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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一早预定了

    马这回倒听话,让跑就跑。

    城门处骚动起来,不过没人想去追,大家都等着看这边的好戏。丹多洛少爷这是和城内的奴隶女孩有关系?听那女孩喊“丹多洛”,他们到底有没有私交呢?

    尼科禄看到朝他奔来的女孩子,他没什么印象。

    他也注意到了有人骑着马趁机跑出城门。丽娅的身形太小,几乎都被奥多遮挡住了。

    丽娅见马已经越过城门,对未来的恐惧,一下子压倒了现实中的惧怕。

    她上马时留了个心眼。她不是侧坐上去的,而是跨坐的。奥多不懂,所以没觉出不对。

    这时,丽娅双手抓住马的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拉着马人立起来。

    奥多出其不意,滑下马背。

    丽娅掉转马头冲回城。

    但奥多不甘心失败,咬牙一跳,双手圈抱住丽娅的腰臀,下半身拖在地上。

    丽娅怎么让马跑跳,都甩不掉他。眼看他双臂用力,又要跃上马背,丽娅再次让马人立,不让他上来,接着就策马直冲回城。

    这段波折全被尼科禄看在眼里。他也终于认出来丽娅,心里不免有点吃惊。

    城门处的十字军比较不矜持,已经对丽娅的骑术大声叫起好来。

    丽娅拍马冲向尼科禄:“尼科禄,帮我把这个人弄下去!他们是人贩子!”

    十字军们眼睛发亮,怎么这个女骑手也好像认识丹多洛少爷,还管他叫“尼科禄”?

    尼科禄淡定地对丽娅点点头。

    丽娅也不知他能有什么办法帮她甩掉身上这块危险的牛皮糖,反正就朝他跑去。

    两匹马头交错瞬间,丽娅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银光,接着她身上就一轻。她低头看看,自己腰间还挂着一条手臂,手指仍紧抓住她不放。

    但也只剩一条手臂了。

    奥多滚到地上后,隔了几秒才发现不对。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没有了。从左手肘往下,全是空的了。而手肘处血流如注。奥多惨叫一声,就地翻滚。

    他的比萨同伴跑上来给他止血。

    被串成一串的女孩子们趁机往城里逃。阿妮塔逃的时候还频频回首,也不知是看丽娅和尼科禄,还是看奥多。她前面的女孩不耐烦地拉她:“走啊!快点走啊!”

    尼科禄对这一团乱视而不见,他的剑已经插回剑鞘。叫他想不到的,是障碍物没了,丽娅反而失去了对马的操控力,被马一颠,就摔了下来。

    尼科禄忙上前去救人,晚了一步,丽娅当着他面,跌了个狗吃屎。

    尼科禄跳下马,将人拉起来。丽娅脸上还有锅底灰,黑不溜秋的,右颊颧骨处拉出道狭长的口子,正在流血。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呆滞状态。

    “没摔坏吧?”尼科禄手法专业地拉动下她的手脚,又按了几处。

    没有。

    丽娅终于缓过来。她蓝色眼珠里浮出一层泪花,把眼睛衬得清澈极了,仿佛仔细看,就能看到隐藏其中的水草和小鱼。

    尼科禄看得入神,不妨丽娅嘴一咧,扑上来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尼科禄险些没叫她勒死。他努力挣脱出脖子,又叫她抱住了胸口。他忍笑,干脆一把抱起她,带着她一起上了马。

    十字军们冲着他吹口哨,尼科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红晕。

    都怪这个小东西。

    居伊也含笑过来问他,要怎么处置那些比萨人贩子。

    尼科禄叫来守城的几个佛兰德十字军,让他们自行处理。不过他提了个建议,可以在收取一笔“合适”的费用后,将他们交给城里留守的东罗马帝国法官或警察。

    然后是关于丽娅。她哭了会儿,自己止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不过她两只小拳头仍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斗篷。

    有点麻烦,他这是出来办事情的。

    面对居伊持续询问的目光,尼科禄问丽娅:“你要跟我一起去办事吗?可能会到很晚。不要的话,我让居伊先送你回去,你正好收拾一下,我完事后再来找你。”他说着话,将一缕掉出头巾的头发别到丽娅耳后。丽娅的耳朵又嫩又软,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跟玉石一样,手指碰触到,感觉很特别。

    丽娅的胆子吓破了还没复原,她自然是想扒住他不放,能长在他身上就好了,但听这话的意思,他应该是不希望她干扰他办正事的。

    她怕惹他厌烦,还是说:“我……我先回去好了。”

    丽娅刚骑过的那匹马已经跑掉了,尼科禄让居伊再找来一匹,问丽娅:“你自己骑?”

    丽娅反正已经暴露了骑术,便点点头。

    尼科禄看着她下马,再上马,动作娴熟。这小姑娘果然是会骑马的。他也看到过不少威尼斯贵族女孩骑马,基本跟闹着玩似的,全都侧坐马身上不说,还必定配一个人在前头牵着马缰。丽娅和她们全然不同。她骑马的样子,跟骑兵很像,是真的把马当工具,但在一些细节上,又有明显不同。不知她在哪里学的?

    丽娅在新马上坐好了,她和居伊一起看着尼科禄。

    尼科禄鼓励地冲她笑笑,然后对居伊说:“带她去布雷契耐宫我的房间。”

    居伊:“遵命!”

    丽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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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科禄是从十字军之前的营地过来的,恩里克正在收拾东西,今天晚些时候就要进城。

    君士坦丁堡既然陷落,希腊人很可能从十字军首领中选一位当他们的新皇帝。十字军三位首领,恩里克显然不合适。他已经九十多了,现在最大的心愿是载誉回归威尼斯,死在自己的家乡。这就剩下鲍德温和博尼法斯两位。这两人在军中受欢迎度不相上下,究竟推举谁当东罗马帝国新皇,很大程度上要看恩里克和他带领的威尼斯人的态度。

    尼科禄进城后选择和鲍德温一起去布雷契耐宫,而不是牛狮宫,实际上已经做出了判断。

    恩里克对他的这一判断很满意。

    恩里克本人进城后有许多事要做——怎么立鲍德温为皇帝而不让博尼法斯有太大意见,怎么分配东罗马帝国的土地和资源,怎么重建城市秩序……

    但当务之急,是在三天——可能还不止——的十字军狂欢中,夺取属于威尼斯的财物。

    按规矩,十字军抢来的财物都要归拢一处,由首领们统一分配。但现在城里乱成一锅粥,肯定有许多人趁火打劫,私吞不少到手的钱财和宝物。

    听说法兰西十字军特别野蛮。这座千年古城里处处都是有些来历的金属雕像。他们也不懂欣赏,小件能带走的就藏进自己兜里;大件不容易带的,就烧个大火炉,把雕像推进去化成金属币。火炉在承接雕像时容易翻倒酿成火灾。竞技场就是这样叫他们烧掉了一半。

    恩里克让尼科禄带领威尼斯人尽可能多抢救一些艺术品回来。

    尼科禄和丽娅分开后,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先去竞技场。恩里克提到“艺术品”,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竞技场尽头处的四尊鎏金铜马。

    一路上,他们碰到不少法兰西十字军。这帮人简直是“文明煞星”。他们大多喝得醉醺醺的,看到希腊男人,年幼的,或者年老的,只要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就冲上去拳打脚踢;看到希腊女人,不论大小胖瘦美丑,要么扑上去直接压倒,要么抢到自己的马上,招摇过市。

    希腊男女身上的衣物都被这些人扒下来套到了他们的马身上。他们还像小丑一样模仿希腊皇帝、希腊官员、东正教牧首……

    叫尼科禄无论如何想不通的,是他看到好几个年轻力壮的法兰西十字军在强暴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是修女。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进城后的景象。

    居伊不在,其他威尼斯人和尼科禄没那么熟,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城里东西都叫法兰西十字军抢光。一个人大胆说:“竞技场里好多雕像,这么点时间,烧不完的。”

    但愿如此。

    可他们经过公牛广场,亲眼目睹原先立在那儿的一组雕像——一位骑士一手握铜球,一手指着正驾驭战车的太阳神——被砸烂,被肢解,被扔入一个新起的火炉,大家都有点急了。

    尼科禄带头加速,风驰电掣般来到赛车竞技场。

    他们到的时候,起码一半的雕像已被毁完了。方尖碑外包裹的金叶子全被剥光,露出丑陋、光秃秃的内芯。这些东西造出来时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毁掉却只需要一天功夫。

    一拨威尼斯十字军和一拨法兰西十字军正在争夺四尊鎏金铜马的归属权。威尼斯人要把它们打包带回去装饰他们的圣马可教堂,法兰西人要将它们就地化为钱币。威尼斯人少,落在下风,法兰西人多,有人已把攻城用的云梯架到铜马身上。一小个子法兰西兵手持铁斧,猴子一样地爬上去,要从上敲碎和瓦解这四匹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马。

    尼科禄眼见他已要翻身上铜马背,顺手拿了身旁一个威尼斯人背上的弓和箭,抬手一箭,射断了云梯。

    那小个子法兰西兵“啊啊”叫着摔了下来,其他法兰西兵忙上前接他,幸好接住了,人没事。

    这些法兰西兵中有不少人认识尼科禄,有位年长的忿忿上前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尼科禄面无表情地说:“抱歉,这四尊铜马,我一早预定了。”

    那人不服气:“明明是我们的人先来的,你什么时候预定的?”

    尼科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那人:“在我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

    由尼科禄坐镇,大批威尼斯十字军一拥而上,这四尊鎏金铜马,法兰西人算是抢不到手了。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去抢夺其它目标。

    跟着尼科禄一起来的佩里修道院院长马丁见他们在竞技场还要待好一会儿,急得团团转。他向尼科禄请示,让他先带人去隔壁圣索菲亚大教堂看看。

    尼科禄带着这群神职人员,本来是想让他们帮忙抢下来点圣物的,闻言便同意了。

    马丁眉开眼笑,带着他的徒子徒孙们飞奔着去圣索菲亚大教堂。

    等尼科禄这边完事,带走了四尊铜马和另外一些雕像后,马丁他们也大箱小箱地从圣索菲亚大教堂出来。

    马丁模样狼狈,衣服破了,一头白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沾满了一点一点的血迹,但他精神头十足,兴奋地向尼科禄报告他抢到的东西——耶稣的裹尸布、罗马士兵用来钉他的十字架碎片、圣母玛利亚的头发、圣雅各的头骨、圣乔治的臂骨、圣保罗的胫骨,还有许多十二使徒佩戴过的项链、戒指等物。此外,马丁还把圣器储藏室的一个看管人——一个长年绝食,浑身已经没有几两肉的苦行僧也抢出来了。

    这还没完,圣索菲亚大教堂是财富的汪洋,马丁到手的,不过是其中的一瓢水而已。

    他问尼科禄要不要随他一起进去。尼科禄拒绝了,但带走了他刚抢出来的东西,又留下一拨人供他继续淘宝。

    下山后,天还亮着,明明也没干多少事,但尼科禄觉得已经相当疲乏。他攻城那天都没今天这么累。

    他手心里还握着枚红宝石戒指,是刚刚马丁硬塞给他的,说这块红宝石里存有耶稣的血。他一时没地方放,就一直捏在手里。

    他想像中的征服,是纯阳刚的硬碰硬,是赫拉克勒斯的剑对上阿瑞斯的战斧。对手勇猛,他更勇猛。对手不驯服,他就一次次地将他击倒,按在地上揍到他屈服。

    可他们这次攻城,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没碰上像样的抵抗与反击。他一点皮肉伤都没受,就进了城。

    虽然希腊暴民冒充士兵刺杀鲍德温有点刺激,但那一天,他记得清楚,在他们经过的途中,好多希腊人明明都已经拖家带口地站在门前,挥着十字架,甚至威尼斯、佛兰德和法兰西的旗帜,温驯而可怜巴巴地欢迎他们了。

    他的拳头,不是对付绵羊的。

    回去途中,他们又碰到了一些法兰西兵在施暴。

    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突然从转角冲出来,她神色惊慌地左右看看,一眼看中了尼科禄。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尼科禄身前。其他人见她衣衫单薄,光头赤脚,怎么看都没什么危险,就没拦她。

    女孩子抱住尼科禄一条大腿,她气都喘不过来,说话却很有条理,她说:“大人,我是斯拉夫人,刚被卖到这里几个月,我主人一家就遇难了。我现在无处可去,请你带我走吧!”

    尼科禄一皱眉,想要呵退她,瞥眼就看到几个法兰西兵,像是追着这女孩过来的,转个弯后看到尼科禄他们,才畏手畏脚地不敢上前。但他们也舍不得走,像几条饿狠了的豺狼,等着狮队过去,好扑上来撕咬他们剩下的猎物残骸。

    尼科禄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这时,他手心里的红宝石戒指似在微微发烫,灼烧着他的手指。

    他问女孩子:“你能做什么?”

    女孩子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打扫、做饭、缝衣、织布、蓄养牲畜,我什么都能做。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叫什么?”

    “埃斯特。”

    尼科禄点点头,不再看她:“跟上来吧。”

    埃斯特这才嚎啕大哭起来,但她怕惹恼尼科禄,哭了两声就连忙双手交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尼科禄的队伍重新动起来。埃斯特一边抽泣,一边跟在队伍中。她的光脚踩着地面,应该是很疼的,但她满心幸福,一点都感觉不到。

    转角处几个法兰西兵见埃斯特随威尼斯人走了,便也悻悻转身,原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