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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要去布列斯敦的

    莫林奇痴呆地凝视着手指尖那簇和夕阳一般橘红的火苗许久,然后意念一动,熄灭了它。先回家再说。

    “你是?”安薇尔打开门,愣了一下。

    “我是?”莫林奇也呆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自己在屋外敲了半天的门,迎接自己的是这么一问。

    “莫林奇。”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莫林奇被放了进去。

    “你怎么跑出去了?你恢复的有这么好吗?你去干什么了?”一进门,安薇尔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打了过来。

    “我早上放在桌子上的药你没喝,然后你把锅里的粥全吃完了。你怎么那么能吃,我是留了两个人的量的,你害得我中午回来没东西吃。你恶臭难闻的绷带全部丢在了盥洗室,但是你出去的时候把盥洗室的门关上了,等我回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臭味满满,我到现在都没敢进去。哦,对了,你还没有洗装药的碗,不过你没喝药,自然也就没有碗洗,那可都是用你的钱买的啊……”她双手抱胸,在客厅里左右踱步,嘴里的话越来越絮叨,莫林奇则干站在一边,干瞪着眼。

    这简直就像在罗列他的罪状,莫林奇心想。他听到后面脑子都大了。他不清楚安薇尔怎么把那么细节的东西都记得清的,但再这么说下去他感觉安东列斯之矛(传说中火神裁决世间的长矛)都要马上扎进他的背脊,于是他赶紧摆着双手示意安薇尔打住。

    “我……拆了绷带洗了个澡,去了教堂一趟,去看了一下老芬斯。”

    “老芬斯说了啥?”

    “他说他要走了。”

    “哦。”

    莫林奇看了安薇尔一会,发现她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啥变化。他以为她会有些触动的,但安薇尔依然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既不问缘由,也不问去处。过去的战友在各种事情与时光中逝去,老芬斯时常能来访的也只剩几家了,其中就包括最平安的克劳林一家。安薇尔·克劳林,她应该是熟悉老芬斯的。

    “就这么多吗?”

    “呃……”莫林奇犹豫了一下,“还去祭奠了一下我的同伴。”

    “哦。好。”

    淡淡的菜香钻入了他的鼻子。“先吃饭吧。”

    油灯的光影在饭桌上闪烁,桌上已经放了两盘菜。一盘是四季豆,一盘是黄叶菜。白汽从闷着的大锅边缘丝丝缕缕地跑了出来,饭比人好像还要迫不及待。

    莫林奇心头生起一种恍惚感,朦胧的温馨像是跨越了时光,在荒芜地过了四年后再次找到了自己。上一次,有人在家里做好饭等着他回来,大概是母亲死之前的那一个晚上。虽然之后他也并非都一个人吃,大部分时候会和见习骑士的同僚们在食堂,有时候会被邀请去克劳林家,但总之都不是在家。

    他不受控制地直接往饭桌走去,结果被安薇尔从后面掐住了腰。“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安薇尔掐的很准,直接掐在了他的腰子上。

    “你应该学会注意卫生习惯,虽然水很珍贵,但在饭前洗手是必要的。”

    “好的好的,痛。”

    “当了四年见习骑士,还会怕掐腰子的吗?”莫林奇拧着脸转过头,看见安薇尔颇为无辜地举着手,在空中比划着。

    他先清理了盥洗室里堆成一团的恶臭绷带,洗完手后通了下风,终于吃上了这顿饭。

    饭后,安薇尔说要回隔壁的家一趟,有些衣物和学堂里的东西要拿,莫林奇自己则回了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黑暗。“火啊,在血液中流淌。”他喃喃地念叨了一下,在指尖召出了那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屋子里瞬间被光点亮。温暖的光熟悉动人,又带着吞噬者的威吓。

    他将一张黄纸放到桌子上的铜碗里,然后把手伸到边上,向下压动手指,让火焰触及了那张可怜的黄纸。橘黄色瞬间蔓延了整张纸,黄纸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悲鸣,就在火的势头中变成黑色的残渣。莫林奇现在可以确认这并非是幻觉了。

    那么,我是一名火种者了吗?他在心里反复地叩问着自己。

    是的,和安利柯那时候一样。他自己回答着自己。

    莫林奇熄灭了火焰,看着杂色玻璃窗上黑漆漆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光。这是照亮他未来和人生的火啊。他的心情激动起来,压抑不住了,用右手在胸前画了一朵火苗,他觉得自己一下成为了一名虔诚的祝火教徒。

    他想要跳舞,可是他连一支舞蹈也没学过;他想要激情地写些什么字,哪怕他认得字也不多,但是空荡荡的屋内连笔都没有,空余用来点燃的黄纸。于是他就趴到紧窄的床上,打起了滚。这全来自于他小时候的灵感,这样翻滚,就好像把所有的坏事都翻篇了。母亲莫娜娜留下的褥子虽然显得有些单薄,但应该还是足以支撑他简单地滚两下。

    自己连庆祝的方式也这么贫乏,莫林奇想到。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的头脑有些冷静下来了,也许是他也没经历过这么高兴的事,自己的身体也不习惯这么长久的激动。

    火焰就是这样吞掉了安利柯的,在惊讶中、兴高采烈中、满怀期望中将他突然吞噬。命运兜兜转转,安利柯刚死,马上又来到了自己身上。那么他也会被火种的疯狂所淹没吗?

    火焰是荣耀的,也是疯狂的,他现在深知这一点。莫林奇心里又有一点悲戚在涌动,倘若是他先觉醒,再是安利柯,那么死的会是自己吗?安利柯的死让他有了警惕,那他接下来会更小心翼翼地向世界的外面走去。

    这就好像,拿安利柯的火给自己做嫁衣了。他尽可能地想要回避这种想法,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想到了这句话,仿佛有种夺人命运的愧疚。自己刚刚是不是太高兴了一点,明明下午才……

    莫林奇越想越有点羞愧,他刚刚居然就被刹那的欢喜淹没了,明明不久前已经见过这样的事了,而且切身的死亡刚过不远。可是自己真的就不能高兴吗?应该是能的,人遇到好事就会这样,这是本能……

    脑子里越想越偏,越想越混乱,他又在床上打起了滚。房间外,房子正门打开的声音隔着门板、穿过客厅传来,然后是谈话声。这把莫林奇从胡思乱想中一把拉了出来,他要出去看看。有时候,能暂时击退生活中疑惑的,还是生活本身。

    “莫林奇!”莫林奇刚走出房间门,三双眼睛就朝他看了过来,伴随着一声高兴的呼唤,听得他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我和他们说了你好些了,他们就非要过来看看。”安薇尔站在卡特·克劳林和安琪·克劳林边上说道。

    “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卡特上前跨几步,就到了莫林奇身旁,用蒲扇一样大的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莫林奇只感觉肩头火辣辣的,人差点给扇到地里去。“你继承了你父亲强壮的血液,这很好。”

    卡特人高马大,肩膀有半个门板宽,身高将近一米九,大抵也是这样的他,才能生出身材高挑的安薇尔。他和彼得斯特莱尔虽然熟识且也住在隔壁,但身份却不一样,他是一名正统的骑士,被骑士团分配到祝火教堂负责守卫工作,这期间认识了在教堂街私学塾做工的安琪和常外出巡猎的猎人彼得。

    男人之间讲究一个不打不相熟,他和彼得在抗击异火徒时因为决策分歧,曾经干过一架。身为正统训练出身的骑士,他自恃武艺,结果被彼得几招打翻在地,之后颇为佩服和赞叹他强壮的身体,两人也慢慢结为死生伙伴。

    “彼得运气真好啊,生了个儿子。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不然……”卡特的寒暄就像一个定式,一旦称赞了莫林奇身体素质的优良,就会自然带出对“生了个女儿”的遗憾,也许是彼得•斯特莱尔曾在喝酒时不断吹嘘这件事,也许是他也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作为一名骑士,所拥有的荣光血液。莫林奇看到一只细手向卡特腰间摸去……

    “呃呃。我是说,我的女儿真棒。”那只手伸到卡特腰后头后,莫林奇就看不到了,全然不知道那熊腰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卡特匆忙的改口。

    “莫林奇,来吃点甜糕吧。”安琪把一小袋甜糕放到了桌子上。克劳林夫妇二人现在都已经去了隔壁街的小学堂工作,安琪担任文化老师,教习一些基本的语言、数理知识和礼仪常识,卡特则是骑士课老师。他们现在生活安定,也就会时常带一点零食回家。“晚上一定吃的是四季豆和黄叶菜吧,这丫头现在只会做这两样,一道荤菜都不会。”她掩嘴轻笑起来。

    安薇尔又伸手拉了拉母亲的裙摆,“不是不会,只是不愿意,我不喜欢沾那些腥味。”

    “但是你吃的时候可是来者不拒。”安琪笑着瞥了她一眼,拍了拍那只扯上来的手。

    “哈哈哈。”莫林奇手摸着脑袋也笑了起来,半步半步地晃到桌前,捉了一块甜糕吃。

    油灯在时效性上确实要比黄纸强的多,晚饭时点在桌边的油灯还发着暖黄的光。

    “莫林奇,你接下来是要回去继续做见习骑士吗?”甜糕是用糯米做的,外面浇上了一层厚厚的糖水,莫林奇正嚼的有点粘牙,耳边飘来了安琪的问题。

    “呃……应该不会了。”他感觉目光又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芬斯主教要走了。”

    “哦?”卡特先挑了挑眉,“这老东西终于知道跑了?”

    异火徒入侵的时候,时值教堂人员几乎跑了光,即便东边是高大幽深的雷安蒂斯山脉,他们也选择去冒险翻越它,即便翻越了也要进入绝对帝治的庞多帝国。最后只剩下信念最顽固的芬斯留守在这角隅里的雷德城。“笨脑袋”,他们喝酒的时候都这么笑话他。结果没想到他活过了血腥的一劫,新的教使来了后,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位虔诚无比的信徒,于是上报了布列斯敦主教堂。主教堂的白袍一听,也是惊讶万分,于是便让芬斯就地不动,成为了主教。

    “不是,他……烧毁了教堂的经阁。”莫林奇嘴唇抖了下,有点含糊地说出了这句话。

    屋内陷入了短时的寂静。“原来是这样。”最后是安琪叹了一声。

    “不知道这老家伙会去哪。”卡特喃喃道。他不清楚现在提一壶酒去教堂还来不来得及,可是这几年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家里也逐渐没了存酒的习惯,现在又该上哪去买呢?

    “那么你接下来要去哪呢?”正当三人都沉浸在对老芬斯离开的感怀中,安薇尔把问题续了下来。

    要去哪呢?莫林奇有些迷茫,他也只想到了“老芬斯离开了,安利柯离开了,他也该离开了”这一步,并没有继续往下想,自己该到哪去。

    小时候,小学堂边上杂货铺的杂役,就天天骑着店里买的马或者牛,拉着货物一天天到处跑。“牛啊,马啊,你是该到那里去的。但是你到了我的胯下,就哪都去不了咯,就像我到了掌柜的手下……”他总是这么念叨着,然后用独创的旋律串起来,像是唱歌一样。那时候莫林奇听到了,耳朵听出茧子了,才隐约有了“要去哪”的概念。

    要去哪,要去哪,要去哪。

    “我……不知道,但我……似乎成了一名……火种者。”莫林奇磕磕绊绊地,在手指尖点燃了自己的火焰。

    屋子里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克劳林一家都默默地盯着那簇橘黄色的火苗看着,像是在看一块奇石,但眼中又绝没有一点馋羡。

    “要去布列斯敦啊!”卡特叫了起来,发出振奋的呼喊,“肯定是要去布列斯敦的啊!”

    要去布列斯敦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被这声呼喊勾起,在莫林奇脑海中回荡、盘旋,“一路向西,直到布列斯敦,找到最美的碧儿,娶她为妻……”

    安薇尔的眼神还是像湖水一样平静,静静地看着那簇橘黄色在指尖跃动。

    是要去布列斯敦的,是要去布列斯敦的。

    莫林奇明白了。

    ……

    第二天,莫林奇醒的有点迟。

    他迅速地穿戴好、洗漱完,就向教堂跑去。

    绕过稻草人,压抑着速度快走过前厅、中厅,贯入长长的走廊,到了尽头的房间前,敲响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他等不及了,老芬斯从桌前磨蹭过来,和自己走进去,距离是一样的,于是他擅自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一条红袍子被整齐地叠放在桌案上,上面陈留着一些已经没法清洗的污渍,可能是吃饭时的油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袍子虽然有点脏了,但只要没遮盖它的红就够了。除此之外,房间内空无一物。

    莫林奇滞在了桌子前,紧紧地盯着红袍看。他才想起自己急切之下都忘了,休息室只有没人时,才不会从里面扣上,可以从外面打开。

    “……就按你说的那样,说了。”他转头退了出去,把房门轻轻带上。

    然后他走到中厅边上的敬火室,找到了教堂也可能是雷德城唯一一位圣火牧师,弗雷德•克里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