅寺大院,他就把我带走。他带我去的地方叫牛脊岭,岭后是云雾缭绕的天姥山主峰拨云尖。他盘腿而坐,坐在一块大青石板上,尽管有模有样,却再怎么像人形也遮不住灵幻怪异的外星气质。

    他上来就直接问我:“遇到麻烦了吧?”

    我被他一言中的,心怦地一跳,斜眼看去,看到这家伙素衣麻鞋,盘坐如钟,圆通通的大脑袋在云山雾岭的衬托下,像一轮圣洁的满月——任谁都能看出那里面装着神通。于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几近崩溃。”

    “不过是人类的小烦恼而已,”他淡淡说,“不就是负债两百四十万,又苦无回天之路吗?何至崩溃。”

    我吃了一惊,果然是神人,不但知道我的烦恼,还知道具体数目。吃惊之余,我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又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这不知道到底是外星人还是真道士的大光头道行深不可测,不需望闻问切即洞察一切,显然能帮到我。

    “大师救我。”

    “救你只能靠你自己,”他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另外我必须纠正你一下,你对我的称谓是错的,我是道士,不是大师,和尚才配称大师。”

    我极为惶恐,不知道我的草率会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不好印象,于是赶紧纠正,“道长,真人……不,天师,”我混乱地说,“还望您能给我指点一条明路。”

    “明路谈不上,但你来找我是对的,”他说,“人有烦恼,光向内求是不够的,还需要借助一些外在的能量,这外在的能量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可以是风,可以是月,也可以是风月,可以是山涧里的雾气,也可以是枝梢上的朝露。”

    “是……”我应和着,不知所措,这光头谈风论月,境界非凡,听起来有点像修仙的味道……风月是指风月场所吗?我暗自想,再说我什么时候找过他,明明是他把我拉到这里来的……“无量天尊,请道长赐予我能量。”

    “就别乱捅词了,”他说,“什么无量天尊,这样,你把你所有的烦恼在脑子里整理一遍我看下,不必说出来。”

    嗯,我的烦恼是什么呢?我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下:长得磕碜,腰长,腿短,说话结巴,吭哧瘪肚,一天到晚不愿动弹和交际,谈恋爱经常处于被动,性能力不强,人穷志短,死要面子,欠钱还不上,经常失眠,有咽炎,爱跟诸多世俗过不去……

    “停!可以了!”他喝止了我,“你的烦恼也太多了。”

    我感到赧然,他还真能看到我脑子里的想法。他略整衣衫,微微晃动着圆大的脑袋,就在这大青石板上,以及带有些许雾霭的山风之中,就我部分烦恼和困惑做了如下见解,让我获益匪浅——

    关于长相:他说,人的魅力本质上是一种成熟基础上的势能,即在高低落差之间,营造出一种让人眩晕并为之着迷的层次质感。破坏这种质感的是平庸,而不是长相。魅力有时还是一种标签,所以爹妈给的外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赋予这个外形以slogan,而有了slogan的外形就具备了势能,再丑也能让异性心旌荡漾。

    关于性格:这位竟然懂slogan的外星人说,性格取决于内外交互作用,形成后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性格决定命运是对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是对的,但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错的。

    我问:为什么是错的?

    他说,因为你的理解是错的。

    关于世俗:他说,世俗是一只韧劲十足的八爪鱼,长有三万六千个吸盘,你越反弹它就束缚得越紧,但世俗——包括制度和伦理——不是天,是天之下约束人性的枷锁,完全值得突破且不算违背天道。李小龙打架时为什么要嗷嗷尖叫,因为只有那种分贝穿刺的力量和尖锐才能突围世俗,所以说寂静的冥想和圆溜溜的打坐虽说可以见心见性,却不能出人头地。当然,人家也不为出人头地。

    关于烦恼:他说,再多的烦恼也就是一个烦恼。这就跟扯掉一根头发的道理是一样的,当你有意识地揪着一根头发要把它薅下来,全身心都会投入反应。反过来思考,当你觉得万事纷纭乱成一团麻,无从解起时,索性只需解决其中一点就可以了。也许,这一点就是所有问题的终结。你以为百病还需百药医,其实只需一罐莱阳梨膏便天下太平,你想,咽炎突然被它治好了,又润滑又清爽,去KTV唱歌就有劲,唱了歌,心情就愉悦,一愉悦,就会觉得生活很美好,一切肮脏和庸俗皆可包容,等你学会了包容,你就会发现万物万事妙不可言,当觉得万物万事妙不可言,就会心境豁然开朗,再也不纠结……有时解决一个细节,一切都会莫名迎刃而解,这就叫你们常说的蝴蝶效应吧。

    关于智慧:他说,智慧是智商加情商的总和乘以某种运算系数——阿赖系数,跟阿赖意识有关——你知道阿赖意识吧,智商是开窍的专注,情商是练达的关注,这些东西并非一成不变,完全可以随着性格的变化而斗转星移、更新迭代——我知道你很想变性。

    智商是开窍的专注,情商是练达的关注……这句话一度让我陷入思索的旋涡。

    “你是不是很想变性?”分享完上述见解后,他跟我确认。

    “是,”我说,“我很讨厌我现在的性格,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变?”

    “你现在什么性格?”

    “怎么说,懦弱,笨拙,内向,固执,悲观,患得患失,不思进取。”

    “那你的确需要改变一下,”他深表同情地看着我,“再不变你人都废了。”

    “所以此番来请教道长,如何改?怎么改?”我感到很受伤。

    “我看首先要改下称谓,”他说,“变性,嗯,这词听着没什么错,可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头,我看不如叫脱胎换骨,不过也无所谓……是这样,改变性格不仅需要毅力,还要有方式方法,多说无益,我直接给你七条执行法则,每天照着做就是了,不要问为什么,能坚持执行下去,你必有改变。如果半途而废,或者应付了事,那就像胖子减肥一样,不但会反弹至最初,很有可能再多长出十斤肥肉。”

    “太好了,我一定会认真坚持的,”我说,“哪七条?”

    探僧散人道:“听好,第一,每晚于室外坐观夜空十五分钟——估计你那城市浩瀚星海是看不到了,就盯着月亮看吧。持续四十九天,雷打不动。第二,学会种一样菜,比如西红柿,从头到尾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育苗、培土、起垄、种植、浇灌、施肥、修芽等一样不能少。在哪儿种无所谓。当结果时,你要注意观察它表皮由青变红的渐进过程。最后,做个番茄炒蛋,连汤带水吃了它。第三,物色一位色艺双全的姑娘,穷尽一切办法让她愿意与你接触,然后与她做灵魂的交流。当女性芬芳曼妙的身躯近在咫尺时,要压制住心头的邪念,即便对方主动勾引也不为所动,并且要做好和她交往一辈子且一辈子也不碰她的打算。第四,和关系破裂的兄弟主动修复关系(事实上,我的确有这样一位兄弟),相约到大明湖畔或什么地方喝一顿大酒,醉到稀巴烂的那种。当明天的太阳升起,一边在湖边呕吐,一边默默忍受环卫工人的呵斥。用大明湖水把脸洗干净,然后找个胡同餐馆用心吃早餐,无声吃下一碗小米粥和一笼包子,胃口好的话可以再加一碗小馄饨。第五,用二年的时间学会做一道大菜,反复练习,无尽琢磨,直至把这道菜做到精彩绝伦,鲜透五脏六腑,天下无双。第六,去一趟世界最顶级的夜总会,点上一大堆白姑娘、黄姑娘和黑姑娘,和她们玩最豪放的游戏,通宵与光怪陆离、酒池肉林为伍,却始终保持头脑清醒。第七,只身去一趟大凉山,找个山村——最好荒山穷岭的那种,切掉所有通讯,生活三个月,不洗澡。”

    我:“……”

    探僧散人:“Justnowdoit!”

    ……

    如果不是面对面交流,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玄妙莫名、有若异空的灵异之气,以及眼里无边无际的深邃,听到这七条建议换作谁都会认为是旁门邪术。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看月亮种番茄,该办的正事多了,哪有时间如此荒唐!但我被他迷住了。我虽然始终没搞清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甚至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但越搞不清就越觉得玄奥。我在潜意识里——或者说阿赖耶识里——觉得他是在拯救我。于是——正如你所料——我真的去照做了。

    我是这样想的,人活着,就应该有梦想和野心,而且,可以朝死里野。只要能变性,能改变现状,做什么都值得,大不了空忙一场。我谁都愿意做,就是不愿做现在的自己。

    从天姥山归来的第二晚,我就投入了行动。我将该七条执行法则称为变性大法,我是奔着要成为东方不败去的,当然,只要其能耐。晚上九点钟,我走出家门,来到小区北侧靠近河岸的一所僻静处,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星空。很不错,今晚天空晴朗,几乎能看到整个月亮。我觉得这一条执行难度很小,没什么门槛,会仰头就行,看月亮又不收费,十五分钟也不过是须臾之间,所以将之作为开门课。我看到那静默的球体宛若一轮带斑的亮玉,神奇地悬浮于遥远的上空。作为常识,我知道它天天挂在那儿,没什么,可一旦盯着看就会让人浮想联翩。它是如此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我想到人类竟能在若干年前跑到其上面走两步,简直不可思议。我还想到了月球背面,听说那地方总也不与地球面对,有意思极了。我怀疑月球有思想,以及怀疑它是否也在琢磨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一天看得意犹未尽,第二天就意兴阑珊,第三天更是兴味索然。正如王朔所说,月亮就是一块板砖。也许十五分钟时间太长了,我想,长期下去不知会不会得颈椎病。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直到第十天。那天晚上突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我站在窗前,看到一道道闪电接二连三,霹雳咔喇,把阴瘆瘆的夜空撕得惨白。考虑到被雷劈成一块木炭的危险,我终于放弃了,也错过了人生中难得一次的渡劫的机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倦怠,有了第一次破戒,也就不在乎第二次违规。接下来的几天晚上我连喝了三场大酒,借故把月亮给忘记了,所谓持续四十九天就此沦为泡影。这也不怪我,什么呀,道士准是忘记了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四十九天里总有变数……打雷天去观月,我傻啊!某一瞬间我又突然顿悟到:不对,道士好像说过雷打不动,他的意思莫非就是想让我被雷劈一下?然后五雷轰顶幡然醒悟得道升天?我有点忐忑不安。

    第一条做不到,后面几条也就浮草了事。西红柿倒是好种,可是美好的姑娘去哪里找?即便找到了,她也不见得愿意与你做灵魂的交流,即便愿意与你做灵魂的交流,你又哪里有那么多灵魂与之交流,而且还要一辈子?如此一想,顿感很难。当然,最难的是,她勾引你你还不能为之所动。第四条倒是简单,我们山东爷们喝大了别说用大明湖水洗脸,就是用马桶水解酒也是常有的事。第五条我可以尝试,就是不知道红烧排骨算不算大菜,每天做个两顿,两年算下来怎么地也得大半吨肋条,得杀上百头猪。第六条需要百度,百度一下世界上最顶级的夜总会在哪里,如何顶级,我一辈子的积蓄是否够在里面浪上半个时辰。这也就罢了,问题是那么多姑娘,那么多美酒,还要我一边放浪形骸,一边保持清醒,这叫我的荷尔蒙何以自持!第七条也很难,因为据我所知,大凉山老区那边家家户户没有马桶,而没有马桶,蹲着如厕将成为我这个体重近两百斤、臀大如缸又便秘的胖子的噩梦。

    算了吧,我想,这就是我的命,看来即便有高人指点,我也揭不掉命运之神在我血脉上烙就的此生注定平庸的封印。其实我大概能领悟天姥山道士的用意,这七条看似荒诞不经的修炼大法,实际上背后是有其内在逻辑的:第一条是与天融,第二条是与地融,第三条是与女人融,第四条是与男人融,第五条是与心融,第六条是与花花世界融,第七条是与疾苦苍生融,融来融去,融多了就会融会贯通。融会贯通就等同于打通任督二脉,不再拘泥于性格束缚。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太缺乏持之以恒和挑战精神。想通了这些,我就打算从头再来,这次即便电闪雷鸣,我也将视死如归。再说如果真能遭雷劈,也算是有缘人。

    我又行动了。我每天晚上悄悄出洞,不管有月没月,刮风还是下雨,坚持坐石观天。我在网上订购了几束番茄苗,种在郊外河沟边自己开垦的一小片荒地里。我找各种理由去黑猫超市,厚着脸皮与赵燕搭讪,终于要到了她的微信。有了微信我就不担心,因为我很内秀,早晚有一天凭我精彩的“一千零一夜”和深沉的“百年孤独”把她俘虏下。我给那位因为做苹果生意导致关系破裂的兄弟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想跟他喝一顿,如果可以,正月初八,老家富豪大酒店见。他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谁不来谁是孙子,挂了电话。我本来想养一头猪,一边养一边研究“全猪宴”:溜猪肝、焖猪肚、卤猪心、酱猪蹄、炒猪腰、煎猪排、炸猪尾、煲猪汤……转念一想贪多嚼不烂,于是掉头专攻扣碗五花肉。我通过百度搜索,搜到本市共有知名夜总会(含KTV)两百六十七家,平均每三千市民拥有一个,最高端、大众点评最好的叫斯巴达勾勾勾国际夜总会,至尊VIP包房一晚八万八,据说有最醇的古巴朗姆和最新的刚果嫩模。行,好,我还真想体验一下。豁出去了。我打开谷歌地图,搜寻大凉山及周边地区,无意发现那里有一个彝族村落叫布拖阿吼,网上一查,简直穷到离谱,屋顶缺瓦,锅里没米,上个小学一年级得走山路二十里。好极了,我想。我决定就去那儿隐居上一段时光,与世隔绝。

    我对全世界的人隐瞒着我的计划,从此不问菜价和股市,只管忙忙叨叨,自我运作。

    一年之后,我真的变了。这个变化不是循序渐进来的,而是一夜之间爆发出来的。在某天晚上,我突然浑身发烧,额头滚烫体内燥热如置身炼炉。与此同时,脑袋里有千万个念头在混战,各种能量体腾挪纵移,简直装不下。我感觉到我要爆炸,事实上我真的爆炸了,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在经历一场开天辟地、颅腔里的BigBang之后,我得道了。

    那一瞬间,世界倏然安静,天下太平,玉宇澄清。

    我呆愣了半晌,害怕极了,也高兴极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是凡人。刹那之间,我不仅性情大变,由懦弱拘谨变为洒脱雄奇,而且认知、见识也陡然暴长,智商、才情甚至体能无与伦比地充沛。

    那种感觉特别好,就像在囚禁的黑屋开了一扇天窗,豁然开朗,很多往日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烦恼如今看来就是笑话。诸多困惑不解成了小儿科。赚钱算什么,太轻松了,不过是略动心思的手到擒来。我甚至能轻易证出毕达哥拉斯定理。

    太不可思议了。抱着好玩的心态,我通过有关平台,在线测试了一下我的IQ值:竟然达到了三百以上,爱因斯坦在世亦望尘莫及。天,种瓜不但得到了瓜,还得到了豆,我成了天才。如果光头道士此时在场,我一定要拥抱一下他,外星人诚不欺我。人应知恩图报,我想,烧香拜佛还有个还愿说,改日一定要再去一趟天姥山。当然,也庆幸我的二次坚持,这一切全拜勤修那七条变性大法所赐,不知觉中孕育出了圣果。在我全新的血液里,融合着番茄的生长与命运、月亮的孤独与高冷、姑娘的抽象与现实、男人的豪情与虚伪、五花肉的奇香与油腻、夜总会的纸醉金迷以及大凉山的褴褛艰辛,凝炼在一起,变成了洞彻人生。

    后面的事还用说吗?地球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位奇人——我。我因为以下惊世之举,几乎连续霸占了一年的世界各国新闻头条。

    文学奇才——我写了一本长达三千万字的恢弘巨著《宇宙一生》。该书以天外视角,详尽描述了宇宙各角落(包括地球)文明发展的图景,以及各文明背景下的战争、科技与生活。这并不是一本枯燥的小说,事实上,很有趣味,老少皆宜。年轻人可以从中读到冒险和刺激,老年人可以从中读到人生感悟和沉淀;男人可以从中读到智慧,女人可以从中读到浪漫。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从中读到了深奥的哲学,以及无所不在的黑色幽默。它几乎囊括了所有,没有什么你在里面找不到的。因此原因,该书一经上市,就因其庞大的体量、引人入胜的情节、宛若莎士比亚的文风,引起全世界范围内哄抢,各大出版社不得一版再版,最后卖到一百亿本!印刷厂、造纸厂彻夜加班,工人连轴转,一本书差点掀起世界经济浪潮。毫无悬念,它获得了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听听那些媒体和大亨是怎么评论的吧——

    天,他泄露了天机。——华盛顿邮报首席记者鲍勃·艾伦沃德

    他颠覆了人类价值观及所有思想。——朝日新闻

    我认为《宇宙一生》不应该被称为小说,而是大说。——著名评论家、瑞典文学院教授、诺贝尔文学奖资深评委斯迪尔·爱隆

    这该死的书本身就是一部宇宙。——自由学者、浪漫诗人里加尔多·雷耶斯

    音乐大师——我在中国大凉山布拖阿吼村的村脚下发起了一场世界级的音乐盛会。写书成名后,我没有再留恋文坛,而是专心作词谱曲。我既写高雅华美的钢琴大曲,也写纯真质朴的乡村小调,这样说吧,我是个音乐全才,古典音乐、民族音乐、流行音乐、蓝调布鲁斯、现代摇滚、爵士乐,乃至维吾尔族的热瓦普、哈萨克族的冬不拉、傣族的象脚鼓,没有我不通的。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闭门创作。我写出了一系列旷世音乐精品,有演奏性的纯音乐,也有通俗歌曲。写完之后,我动用各项人脉,组织了一大批世界级的音乐家、歌唱家和各类表演艺术家齐聚大凉山,我要在这里举办一场史前绝无仅有的音乐大Party!我的初衷是要给这遥远的、贫瘠的、孤独的、麻木的穷山沟来一次视觉、听觉以及精神层面上的文化浩劫,不管结果是什么。

    演出那天,布拖阿吼村沸腾了。实际上,是它所在的整个县城沸腾了。由于前期造势宣传得当,以及包含我在内的名人效应,现场来了五十万人是有了。政府方面积极学习淄博烧烤精神,全力配合,除在演出前期就投入了大量基础设施,包括用水用电,吃喝拉撒及住宿外,还向上级政府借调了五千警力和十架巡逻应急直升机。这何止是全县百年难遇的盛世?简直是千年难遇!演出现场盛况空前,路易丝·麦当娜、惠特妮·休斯顿、理查德·克莱德曼、阿米莉亚·布莱曼、鸟叔、周杰伦、王菲、幺红、萨顶顶、张靓颖、《只此青绿》舞蹈团、于红梅、王中山、赵聪等轮番登场,周涛和崔永元倾情主持。实际上,这是一场公益演出,主题是“布拖阿吼”——直接用了村名,而且是全世界最贫穷的村名。演出不收门票,不设门槛,所有的费用及支出全由马云和马斯克共同承担。

    音乐会持续了三天三夜,好奇的本地土著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迷徒也狂欢了三天三夜,大家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摆、沉醉、欢呼或癫狂。神主保佑,在这三天三夜中没有发生任何暴力和践踏事件。由于有不少孕妇参与,现场甚至还诞生了几名婴儿。最后,由刀郎和鸟叔牵头,音乐会以万人大合唱网络神曲《什刹海市》收尾,魔幻的音乐节拍和合声响彻云霄扫荡山沟。这也是全场唯一一首不是由我亲自作词作曲的演出节目。

    音乐会非常成功。这场被媒体号称为“音乐最美、声势最大、地方最穷”的盛典让大LSYZ治州、西南诸省,乃至整个世界震动了。我所有的谱曲和歌词都成了经典,人人争相传颂。我还通过音乐,带动了当地经济,促进了消费,仅仅三天,拉动并抵平了该区以往三年的GDP。当然,我看重的并不是这些,我看重的是当地居民尤其是孩子们面对盛况无知而惊疑的眼神,对各类乐器及演奏者的好奇和羡慕,以及不甘命运、暗暗抠动绿色解放球鞋里的脚趾的觉醒。他们相当多数人甚至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金发碧眼的老外。原来生活除了打猪草还有RockN'Roll。

    这些人在干什么呀,我记得演出第一天,一个小女孩在台下蹬着困惑的大眼睛说。

    美学专家——我在魔都上海举办了一场前无古人的个性化艺术展。音乐会结束后,我在上海浦东新区管委会几位领导的陪同下,考察了一圈张江科学城,最后在花木附近选择了一处闲置仓库,租了下来。我决定要在这里策划一场有关美学方面的个人秀。没有美和艺术的生活是黑白的,没有我的才华世界是不完整的。基于上述原因,我激情澎湃,先是在草稿纸上手绘建筑图纸——我要自己设计一个承载此次展示活动的主体展馆。我很在行,从空间布局、立面风格到弱电系统无不亲劳亲为,很快便定稿,出了效果图和施工图,交由有关施工方拆仓改建。接着全身心投入绘画、雕塑、篆刻甚至包括竹编和剪纸在内的诸多艺术创作之中。五个月之后,标志着人类艺术集大成者的个人展馆横空出世。于是人们看到,在原本单调枯燥的城市楼群里,突然竖起了一座奇特建筑。该建筑头重脚轻,像倒悬的酒壶,又像大头朝上的琵琶。白天是黑色,晚上是白色。人们得从壶嘴或琴头进入,进去之后,是完全现代化和极简主义的点线面,如进几何世界。我的各项作品陈列各处,很多,但绝看不出杂乱。大堂中央,盘坐着一个雕塑人,身体是泥塑的,脑袋却是金属的。谁进来第一眼都会被那个脑袋吸引住,因为它由纯硅制造,又大又圆,经过精密抛光,黑亮的吓人,且没有五官。旁边箭头指向脑袋的立牌上写着:世界上最圆的圆。

    这当然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噱头。深入其中,就会发现这座展览馆很有看头,明明所有的作品属于同一个人,却完全能解读出不同的风格和态度。人们几乎在这里看到了所有代表人类最高艺术成就的作品,有堪比千里江山图的绝妙工笔,也有媲美最后的晚餐的暗喻壁画;有激情跃动、色彩明亮强烈、震撼人心的印象派油画,也有意境悠远、质朴古雅、奇绝飘逸的山水泼墨;窗前摆月,梁上悬绸,皆成艺术品。当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这次展览很快便引起来了行内关注,又因为我已经大有名气,国内、国外的专家纷至沓来,包括达明安·赫斯特、杰夫·昆斯、彼得多伊格、安德鲁·维加利、安东尼·葛姆雷、村上隆、金政基、范增、刘小东、冷军、崔玉琢、刘野、张晓刚、周春芽、曾梵志、戴帆、蔡国强、李真、李象群等在内的近千名艺术大咖不约而至。甚至连英国皇室画家霍克尼·大卫先生也不顾百岁高龄,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黄永玉先生如果活着肯定也会来。他们不相信我除了在文学和音乐上天赋异禀外,竟然还能在美术方面上有所造诣。于是他们拿着放大镜,逐张逐件逐节地审视,结果除了陈丹青眼睛瞪出镜框,一脸实诚地坦称这展览馆其实就是个大杂烩——他说得对——外,其他人均叹为观止,啧啧称奇。所有作品,无论在构图、色彩调度、视觉创新、直观感受还是意境上他们均挑不出任何毛病。简直神了。

    我再次火了,人们争相前来一睹世界上最圆的圆的风采。纽约时报头版头条的巨大标题赫然醒目:继“宇宙一生”、“布拖阿吼”,他再创“世界之圆”!日韩版的标题是:震惊,那个“宇宙王”又来了!中国版报纸的标题则在文采上略胜一筹:站在“宇宙”一声“吼”啊,他给大家画了一个“圆”。

    你们的关注点都错了,我心里轻蔑地想。

    科技巨人——我以一己之力攻克了七项世界性技术难题。这事可以长话短说,谁也不曾想到,我继在文学、音乐、美术三大领域有雄奇建树外,脚步仍未停歇,竟然将触角伸到了科技!我对科技的态度是认真的,为此,我特意邀请了几名科学院院士,聚在我家客厅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私人沙龙,就前沿科技、量子物理、宇宙起源、人工智能、生命科学、尖端工业等领域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讨,他们吃惊于我竟然能轻松跟上他们的思维及节奏,哪里知道我三百+的智商早已通天彻地,没有我不能领悟的。通过探讨,我大致了解了目前现存的诸多科技发展瓶颈及难题,比如:纳米尺度下高效催化反应的作用机制是什么?如何实现面向大规模集成光芯片的精准光子集成?中微子质量和宇宙物质及反物质不对称的起源是什么?大脑中的记忆是如何产生和重现的?地球以外有统一的时间规则吗?如何开发出能真正考验人工智能的图灵测试?如何解决三维半导体芯片中纳米结构测量难题?如何制备高洁净高均质超细晶高端轴承钢材料等。

    研讨完,我即摇身一变为一名科技探索者。不得不说,我的知识储备和创研能力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我轻松思索一天,等于专家研究半年。饶是如此,如何让尖端科技跃进一步对我而言仍是不小的挑战。我不服气,索性将自己关在家中,谢绝一切来访者和家人问候,画纸演算,冥思苦想,在大脑里建立全球性实验室。一番玩命神操,终于在半年后出关。出关后的我像变了一个人,蓬首垢面,满脸胡子,疯疯癫癫,但是我成功了!我一举攻克了涵盖物理、数学、超导、微电子、医学、工农业、人工智能等领域的七大世界性科技难题,并撰写出了相关论文,论题分别如下:

    论软体、影控集成、靶向三体合一腔道手术机器人生成技术。

    论转捩流动和湍流流动下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存在且正确的光滑解。

    论硅基光电子芯片调制发射和光相干接收新突破技术。

    论强烈光脉冲作用下氢气的“温室超导”与实际应用技术。

    论靶向性精准且循环削减土壤重金属含量与地球生态修复技术。

    论后Ghat-GPT时代柔性人工智能的神经元与触突搭建技术。

    论引力波与电磁波双向印证天文事件的幕后宇宙真相。

    可想而知,世界再次发生了一次爆炸。我的上述论文在科技界引起轩然大波,专家团一致认定,这绝不是小说,也不是凭空臆想,而是科学,所有的阐释及论证严丝合缝,毫无漏洞!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所有的一切竟然出自一人之手,简直是世界第八大奇迹。让我们再来看看世界各国媒体关于此事是如何报道的:

    华尔街日报:FUCK,他没完了!

    欧洲:东方龙再次震撼这个愚昧的世界。

    日本:奇迹!奇迹!奇迹!文艺男与理工男大合体!

    中国则一如既往地咬文嚼字:神州出神人,神人有神迹!

    看着这些标题,我只是莞尔一笑。有谁知道,我的脑细胞每活跃一次,神能力就升格一级,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上帝。当然最困惑的还属瑞典皇家科学院,他们不知道来年的诺贝尔物理奖、诺贝尔化学奖、诺贝尔医学奖是不是应该全部颁给我一个人。

    体育全能——我参加了奥运会并在所有参赛项目中获得了金牌。这次必须要真的长话短说了,科研出七项惊人成果后,我感到身心俱疲,于是去了新几内亚岛,在当地的由一个叫科罗威土著部落搭建的树屋里休养了一个月。顺便吸收点天地原始之气。回国后,我的体能已经全面恢复,于是开始向新的领域发起挑战——我决定向体育界进军。我已经向世界证实了我在文化与科技方面的过人实力,没有理由不再证实一下我的身体潜能。为此,我将我家的后花园改建为一个小型运动场,哑铃、单双杠、沙坑、跑步机一应俱全。我在这里练习举重、引体向上和立定跳远,我有一套自己的非地球式科学训练方法。三个月后,我向国家体育总局递交了关于我个人参加二零二四年巴黎奥运会的书面申请。

    申请获批了。当然,过程费了些周折。我虽然享有世界性声誉,是国家的国宝,但谁也不曾想到我竟然还能参加奥运会,我打消他们顾虑的方法很简单,我去了一趟国家体育总局竞技司奥运办,在相关人士的亲眼见证下,就在办公楼后面的百米跑道上,穿着皮鞋轻松跑出了九秒三八的惊人成绩。立定跳远六米二。如果这里有泳池,我对他们说,我还可以给你们表演一下十米跳台。于是我看到,他们所有人眼里的表情如出一辙:像见了鬼,又像见了神。

    奥运大战正式拉开帷幕的那些天,本来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奥运收视率因为我的参赛再次直线飙升,家家户户聚在电视机前看比赛。只要有我参赛的项目,收视率能长时达到百分之百。绅士约架,妓女殉情,王朔枪参加奥运会,这世界太神奇。我一共报名了八个参赛项目,分别是田径一百米、田径一万米、田径十项全能、男子一百米自由泳、男子乒乓单打、男子个人花剑、男子七十米射箭和男子竞技体操。如果不是奥运期间我还要抽空回国去沂蒙山区陪一些贫困孩子玩名为“奇迹在你身边”的东方卫视爱心互动游戏,以及很多竞赛项目在时间上错不开,我本来想把所有赛项都报上的。

    八个项目我全部获得了金牌!你可以想见,人们是何等的激动和疯狂,当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赛道上飞驰、像咆哮的鲨鱼一样在泳池里劈波斩浪、像手持战锤的雷神在球桌上绝力扣杀、像撑着金棒的悟空在横杆上方悠然划过、像稳如山神的后羿一箭命中靶心、像翻腾的雄鹰在鞍马上托马斯飞旋、像戴着面罩的鬼魅举着剑倏忽刺向对方面门,全世界的男人和女人都为我倾倒和哭泣。

    在登上领奖台,接受国际奥委会主席和法国总统共同给我颁发奖牌的至高荣誉里,以及现场观众山崩海啸的欢呼声中,我想,这事还不算完呢,我还要参加下一届的世界杯,带领中国男足,以平均每场进十个球的数量,扫荡所有对手,杀出重围,杀进十六强,杀进半决赛,杀入决赛,最后以16:0的大比分踢哭对方,捧下大力神杯……

    媒体报道?它们的用词太疯狂了,不提也罢。

    魔术高手——我在奥地利布列根茨镇的水上舞台表演了一场纯属“无中生有”的奇幻魔术。奥运结束后,出于好玩的心态,我决定再在魔术圈搅动一把。这个念头是我无意在抖音上看到一个民间高手针对各项魔术进行演示解密激发的。这人确实很牛,几乎没有他解不开的谜底。这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于是再次闭门造车,投入了中国传统戏法和西方现代魔术的研究之中。我从汉武帝时期的“鱼龙曼延”一直研究到大卫·科波菲尔的神奇飞身术,探寻其技巧,琢磨其门道。很快,我便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表演方案。我相信,这套方案展示出来,足以再次轰动世界。

    内容有了,演出地点放在哪里合适呢?就此,我咨询了包括刘谦和申林在内的几位魔术圈朋友,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共同向我推荐奥地利布列根茨小镇的TheSeebühne(德语:悬浮的舞台),我上网查阅了一下,发现这座位于奥地利西部、阿尔卑斯山下、康斯坦茨湖上的水上剧院的确不错,有平静幽蓝的湖面和极具视觉冲击的舞美设计。就这么定了。

    我找到了国家演出行业协会,希望通过他们来联系奥地利方,并尽快帮我确定演出时间及主题。协会领导当然不敢怠慢,立即协同国外中介机构进行相关接洽,很快边给我了回音:他们说他们联系到了布列根茨歌剧节艺术总监、英国威尔士国家歌剧院制作人大卫·帕特尼先生,大卫·帕特尼先生向奥地利政府及国家文化管理部汇报了此事,对方表示,非常欢迎,并将以最周到的服务和至高礼仪迎接中国王朔枪先生的到来。

    闲话少提,定好演出日期并在正式演出前一周,我便带着一箱简单行李飞赴奥地利。还没下飞机,机场出口通道里就已经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粉丝和各路媒体记者,人们欲争相一睹这位早已震惊全世界的“神”级人物。这是奥地利的大事件,机场上下左右到处都是关于此次演出的灯箱广告,上面以康斯坦茨湖水上剧院为背景,放着我的一张大头像,正在和一名科幻十足的机器人对视。中间配着中英文标题,英文是:THEONE,中文则是:他们很像。不明所以。

    我表演的魔术主题叫“万物生”,康斯坦茨水上剧院已经按我的要求搭建了场景:湖上巨大圆形舞台的后面,耸立着四尊高耸入云的巨型泥雕,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来自婆罗门神教的四大金刚护法,强烈的视觉震慑力让人鸡皮栗起;舞台两边则是两个巨型恐龙蛋,一边一个。光这些造型就花费了差不多三千万美元。我把演出时间放在晚上,这有助于增强魔术的魅惑和神秘效果。

    演出当天晚上八点,我的表演正式开始。岸边的扇形观众席早已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奥地利官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演出前做足了宣传功夫。值得一提的是,观众席中有一半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魔术大师,包括史蒂芬·弗拉伊内、达里尔·伊斯顿、詹姆斯马克·威尔逊、布莱特·丹尼尔斯、大卫·布莱恩、杰森·拉蒂、迈克尔·艾马尔、杰夫·麦克布莱德、西里尔·高山,甚至大卫·科波菲尔等。他们都想看看,我这个世纪奇人,在魔术领域究竟又有何神通。随着射灯倏然而亮,我不带任何道具,穿着一身树叶径直登场——看得出来,除了树叶里面什么都没穿。台下大哗。紧接着音乐响起,灯光渐渐暗下来,我什么开场白都没有,只是随手扯下身上一片树叶,轻轻抛向舞台上方。那叶子竟宛如电影特效,在空中神奇地蔓延、复制、生长,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巍然扎根在舞台上!所有的人惊呆了。我这才开口,请一位现场观众上场鉴别,那金发女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树干,惊讶的大声尖叫:Thetreeisreally!台下顿时掌声如雷。我一出手,便技惊四座。

    而接下来,伴随着萨顶顶梵语版《万物生》的背景音乐,我将身上的树叶一片片摘下来,抛洒向舞台各处,抛向对岸观众席,树叶有的变成了蝴蝶在空中飞,有的变成鱼儿在湖里游,有的变成蜥蜴在台上爬,有的变成大树,有的变成绿荫。而我,则在变出来的藤蔓上荡来荡去,像一只灵巧的林中猿猴。是的,到最后,我竟然把巨大的、原本空无一物的舞台变成了一个原始丛林!野猪乱窜,大象漫步,我在布谷鸟的鸣叫声中结束了表演。

    虽然舞台与观众席隔着几十米远,我依然能感受到台下观众——包括专业观众——满脸的惊愕。这样不借助任何机关和道具而凭空显现的奇技震古烁今。他们吃惊极了,也紧张极了,他们甚至担心最后我会不会变成一条巨龙,忽地腾空而起,巨大的龙头上纤毛毕现、龙角峥嵘,驾着七彩祥云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哦……对,我差点忘记了说蛋的事。在演出进入高潮时,舞台两边的巨蛋曾伴随着一阵阵远古的吼叫声孵化开来、裂开来,然后人们看到,两只史前恐龙从蛋壳里探出带着粘液的巨大脑袋,一边呜嗷吼着,一边蹬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一切。所有身临现场的人们都愿意相信,那恐龙是真的,而绝对不是什么电动仿真玩具。他们甚至闻到了恐龙身上类似于沼泽的上古气息。

    还能怎么形容我这场表演给世界带来的震撼呢?《万物生》康斯坦茨魔术秀面对全球网络直播,网络围观者达到了七十亿人次以上,我们可以摘取部分视频弹幕及评论区网民留言一窥此时此刻世界的心情:

    网友mushroom: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网友zk-5:我敢保证,那只老虎不像是动物园里的,该打电话报警吗?

    网友rose:上帝保佑,他还给自己留了几片叶子,话说那绿三角内内可真性感。

    网友bix&2:彻底跪了,收我做徒弟吧,我愿意把我妈和她全部的家当抵押交学费。

    网友jump123:楼上的,你是认真的吗,你妈今年多大?

    网友h&l: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法师,没有之一,不接受反驳。(一看就是中国网民)

    网友ouh-e:这不是魔术,也不是魔法,而是魔鬼。

    网友killfish:我想杀了他。

    网友me-who:他能变出咸蛋超人吗?

    ……

    总而言之,全世界再次因此次事件陷入了沸腾,它被评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术奇观,我被冠以新的头衔:魔王。我挥手向布列根茨镇告别,却依然不能平息人们心中的狂热和好奇……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虽然精彩远未结束。我想跟你保证,如果我愿意,我将不仅是文学奇才、音乐大师、美学专家、科技巨人、体育全能和魔术高手,我还将是直播之王、摇滚巨星、考古达人、政坛巨星和商业运营之神。

    这样说吧,自从修炼了变性大发,我不但成了天才,还成了全才。我像达·芬奇一样在绘画、音乐、建筑、数学、几何学、解剖学、生理学、动物学、植物学、天文学、气象学、地质学、地理学、物理学、光学、力学、发明、土木工程等诸多领域有着让人吃惊的显著成就,以至全世界的人都在苦苦思索:这个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算了,绕来绕去的,我看还是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成了全世界最牛逼的人!古往今来,也许只有释迦牟尼佛能堪与我相提并论了。

    ……

    结束了,总算是结束了……

    做这个白日梦时,我刚从一场某企业家同学组织的高档饭局中撤身回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参加那样一个聚会。他们个个混得比我强,一众人穿着刚从高尔夫俱乐部打球回来的休闲装,轻松地喝着威士忌,谈笑风生,嘴里说的都是顶级和牛纹理知识、正宗阿尔马斯鱼子酱口味和欧洲异域风情。很遗憾,我哪儿都没去过,什么也没尝过。我甚至不知道澳洲龙虾和波士顿龙虾的区别。我只知道海底捞火锅和图门烧烤。加上人拙嘴笨,插不上嘴,只好点头哈腰挨个敬酒,然后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溜走。

    回到家,我几乎想哭。他们邀请我去的原因跟地位对等无关,也不会察觉或在乎中途少了我一个。他们邀请我的原因不过是我在同学圈里一直有才子之称,是个文人,平时热爱写作,且在微信群里不时有惊人之语,这才使他们抱有某种“惜才”的动机。他们总是尊称我为王老师。而实际上,每个人都秘而不宣地看透,除了能写点哗众取宠的文章,我简直一无所有,包括见识。我的所有见识都是在文章里虚构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才华毕竟不是才能,无法换取现实里真正的尊重。所以整个晚上我都呆坐在客厅沙发里,于无声的悲痛中MD症发作,差一点回不到现实。

    然而我还是回到了现实。当辉煌万丈的狂想结束,平庸的折磨如影随形。人,都不想受命运的钳制,除非你在钳制中感到了绝望——发现世界原本就是一把钳子。我必须坦言,这时你不但不想挣脱,反而巴不得钳制来的更猛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