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围脖真好看
天越来越冷，丽娅越来越忙。
她和托马索的几位老师自十字军到来后，辞职的辞职，失踪的失踪，唯一愿意留下来的那个教法语诗的，也被马鲁弗打发走了。
但丽娅原来一周两到三天去马鲁弗那儿帮忙算账和誊写，现在几乎天天要去。
君士坦丁堡倒了大霉，马鲁弗的香料生意也受到一定影响。很多本地客户破产了，买他香料的也少了。不过马鲁弗不肯像一些同行那样，降价售卖。反正香料不容易坏，他宁可放一放再说。
丽娅发现，号称只做香料生意的人，自8月商船能重新离港后，从意大利内陆、达尔马提亚和塞浦路斯运来很多面粉、小麦和大米。其中一部分是希腊政府订购的——对，可怜的东罗马帝国政府自己只有二十来条小破船，航海贸易全靠他们憎恨的意大利人——问题是，马鲁弗进的量远超他收到的订单上的量。那么多出来的部分他准备干什么？
她问马鲁弗，马鲁弗为她的洞察力感到欣慰，但不肯说原因，再问就是以备无患，保证自己家里人的口粮等场面话。
她才不信。他们一家，加上科尼阿特斯家的，才多少人？这些粮食可供几千人吃上半个月的了。
因为码头仓库被烧，新搭的帐篷随时处于被希腊暴民攻击的危险中，大量粮食运来储存在他们现居的房子内。丽娅和柯来碧的房间里也堆了二十几袋面粉。
丽娅受不了诱惑，每天缠着阿普，让她用面粉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已经做出了锅贴、生煎、葱油饼、油墩子，还有油条。除油条外，都挺成功的。她还想吃小笼包，因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蒸笼，遂作罢。油炸东西吃太多，丽娅的天花板都碎了。柯来碧比她更惨，满嘴溃疡，只好喝金盏花水消火。
除了马鲁弗那边的活，教会那里也有很多事情。
耶稣圣诞瞻礼日渐近，和他们对口的圣母修道院院长又把她们这干威尼斯女孩提溜过去，帮忙做小面包和杏仁糊，到正日子好上街发放给穷人。
丽娅也是来了君士坦丁堡后才知道，这个圣诞瞻礼日应该就是后世的圣诞节，但“西方人”信奉的天主教和希腊人的东正教因为用的历法不同，这日子不在同一天，希腊人的圣诞节要晚十二、三天。等他们快要过主显节了，希腊人才刚刚开始过圣诞节。
这时候的人好像也没有过新年的概念，从圣诞节到主显节之间的两周，差不多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日子。1月1日不过是这其中的一天。
当地人大多信奉东正教，但这不表示天主教的人不会在他们的大日子里干点什么。“传教”、“散播影响力”、“大家都来跟我学”这种事，似乎是刻在西方人基因里的。
所以每年圣诞节，天主教的人都要发动他们来一起做好人好事。
当地人虽然很瞧不上罗马教会，觉得是“异端”、“不正统”、“传歪了”，但并不反对有人借着主的名义行善布施。尤其今年，希腊百姓的日子太难过了。
圣诞瞻礼日当天，丽娅和柯来碧在贾科莫的陪同下一起来到圣母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后面，所以在8月的大火中幸免于难。
院长露西娅带大家进去做礼拜，完了再各自拿上准备好的食物下山。柯来碧没和她们一起进修道院，她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口等着。
丽娅里面三件内衣，外面一件肥袖套头长袍，披了件黑色毛织大斗篷，斗篷背后绣了个五颜六色的十字架，十字架边缘一圈毛茸茸的动物毛。丽娅还戴了顶佛兰德獭皮帽，帽子中央镶嵌了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宝石。
斗篷和帽子引来频频关注。
露西娅院长一见到她就夸了。修女们也说斗篷上的十字架绣得好看，旁边围圈动物毛真是别出心裁。
她们做完礼拜，阿妮塔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马鲁弗叔叔的香料生意亏大了吧？还有钱给你买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啊。”
丽娅听而不闻。要是苏拉在，肯定要不服气地刺她一句：“斗篷和帽子都是尼科禄哥哥送的呢。”
尼科禄昨天才让居伊把这两件东西送来给丽娅。这还是8月他们游老皇宫不欢而散后，尼科禄首次主动向她示好。
丽娅早就消气了。
她和科尼阿特斯伯爵住在一块，也听他说了不少当地政府和威尼斯人交恶的事。她自己捋了捋，就是说拜占庭皇帝曾深受维京人后代——诺曼人的骚扰，他自己搞不定，就求威尼斯人和他联手干掉诺曼人，如果成功，他许诺，以后威尼斯人在拜占庭国内做生意都可以不交税。不仅如此，他还将向他们开放通向黑海的港口。
威尼斯人倒是按约定帮这位皇帝解除了诺曼人之患，可安定没几天的希腊皇帝觉得自己亏了。凭什么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可以不用交税呢？要交税的希腊本地人也频频滋事，反对给威尼斯商人特殊待遇。
这位希腊皇帝不好出尔反尔，显得他卸磨杀驴，不是个东西，但他可以暗地里给威尼斯人使绊子呀。
等他死了后，他的继任者更是直接撕破脸皮，宣布不承认曾经和威尼斯人做的约定，威尼斯商人必须和其他商人交一样的税。
威尼斯政府不干了，采取了一些激烈的手段，逼迫继任希腊皇帝又认可了当初的约定。
大概是吃了吐吐了吃太没面子，继任皇帝表面屈服，背地里也开始使坏。他特别优待比萨人，故意挑这两个航海国家内斗。
可惜比萨人另有战场，志不在此，没和威尼斯人过几招就退让了。威尼斯人却因此记了希腊人的仇。
据说在一次威尼斯人和希腊人的海上联合军演上（那时候拜占庭帝国还有海军），双方忽然互殴起来。威尼斯人让一个奴隶扮作继任的希腊皇帝，又嘴贱，嘲笑希腊人繁琐的宫廷礼节。
继任皇帝实在忍不了这帮混蛋，于是在1171年，出其不意地下令逮捕国内所有威尼斯人，没收他们的财产。现任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那时正出使君士坦丁堡，也被捕下狱。有一种说法，他的眼睛就是那时被希腊人弄瞎的。他们拿铜镜反射太阳光，对着他的眼睛不停地照。
后来，因为威尼斯人全体化身为海盗抢劫希腊沿海村镇，继任皇帝再一次屈服，放了狱中的威尼斯人，并归还部分财产，仍让他们在拜占庭国内经商，交的税也低于一般商人。但他也给了比萨人和热那亚人同等待遇，并听由这两国人和当地人隔三差五地攻击威尼斯人居住区。
经历过这些事情，双方的信任可以说几乎消耗殆尽，彼此间的仇恨却越积越深。不过是为了利益，才勉强维持着一张薄薄的脸皮。
这么一说，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作为威尼斯领导人，为了保障本国人在海外安全经商的权利，同时扩大自己的贸易领域，武力打击拜占庭，让希腊人听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弱肉强食，倒霉的永远只有势弱一方的老百姓罢了。
丽娅一路想得入神，一个威尼斯女孩把张莎草纸塞到她手心里，才引得她回神。
“干吗？”丽娅没展开纸看，直接问那个女孩。她直觉递纸给她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奥多写给你的。你到没人的地方再看。”那女孩带着一脸“你看我好吧，你快感激我吧”的诡异笑容。
神经病吧？她和奥多根本不熟，什么时候发展出这种私相授受的关系来了？到底是谁一直在营造她和奥多关系很特别的假相的？
丽娅看也没看，就将那张莎草纸撕了，扔到路上。
“你……”那女孩气鼓鼓地瞪着她。
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动静的阿妮塔急忙走上来几步，冷笑着说丽娅：“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丽娅冷冷看了她一眼，说话也不客气：“奥多是一直在发春，可我从来没理过他。这里谁跟他发生过关系，你以为大家是傻子，真不知道吗？”她只是随便一诈，没想到阿妮塔真的红了脸。丽娅“呵呵”一笑，“我警告你，再传播谣言，教唆别人来做这种事，我就对你不客气！”
阿妮塔被她说得满脸通红。那个受她指使来递信的女孩更是早缩到人群里去了。她有心要教训一下丽娅，贾科莫从旁边过来，一脸关心地问丽娅怎么了，又皱眉看看她。
丽娅很讨厌地笑了下，说：“没事，大冬天的飞来只苍蝇，不过已经被我打死了。”
贾科莫无奈地一笑，退回去了。
阿妮塔恨恨地盯着丽娅的背影想：“你别得意，有你倒霉的时候！”
她们用威尼斯方言交流的，柯来碧从头到尾没听懂，但也知道丽娅生气了。她拉拉丽娅的斗篷，小声安慰她：“别生气啊。你戴这顶帽子、穿这件斗篷多好看，一生气，可就辜负这新帽子和新斗篷了。来，笑一笑。”
她也不问丽娅动怒的理由，在她看来，总归是丽娅有理。
丽娅被她逗得笑了。
她真讨厌那些有事没事总要酸她几句、找她麻烦的威尼斯女孩。难道真是文化差异产生美感？女孩子要都像柯来碧这样多好？
“柯来碧，你过来点。”
“干吗？”柯来碧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把头凑过去，被丽娅在鼻子上亲了一口。
“哎呀，你干吗？”柯来碧摸着鼻子，丽娅早躲到一边去笑了。
阿妮塔对旁边的女孩说：“看到了吧？她就是故意恶心我们。希腊人把我们住的地方都烧光了，她还能和希腊女孩嘻嘻哈哈的。丹多洛少爷怎么会看上这种叛徒？”旁边的女孩无奈地“嗯”了几声，很想给她一个白眼。
露西娅院长带着她们在梅塞中央大道旁摆摊。那儿晃荡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们架起火炉，将两只装满杏仁糊的桶放在火上烧。
乞丐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教会的人来布施了，立刻呼朋引伴地聚过来。两位来帮忙的年轻神父负责维持秩序，要乞丐们排好队领吃的，每个人只能领一次。贾科莫也没闲着，给丽娅和柯来碧当帮手。
贾科莫从露西娅院长处端过来一盘小面包，柯来碧负责把杏仁糊浇到面包上，丽娅负责把浇了杏仁糊的面包递给乞丐。一口杏仁糊一只小面包一个乞丐。姑娘们手脚利落，很快，两桶杏仁糊就见了底，面包倒还剩不少。
丽娅忙得来不及说话。来领接济餐的还有不少刚沦落成乞丐的小孩子，一个个眼睛溜圆，跟天使一模一样，但脸上肮脏不堪，没一个牙齿完好的。
有个孩子比较不一样。他一只眼闭着，几道狰狞的疤痕划过上下眼皮。她多看了几眼，孩子的妈妈说：“大火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一座教堂。教堂窗玻璃炸开，碎片划伤了他的眼睛。这只完全睁不开了，另一只也快看不见了。”她说得很平静，听过后要细想一下，才能察觉一丝委屈。
那孩子知道她们在讨论他，开心地对着丽娅笑了笑。他的另一只眼睛果然已经是灰蒙蒙的了。
丽娅心里一酸，多给了他一只小面包。
她还是没办法完全站在威尼斯人的角度看问题。
到面包也差不多分完，上午已经过去一半，还有许多希腊人在耐心地排队等待。
柯来碧忽然推了推丽娅，丽娅这才看到骑着马默默在人群旁看着她的尼科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也披着斗篷，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不过他的斗篷比她还大，是红色的。他的帽子中央没有红宝石。此外，他脖子上有一条灰色兔子毛围脖。那本来是她给自己做的，围脖一端开了个口，另一端做成球状，将球状一端侧套入另一端的开口，围脖两端就自然而然地交扣在一起，护住了脖子。收到尼科禄的礼物后，她想着礼尚往来，就把这条围脖送了出去。这么看，围脖还挺衬尼科禄，让他的灰眼睛显得温柔了些许。
说来奇怪，这个时代的男人不是应该都很脏吗？她身边的男人们就跟一个个移动异味散发器似的。为什么尼科禄看起来，却总是像清晨的第一滴晨露那样清新可人呢？
听露西娅院长说今日份的食物发完了，等待的人齐齐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
柯来碧小声说：“他好像在等你。”
丽娅咬了下嘴唇。
柯来碧说：“你要去就去，不用担心我，我有贾科莫陪着呢。我会让他帮你向露西娅院长请假的。本来也结束了。”
丽娅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就朝尼科禄走去。
时时盯着她的阿妮塔也发现了尼科禄。她头一晕，差点没站稳。几个女孩子兴奋地叽叽喳喳，互相确认那个金发灰眼皮肤雪白的人是不是尼科禄·丹多洛。他真的好帅啊。连他的马也比一般的马好看。
尼科禄看到丽娅过来，就跳下马，对她微微躬身：“感谢主，让我们能够再度庆祝他的降临。祝圣诞快乐！”
丽娅忙还了一礼：“感谢主，让我们能够再度庆祝他的降临。祝圣诞快乐！”
打完招呼，丽娅抬头看着他微笑：“围脖真好看。你是特意来接我回去的吗？”
尼科禄一本正经地说：“我路过而已。”眼看丽娅的笑容一僵，他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向她伸手，“来，上马！”
她和托马索的几位老师自十字军到来后，辞职的辞职，失踪的失踪，唯一愿意留下来的那个教法语诗的，也被马鲁弗打发走了。
但丽娅原来一周两到三天去马鲁弗那儿帮忙算账和誊写，现在几乎天天要去。
君士坦丁堡倒了大霉，马鲁弗的香料生意也受到一定影响。很多本地客户破产了，买他香料的也少了。不过马鲁弗不肯像一些同行那样，降价售卖。反正香料不容易坏，他宁可放一放再说。
丽娅发现，号称只做香料生意的人，自8月商船能重新离港后，从意大利内陆、达尔马提亚和塞浦路斯运来很多面粉、小麦和大米。其中一部分是希腊政府订购的——对，可怜的东罗马帝国政府自己只有二十来条小破船，航海贸易全靠他们憎恨的意大利人——问题是，马鲁弗进的量远超他收到的订单上的量。那么多出来的部分他准备干什么？
她问马鲁弗，马鲁弗为她的洞察力感到欣慰，但不肯说原因，再问就是以备无患，保证自己家里人的口粮等场面话。
她才不信。他们一家，加上科尼阿特斯家的，才多少人？这些粮食可供几千人吃上半个月的了。
因为码头仓库被烧，新搭的帐篷随时处于被希腊暴民攻击的危险中，大量粮食运来储存在他们现居的房子内。丽娅和柯来碧的房间里也堆了二十几袋面粉。
丽娅受不了诱惑，每天缠着阿普，让她用面粉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已经做出了锅贴、生煎、葱油饼、油墩子，还有油条。除油条外，都挺成功的。她还想吃小笼包，因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蒸笼，遂作罢。油炸东西吃太多，丽娅的天花板都碎了。柯来碧比她更惨，满嘴溃疡，只好喝金盏花水消火。
除了马鲁弗那边的活，教会那里也有很多事情。
耶稣圣诞瞻礼日渐近，和他们对口的圣母修道院院长又把她们这干威尼斯女孩提溜过去，帮忙做小面包和杏仁糊，到正日子好上街发放给穷人。
丽娅也是来了君士坦丁堡后才知道，这个圣诞瞻礼日应该就是后世的圣诞节，但“西方人”信奉的天主教和希腊人的东正教因为用的历法不同，这日子不在同一天，希腊人的圣诞节要晚十二、三天。等他们快要过主显节了，希腊人才刚刚开始过圣诞节。
这时候的人好像也没有过新年的概念，从圣诞节到主显节之间的两周，差不多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日子。1月1日不过是这其中的一天。
当地人大多信奉东正教，但这不表示天主教的人不会在他们的大日子里干点什么。“传教”、“散播影响力”、“大家都来跟我学”这种事，似乎是刻在西方人基因里的。
所以每年圣诞节，天主教的人都要发动他们来一起做好人好事。
当地人虽然很瞧不上罗马教会，觉得是“异端”、“不正统”、“传歪了”，但并不反对有人借着主的名义行善布施。尤其今年，希腊百姓的日子太难过了。
圣诞瞻礼日当天，丽娅和柯来碧在贾科莫的陪同下一起来到圣母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后面，所以在8月的大火中幸免于难。
院长露西娅带大家进去做礼拜，完了再各自拿上准备好的食物下山。柯来碧没和她们一起进修道院，她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口等着。
丽娅里面三件内衣，外面一件肥袖套头长袍，披了件黑色毛织大斗篷，斗篷背后绣了个五颜六色的十字架，十字架边缘一圈毛茸茸的动物毛。丽娅还戴了顶佛兰德獭皮帽，帽子中央镶嵌了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宝石。
斗篷和帽子引来频频关注。
露西娅院长一见到她就夸了。修女们也说斗篷上的十字架绣得好看，旁边围圈动物毛真是别出心裁。
她们做完礼拜，阿妮塔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马鲁弗叔叔的香料生意亏大了吧？还有钱给你买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啊。”
丽娅听而不闻。要是苏拉在，肯定要不服气地刺她一句：“斗篷和帽子都是尼科禄哥哥送的呢。”
尼科禄昨天才让居伊把这两件东西送来给丽娅。这还是8月他们游老皇宫不欢而散后，尼科禄首次主动向她示好。
丽娅早就消气了。
她和科尼阿特斯伯爵住在一块，也听他说了不少当地政府和威尼斯人交恶的事。她自己捋了捋，就是说拜占庭皇帝曾深受维京人后代——诺曼人的骚扰，他自己搞不定，就求威尼斯人和他联手干掉诺曼人，如果成功，他许诺，以后威尼斯人在拜占庭国内做生意都可以不交税。不仅如此，他还将向他们开放通向黑海的港口。
威尼斯人倒是按约定帮这位皇帝解除了诺曼人之患，可安定没几天的希腊皇帝觉得自己亏了。凭什么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可以不用交税呢？要交税的希腊本地人也频频滋事，反对给威尼斯商人特殊待遇。
这位希腊皇帝不好出尔反尔，显得他卸磨杀驴，不是个东西，但他可以暗地里给威尼斯人使绊子呀。
等他死了后，他的继任者更是直接撕破脸皮，宣布不承认曾经和威尼斯人做的约定，威尼斯商人必须和其他商人交一样的税。
威尼斯政府不干了，采取了一些激烈的手段，逼迫继任希腊皇帝又认可了当初的约定。
大概是吃了吐吐了吃太没面子，继任皇帝表面屈服，背地里也开始使坏。他特别优待比萨人，故意挑这两个航海国家内斗。
可惜比萨人另有战场，志不在此，没和威尼斯人过几招就退让了。威尼斯人却因此记了希腊人的仇。
据说在一次威尼斯人和希腊人的海上联合军演上（那时候拜占庭帝国还有海军），双方忽然互殴起来。威尼斯人让一个奴隶扮作继任的希腊皇帝，又嘴贱，嘲笑希腊人繁琐的宫廷礼节。
继任皇帝实在忍不了这帮混蛋，于是在1171年，出其不意地下令逮捕国内所有威尼斯人，没收他们的财产。现任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那时正出使君士坦丁堡，也被捕下狱。有一种说法，他的眼睛就是那时被希腊人弄瞎的。他们拿铜镜反射太阳光，对着他的眼睛不停地照。
后来，因为威尼斯人全体化身为海盗抢劫希腊沿海村镇，继任皇帝再一次屈服，放了狱中的威尼斯人，并归还部分财产，仍让他们在拜占庭国内经商，交的税也低于一般商人。但他也给了比萨人和热那亚人同等待遇，并听由这两国人和当地人隔三差五地攻击威尼斯人居住区。
经历过这些事情，双方的信任可以说几乎消耗殆尽，彼此间的仇恨却越积越深。不过是为了利益，才勉强维持着一张薄薄的脸皮。
这么一说，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作为威尼斯领导人，为了保障本国人在海外安全经商的权利，同时扩大自己的贸易领域，武力打击拜占庭，让希腊人听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弱肉强食，倒霉的永远只有势弱一方的老百姓罢了。
丽娅一路想得入神，一个威尼斯女孩把张莎草纸塞到她手心里，才引得她回神。
“干吗？”丽娅没展开纸看，直接问那个女孩。她直觉递纸给她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奥多写给你的。你到没人的地方再看。”那女孩带着一脸“你看我好吧，你快感激我吧”的诡异笑容。
神经病吧？她和奥多根本不熟，什么时候发展出这种私相授受的关系来了？到底是谁一直在营造她和奥多关系很特别的假相的？
丽娅看也没看，就将那张莎草纸撕了，扔到路上。
“你……”那女孩气鼓鼓地瞪着她。
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动静的阿妮塔急忙走上来几步，冷笑着说丽娅：“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丽娅冷冷看了她一眼，说话也不客气：“奥多是一直在发春，可我从来没理过他。这里谁跟他发生过关系，你以为大家是傻子，真不知道吗？”她只是随便一诈，没想到阿妮塔真的红了脸。丽娅“呵呵”一笑，“我警告你，再传播谣言，教唆别人来做这种事，我就对你不客气！”
阿妮塔被她说得满脸通红。那个受她指使来递信的女孩更是早缩到人群里去了。她有心要教训一下丽娅，贾科莫从旁边过来，一脸关心地问丽娅怎么了，又皱眉看看她。
丽娅很讨厌地笑了下，说：“没事，大冬天的飞来只苍蝇，不过已经被我打死了。”
贾科莫无奈地一笑，退回去了。
阿妮塔恨恨地盯着丽娅的背影想：“你别得意，有你倒霉的时候！”
她们用威尼斯方言交流的，柯来碧从头到尾没听懂，但也知道丽娅生气了。她拉拉丽娅的斗篷，小声安慰她：“别生气啊。你戴这顶帽子、穿这件斗篷多好看，一生气，可就辜负这新帽子和新斗篷了。来，笑一笑。”
她也不问丽娅动怒的理由，在她看来，总归是丽娅有理。
丽娅被她逗得笑了。
她真讨厌那些有事没事总要酸她几句、找她麻烦的威尼斯女孩。难道真是文化差异产生美感？女孩子要都像柯来碧这样多好？
“柯来碧，你过来点。”
“干吗？”柯来碧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把头凑过去，被丽娅在鼻子上亲了一口。
“哎呀，你干吗？”柯来碧摸着鼻子，丽娅早躲到一边去笑了。
阿妮塔对旁边的女孩说：“看到了吧？她就是故意恶心我们。希腊人把我们住的地方都烧光了，她还能和希腊女孩嘻嘻哈哈的。丹多洛少爷怎么会看上这种叛徒？”旁边的女孩无奈地“嗯”了几声，很想给她一个白眼。
露西娅院长带着她们在梅塞中央大道旁摆摊。那儿晃荡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们架起火炉，将两只装满杏仁糊的桶放在火上烧。
乞丐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教会的人来布施了，立刻呼朋引伴地聚过来。两位来帮忙的年轻神父负责维持秩序，要乞丐们排好队领吃的，每个人只能领一次。贾科莫也没闲着，给丽娅和柯来碧当帮手。
贾科莫从露西娅院长处端过来一盘小面包，柯来碧负责把杏仁糊浇到面包上，丽娅负责把浇了杏仁糊的面包递给乞丐。一口杏仁糊一只小面包一个乞丐。姑娘们手脚利落，很快，两桶杏仁糊就见了底，面包倒还剩不少。
丽娅忙得来不及说话。来领接济餐的还有不少刚沦落成乞丐的小孩子，一个个眼睛溜圆，跟天使一模一样，但脸上肮脏不堪，没一个牙齿完好的。
有个孩子比较不一样。他一只眼闭着，几道狰狞的疤痕划过上下眼皮。她多看了几眼，孩子的妈妈说：“大火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一座教堂。教堂窗玻璃炸开，碎片划伤了他的眼睛。这只完全睁不开了，另一只也快看不见了。”她说得很平静，听过后要细想一下，才能察觉一丝委屈。
那孩子知道她们在讨论他，开心地对着丽娅笑了笑。他的另一只眼睛果然已经是灰蒙蒙的了。
丽娅心里一酸，多给了他一只小面包。
她还是没办法完全站在威尼斯人的角度看问题。
到面包也差不多分完，上午已经过去一半，还有许多希腊人在耐心地排队等待。
柯来碧忽然推了推丽娅，丽娅这才看到骑着马默默在人群旁看着她的尼科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也披着斗篷，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不过他的斗篷比她还大，是红色的。他的帽子中央没有红宝石。此外，他脖子上有一条灰色兔子毛围脖。那本来是她给自己做的，围脖一端开了个口，另一端做成球状，将球状一端侧套入另一端的开口，围脖两端就自然而然地交扣在一起，护住了脖子。收到尼科禄的礼物后，她想着礼尚往来，就把这条围脖送了出去。这么看，围脖还挺衬尼科禄，让他的灰眼睛显得温柔了些许。
说来奇怪，这个时代的男人不是应该都很脏吗？她身边的男人们就跟一个个移动异味散发器似的。为什么尼科禄看起来，却总是像清晨的第一滴晨露那样清新可人呢？
听露西娅院长说今日份的食物发完了，等待的人齐齐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
柯来碧小声说：“他好像在等你。”
丽娅咬了下嘴唇。
柯来碧说：“你要去就去，不用担心我，我有贾科莫陪着呢。我会让他帮你向露西娅院长请假的。本来也结束了。”
丽娅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就朝尼科禄走去。
时时盯着她的阿妮塔也发现了尼科禄。她头一晕，差点没站稳。几个女孩子兴奋地叽叽喳喳，互相确认那个金发灰眼皮肤雪白的人是不是尼科禄·丹多洛。他真的好帅啊。连他的马也比一般的马好看。
尼科禄看到丽娅过来，就跳下马，对她微微躬身：“感谢主，让我们能够再度庆祝他的降临。祝圣诞快乐！”
丽娅忙还了一礼：“感谢主，让我们能够再度庆祝他的降临。祝圣诞快乐！”
打完招呼，丽娅抬头看着他微笑：“围脖真好看。你是特意来接我回去的吗？”
尼科禄一本正经地说：“我路过而已。”眼看丽娅的笑容一僵，他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向她伸手，“来，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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