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昭明太子书
（一）
是年九月时候，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务。
萧衍的六弟，
临川郡王萧宏，
因与长公主私通多时，
近日密谋造反，
意欲刺杀皇帝，
谋以自立帝主。
由于东窗事发，
萧衍雷霆大怒，
一个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闺女，
一个是倍受恩宠的亲弟弟，
下令一个在宫中自尽，
一个推出诛邪台，
腰斩示众，
以儆效尤。
散朝后，
含元殿里头，
素色纱幔轻轻飘舞，
殿内承设丝毫不见奢华，
唯有四角，
设仙人托博山炉，
正缓缓吞吐，
香烟袅浮。
一众随侍噤若寒蝉，
鸦雀无语。
萧衍着玄黑衮龙朝服，
将十二旒冕摘下，
绾以赤珠小冠，
身子斜倚于御榻上头，
面容凝重严肃。
此时候，
太子昭明，
着杏黄色四龙纹袍，
匆匆而入，
于塌前跪伏，
恳求语，
“父皇，
请你能对长姐的事务，
从轻发落，
许其戴罪立功去。”
萧衍的视线，
幽幽转向下方之人物，
愤怒的火苗在窜升，
“你知道他们，
犯了怎样的大罪木，
还妄敢给她求情饶恕。”
太子抬头，
直视父皇，
殷切语，
“儿臣知道，
他们罪无可恕，
可是请饶恕，
儿臣唯一的姐姐，
哪怕把她一辈子禁幽。”
“妇人之仁，
他们就是仗着朕的宠爱，
行事不加顾忌，
还妄想篡位，
可耻可笑之巨！”
萧衍冷然语。
“父皇，
儿臣自幼丧母，
长姐待儿臣，
犹如半母，
儿臣实不忍心，
见长姐如此下场，
望父亲饶恕”，
昭明伏地叩头语。
萧衍将案上杯盏一扔，
只听砰的一声，
擦过昭明的左肩，
狠力地砸到门槛处，
碎裂在地上头。
昭明一动不动，
匍匐于地，
不敢言语。
“好，
很好，
你也仗着朕的宠爱，
就敢质疑朕的决属”，
萧衍双手撑着案几，
极力克制怒火语，
“滚！
给朕起来，
滚出去！”
昭明颤抖地起身，
一脸颓丧，
慢慢朝后退出。
只听萧衍又语，
“一国太子，
毫无杀伐决断，
朕命你午后，
去东市诛邪台，
亲自观刑，
以惩效尤。”
太子大震，
脚步虚浮，
从大殿退出。
庆之奉命送太子出宫门，
看他踉跄步履，
不由扶住，
“太子，
小心喽。”
昭明这才注意到，
庆之一路尾随，
疑惑语，
“是父皇让你来送我的不？”
“是的，
太子。”
昭明难过语，
“父皇虽恼了吾，
可还是让你来送吾，
可是吾不懂，
同样是儿女，
父皇就真的舍得，
杀长姐不？”
“太子，
也许，
皇上比你想象中的，
要难过些许，
可是却不得不，
这么做下去”，
庆之叹语，
“您的六叔，
临川郡王萧宏，
两年前的时候，
因无端杀人被人检举。
当时候，
他跪在皇上面前，
流涕痛哭，
请求宽恕，
您的父皇一时心软，
纵容了他，
没有过分加罪，
谁知他不知感恩，
反而变本加厉，
竟然想谋权篡位属，
令皇上愧悔交具。”
昭明大愕，
庆之又语，
“他不允许，
您和您的六叔，
犯下同样的错误，
所以格外愤怒。”
昭明摇头叹息，
“自从父皇登基后，
一切都变喽。
长姐变喽，
六叔变喽，
他们怎么能做出，
那样的事务，
我不敢想象下去。”
“常言语，
帝王无家事，
又语，
无情最是帝王家族，
希望太子能好好思付”，
庆之语重心长语。
昭明默然，
低头沉思不语。
两人无话说出，
相携着走过长长的宫路。
南苑里头，
高直的梧桐树，
在瑟萧秋风下，
飘洒漫天落叶，
散落在宫道上头，
踩在漫不经心的行人的脚下，
发出咯吱的声语。
远远望去，
那些树叶一丛丛，
一团团，
一簇簇，
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在悄悄话语。
太阳正升向高处，
那看似暖融融的秋光，
也无法将宫禁里的阴寒祛除。
”瑟瑟秋风舞，
潇潇阵雨休。
肃衰凉气令人愁。
规律自然循途，
康健可长留。
硕果篮篮收，
新粮囤囤流。
看人间万象何求。
几叶凋零去，
几叶落渠沟，
几叶老枝悬就，
幕幕在心头。”
穿过正南的朱雀门，
庆之正要拜别，
只听昭明挽留语，
“以前在鸡鸣馆时候，
你和子衡兄，
我们三人常常以文会友，
是那么投契心府。
我没有兄长，
一直把你们俩，
当作哥哥看待，
你们唤我昭明，
还能和从前一样木？”
庆之作揖语，
“太子，
微臣不敢越矩。”
昭明略显失望地立着，
岂知庆之目光和煦，
转而语，
“虽然您是太子，
可是臣比您虚长几岁数，
您有什么成就，
臣会不吝赞誉，
您的不当之处，
臣也会从旁提出。”
昭明望着他，
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淡笑，
点了点头。
（二）
崇仁大街，
沿着青溪，
南北延伸，
与东西向的，
乐游大道交汇于一处。
据说当年度，
姿容冠绝一时的公子卫玠，
就是在这条街上，
被看杀死去。
两街交汇处，
有一方广场，
中心处建了一所高台建筑，
四周环绕六根巨型圆柱，
正是那诛邪台，
暗暗幽幽。
午后的日光格外强烈，
却挡不住看热闹的建康百姓，
为了亲眼目睹，
天皇贵胄被腰斩的结局，
诛邪台外围满了人物，
四方道路，
也堵塞不通疏。
昭明以缟巾束发，
着素白长服，
独自一人，
混迹在人群里头。
他亲眼目睹，
六叔被腰斩的全过程，
从押解刑犯到场，
到廷尉验人，
核定时辰，
送上刑台，
仰面平躺，
刑刀高悬，
斩令挥出，
刑刀落下，
随着场上一片惊呼，
他的目光也被一片猩红取代，
只觉得天旋地转，
胸口一阵沉闷，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心里却只想着：
父亲，
儿臣总算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
等到他从朦胧中，
清醒过来，
唯见一位浅黄襦裙的美妞，
容貌丽秀，
眉眼带愁，
正跪在身侧，
关切地望着他，
甚是温柔。
自己正倚靠于，
百步外的青溪亭中，
不远处观刑的人潮，
已然散去。
刑台上头，
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台上泼洒的湿水，
隐隐泛红，
就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样模。
昭明艰难地开口，
只觉得嗓音有些沙哑，
“我怎会在此处？”
这位美妞敛衽为礼，
语，
“小郎君可是受不住，
那血腥的冲撞，
晕了过去？
当时候，
你喷了血水一口，
就倒在，
奴家的面前头。
我只好请求，
在场几位大哥帮助，
将你抬到了亭中处。
有位粗通医理的大哥说，
你稍微歇会就好喽。”
昭明虚弱地点点头，
“多谢夫人，
你就一直在这守着木？”
他此刻才看清楚，
此女子虽容貌年轻，
却梳着简单的朝云髻，
绾着桃木簪，
依然是位出嫁他人之妇。
女子脸上有一刻飞红，
敛首语，
“小郎君无需客气，
为了找众人帮助，
不至误会此举，
奴家慌称小郎君，
是在下的弟弟，
还请宽恕。
后来众人看你，
大碍已无，
这才离去，
我则在此稍候。”
“你救了吾，
我怎会为此等小事务，
怪罪下去”，
昭明强自撑了起来，
正要拜谢，
却被女子隔着帕物，
轻轻按住。
“小郎君休要介怀，
你还是不要起身，
再休息片刻，
担心又晕了去”，
女子满脸的温柔。
昭明只好坐着，
拱手作揖，
表示感谢礼序。
两人许久无语，
直到昭明出口，
打破了尴尬，
语，
“今日，
我的长姐去喽。”
女子顿感讶异，
不知道怎么接话语，
只好劝慰语，
“小郎君想必很难过，
才会晕过去，
请节哀顺变，
保重身躯。”
昭明也觉得自己唐突，
转而语，
“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不？”
话一开口，
又很后悔，
觉得这实在，
算不得是个好问题，
确实让人难以答复。
“不是的，
奴家来东市口买菜，
却被人潮堵住，
只好等等再走”，
她说着，
提了提身后的空篮篓。
昭明松了口气，
微微笑语，
“耽误夫人买菜喽。”
少年说话的时候，
语气极文雅温柔，
加上白玉的面模，
秀致的眉眸，
楚楚的微笑，
女子只好略低着头，
揉着柳编，
轻声语，
“没关系，
一会儿的事务。”
“我也不喜欢看热闹，
心堵。”
“那小郎君怎么，
直杵杵地站在那处。
难道和奴家样模，
也是来东市买菜去？”
女子抬眼打趣，
她也不知怎的，
只觉得，
若能博这位小公子微微一笑，
真是世上极美之事务。
没想到，
少年皱着眉，
色苦语，
“我可以不回答木？”
“对不住，
是我冒犯喽”，
女子自觉失礼序，
看他也大好了，
正要起身告辞去。
昭明忙忙拉住，
她垂落的帕角，
急语，
“不是你的问题，
你当真愿许，
听我说一说木？”
女子见他意态诚挚，
没有任何伪虚，
就又跪坐了下来，
静静地等着他话语。
“我的父亲，
觉得我寡断优柔，
所以命令我来观刑”，
昭明隐去了事情始末，
只捡要处说语。
女子忿然语，
“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还要自己的儿子学他狠毒。”
她怜惜的目光，
让昭明心里软乎，
她同仇敌忾的气语，
更让昭明想笑忍不住。
她如何会清楚，
自己口里挤兑的人物，
可是当今天子，
这让他暗地里头，
得到了一丝慰许。
“也许，
他是恨铁不成钢吧，
我想努力做到，
他想让我成为的样模，
可是总是办不到，
让他满意的程度”，
昭明幽幽叹语。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直到日影西斜去，
漠漠白鹭齐飞，
青溪泛起了醉红的霞光处处。
（三）
那日观斩后，
一向建康的太子，
突然大病一出，
来势汹汹，
萧衍亲自探望，
父子之情，
缓和些许。
月余后，
太子终于病愈。
萧衍松了口气的同时，
也决定为太子选妃大婚，
毕竟太子也到了婚育的岁数。
他郑重宣布，
由太子出席，
于燕雀寺旁的鸿鹄苑，
举办一场盛大的芳华宴酒，
邀请建康城里头，
数一数二的名门士族参与，
一为给太子解闷散愁，
二为其挑选，
品貌俱佳的高门淑女。
燕雀寺位于京城外东南，
钟山脚下，
燕雀湖畔处。
皇家寺院青瓦红墙，
庄严中浸透，
诚心焚祝的渺渺青烟几许。
寺东的皇家园林鸿鹄苑，
将燕雀湖囊括其中，
其时春日渐暖，
碧波荡漾开去，
苑内广植琼花奇树，
沐春盛放，
或可泛舟湖上，
或可踏青赏花，
自有一派动人的风物。
其日，
太子率众人于燕雀湖畔，
设席而坐，
畅谈交流。
席分两部，
由山水屏风隔开，
一为士子席，
一为佳人席，
毕竟是在古代时候，
男女有别区。
只见太子位于士子席座首，
头戴缀珠小冠，
着雪青大袖衫，
皂色博带系双鱼佩育，
大病后脸色有些泛白，
但精神抖擞。
其左右各有一席，
左为其二弟豫章王萧综，
是年不过七岁，
尚梳双髻，
总角可爱，
却低首敛目，
稚嫩涩羞，
着核桃文锦褶裤。
据说其性格闭孤，
日常出入，
只随着太子左右。
右为大司马萧伟之子，
南平郡王萧恪，
披霜色忍冬纹鹤氅，
宽额薄唇，
眉藏风流。
下席有大司空袁昂之子，
袁君正袁敬兄弟，
侍中范云之子范彦，
江东豪族“沈周”里头，
有沈元长，
周琰，
还有陆、顾、庾、刘、陶五姓子第，
席中诸多锦衣绣裳，
敷粉染香之人物。
前齐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
与陈庆之并坐一处。
而右边佳人席处，
则云鬓钗环，
莺啼燕语，
皆是建康城里头，
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
朦胧望不真楚。
酒过三巡后，
有去那湖心荡桨，
有去那草坡投壶，
有那去柳边比射，
而席中剩下的人物，
跃跃欲试，
欲行那时兴的涟漪令戏游。
涟漪令的第一环节为射覆，
由士子们于白绢团扇上头，
写下一词句，
影射一个辞章或典故，
扇子会由内侍传于佳人席处，
有那猜中的美妞，
便以四字写在背面上头，
传回士子席处。
第二环节为即兴吟诗句，
若佳人答中，
士子随即赋诗四句，
和歌吟曲。
此令就如水中的涟漪，
随波扩散去。
本来是文人士子分组比武，
双方互联诗句，
一句比一句多，
字数从二到四到五到七，
再到两句、四句，
但是为了照顾佳妞，
改成士子单吟，
环节也省去。
太子昭明，
开场祝语，
“今日摽梅英散，
杨柳堆烟，
鹅黄新绿。
太谷花飞，
粉妆叠玉。
戏蝶时舞，
恰恰莺语。
极合宾士雅集，
望大家挥毫才绪，
不吝文墨，
以尽早春之赏，
不负春色如许。”
众皆称善，
纷纷寻思落笔触。
只见王度，
提笔迅速，
一旁庆之，
兀自摇头。
王度奇道，
“想必庆之已然猜到，
我射的是什么典，
真是才思敏捷，
诙谐风趣！
你却为何，
迟迟还不动笔触？”
“满席尽是，
门第清贵的乌衣公子，
庆之不过微陪末席，
就权且作个观赏之人物！
只不过子衡兄，
下笔如此利落，
倒是叫我惊趣！”
庆之打趣语。
王度挑眉一笑，
“我和你一样，
本不愿参与，
只是瞧不过，
一些人的浮夸风流，
略作讥讽几句。
只怕无人能懂，
聊以自愉！”
庆之含笑不语，
他这个姐夫，
这么多年过去，
还是那么桀骜不群，
难与人相处。
待等了一刻钟，
那厢传回了好几扇，
其中以南平郡王萧恪的，
引得众人注目。
只见他的扇面，
正以外韧内空的飞白体，
书“萧郎”，
背以卫夫人簪花小楷，
书“吹笙弄玉”。
射中者王箢，
是王家偏支嫡女。
话说新朝建立，
萧衍欲提拔好友之子王度，
被其婉拒，
只好从王家旁支里头，
挑了两位，
承续门阀，
而王箢是新晋给事中，
王姚之女。
只见萧恪向太子一揖语，
“本令原为太子而出，
愿太子代为答辞句！”
“堂兄好狡猾，
你自己出的令，
做不出诗句，
却要抓我带笔言语”，
昭明笑指着他语。
萧恪洒落不羁语，
“大家谁不清楚，
秦穆公爱女，
筑凤台藏入。
萧史以一首洞箫清曲，
引得弄玉公主，
以笙歌和之，
仙乐飘飘，
凤凰和鸣，
秦穆公遂以公主嫁娶。
新婚之夜，
二人一个乘龙，
一个驾凤，
升天而去。
也祝愿太子从弟，
早日喜得佳偶，
琴瑟和鸣，
举案齐眉，
共赴白头。”
席中自有那猜测到，
太子近日将红鸾星动的，
都顾盼而笑出。
太子也有所会意，
赧然吟语，
“公子隔远流，
乃在天一处。
寸心无以许，
愿双飞翼附。”
众人击节相和，
纷纷赞誉。
此诗意境虽好，
庆之却觉得过于凄楚，
似与美满之意不符。
之后，
大家再看了其它，
有典故趣味，
有辞章雅致，
有音韵美优，
不一而足。
直到王度的那扇，
引得在座不少士族，
交头接耳，
愤愤不休。
其正以刚毅遒劲的张迁碑隶书，
写有“画地”之语，
背以沉静秀雅的右军行书，
写有“敷粉何郎”之语。
射中者为崔湘，
太常卿崔浦之女。
只见王度傲然余，
“没想到闺秀里头，
亦有豪杰人物。
何郎者，
何晏也，
幼时随母嫁入曹操府，
孟德欲收他为子女。
他画地为牢，
道‘何氏之庐’，
孟德慨叹少年傲骨，
打消了念头。
没想到，
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
美姿仪，
好清谈，
几误自躯。”
他徐徐吟出，
“贫贱吾易居，
贵盛难功夫。
丽藻丰繁馥，
何如采菊去。”
一时之间，
席上气氛有些冷然，
有人横眉冷对，
有人面色不愉。
庆之见状，
忙拾起一扇赞语，
“此面当作冠首，
不知系出何人物？”
众人这才转移了兴趣，
投向这柄团扇，
只见正以妍媚潇洒的行楷，
书有“琼瑛”之语，
背以灵动多姿的章草，
书有“怀璧其罪”之语。
说来也巧，
射中者正是谢家嫡女，
谢琼瑛，
不知是谢灵运第几代玄孙女。
袁君正淡笑语，
“琼瑛者，
美玉。
所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嵇康谓之，
大小谢谓之，
不一而足。”
说完也吟出诗句，
“俗人不可亲，
松乔是可居。
乐道托蓬庐，
雅志无所驻。”
若说芳华宴上头，
风头最盛的人物，
除了太子，
当属司空之子袁君正，
只见他风朗气清，
孤标傲世，
时人谓“琼枝玉树”。
（四）
芳华宴进行到一半时候，
可谓绣衣朱履，
觥筹交错，
宾主尽欢绪。
太子昭明已醉了三分，
心下隐隐觉得，
无论此刻此时，
春景如何熙熙，
芳草如何萋萋，
夭桃如何灼灼，
杨柳如何依依，
碧波如何冉冉，
见燕如何喃喃，
蜜蜂如何簇簇。
盛地不长久，
盛宴难再聚，
人生又有什么，
能够真正留得住！
昭明一时之间，
失去了宴乐的兴趣，
独自一人物，
从鸿鹄苑走出，
踏入了梵音袅袅的燕雀寺里头。
这座皇家庙宇，
平日里烟火鼎盛，
却因鸿鹄苑的热闹，
显得清净几许。
他参拜完大雄宝殿，
驾轻就熟，
绕去东北角的长明堂，
那里是供奉神主的地区。
他曾将长姐的牌位，
点上长明灯，
偷偷地供奉在那处。
只见那院落里头，
遍植藤萝蘅蔓，
青绿盎然，
角落里几座假山，
其间汩汩流泻出，
一汪活泉如许。
此时正好是午时，
寂寥无人，
只有一位素色襦裙的美妞，
正在泉边祷祝。
那年轻美妞，
感觉到有生人闯入，
正要回避，
却在转身之时候，
身子一愣住。
昭明也大感意外，
这不正是那日，
救了自己的夫人呦。
昭明大步迈至泉边，
抢先施礼语，
“能在此处得遇夫人，
真是凑巧，
上次相救之事务，
还未郑重谢过一出。”
女子敛衽为礼，
关切语，
“奴家不敢当，
小郎君不必如此规矩，
身体可有好些不？”
“已经好多了，
劳夫人挂念心头”，
昭明笑若春风语，
“夫人可是在泉边祷祝，
建康人有遇水则拜的习俗，
水自然是越大越好喽。
寺外有一个燕雀湖，
虽属皇家园林之处，
西边却是对外开放的，
夫人若有心愿，
倒是可以一去。”
昭明刚才见她，
低头祷祝，
一片虔心，
是以有此一语。
女子莞尔语，
“不喽。
今日燕雀湖边，
冠盖云聚，
众女郎竞相一睹‘萧郎’，
奴家就不去凑热闹喽。”
这是昭明这半日里头，
第二次闻得“萧郎”二字语，
顿感啼笑皆非，
情何以驻。
女子见他不说话，
徐徐语，
“小郎君不清楚，
坊间传流，
本朝太子将在燕雀湖畔，
举办春宴择妃，
哪怕是平民女，
都要前去碰碰兆头。
那可不是，
多少深闺梦中人的萧郎偶！”
虽明知她在开玩笑，
昭明也禁不住苦笑语，
“你怎知太子长得何如，
若是体胖貌丑，
怎担得起萧郎二字语？”
“应不至于，
听说他文采斐然，
年仅十二岁数，
已列‘鸡鸣四俊’榜首。”
女子微微笃定语。
昭明诧异道，
“你读过他的诗书？”
“并没有”，
女子摇头，
“我识字不多，
不过曾在寺里头，
听无寿大师颂读过，
太子编录的《金刚经》书。
大师也赞他，
是一位有心之人物。
太子将经文的每小一品，
都分别作序，
连奴家这种人物，
也能了然于心府。
你想他才几岁，
未及弱冠年头，
可见夙慧非常，
福缘深厚！”
昭明心中一暖，
和煦地望着她语，
“原来夫人也信佛祖？”
“也不能说信，
不过时常为家中亲属，
祝祷祈福”，
女子低头，
盯着鞋尖，
这位小郎君的闲雅风度，
总能令她自惭不如。
昭明心想，
她定是在为自家夫婿，
诚心祈福，
心中不由一黯，
委婉语，
“想必夫人的郎君，
定是非凡之福，
望有朝一日，
能亲自拜瞅。”
女子听他这么话语，
晓露清愁，
“他就在里头！”
昭明愣住，
自知骑虎难下，
强言语，
“愿为引见交流。”
之后，
两人什么也没说，
静静地踏入长明堂里头。
堂上空无一人物，
却见女子将他，
带到一盏长明灯前，
灯后木牌上书，
“先夫国山县卓氏之位”字语。
昭明这才领会，
暗责自己冒失，
告罪语，
“真对不住。
我没想到，
夫人如此年轻，
万望保重身躯！”
“没关系，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务。
有你这样一位，
温雅的郎君，
前来拜访，
他应该会很高兴”，
女子轻轻宽慰语。
“其实，
我的长姐，
也供奉在这里”，
昭明指了指右侧处。
两人一起，
黯黯地给至亲先人，
上了清香一柱，
才默默走出堂外头。
此刻，
昭明心里头，
涌起了一股，
难言的冲动之绪。
他从怀里头，
忐忑地掏出，
一支玉箫，
这是来之前，
父皇赠予他的连城宝物，
是以昆山之玉削成，
箫尾镂刻“凤鸣”二个篆字语。
父皇希望他，
赠予心中的太子妃人物，
以结“凤凰于飞”之好处。
可是半日前，
芳华宴上仕女云聚，
他却谁也不想送出。
而此时此刻，
唯愿送予眼前美妞。
她明明不是，
他想象中的名门媛淑，
高贵端庄，
通晓诗书，
如谢芸那般的美妞。
她甚至连字都不怎么识，
可是他们就是那么，
一见如故，
无忌言语。
他想要就这般，
与她一直闲话下去。
哪怕是无言的伴候，
也是好的，
轻松自然，
无需揣度。
那她呢，
她也会如他这般想木？
她若是知晓他的身份，
还会不会，
真诚相待，
不负相遇？
如果她因此，
害怕畏惧，
疏远自己，
他又能何如？
可如果此刻，
不表明心迹，
以后又要去哪里，
寻觅芳踪处？
昭明没有比此刻，
更痛恨自己，
身为太子人物。
他本不是作为太子出生，
也从未想过至尊之位属，
却要被它无时无刻，
紧紧束缚，
难以解除。
昭明心中剧烈挣扎着，
身子一动不动，
女子也似察觉到了，
他的不对头，
假意好奇语，
“呜，
这支玉箫好别趣！”
昭明舒气一口，
似下了决心，
将手中的玉箫，
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
作礼物！”
女子迟疑地望着他，
不甚明了，
他此举的意图。
昭明双目闪烁，
幽幽倾吐，
“你曾说，
萧郎是多少女郎的深闺梦里人物。
不知道我有没有幸，
成为你的萧郎佳夫？”
“可是，
我……”
女子未出口的话语，
隐没在她的低首里头。
“我清楚，
你也许要语，
你曾为人妇，
你也许要语，
我们有诸多不配之处。
这些都不是你该承担的事务。
而你若应许，
我却不一定，
能许你正妻之位属，
这确是我的差误！”
昭明上前一步，
于三尺之外，
殷殷注目，
悄悄等候。
女子似长叹气一口，
抬首，
“你这么说了，
又能让我说什么话语？”
她娟秀的容模，
隐露一丝苍白，
一缕泛红，
七分无奈，
三分赧羞。
昭明安静地笑了，
那明净纤妍的融融笑模，
如早春的粼粼碧波，
又如依依的柳絮飞舞。
他再一次将玉箫，
递到她面前，
柔声语，
“你只要收下，
就是好事一出。”
女子深觉，
自己以往，
小看了这位郎君，
她一直以为，
他的为人，
是那样的温良谦虚。
如今却霸道地，
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一条道路。
可是世上之女，
面对着这样一人物，
这样一刻，
大抵是，
不想要其它选择之路。
她柔柔一笑，
缓缓接过那支玉箫，
垂首不语。
那倩然的姿模，
令昭明欣喜狂舞。
“可以告诉我，
你的芳名不？”
昭明深知，
此刻如此问出，
显得万分傻木。
“品姬”，
女子呐呐答复。
正是：
盈盈红袖谁家女，
郁郁青衿是吾途。
幸得识卿桃花面，
从此阡陌皆温柔！
（五）
春宴那日，
太子将定亲的玉箫，
赠予一位梳髻妇人的消息，
不胫而走。
建康城里头，
流言四起，
沸沸扬扬，
甚嚣尘土。
太子夙有“睿资令德”之名头，
被梁帝与群臣寄予厚望，
他的轻佻之举，
不知令多少名门闺秀，
心碎神伤之余，
也为他的美誉，
蒙上了一层阴雾。
含元殿里头，
唯余两父子，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萧衍正坐于梨木榻上，
昭明直直地跪在几步外头。
“昭明，
你可知你要迎娶之女，
比你大整整十岁数，
而且还是寡妇？”
萧衍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庆之，
你的101号分躯，
一早就入朝向他请罪，
他才大概清楚，
事情始末和全局。
“父皇，
世间常有五十岁老翁，
迎娶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
和其相比，
十岁又算何如？”
昭明话声朗朗，
直言不讳语，
“至于寡妇，
二弟综儿的生母吴淑媛，
本是废帝的后宫，
父皇难道不是对她，
宠爱有度？”
见他提到自己的私事，
萧衍简直怒不可遏住，
不禁肃然站直，
斥责语，
“逆子，
这如何能相提并举？”
“父皇恕罪，
您希望我将凤鸣箫，
赐予心目中的太子妃人物。
儿臣只是想，
遵循你的旨意去办去”，
昭明深知，
适才的话语，
有些过分喽，
一改言辞激烈，
脉脉温情语。
萧衍缓缓坐下，
默然半晌，
无奈语，
“昭明，
你明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务。
为什么还妄自祈求？
你是太子，
只有清白的世家之女，
才配得上你这高贵身躯！”
“这又是谁定的规矩？
身为太子，
就不能娶自己钟意的美妞？”
昭明的目光一片澄澈，
据理力争，
“如果非得如此，
那请父皇，
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属，
传位给二弟去！”
“你……”
萧衍怫郁不休，
昭明这个孩子，
从小性子温和自持，
可是执拗起来，
比牛还倔几许。
“综儿他，
绝无可能当上太子人物！”
萧衍慢声语，
“昭明，
你难道要辜负，
父皇对你的殷殷期许。
你就那么不孝不？”。
此刻的萧衍，
绝不像一个威仪赫赫的帝主，
而是一个忧思沉沉的老父。
察觉到父皇话语里头，
隐含的哀恸之意图，
昭明似有所悟。
父皇如今膝下，
只有两位皇子，
而宫中似有流言蜚语，
综儿是七月早产儿，
也许是废帝的子女。
虽然父皇一直不信，
对母子二人多有盛宠之举，
可是心里难免，
不被流言所绊住。
“儿臣该死，
父皇，
是儿臣不孝，
竟多次顶撞于您！”
昭明语带悔意，
匍匐于地，
再三叩首，
“可是望父皇能允许，
儿臣虚置正妃位属，
迎娶陈氏为侧妃人物，
儿臣今后一定肝脑涂地，
以报父皇大恩举！”
“呜呜，
五十步笑百步”，
萧衍气极反笑，
挥手语，
“给我好好地待在东宫里头，
面壁思过，
细细想想清楚，
什么是太子之责属。”
之后，
萧衍下令幽禁太子于东宫里头，
不允许任何人探瞅。
半个月来，
太子郁结于心府，
食不知味，
睡不安休，
引发了数月前的旧疾，
病体恹恹，
日渐消瘦，
可是依旧不肯，
悔改低头。
太医们匆匆来去，
只能勉力控制住病情，
对其心病，
却无策束手。
这一日，
庆之获得特许，
来到东宫探瞅。
只见昭明着一件素白单服，
乌丝披散于肩，
斜倚在长榻上头，
面色苍白，
形容支离，
不胜凄楚。
他见庆之的到入，
略感讶异，
强自起躯，
却被庆之先一步按住。
“昭明，
你这是何苦？”
昭明听他这么唤呼，
心下和暖，
难得牵动唇角，
又是一阵咳嗽，
失声语，
“对不住。
这句话，
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出，
想来我的任性，
一定给陈家，
带来了很大的难处。”
庆之摇了摇头，
将玉箫取出，
递给他，
不忍语，
“这句话，
应该是我对你说出。”
“她……
怎么了”，
昭明心下大惊，
俯身咳嗽不休。
庆之连忙轻轻拍抚，
他瘦弱的脊背，
帮他顺好气舒，
才迟疑语，
“阿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说，
佛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望你珍重自躯。”
这里有一典故，
唐末范摅《云溪友议》记录：
唐元和年间时候，
秀才崔郊与其姑母的一个婢女，
互生情愫，
互相爱慕。
但是后来婢女，
却被卖给了显贵于某，
崔郊悲伤怅惘不休。
一年寒食节时候，
偶尔外出的婢女，
与崔郊邂逅。
崔郊百感交集，
写下《赠婢诗》：
“公子王孙逐后尘，
绿珠垂泪滴罗巾。
候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诗人被夺取所爱的悲楚，
我们不难体会出。
后来于某读到此诗句，
为崔郊的痴情所感动，
便让崔郊把婢女领去，
一时传为美誉。
昭明皱眉痛苦语，
“她……
为什么不能等吾？
吾一定会说到做到，
答应她的事务！”
“阿姐她，
从未没有，
对你不信任，
她说，
太子是注定高飞的凤凰，
请爱惜自己五彩的翼羽，
她只是零落尘泥的燕雀，
只配如百鸟朝凤般，
在角落里头，
翘首而瞅”，
庆之劝谕。
“她错喽！
我从不愿意当什么凤凰，
只愿与她，
作一对，
衔泥春燕，
共效于飞宇”，
昭明坚决之态度，
令庆之为之叹服。
庆之也不能停留太久，
多多叮嘱了几句，
就离开去。
一个月后，
太子缠绵病榻，
丝毫不见起色些许。
萧衍下令，
给太子大婚冲喜，
将春宴中惊艳四座的，
三位名门淑女，
一一许配给他做媳妇。
由于太子行动不便，
纳彩迎亲一事务，
由堂兄，
南平郡王萧恪代为劳苦。
其中，
谢家嫡女谢琼瑛，
被册封为太子正妃，
给事中王姚之女王箢，
太常卿崔浦之女崔湘，
两人晋为太子良娣，
还将一位良家女，
不知姓氏，
许配给他做小媳妇。
三大世家之族，
虽忧心太子病躯，
怕贻误爱女终生，
却是有口难言出。
陈郡谢氏，
奈何嫁的是正妃，
不好推却去。
琅琊王家，
又是新晋提拔的庶支，
只能唯唯诺诺，
不敢乱语。
至于崔家，
虽是南渡士族，
但几代经营，
本族不显，
自是不敢置喙些许。
五月初六，
会亲友，
宜嫁娶。
昭明卧于内殿里头，
意识模糊之间，
听到东宫庭院里头，
热热闹闹的吹打之声，
喧喧嚷嚷的宾客之语，
烦嚣不休。
直到日已西斜，
月上柳梢，
才渐渐安静下去。
空旷的大殿里头，
掌了灯油，
明明灭灭，
红烛纷飞，
宫女们鱼贯而出。
昭明依稀见一位红裳女，
翩然而至，
跪坐到他的榻前，
轻轻地一句，
“萧郎”唤语。
昭明迷茫地睁了睁双目，
想来这定是一个美梦境遇。
他半挣扎起身躯，
无所忌顾，
握住了身侧，
那细如柔荑的手，
惆怅语，
“我这是快要死了木？”
品姬初见他如此弱虚，
早已双靥滴泪不休，
却在听到这句话后，
强颜欢笑，
“不许胡语，
奴家是来冲喜之故，
殿下一定会恢复如初。”
昭明太子，
轻轻抚上她的粉颊，
清丽的面模，
没有丝毫的妆饰，
唯有触碰到她，
那一行滚珠般的热流，
才相信这是真实的，
疑惑而欣喜地，
望着这位美妞。
品姬徐徐语，
“奴家在燕雀寺出家后，
本想断了殿下的念头。
可有一日，
陛下找到了我，
将我从佛门赎出。
他说，
我是一个懂分寸之女。
他有一个，
自小聪慧敏锐、善感多愁的儿子，
希望日后，
我能对他好好照顾。”
她说完，
缓缓解下了额上，
一圈圈的红绸，
露出光洁圆润的头顶心，
已然是一尼姑。
昭明这才注意到，
她之前一直用红绸裹头，
神情动容语，
“对不住！”
品姬摇了摇头，
黯黯语，
“萧郎会介意不？”
昭明捧起她的秀脸，
甚是轻柔，
徐徐凑近，
印在她额心一吻，
柔声语，
“你真美，
如我心里，
救命的菩萨女主。”
（六）
这里对昭明太子做一赘述。
昭明太子，
萧统，
在历史上是位完美的人物。
他的完美，
不是自封，
而是被世人认可的，
无论从长相、品质、性格、能力，
昭明太子萧统，
都是历史上头，
其他太子难以企及的程度。
可以说，
他的现出，
完全打破人们传统认知，
将太子的位属，
跋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按理说，
作为皇家的子女，
从小娇生惯养，
在成长路上叛逆和迷失的情况，
很是常见之举。
但萧统不是，
他从出生到生命结束，
都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持续不断地光芒四射出……
优秀到什么程度？
比如《论语》，
萧统3岁的时候，
就已经熟读，
5岁的时候，
已经可以背诵《孝经》和《五经》等书。
他对知识的渴求，
夸张到让人惊趣。
当时萧统所在的东宫里头，
有足足三万卷书，
在他之前，
从没有任何人物，
能在寝宫塞满三万卷书。
从少年时候，
他便开始为自己的未来铺垫，
接触政务。
12岁时候，
他去观看审判犯人，
觉得量刑过重，
于是他要来案卷，
仔细研究了很久，
于是便亲自审理，
从轻判处。
这一行为，
受到了朝内朝外的一致好评，
认为他有仁君之度。
同时极富同情心绪。
每年冬天，
萧统都会从自己的寝宫里头，
捐赠出3000套棉衣被褥，
发给贫苦人物。
如果有人死了买不起棺材，
萧统就施舍棺木。
还特别喜欢下基层，
经常去给流浪街头的人物，
送些米粮食物。
老百姓的事务，
无论大小轻重，
他都会尽力办去。
而且他做这些事务，
都主动要求隐藏身份，
不让别人知乎，
这是他做的事务。
后来很多人，
都用孟子的一句话语，
形容昭明太子：
“鸡鸣而起，
孳孳为善者，
舜之徒。”
所有人都觉得，
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
萧统登基后，
绝对能够成为历史上头，
一位极其优秀的国主。
但谁也没想到，
一个小小的无心之错，
却断送了他的人生之旅。
作为历史上最完美的太子，
萧统身上最令人惋惜的，
就是他生命的短暂如许。
南京著名的景点明孝陵，
里面有一处小小的楼台，
叫“台想昭明”，
建在一湖畔处。
路的右边有一个雕像，
就是昭明太子萧统这人物。
整个楼台连接着湖水，
两边垂柳依依，
风景怡人，
很适合拍照取景物。
而这座小小的隐秘打卡处，
纪念和映照着，
这位完美太子的悲惨故曲。
他的亡故，
是十分的仓促。
中大通三年度，
公元531年度，
三月，
春暖花开，
萧统去玄武湖玩游，
因为划船不当掉进水里头，
大腿受重伤，
后来病情恶化，
不到一个月，
就郁郁而终故。
去世的时候，
萧统只有31岁数。
后来被葬在了燕雀湖旁边处。
当时的百姓听闻后，
大为震惊，
纷纷崩溃大哭，
持续了很久，
甚至形成一种悲壮的情景：
号泣满路。
后世也纷纷建台纪念，
而明孝陵景区里，
这座“台想昭明”，
就是清代的时候建筑。
其实，
萧统的亡故，
是带着怨恨离去。
他恨自己的父亲萧衍，
恨那个乱出主意的道士，
恨自己的单纯和鲁莽……
据史料记录，
萧统咽气前，
下属准备去告诉梁武帝萧衍，
萧统却下令不准，
谁都不准去。
他不想见自己的生父。
所以等到萧衍得知噩耗赶来时候，
萧统只留给他一具冷冰冰的尸躯，
让萧衍内心无比难受。
而父子俩出现如此大的隔阂，
一切都是缘由，
几年前的一场“风水事故”。
当时萧统的母亲去世，
有个道士告诉他，
墓地风水不好，
在墓地旁埋一些腊鹅，
能够化解，
萧统没有多想，
就照做喽。
而萧衍是历史上最信佛的皇帝，
曾经先后四次皈依庙宇。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诗中的佛教壮举，
就是萧衍所缔造的，
可以说在南京几乎所有的庙宇，
都和他有关乎。
也是萧衍颁布了《戒酒肉文》，
从此所有的和尚，
才开始吃素。
老子信和尚，
儿子却听了道士的话乎，
这不是啪啪打脸不？
所以此事后来被人告密，
梁武帝萧衍知道后，
勃然大怒，
直接砍了那个道士的头，
还当场要将萧统的太子位废黜。
最后在臣子们好说歹说下，
萧统才罢休。
虽然没有对萧统惩处，
但父子二人，
也从此产生了芥蒂之举。
萧统并不是故意，
和父亲萧衍对着干，
只是单纯安定去世的母亲陵墓。
实际上，
历史上的萧统，
和萧衍一样，
也痴迷于佛法经书。
不过相比萧衍无脑地信奉，
萧统更多是理智地参悟。
萧统对佛法的理解，
比他老爹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给佛教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度。
佛教中影响最广大的《金刚经》，
以前是很难读懂的，
很多和尚都不明白，
萧统为了方便世人的理解，
发明了个“三十二分则”，
就是相当于，
给佛经加上标点符。
让《金刚经》变得通俗，
极大地促进了佛教的发展进步。
可他父亲却只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错误，
却忘却了儿子在佛法上的造诣之术。
（七）
但这位全能天才，
相比佛教，
他在文学上的所倾注的心血，
更令人震惊和佩服，
也是他留给世人的绝唱——
《昭明文选》一书。
这是中国第一部文学总集，
里面收录，
先秦至南朝梁诗文七百多首，
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的先驱之书。
毫不夸张的说，
曹植、谢灵运、陶渊明、陆机、王璨……
以及很多诗人的文著，
之所以能存在我们的课本上头，
都要感谢萧统这位人物。
如果不是他第一次，
把这些诗人的诗句，
收集整合起来，
很多诗都找不到出处，
很多诗都会消匿于历史长河里头。
没有萧统，
中国文学史将会出现极大的遗憾之处。
昭明太子不仅集颜值和才华于一躯，
连用情也相当专注，
用现在的话语，
就是妥妥的纯情大男孩，
完美十足。
梁朝虽然只拥有半壁江山，
却地处江南胜地之处。
有一次，
昭明太子在泛舟的时候，
臣子建议让美女，
演奏音乐以助幸，
他则引用左思的招隐诗，
“非必丝与竹，
山水有清音”
予以婉拒。
这句诗，
也成了他的座右铭，
刻进他的心头。
有一首诗句：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而王维诗里的红豆，
写的就是昭明太子萧统的爱情典故。
诗中的南国，
就是现在的江苏。
江苏无锡的江阴市顾山镇，
有一个红豆村，
里面长满了红豆树，
其中有一棵，
最珍贵的千年红豆树。
这棵红豆树，
就是昭明太子萧统亲手种下的树。
相传，
有一年度，
萧统为了编辑《昭明文选》一书，
来到了顾山，
在这里遇到了一位采茶的娘姑，
两人一见钟情，
可惜美好的时光，
很快逝去。
太子终究是要回京的，
萧统临走前对姑娘承诺，
一定会回来迎娶。
就这样，
姑娘就每天站在山头，
等啊等，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最终相思成疾，
一命呜呼。
等到萧统再来到顾山时候，
姑娘已经香消玉殒去。
于是乎，
悲痛的萧统，
为她种下一颗红豆树，
从此红豆便有了相思的意寓。
萧统的爱情故曲，
在民间流传开来后，
唐代诗人王维，
便根据这篇爱情佳话，
写下那首著名的《相思》诗句。
萧统是不幸的人物。
当了三十年的太子，
最终没能坐上皇位，
并且英年早故。
萧统又是幸运的人物。
虽然没能当上皇帝，
但民间却早已把他当成皇帝，
有“昭明圣帝”的称誉。
是年九月时候，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务。
萧衍的六弟，
临川郡王萧宏，
因与长公主私通多时，
近日密谋造反，
意欲刺杀皇帝，
谋以自立帝主。
由于东窗事发，
萧衍雷霆大怒，
一个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闺女，
一个是倍受恩宠的亲弟弟，
下令一个在宫中自尽，
一个推出诛邪台，
腰斩示众，
以儆效尤。
散朝后，
含元殿里头，
素色纱幔轻轻飘舞，
殿内承设丝毫不见奢华，
唯有四角，
设仙人托博山炉，
正缓缓吞吐，
香烟袅浮。
一众随侍噤若寒蝉，
鸦雀无语。
萧衍着玄黑衮龙朝服，
将十二旒冕摘下，
绾以赤珠小冠，
身子斜倚于御榻上头，
面容凝重严肃。
此时候，
太子昭明，
着杏黄色四龙纹袍，
匆匆而入，
于塌前跪伏，
恳求语，
“父皇，
请你能对长姐的事务，
从轻发落，
许其戴罪立功去。”
萧衍的视线，
幽幽转向下方之人物，
愤怒的火苗在窜升，
“你知道他们，
犯了怎样的大罪木，
还妄敢给她求情饶恕。”
太子抬头，
直视父皇，
殷切语，
“儿臣知道，
他们罪无可恕，
可是请饶恕，
儿臣唯一的姐姐，
哪怕把她一辈子禁幽。”
“妇人之仁，
他们就是仗着朕的宠爱，
行事不加顾忌，
还妄想篡位，
可耻可笑之巨！”
萧衍冷然语。
“父皇，
儿臣自幼丧母，
长姐待儿臣，
犹如半母，
儿臣实不忍心，
见长姐如此下场，
望父亲饶恕”，
昭明伏地叩头语。
萧衍将案上杯盏一扔，
只听砰的一声，
擦过昭明的左肩，
狠力地砸到门槛处，
碎裂在地上头。
昭明一动不动，
匍匐于地，
不敢言语。
“好，
很好，
你也仗着朕的宠爱，
就敢质疑朕的决属”，
萧衍双手撑着案几，
极力克制怒火语，
“滚！
给朕起来，
滚出去！”
昭明颤抖地起身，
一脸颓丧，
慢慢朝后退出。
只听萧衍又语，
“一国太子，
毫无杀伐决断，
朕命你午后，
去东市诛邪台，
亲自观刑，
以惩效尤。”
太子大震，
脚步虚浮，
从大殿退出。
庆之奉命送太子出宫门，
看他踉跄步履，
不由扶住，
“太子，
小心喽。”
昭明这才注意到，
庆之一路尾随，
疑惑语，
“是父皇让你来送我的不？”
“是的，
太子。”
昭明难过语，
“父皇虽恼了吾，
可还是让你来送吾，
可是吾不懂，
同样是儿女，
父皇就真的舍得，
杀长姐不？”
“太子，
也许，
皇上比你想象中的，
要难过些许，
可是却不得不，
这么做下去”，
庆之叹语，
“您的六叔，
临川郡王萧宏，
两年前的时候，
因无端杀人被人检举。
当时候，
他跪在皇上面前，
流涕痛哭，
请求宽恕，
您的父皇一时心软，
纵容了他，
没有过分加罪，
谁知他不知感恩，
反而变本加厉，
竟然想谋权篡位属，
令皇上愧悔交具。”
昭明大愕，
庆之又语，
“他不允许，
您和您的六叔，
犯下同样的错误，
所以格外愤怒。”
昭明摇头叹息，
“自从父皇登基后，
一切都变喽。
长姐变喽，
六叔变喽，
他们怎么能做出，
那样的事务，
我不敢想象下去。”
“常言语，
帝王无家事，
又语，
无情最是帝王家族，
希望太子能好好思付”，
庆之语重心长语。
昭明默然，
低头沉思不语。
两人无话说出，
相携着走过长长的宫路。
南苑里头，
高直的梧桐树，
在瑟萧秋风下，
飘洒漫天落叶，
散落在宫道上头，
踩在漫不经心的行人的脚下，
发出咯吱的声语。
远远望去，
那些树叶一丛丛，
一团团，
一簇簇，
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在悄悄话语。
太阳正升向高处，
那看似暖融融的秋光，
也无法将宫禁里的阴寒祛除。
”瑟瑟秋风舞，
潇潇阵雨休。
肃衰凉气令人愁。
规律自然循途，
康健可长留。
硕果篮篮收，
新粮囤囤流。
看人间万象何求。
几叶凋零去，
几叶落渠沟，
几叶老枝悬就，
幕幕在心头。”
穿过正南的朱雀门，
庆之正要拜别，
只听昭明挽留语，
“以前在鸡鸣馆时候，
你和子衡兄，
我们三人常常以文会友，
是那么投契心府。
我没有兄长，
一直把你们俩，
当作哥哥看待，
你们唤我昭明，
还能和从前一样木？”
庆之作揖语，
“太子，
微臣不敢越矩。”
昭明略显失望地立着，
岂知庆之目光和煦，
转而语，
“虽然您是太子，
可是臣比您虚长几岁数，
您有什么成就，
臣会不吝赞誉，
您的不当之处，
臣也会从旁提出。”
昭明望着他，
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淡笑，
点了点头。
（二）
崇仁大街，
沿着青溪，
南北延伸，
与东西向的，
乐游大道交汇于一处。
据说当年度，
姿容冠绝一时的公子卫玠，
就是在这条街上，
被看杀死去。
两街交汇处，
有一方广场，
中心处建了一所高台建筑，
四周环绕六根巨型圆柱，
正是那诛邪台，
暗暗幽幽。
午后的日光格外强烈，
却挡不住看热闹的建康百姓，
为了亲眼目睹，
天皇贵胄被腰斩的结局，
诛邪台外围满了人物，
四方道路，
也堵塞不通疏。
昭明以缟巾束发，
着素白长服，
独自一人，
混迹在人群里头。
他亲眼目睹，
六叔被腰斩的全过程，
从押解刑犯到场，
到廷尉验人，
核定时辰，
送上刑台，
仰面平躺，
刑刀高悬，
斩令挥出，
刑刀落下，
随着场上一片惊呼，
他的目光也被一片猩红取代，
只觉得天旋地转，
胸口一阵沉闷，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心里却只想着：
父亲，
儿臣总算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
等到他从朦胧中，
清醒过来，
唯见一位浅黄襦裙的美妞，
容貌丽秀，
眉眼带愁，
正跪在身侧，
关切地望着他，
甚是温柔。
自己正倚靠于，
百步外的青溪亭中，
不远处观刑的人潮，
已然散去。
刑台上头，
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台上泼洒的湿水，
隐隐泛红，
就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样模。
昭明艰难地开口，
只觉得嗓音有些沙哑，
“我怎会在此处？”
这位美妞敛衽为礼，
语，
“小郎君可是受不住，
那血腥的冲撞，
晕了过去？
当时候，
你喷了血水一口，
就倒在，
奴家的面前头。
我只好请求，
在场几位大哥帮助，
将你抬到了亭中处。
有位粗通医理的大哥说，
你稍微歇会就好喽。”
昭明虚弱地点点头，
“多谢夫人，
你就一直在这守着木？”
他此刻才看清楚，
此女子虽容貌年轻，
却梳着简单的朝云髻，
绾着桃木簪，
依然是位出嫁他人之妇。
女子脸上有一刻飞红，
敛首语，
“小郎君无需客气，
为了找众人帮助，
不至误会此举，
奴家慌称小郎君，
是在下的弟弟，
还请宽恕。
后来众人看你，
大碍已无，
这才离去，
我则在此稍候。”
“你救了吾，
我怎会为此等小事务，
怪罪下去”，
昭明强自撑了起来，
正要拜谢，
却被女子隔着帕物，
轻轻按住。
“小郎君休要介怀，
你还是不要起身，
再休息片刻，
担心又晕了去”，
女子满脸的温柔。
昭明只好坐着，
拱手作揖，
表示感谢礼序。
两人许久无语，
直到昭明出口，
打破了尴尬，
语，
“今日，
我的长姐去喽。”
女子顿感讶异，
不知道怎么接话语，
只好劝慰语，
“小郎君想必很难过，
才会晕过去，
请节哀顺变，
保重身躯。”
昭明也觉得自己唐突，
转而语，
“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不？”
话一开口，
又很后悔，
觉得这实在，
算不得是个好问题，
确实让人难以答复。
“不是的，
奴家来东市口买菜，
却被人潮堵住，
只好等等再走”，
她说着，
提了提身后的空篮篓。
昭明松了口气，
微微笑语，
“耽误夫人买菜喽。”
少年说话的时候，
语气极文雅温柔，
加上白玉的面模，
秀致的眉眸，
楚楚的微笑，
女子只好略低着头，
揉着柳编，
轻声语，
“没关系，
一会儿的事务。”
“我也不喜欢看热闹，
心堵。”
“那小郎君怎么，
直杵杵地站在那处。
难道和奴家样模，
也是来东市买菜去？”
女子抬眼打趣，
她也不知怎的，
只觉得，
若能博这位小公子微微一笑，
真是世上极美之事务。
没想到，
少年皱着眉，
色苦语，
“我可以不回答木？”
“对不住，
是我冒犯喽”，
女子自觉失礼序，
看他也大好了，
正要起身告辞去。
昭明忙忙拉住，
她垂落的帕角，
急语，
“不是你的问题，
你当真愿许，
听我说一说木？”
女子见他意态诚挚，
没有任何伪虚，
就又跪坐了下来，
静静地等着他话语。
“我的父亲，
觉得我寡断优柔，
所以命令我来观刑”，
昭明隐去了事情始末，
只捡要处说语。
女子忿然语，
“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还要自己的儿子学他狠毒。”
她怜惜的目光，
让昭明心里软乎，
她同仇敌忾的气语，
更让昭明想笑忍不住。
她如何会清楚，
自己口里挤兑的人物，
可是当今天子，
这让他暗地里头，
得到了一丝慰许。
“也许，
他是恨铁不成钢吧，
我想努力做到，
他想让我成为的样模，
可是总是办不到，
让他满意的程度”，
昭明幽幽叹语。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直到日影西斜去，
漠漠白鹭齐飞，
青溪泛起了醉红的霞光处处。
（三）
那日观斩后，
一向建康的太子，
突然大病一出，
来势汹汹，
萧衍亲自探望，
父子之情，
缓和些许。
月余后，
太子终于病愈。
萧衍松了口气的同时，
也决定为太子选妃大婚，
毕竟太子也到了婚育的岁数。
他郑重宣布，
由太子出席，
于燕雀寺旁的鸿鹄苑，
举办一场盛大的芳华宴酒，
邀请建康城里头，
数一数二的名门士族参与，
一为给太子解闷散愁，
二为其挑选，
品貌俱佳的高门淑女。
燕雀寺位于京城外东南，
钟山脚下，
燕雀湖畔处。
皇家寺院青瓦红墙，
庄严中浸透，
诚心焚祝的渺渺青烟几许。
寺东的皇家园林鸿鹄苑，
将燕雀湖囊括其中，
其时春日渐暖，
碧波荡漾开去，
苑内广植琼花奇树，
沐春盛放，
或可泛舟湖上，
或可踏青赏花，
自有一派动人的风物。
其日，
太子率众人于燕雀湖畔，
设席而坐，
畅谈交流。
席分两部，
由山水屏风隔开，
一为士子席，
一为佳人席，
毕竟是在古代时候，
男女有别区。
只见太子位于士子席座首，
头戴缀珠小冠，
着雪青大袖衫，
皂色博带系双鱼佩育，
大病后脸色有些泛白，
但精神抖擞。
其左右各有一席，
左为其二弟豫章王萧综，
是年不过七岁，
尚梳双髻，
总角可爱，
却低首敛目，
稚嫩涩羞，
着核桃文锦褶裤。
据说其性格闭孤，
日常出入，
只随着太子左右。
右为大司马萧伟之子，
南平郡王萧恪，
披霜色忍冬纹鹤氅，
宽额薄唇，
眉藏风流。
下席有大司空袁昂之子，
袁君正袁敬兄弟，
侍中范云之子范彦，
江东豪族“沈周”里头，
有沈元长，
周琰，
还有陆、顾、庾、刘、陶五姓子第，
席中诸多锦衣绣裳，
敷粉染香之人物。
前齐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
与陈庆之并坐一处。
而右边佳人席处，
则云鬓钗环，
莺啼燕语，
皆是建康城里头，
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
朦胧望不真楚。
酒过三巡后，
有去那湖心荡桨，
有去那草坡投壶，
有那去柳边比射，
而席中剩下的人物，
跃跃欲试，
欲行那时兴的涟漪令戏游。
涟漪令的第一环节为射覆，
由士子们于白绢团扇上头，
写下一词句，
影射一个辞章或典故，
扇子会由内侍传于佳人席处，
有那猜中的美妞，
便以四字写在背面上头，
传回士子席处。
第二环节为即兴吟诗句，
若佳人答中，
士子随即赋诗四句，
和歌吟曲。
此令就如水中的涟漪，
随波扩散去。
本来是文人士子分组比武，
双方互联诗句，
一句比一句多，
字数从二到四到五到七，
再到两句、四句，
但是为了照顾佳妞，
改成士子单吟，
环节也省去。
太子昭明，
开场祝语，
“今日摽梅英散，
杨柳堆烟，
鹅黄新绿。
太谷花飞，
粉妆叠玉。
戏蝶时舞，
恰恰莺语。
极合宾士雅集，
望大家挥毫才绪，
不吝文墨，
以尽早春之赏，
不负春色如许。”
众皆称善，
纷纷寻思落笔触。
只见王度，
提笔迅速，
一旁庆之，
兀自摇头。
王度奇道，
“想必庆之已然猜到，
我射的是什么典，
真是才思敏捷，
诙谐风趣！
你却为何，
迟迟还不动笔触？”
“满席尽是，
门第清贵的乌衣公子，
庆之不过微陪末席，
就权且作个观赏之人物！
只不过子衡兄，
下笔如此利落，
倒是叫我惊趣！”
庆之打趣语。
王度挑眉一笑，
“我和你一样，
本不愿参与，
只是瞧不过，
一些人的浮夸风流，
略作讥讽几句。
只怕无人能懂，
聊以自愉！”
庆之含笑不语，
他这个姐夫，
这么多年过去，
还是那么桀骜不群，
难与人相处。
待等了一刻钟，
那厢传回了好几扇，
其中以南平郡王萧恪的，
引得众人注目。
只见他的扇面，
正以外韧内空的飞白体，
书“萧郎”，
背以卫夫人簪花小楷，
书“吹笙弄玉”。
射中者王箢，
是王家偏支嫡女。
话说新朝建立，
萧衍欲提拔好友之子王度，
被其婉拒，
只好从王家旁支里头，
挑了两位，
承续门阀，
而王箢是新晋给事中，
王姚之女。
只见萧恪向太子一揖语，
“本令原为太子而出，
愿太子代为答辞句！”
“堂兄好狡猾，
你自己出的令，
做不出诗句，
却要抓我带笔言语”，
昭明笑指着他语。
萧恪洒落不羁语，
“大家谁不清楚，
秦穆公爱女，
筑凤台藏入。
萧史以一首洞箫清曲，
引得弄玉公主，
以笙歌和之，
仙乐飘飘，
凤凰和鸣，
秦穆公遂以公主嫁娶。
新婚之夜，
二人一个乘龙，
一个驾凤，
升天而去。
也祝愿太子从弟，
早日喜得佳偶，
琴瑟和鸣，
举案齐眉，
共赴白头。”
席中自有那猜测到，
太子近日将红鸾星动的，
都顾盼而笑出。
太子也有所会意，
赧然吟语，
“公子隔远流，
乃在天一处。
寸心无以许，
愿双飞翼附。”
众人击节相和，
纷纷赞誉。
此诗意境虽好，
庆之却觉得过于凄楚，
似与美满之意不符。
之后，
大家再看了其它，
有典故趣味，
有辞章雅致，
有音韵美优，
不一而足。
直到王度的那扇，
引得在座不少士族，
交头接耳，
愤愤不休。
其正以刚毅遒劲的张迁碑隶书，
写有“画地”之语，
背以沉静秀雅的右军行书，
写有“敷粉何郎”之语。
射中者为崔湘，
太常卿崔浦之女。
只见王度傲然余，
“没想到闺秀里头，
亦有豪杰人物。
何郎者，
何晏也，
幼时随母嫁入曹操府，
孟德欲收他为子女。
他画地为牢，
道‘何氏之庐’，
孟德慨叹少年傲骨，
打消了念头。
没想到，
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
美姿仪，
好清谈，
几误自躯。”
他徐徐吟出，
“贫贱吾易居，
贵盛难功夫。
丽藻丰繁馥，
何如采菊去。”
一时之间，
席上气氛有些冷然，
有人横眉冷对，
有人面色不愉。
庆之见状，
忙拾起一扇赞语，
“此面当作冠首，
不知系出何人物？”
众人这才转移了兴趣，
投向这柄团扇，
只见正以妍媚潇洒的行楷，
书有“琼瑛”之语，
背以灵动多姿的章草，
书有“怀璧其罪”之语。
说来也巧，
射中者正是谢家嫡女，
谢琼瑛，
不知是谢灵运第几代玄孙女。
袁君正淡笑语，
“琼瑛者，
美玉。
所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嵇康谓之，
大小谢谓之，
不一而足。”
说完也吟出诗句，
“俗人不可亲，
松乔是可居。
乐道托蓬庐，
雅志无所驻。”
若说芳华宴上头，
风头最盛的人物，
除了太子，
当属司空之子袁君正，
只见他风朗气清，
孤标傲世，
时人谓“琼枝玉树”。
（四）
芳华宴进行到一半时候，
可谓绣衣朱履，
觥筹交错，
宾主尽欢绪。
太子昭明已醉了三分，
心下隐隐觉得，
无论此刻此时，
春景如何熙熙，
芳草如何萋萋，
夭桃如何灼灼，
杨柳如何依依，
碧波如何冉冉，
见燕如何喃喃，
蜜蜂如何簇簇。
盛地不长久，
盛宴难再聚，
人生又有什么，
能够真正留得住！
昭明一时之间，
失去了宴乐的兴趣，
独自一人物，
从鸿鹄苑走出，
踏入了梵音袅袅的燕雀寺里头。
这座皇家庙宇，
平日里烟火鼎盛，
却因鸿鹄苑的热闹，
显得清净几许。
他参拜完大雄宝殿，
驾轻就熟，
绕去东北角的长明堂，
那里是供奉神主的地区。
他曾将长姐的牌位，
点上长明灯，
偷偷地供奉在那处。
只见那院落里头，
遍植藤萝蘅蔓，
青绿盎然，
角落里几座假山，
其间汩汩流泻出，
一汪活泉如许。
此时正好是午时，
寂寥无人，
只有一位素色襦裙的美妞，
正在泉边祷祝。
那年轻美妞，
感觉到有生人闯入，
正要回避，
却在转身之时候，
身子一愣住。
昭明也大感意外，
这不正是那日，
救了自己的夫人呦。
昭明大步迈至泉边，
抢先施礼语，
“能在此处得遇夫人，
真是凑巧，
上次相救之事务，
还未郑重谢过一出。”
女子敛衽为礼，
关切语，
“奴家不敢当，
小郎君不必如此规矩，
身体可有好些不？”
“已经好多了，
劳夫人挂念心头”，
昭明笑若春风语，
“夫人可是在泉边祷祝，
建康人有遇水则拜的习俗，
水自然是越大越好喽。
寺外有一个燕雀湖，
虽属皇家园林之处，
西边却是对外开放的，
夫人若有心愿，
倒是可以一去。”
昭明刚才见她，
低头祷祝，
一片虔心，
是以有此一语。
女子莞尔语，
“不喽。
今日燕雀湖边，
冠盖云聚，
众女郎竞相一睹‘萧郎’，
奴家就不去凑热闹喽。”
这是昭明这半日里头，
第二次闻得“萧郎”二字语，
顿感啼笑皆非，
情何以驻。
女子见他不说话，
徐徐语，
“小郎君不清楚，
坊间传流，
本朝太子将在燕雀湖畔，
举办春宴择妃，
哪怕是平民女，
都要前去碰碰兆头。
那可不是，
多少深闺梦中人的萧郎偶！”
虽明知她在开玩笑，
昭明也禁不住苦笑语，
“你怎知太子长得何如，
若是体胖貌丑，
怎担得起萧郎二字语？”
“应不至于，
听说他文采斐然，
年仅十二岁数，
已列‘鸡鸣四俊’榜首。”
女子微微笃定语。
昭明诧异道，
“你读过他的诗书？”
“并没有”，
女子摇头，
“我识字不多，
不过曾在寺里头，
听无寿大师颂读过，
太子编录的《金刚经》书。
大师也赞他，
是一位有心之人物。
太子将经文的每小一品，
都分别作序，
连奴家这种人物，
也能了然于心府。
你想他才几岁，
未及弱冠年头，
可见夙慧非常，
福缘深厚！”
昭明心中一暖，
和煦地望着她语，
“原来夫人也信佛祖？”
“也不能说信，
不过时常为家中亲属，
祝祷祈福”，
女子低头，
盯着鞋尖，
这位小郎君的闲雅风度，
总能令她自惭不如。
昭明心想，
她定是在为自家夫婿，
诚心祈福，
心中不由一黯，
委婉语，
“想必夫人的郎君，
定是非凡之福，
望有朝一日，
能亲自拜瞅。”
女子听他这么话语，
晓露清愁，
“他就在里头！”
昭明愣住，
自知骑虎难下，
强言语，
“愿为引见交流。”
之后，
两人什么也没说，
静静地踏入长明堂里头。
堂上空无一人物，
却见女子将他，
带到一盏长明灯前，
灯后木牌上书，
“先夫国山县卓氏之位”字语。
昭明这才领会，
暗责自己冒失，
告罪语，
“真对不住。
我没想到，
夫人如此年轻，
万望保重身躯！”
“没关系，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务。
有你这样一位，
温雅的郎君，
前来拜访，
他应该会很高兴”，
女子轻轻宽慰语。
“其实，
我的长姐，
也供奉在这里”，
昭明指了指右侧处。
两人一起，
黯黯地给至亲先人，
上了清香一柱，
才默默走出堂外头。
此刻，
昭明心里头，
涌起了一股，
难言的冲动之绪。
他从怀里头，
忐忑地掏出，
一支玉箫，
这是来之前，
父皇赠予他的连城宝物，
是以昆山之玉削成，
箫尾镂刻“凤鸣”二个篆字语。
父皇希望他，
赠予心中的太子妃人物，
以结“凤凰于飞”之好处。
可是半日前，
芳华宴上仕女云聚，
他却谁也不想送出。
而此时此刻，
唯愿送予眼前美妞。
她明明不是，
他想象中的名门媛淑，
高贵端庄，
通晓诗书，
如谢芸那般的美妞。
她甚至连字都不怎么识，
可是他们就是那么，
一见如故，
无忌言语。
他想要就这般，
与她一直闲话下去。
哪怕是无言的伴候，
也是好的，
轻松自然，
无需揣度。
那她呢，
她也会如他这般想木？
她若是知晓他的身份，
还会不会，
真诚相待，
不负相遇？
如果她因此，
害怕畏惧，
疏远自己，
他又能何如？
可如果此刻，
不表明心迹，
以后又要去哪里，
寻觅芳踪处？
昭明没有比此刻，
更痛恨自己，
身为太子人物。
他本不是作为太子出生，
也从未想过至尊之位属，
却要被它无时无刻，
紧紧束缚，
难以解除。
昭明心中剧烈挣扎着，
身子一动不动，
女子也似察觉到了，
他的不对头，
假意好奇语，
“呜，
这支玉箫好别趣！”
昭明舒气一口，
似下了决心，
将手中的玉箫，
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
作礼物！”
女子迟疑地望着他，
不甚明了，
他此举的意图。
昭明双目闪烁，
幽幽倾吐，
“你曾说，
萧郎是多少女郎的深闺梦里人物。
不知道我有没有幸，
成为你的萧郎佳夫？”
“可是，
我……”
女子未出口的话语，
隐没在她的低首里头。
“我清楚，
你也许要语，
你曾为人妇，
你也许要语，
我们有诸多不配之处。
这些都不是你该承担的事务。
而你若应许，
我却不一定，
能许你正妻之位属，
这确是我的差误！”
昭明上前一步，
于三尺之外，
殷殷注目，
悄悄等候。
女子似长叹气一口，
抬首，
“你这么说了，
又能让我说什么话语？”
她娟秀的容模，
隐露一丝苍白，
一缕泛红，
七分无奈，
三分赧羞。
昭明安静地笑了，
那明净纤妍的融融笑模，
如早春的粼粼碧波，
又如依依的柳絮飞舞。
他再一次将玉箫，
递到她面前，
柔声语，
“你只要收下，
就是好事一出。”
女子深觉，
自己以往，
小看了这位郎君，
她一直以为，
他的为人，
是那样的温良谦虚。
如今却霸道地，
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一条道路。
可是世上之女，
面对着这样一人物，
这样一刻，
大抵是，
不想要其它选择之路。
她柔柔一笑，
缓缓接过那支玉箫，
垂首不语。
那倩然的姿模，
令昭明欣喜狂舞。
“可以告诉我，
你的芳名不？”
昭明深知，
此刻如此问出，
显得万分傻木。
“品姬”，
女子呐呐答复。
正是：
盈盈红袖谁家女，
郁郁青衿是吾途。
幸得识卿桃花面，
从此阡陌皆温柔！
（五）
春宴那日，
太子将定亲的玉箫，
赠予一位梳髻妇人的消息，
不胫而走。
建康城里头，
流言四起，
沸沸扬扬，
甚嚣尘土。
太子夙有“睿资令德”之名头，
被梁帝与群臣寄予厚望，
他的轻佻之举，
不知令多少名门闺秀，
心碎神伤之余，
也为他的美誉，
蒙上了一层阴雾。
含元殿里头，
唯余两父子，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萧衍正坐于梨木榻上，
昭明直直地跪在几步外头。
“昭明，
你可知你要迎娶之女，
比你大整整十岁数，
而且还是寡妇？”
萧衍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庆之，
你的101号分躯，
一早就入朝向他请罪，
他才大概清楚，
事情始末和全局。
“父皇，
世间常有五十岁老翁，
迎娶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
和其相比，
十岁又算何如？”
昭明话声朗朗，
直言不讳语，
“至于寡妇，
二弟综儿的生母吴淑媛，
本是废帝的后宫，
父皇难道不是对她，
宠爱有度？”
见他提到自己的私事，
萧衍简直怒不可遏住，
不禁肃然站直，
斥责语，
“逆子，
这如何能相提并举？”
“父皇恕罪，
您希望我将凤鸣箫，
赐予心目中的太子妃人物。
儿臣只是想，
遵循你的旨意去办去”，
昭明深知，
适才的话语，
有些过分喽，
一改言辞激烈，
脉脉温情语。
萧衍缓缓坐下，
默然半晌，
无奈语，
“昭明，
你明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务。
为什么还妄自祈求？
你是太子，
只有清白的世家之女，
才配得上你这高贵身躯！”
“这又是谁定的规矩？
身为太子，
就不能娶自己钟意的美妞？”
昭明的目光一片澄澈，
据理力争，
“如果非得如此，
那请父皇，
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属，
传位给二弟去！”
“你……”
萧衍怫郁不休，
昭明这个孩子，
从小性子温和自持，
可是执拗起来，
比牛还倔几许。
“综儿他，
绝无可能当上太子人物！”
萧衍慢声语，
“昭明，
你难道要辜负，
父皇对你的殷殷期许。
你就那么不孝不？”。
此刻的萧衍，
绝不像一个威仪赫赫的帝主，
而是一个忧思沉沉的老父。
察觉到父皇话语里头，
隐含的哀恸之意图，
昭明似有所悟。
父皇如今膝下，
只有两位皇子，
而宫中似有流言蜚语，
综儿是七月早产儿，
也许是废帝的子女。
虽然父皇一直不信，
对母子二人多有盛宠之举，
可是心里难免，
不被流言所绊住。
“儿臣该死，
父皇，
是儿臣不孝，
竟多次顶撞于您！”
昭明语带悔意，
匍匐于地，
再三叩首，
“可是望父皇能允许，
儿臣虚置正妃位属，
迎娶陈氏为侧妃人物，
儿臣今后一定肝脑涂地，
以报父皇大恩举！”
“呜呜，
五十步笑百步”，
萧衍气极反笑，
挥手语，
“给我好好地待在东宫里头，
面壁思过，
细细想想清楚，
什么是太子之责属。”
之后，
萧衍下令幽禁太子于东宫里头，
不允许任何人探瞅。
半个月来，
太子郁结于心府，
食不知味，
睡不安休，
引发了数月前的旧疾，
病体恹恹，
日渐消瘦，
可是依旧不肯，
悔改低头。
太医们匆匆来去，
只能勉力控制住病情，
对其心病，
却无策束手。
这一日，
庆之获得特许，
来到东宫探瞅。
只见昭明着一件素白单服，
乌丝披散于肩，
斜倚在长榻上头，
面色苍白，
形容支离，
不胜凄楚。
他见庆之的到入，
略感讶异，
强自起躯，
却被庆之先一步按住。
“昭明，
你这是何苦？”
昭明听他这么唤呼，
心下和暖，
难得牵动唇角，
又是一阵咳嗽，
失声语，
“对不住。
这句话，
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出，
想来我的任性，
一定给陈家，
带来了很大的难处。”
庆之摇了摇头，
将玉箫取出，
递给他，
不忍语，
“这句话，
应该是我对你说出。”
“她……
怎么了”，
昭明心下大惊，
俯身咳嗽不休。
庆之连忙轻轻拍抚，
他瘦弱的脊背，
帮他顺好气舒，
才迟疑语，
“阿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她说，
佛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望你珍重自躯。”
这里有一典故，
唐末范摅《云溪友议》记录：
唐元和年间时候，
秀才崔郊与其姑母的一个婢女，
互生情愫，
互相爱慕。
但是后来婢女，
却被卖给了显贵于某，
崔郊悲伤怅惘不休。
一年寒食节时候，
偶尔外出的婢女，
与崔郊邂逅。
崔郊百感交集，
写下《赠婢诗》：
“公子王孙逐后尘，
绿珠垂泪滴罗巾。
候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诗人被夺取所爱的悲楚，
我们不难体会出。
后来于某读到此诗句，
为崔郊的痴情所感动，
便让崔郊把婢女领去，
一时传为美誉。
昭明皱眉痛苦语，
“她……
为什么不能等吾？
吾一定会说到做到，
答应她的事务！”
“阿姐她，
从未没有，
对你不信任，
她说，
太子是注定高飞的凤凰，
请爱惜自己五彩的翼羽，
她只是零落尘泥的燕雀，
只配如百鸟朝凤般，
在角落里头，
翘首而瞅”，
庆之劝谕。
“她错喽！
我从不愿意当什么凤凰，
只愿与她，
作一对，
衔泥春燕，
共效于飞宇”，
昭明坚决之态度，
令庆之为之叹服。
庆之也不能停留太久，
多多叮嘱了几句，
就离开去。
一个月后，
太子缠绵病榻，
丝毫不见起色些许。
萧衍下令，
给太子大婚冲喜，
将春宴中惊艳四座的，
三位名门淑女，
一一许配给他做媳妇。
由于太子行动不便，
纳彩迎亲一事务，
由堂兄，
南平郡王萧恪代为劳苦。
其中，
谢家嫡女谢琼瑛，
被册封为太子正妃，
给事中王姚之女王箢，
太常卿崔浦之女崔湘，
两人晋为太子良娣，
还将一位良家女，
不知姓氏，
许配给他做小媳妇。
三大世家之族，
虽忧心太子病躯，
怕贻误爱女终生，
却是有口难言出。
陈郡谢氏，
奈何嫁的是正妃，
不好推却去。
琅琊王家，
又是新晋提拔的庶支，
只能唯唯诺诺，
不敢乱语。
至于崔家，
虽是南渡士族，
但几代经营，
本族不显，
自是不敢置喙些许。
五月初六，
会亲友，
宜嫁娶。
昭明卧于内殿里头，
意识模糊之间，
听到东宫庭院里头，
热热闹闹的吹打之声，
喧喧嚷嚷的宾客之语，
烦嚣不休。
直到日已西斜，
月上柳梢，
才渐渐安静下去。
空旷的大殿里头，
掌了灯油，
明明灭灭，
红烛纷飞，
宫女们鱼贯而出。
昭明依稀见一位红裳女，
翩然而至，
跪坐到他的榻前，
轻轻地一句，
“萧郎”唤语。
昭明迷茫地睁了睁双目，
想来这定是一个美梦境遇。
他半挣扎起身躯，
无所忌顾，
握住了身侧，
那细如柔荑的手，
惆怅语，
“我这是快要死了木？”
品姬初见他如此弱虚，
早已双靥滴泪不休，
却在听到这句话后，
强颜欢笑，
“不许胡语，
奴家是来冲喜之故，
殿下一定会恢复如初。”
昭明太子，
轻轻抚上她的粉颊，
清丽的面模，
没有丝毫的妆饰，
唯有触碰到她，
那一行滚珠般的热流，
才相信这是真实的，
疑惑而欣喜地，
望着这位美妞。
品姬徐徐语，
“奴家在燕雀寺出家后，
本想断了殿下的念头。
可有一日，
陛下找到了我，
将我从佛门赎出。
他说，
我是一个懂分寸之女。
他有一个，
自小聪慧敏锐、善感多愁的儿子，
希望日后，
我能对他好好照顾。”
她说完，
缓缓解下了额上，
一圈圈的红绸，
露出光洁圆润的头顶心，
已然是一尼姑。
昭明这才注意到，
她之前一直用红绸裹头，
神情动容语，
“对不住！”
品姬摇了摇头，
黯黯语，
“萧郎会介意不？”
昭明捧起她的秀脸，
甚是轻柔，
徐徐凑近，
印在她额心一吻，
柔声语，
“你真美，
如我心里，
救命的菩萨女主。”
（六）
这里对昭明太子做一赘述。
昭明太子，
萧统，
在历史上是位完美的人物。
他的完美，
不是自封，
而是被世人认可的，
无论从长相、品质、性格、能力，
昭明太子萧统，
都是历史上头，
其他太子难以企及的程度。
可以说，
他的现出，
完全打破人们传统认知，
将太子的位属，
跋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按理说，
作为皇家的子女，
从小娇生惯养，
在成长路上叛逆和迷失的情况，
很是常见之举。
但萧统不是，
他从出生到生命结束，
都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持续不断地光芒四射出……
优秀到什么程度？
比如《论语》，
萧统3岁的时候，
就已经熟读，
5岁的时候，
已经可以背诵《孝经》和《五经》等书。
他对知识的渴求，
夸张到让人惊趣。
当时萧统所在的东宫里头，
有足足三万卷书，
在他之前，
从没有任何人物，
能在寝宫塞满三万卷书。
从少年时候，
他便开始为自己的未来铺垫，
接触政务。
12岁时候，
他去观看审判犯人，
觉得量刑过重，
于是他要来案卷，
仔细研究了很久，
于是便亲自审理，
从轻判处。
这一行为，
受到了朝内朝外的一致好评，
认为他有仁君之度。
同时极富同情心绪。
每年冬天，
萧统都会从自己的寝宫里头，
捐赠出3000套棉衣被褥，
发给贫苦人物。
如果有人死了买不起棺材，
萧统就施舍棺木。
还特别喜欢下基层，
经常去给流浪街头的人物，
送些米粮食物。
老百姓的事务，
无论大小轻重，
他都会尽力办去。
而且他做这些事务，
都主动要求隐藏身份，
不让别人知乎，
这是他做的事务。
后来很多人，
都用孟子的一句话语，
形容昭明太子：
“鸡鸣而起，
孳孳为善者，
舜之徒。”
所有人都觉得，
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
萧统登基后，
绝对能够成为历史上头，
一位极其优秀的国主。
但谁也没想到，
一个小小的无心之错，
却断送了他的人生之旅。
作为历史上最完美的太子，
萧统身上最令人惋惜的，
就是他生命的短暂如许。
南京著名的景点明孝陵，
里面有一处小小的楼台，
叫“台想昭明”，
建在一湖畔处。
路的右边有一个雕像，
就是昭明太子萧统这人物。
整个楼台连接着湖水，
两边垂柳依依，
风景怡人，
很适合拍照取景物。
而这座小小的隐秘打卡处，
纪念和映照着，
这位完美太子的悲惨故曲。
他的亡故，
是十分的仓促。
中大通三年度，
公元531年度，
三月，
春暖花开，
萧统去玄武湖玩游，
因为划船不当掉进水里头，
大腿受重伤，
后来病情恶化，
不到一个月，
就郁郁而终故。
去世的时候，
萧统只有31岁数。
后来被葬在了燕雀湖旁边处。
当时的百姓听闻后，
大为震惊，
纷纷崩溃大哭，
持续了很久，
甚至形成一种悲壮的情景：
号泣满路。
后世也纷纷建台纪念，
而明孝陵景区里，
这座“台想昭明”，
就是清代的时候建筑。
其实，
萧统的亡故，
是带着怨恨离去。
他恨自己的父亲萧衍，
恨那个乱出主意的道士，
恨自己的单纯和鲁莽……
据史料记录，
萧统咽气前，
下属准备去告诉梁武帝萧衍，
萧统却下令不准，
谁都不准去。
他不想见自己的生父。
所以等到萧衍得知噩耗赶来时候，
萧统只留给他一具冷冰冰的尸躯，
让萧衍内心无比难受。
而父子俩出现如此大的隔阂，
一切都是缘由，
几年前的一场“风水事故”。
当时萧统的母亲去世，
有个道士告诉他，
墓地风水不好，
在墓地旁埋一些腊鹅，
能够化解，
萧统没有多想，
就照做喽。
而萧衍是历史上最信佛的皇帝，
曾经先后四次皈依庙宇。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诗中的佛教壮举，
就是萧衍所缔造的，
可以说在南京几乎所有的庙宇，
都和他有关乎。
也是萧衍颁布了《戒酒肉文》，
从此所有的和尚，
才开始吃素。
老子信和尚，
儿子却听了道士的话乎，
这不是啪啪打脸不？
所以此事后来被人告密，
梁武帝萧衍知道后，
勃然大怒，
直接砍了那个道士的头，
还当场要将萧统的太子位废黜。
最后在臣子们好说歹说下，
萧统才罢休。
虽然没有对萧统惩处，
但父子二人，
也从此产生了芥蒂之举。
萧统并不是故意，
和父亲萧衍对着干，
只是单纯安定去世的母亲陵墓。
实际上，
历史上的萧统，
和萧衍一样，
也痴迷于佛法经书。
不过相比萧衍无脑地信奉，
萧统更多是理智地参悟。
萧统对佛法的理解，
比他老爹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给佛教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度。
佛教中影响最广大的《金刚经》，
以前是很难读懂的，
很多和尚都不明白，
萧统为了方便世人的理解，
发明了个“三十二分则”，
就是相当于，
给佛经加上标点符。
让《金刚经》变得通俗，
极大地促进了佛教的发展进步。
可他父亲却只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错误，
却忘却了儿子在佛法上的造诣之术。
（七）
但这位全能天才，
相比佛教，
他在文学上的所倾注的心血，
更令人震惊和佩服，
也是他留给世人的绝唱——
《昭明文选》一书。
这是中国第一部文学总集，
里面收录，
先秦至南朝梁诗文七百多首，
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的先驱之书。
毫不夸张的说，
曹植、谢灵运、陶渊明、陆机、王璨……
以及很多诗人的文著，
之所以能存在我们的课本上头，
都要感谢萧统这位人物。
如果不是他第一次，
把这些诗人的诗句，
收集整合起来，
很多诗都找不到出处，
很多诗都会消匿于历史长河里头。
没有萧统，
中国文学史将会出现极大的遗憾之处。
昭明太子不仅集颜值和才华于一躯，
连用情也相当专注，
用现在的话语，
就是妥妥的纯情大男孩，
完美十足。
梁朝虽然只拥有半壁江山，
却地处江南胜地之处。
有一次，
昭明太子在泛舟的时候，
臣子建议让美女，
演奏音乐以助幸，
他则引用左思的招隐诗，
“非必丝与竹，
山水有清音”
予以婉拒。
这句诗，
也成了他的座右铭，
刻进他的心头。
有一首诗句：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而王维诗里的红豆，
写的就是昭明太子萧统的爱情典故。
诗中的南国，
就是现在的江苏。
江苏无锡的江阴市顾山镇，
有一个红豆村，
里面长满了红豆树，
其中有一棵，
最珍贵的千年红豆树。
这棵红豆树，
就是昭明太子萧统亲手种下的树。
相传，
有一年度，
萧统为了编辑《昭明文选》一书，
来到了顾山，
在这里遇到了一位采茶的娘姑，
两人一见钟情，
可惜美好的时光，
很快逝去。
太子终究是要回京的，
萧统临走前对姑娘承诺，
一定会回来迎娶。
就这样，
姑娘就每天站在山头，
等啊等，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最终相思成疾，
一命呜呼。
等到萧统再来到顾山时候，
姑娘已经香消玉殒去。
于是乎，
悲痛的萧统，
为她种下一颗红豆树，
从此红豆便有了相思的意寓。
萧统的爱情故曲，
在民间流传开来后，
唐代诗人王维，
便根据这篇爱情佳话，
写下那首著名的《相思》诗句。
萧统是不幸的人物。
当了三十年的太子，
最终没能坐上皇位，
并且英年早故。
萧统又是幸运的人物。
虽然没能当上皇帝，
但民间却早已把他当成皇帝，
有“昭明圣帝”的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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