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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敲打

    候在堂外的赵嬷嬷恭送走了孙伯清后就进了内室,她远远瞧着高氏好像歇下了,便轻手轻脚地走近榻边打算把帐幔放下。

    高氏听到响动后睁开眼睛,隐约看见有身影在榻前晃动,便出声询问:“是嬷嬷么?”因着刚刚哭过她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那人听着高氏问话便答道:“是老奴,夫人身体还没好利索,再躺着歇会吧。”

    赵嬷嬷听出了高氏嗓音干涩,回想起孙伯清出去时沉重的脸色,心想莫不是夫人与老爷起了争吵,可又想到自家夫人脾性温和为人知礼与老爷成婚多年未红过一次脸,便觉不大可能,转身去桌旁倒了一杯温水端来给高氏。

    “夫人嗓子怎的这般嘶哑,喝些水润润吧。”赵嬷嬷又走回榻前,俯身递去杯子。

    高氏听了赵嬷嬷的话,扶着榻沿缓缓起身,将杯子接了过去,小口饮啜。

    赵嬷嬷这才看清高氏略红肿的双眼,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刚刚想到的事又浮了出来,怕是夫人与老爷真是有了分歧,她默道。

    高氏喝罢,将杯子递回赵嬷嬷手中,抬眼就看到了嬷嬷神色担忧,便又勾起了之前的悲伤,不觉又红了眼圈,低声道:“嬷嬷,老爷说理儿克父克母,不能养在我身边,要交给二弟一家抚养。”说到这,高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放声哭了出来。

    她是被赵嬷嬷从小奶大的,在别人面前也许还能装一装稳重,可在最信任的嬷嬷面前她便将软肋全部亮了出来。

    赵嬷嬷眼见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跟着着急,忙跪坐上前将高氏搂在怀中,就像哄幼时的高氏般轻抚她的背道:“我的姐儿,怎的这般命苦啊。”

    说罢,她看着眼前自己从小看大的高氏,想起高氏年少丧母,嫁了人后好日子没过几年就跟着丈夫贬官外放,遭了旁人多少白眼嘲讽,可她的姐儿都忍过来了。如今好不容易生了女儿,眼看着日子有了盼头,她的姐儿这么软和这么好的人儿,却要受母女分离之苦,心中直恨老天不开眼。

    高氏伏在她肩头哭了好一阵才抬头:“朝廷来了旨意,老爷即将返都赴任,理儿,只能及笄之后才能与我团聚。”

    赵嬷嬷看着高氏通红的双眼,心疼地道:“事已至此,夫人万不可再忧思过度了,您尚且在月子中,若是此时亏损了身子便得不偿失了啊,且老爷定是心有成算的,您尽可放心就是。”

    虽然赵嬷嬷对孙伯清没什么好印象,可现今只能先稳住高氏,才有此说辞,断不能放任她再哭下去了,若真是月子中伤了眼睛,以后可是千补万补都补不回来的,高老夫人要是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高氏也怕自己身子受不住,强止了泪水道:“嬷嬷说的对,我不哭了就是,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的命这般苦。”

    赵嬷嬷见哄住了高氏便喊红螺送热帕子进来,又把扶高氏躺了回去。

    她接过红螺递来的帕子,给高氏敷在眼上。“夫人莫要多思了,安心地睡会吧,老奴给您敷敷眼睛。”

    屋外廊下,孙伯清其实并未走远,听见高氏的哭声从内室隐隐传来时就止了步,他紧紧握住了双拳,片刻又放下,叹了口气后才离开。

    半月后,朝廷的诏书到了。

    孙家一扫之前的阴霾,门庭若市,姑苏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纷纷前来道贺。洛阳的高家也知道了消息,大批大批的贺礼送来,其中有大半都是妇人调理身子之物,可见高老夫人确实疼爱孙女高氏。

    李氏走进主院时就看见了赵嬷嬷正指挥着丫鬟们清点贺礼,七月份正是姑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才几步路李氏就出了薄汗,她抽出绢帕拭了拭额角,身侧的丫鬟彩瓶稍稍加重了手中的扇子。走近,她扶着肚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嬷嬷,长嫂现下可是歇着呢。”

    赵嬷嬷瞧着李氏热的脸颊微红,忙上前扶着她回道:“夫人还未歇下,今日暑气太重,二夫人怎的亲自来了。”

    李氏还有两个月也要生产了,现在大着肚子前来,赵嬷嬷可不敢怠慢,把人扶进花厅里吩咐碧春上茶后转身进内室向高氏汇报:“夫人,二夫人来了,正在花厅里候着呢。”

    高氏听罢,就让赵嬷嬷把李氏请进来,自己理了理仪表后等着李氏。

    “不知长嫂如今身子恢复的如何了,我贸然前来可是打扰您了。”李氏笑着问候,走到榻边,扶着腰坐在了红螺搬来的胡凳上。

    高氏看着李氏的肚子,微微一笑道:“弟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么热的天,还烦劳你挺着肚子亲自来一趟。”

    因着高氏刚生产完,怕寒气,内室便没有放冰盆,只开了窗子透气,久居室内的高氏还好些,并没有热的出汗,而李氏是从外面走进来的,虽然在花厅缓了一会,却也不住的拿帕子擦汗,脸上的妆也花了些。

    高氏瞧见后体谅李氏实在辛苦,便吩咐赵嬷嬷去端一碗酸梅汁来。

    李氏心领好意,低头会心一笑,“实在是麻烦长嫂了,今日我来是受我家老爷之命,问问姐儿的抚养之事。”

    想来是孙伯清已经跟孙仲溪说过后,孙仲溪又托自己夫人李氏过来细细询问的。

    高氏闻言,眸光淡了一分,但脸上依旧微笑道:“理儿日后还是要麻烦你们夫妻多多照拂了,月末我随老爷赴任后,理儿便交给弟妹你了。”

    她低头扯了扯袖子,继续道:“前些时日有道士给理儿批命,说姑苏的水土旺理儿,老爷便与我商议将理儿留下,且现下朝中局势也不稳,待日后一切都安排好了再接到身边。”

    高氏自然不能将自己女儿是煞星命格说出去,便早和孙伯清通了气,想了一套得当的说辞先糊弄过去。

    李氏也是长袖善舞之人,怎能看不出其中蹊跷,依高氏的性子怎能因一句‘姑苏水土更养人’就将刚产下的女儿放心的交给她来养。

    可她转念又想到孙伯清即将走马上任京城高官,以后或许还要仰仗大房便按下心中怀疑,笑着说:“长嫂可别这么说,能抚养理儿是老爷和我求之不得的,长嫂和大伯都是学才广博之人,生的女儿也定是乖巧懂事惹人疼爱的。我呀,最是喜欢那乖乖囡囡的啊,每次见着我娘家哥哥的女儿都抱着亲个不停,我那娘家嫂子还说让我抱走,如今正是圆梦了不是。”

    高氏因着李氏一席话也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李氏为人还算敦厚,可终究放心不下,如今听得她话里话外的奉承,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下了一些。

    有利益让人可图就能拿捏住对方,李氏图她日后的权贵,那她大可携高家助老爷以获尊荣,即使没有发生这件事她也会做好贤内助的,只不过发生后她便有了动力要做到最好,这样她的女儿虽然寄人篱下,但李氏看她这个大佛的面也得照看好。

    思及此高氏才缓声道:“弟妹的为人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以前常听老爷说同小叔感情深厚,夸赞小叔有福气,能娶得弟妹这样敦厚贤惠的妻室。”高氏又给李氏戴了高帽,敲打一番。

    李氏哪能听不出高氏的弦外之音,只是摆出一副受夸赞的笑脸,抬手压了压鼻尖冒出的汗。

    这时赵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把冰过的酸梅汁端给李氏,“二夫人,快喝下去去暑气,我家夫人刚生产完受不得凉,倒是苦得您热成这样。”

    高氏跟着道:“弟妹尝尝,这是厨房新研究的配方,我听老爷说味道还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叫厨房把方子誊下送到你府上去。”

    虽然是一家,但是两兄弟自父母都去世后便分府单过了,一来方便些,二来也少了些龌龊,所以高氏和李氏都各管自家,妯娌关系处理得还算是平和,两府离得也不远,都在芙蓉街,逢年过节时聚在一起也不麻烦。

    李氏喝了两口酸梅汁后,便觉美味,入口虽酸却回味甘甜,实在是合了她的口味,就也不推辞道:“那就多谢长嫂了,待会我让彩瓷去取。也叨扰您很长时间了,如果无事,我就先回去了,您刚生产完,不敢再打扰您休息了。”

    见李氏起身告辞,高氏忙抬手示意赵嬷嬷去将方子取来,道:“弟妹再坐下歇息片刻,我让碧春去唤轿子来,这天气实在太热,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可马虎。”

    李氏闻言便又扶着彩瓶坐了下来,吩咐候在花厅内的彩瓷去跟赵嬷嬷取方子。

    片刻后彩瓷和赵嬷嬷拿着方子回来了,高氏微微挺起身板道:“那我在此就谢过弟妹了,现在我也不方便起身,就不送弟妹了。”说罢,她吩咐赵嬷嬷去送李氏。

    “长嫂且放心吧,就不必起来相送了,您需得好好歇息养好身子,我这就告辞了。”李氏扶着彩瓶的手起身道。

    两人都心照不宣,聪明人和聪明人的对话自来是无需特意点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