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大火持续烧了三天才灭，君士坦丁堡二千多亩土地成了焦炭，十万人无家可归。城内从南到北，多了一条黑色冒烟的裂痕，好像把城市一劈为二了。
布雷契耐宫逃过一劫。但科尼阿特斯伯爵位于布雷契耐宫附近的宫殿全烧毁了。他城里另外几处房地产也没了，粮田更是烧得一塌糊涂。不得已，他只好带着柯来碧和几个实在少不了的仆人住进了马鲁弗提供的房子。
如科尼阿特斯伯爵所预料的，马鲁弗的房子是他平时用来囤货的仓库。该处离黄金门不远，已在城市边缘，是众多拥挤的小房子中的一栋。
马鲁弗一家从十字军营地搬出来，住到他们隔壁。
柯来碧不放丽娅走。丽娅觉得与其跟马鲁弗那一家子挤在一起，成天看芭姆的脸色，和苏拉拌嘴，倒不如和柯来碧作伴来得自在。
马鲁弗巴不得她多和贵人们交好，对此无比赞成。
科尼阿特斯伯爵住三层，也就是顶楼。丽娅和柯来碧住二层一个套间，她俩睡里面的大床，阿普和柯来碧的贴身女仆伊娃在外面打地铺。
这房子因许久没住过人，一进来大家就忙着打扫。
柯来碧嫌吵，找了个角落祈祷去了。
丽娅想帮忙，被阿普拦住。那天阿普差点在熊熊烈火中失去她的小姑娘，之后待她更是如珠如宝。
丽娅求她了：“行行好，给我点事做吧，不然柯来碧又该责怪我怎么不去和她一起念经了。”
阿普无奈地看看她，最后叫她去准备捉跳蚤的工具。
阿普拿给她两个篮子，一篮装着又粗又干，看上去和墙壁也差不多的面包，另一篮则是蜡烛。她已经把其中的一大半面包涂满了松节油，让丽娅涂完剩下的，然后将蜡烛插在上面。据说，火光会引来跳蚤，然后松节油就会把它们粘住。
丽娅做是做了，但很怀疑这种朴素的方法真能除掉所有跳蚤吗？苍蝇、蚊子就算了，毕竟大家老朋友了。但跳蚤真的没法忍。她还是穿过来后才亲眼见识了这种东西。
此外，她最担心的是老鼠。
她求着马鲁弗给她打造过两只老鼠夹，全是她凭记忆画的。靠着这两只老鼠夹，还有她故意天天喂食引来的野猫群，以前威尼斯人居住区的房子里，起码她睡觉的房间里，可以说是没老鼠的。但现在这儿，她总觉得有一窝窝的老鼠正躲在哪里嗷嗷待哺呢。
不行，她要再去找人打造老鼠夹。
做完了手头活，她又去二楼她和柯来碧的房间转了圈，看看柯来碧回来了没。
屋里只有伊娃在洒一种刺鼻的药水。丽娅好奇地凑上去问是什么，伊娃说是赤桦木的叶子做出的水，驱除跳蚤特别有效。
她朝床单上喷完赤桦木叶子药水，又拿出一种来喷空气。这种味道更可怕。丽娅一闻到就跳开老远，伊娃自己也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喷，她还要向丽娅解释：“这里面有生洋葱汁和牛奶，赶苍蝇的，要不您先离开一下？”
丽娅不等她再说，就逃了出去。
她从二楼下去，正好苏拉和托马索像两颗炮弹一样从下面冲上来，三人差点撞到一块儿。
丽娅不得不虎着脸叫他们规矩些：“被客人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要在平时，苏拉肯定早反驳她了，但她今天明显有事，只眉头一皱，接着就贼忒兮兮地一笑，兴奋地说：“外面有人等你，你快去吧！”
丽娅奇怪：“谁等我？”不会又是尼科禄的侍从吧？
苏拉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托马索说：“是尼科禄哥哥。”
苏拉大怒，狠狠瞪了眼这个拆台脚的人。托马索憨憨笑着，还摊开手掌给她们看掌心上的糖：“尼科禄哥哥送的。”
苏拉横眉怒目：“没出息，一颗糖而已。”
托马索不服气了：“你不稀罕，那把你的给我！”
丽娅懒得理会两个小孩子拌嘴。她心里是高兴的，想着马上回去打扮一下，再去见尼科禄，但又一想，她也没什么好打扮的。她的衣物差不多全烧掉了，只剩她穿去尼科禄家的那套，以及柯来碧送她的泡泡袖娃娃裙，就是她现在穿身上的这件。
苏拉见她站着不动，脸上神情不像高兴的样子，她又着急又困惑，不再和托马索吵嘴，拉拉丽娅的裙子：“你不去吗？尼科禄哥哥在外面等着呢。”
好吧，叫人久等不礼貌。丽娅还是去了。
尼科禄一身便装倚在他那匹银灰色的马身上等她。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一派悠闲的样子。
丽娅一边脑子里跳出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诗句，一边又忍不住心里嘀咕：“现在还敢不穿盔甲就进城，胆子可真大。”
尼科禄看到她，微微翘起嘴角，眼睛快速地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笑意又加深了点。
丽娅不由自主地也回了他一个笑。
“上来！”他冲她伸出一只手。
她握住了他的手，还在想这是要干吗。不等她想清楚，人已侧坐在马鞍上。尼科禄也跳上来后，才加了句解释：“我们去逛逛。”
所以她是他养的什么宠物犬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但这样子，丽娅感情上竟没觉得被冒犯，甚至还有点兴奋，让她都不知该怎么吐槽自己。
她努力找回尊严：“我还没跟家里人说过呢。”
尼科禄说：“我跟你爸爸说了。他说，把你交给我他很放心，随便我带你去哪儿都行。”
他说着还冲她坏笑了一下，跟他严肃、纯情的大男孩气质很不符。丽娅说：“行，那你带我去布雷契耐宫吧。”
刚做了恶，把人家的城市烧得一塌糊涂，她就看他敢不敢去人中央政府大门前晃吧。
尼科禄一愣，低头看看她，很认真地点头：“好。”
他双腿一夹，马飞奔起来。
等等，真的要去？他们不会被希腊人围攻打死吧？
丽娅急了。不知尼科禄是否故意的，马跑得又快又不稳，颠得她都没法转身，只好一边死死抓住他搂着她腰的手臂，一边仰头去看他：“我开玩笑的，你不想去可以不用勉强！”
尼科禄皱皱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她重复一遍，感觉嗓子都快吼破了。
他似在忍笑：“那怎么行，你的要求，我怎样都要满足的。”
所以都说了是玩笑啦！
可尼科禄并没有真的带她去布雷契耐宫。他们跑了会儿她就发现了，尼科禄带她去的方向，是往竞技场所在的山丘。他们曾经跑过一次的。
果然，他们又上了那座山。
她一直想让尼科禄放慢马速，让马保留点体力，到时被攻击了还能有力气带着他俩逃跑，但想来尼科禄也不会听的。他这个人，似乎和她设想的有点不同？
他们经过了竞技场。竞技场外做生意的铺子全烧毁了。竞技场大门烧焦了一大片，但门还没坍，歪斜地矗在那儿。它斜对面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大门还是金灿灿的，一点没事。据说火烧到了大教堂门口就像被风刮了一巴掌，直挺挺地往别处去了。丽娅都想给大教堂拟人化然后配音了：“孽子，不去烧***教徒的清真寺，反倒来烧我？”
山丘上其它地方都没这等运气。
老皇宫是重灾区。皇宫的铁门已经不见，也不知是烧化了还是被人趁乱给偷走了，暂时没看到希腊兵守着。尼科禄到这里才放慢马速，让马踱着小步，直接走了进去。
尼科禄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带你去布雷契耐宫。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老皇宫里面什么样吗？看吧。”
丽娅心跳得很快，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皇宫里面太惨了。树木草坪一片灰烬，宫殿教堂支离破碎。仅有几座宫殿损毁尚不是很严重，留着寥寥无几的希腊兵持枪在殿门口守着。除了他们，一些希腊百姓也背着铺盖，带着孩子进来了，人数颇不少。成人到处翻掏值钱的玩意儿。孩子就在旁边嬉戏玩耍，他们大多还没真正意识到无家可归的可怕，还觉得到处浪荡挺好玩的。希腊兵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也不管。
丽娅和尼科禄都没戴帽子和头巾，因为希腊人大多是黑头发黑眼睛，他们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一下子就让人看出来自哪里了。尼科禄还带着佩剑。他们的马经过人群，大部分希腊人急吼吼地逃到一边。也有几个硬挺着，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们。
丽娅都不敢和这些人对视。她很想看看这时候尼科禄是怎么个表情。
在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丽娅和尼科禄身上时，地上一堆积灰忽地自燃起来，烧到了刚好站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的手。小男孩放声大哭。一个男人跑到他身边，想伸手去捂他手上的火，又无从着手。
丽娅想跳下去帮忙，腰上的手紧了紧。丽娅急得直喊：“脱下衣服包住他的手，快点！”
幸好又跑来几个男人，他们比较机灵，有的已经脱下上衣裹在小男孩手上隔绝空气，还有的抓了地上的土往火上面洒。火本来不大，很快灭了。
小男孩还在尖声大哭。有个男人朝丽娅狠狠瞪了一眼，似要过来，但大概看到了她身后的尼科禄，骂骂咧咧地走了。丽娅暗自松了口气。
马忽然又小跑起来，很快到了一个破损的池子前面。
池子是大理石造的，中央原有一只嘴巴里吐水的青蛙，现在这只青蛙上半截没了。池子里的水也只剩一半，上面漂满焦灰和垃圾。
尼科禄从马上跳下来，把她也抱下。她以为他要就刚才的事说点什么，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地指着这个池子，笑说：“这就是‘古罗马’的浴池？看着让人没什么洗澡的欲望啊。”
他明显在开玩笑，可能想冲淡一下刚才的尴尬。
丽娅配合地笑了笑。
可她没办法欢欣鼓舞。一路上的景象，加上老皇宫的可怜相，让她想到了以前在照片上看过的圆明园残景。
都怪柯来碧，天天“西方人”“西方人”的叫十字军，她现在也有种把希腊当地人当东方人，把十字军当西方人的错觉了。她本来就喜欢君士坦丁堡，觉得比“西方”城市威尼斯繁荣和文明太多。这场大火，似把她属于历史记忆的部分勾出来了。
这些无耻的侵略者！
说来也真是奇怪，照理说高级文明不是应该压制低级文明的吗？可为什么每次文明遭遇野蛮，溃败的都是文明，而且都是惨败。
她努力压抑住不该在这时候腾涌的感情，可尼科禄的表情还是一点点暗沉下来。
她脑子抽了，在这时候又不管不顾地冒出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的目标，不应该是耶路撒冷吗？”
这话出口她就感到不妙。有这么当面打脸的吗？
尼科禄心想：“父亲说得没错。他们在君士坦丁堡住久了，已经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国人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尼科禄忽然淡淡一笑：“看来你不大喜欢这里，那走吧。”
他率先上了马。有一瞬间，丽娅以为他要把她扔在这儿。不要，这里有好多希腊人，他们会撕碎她的。
尼科禄看出了她的恐惧，似有些不屑，但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他还是很友好地将她拉到了马上。只不过这次，她坐在了他的身后。
马依旧跑得很快，丽娅只好双手牢牢抱住尼科禄的腰，免得被马颠下去。
布雷契耐宫逃过一劫。但科尼阿特斯伯爵位于布雷契耐宫附近的宫殿全烧毁了。他城里另外几处房地产也没了，粮田更是烧得一塌糊涂。不得已，他只好带着柯来碧和几个实在少不了的仆人住进了马鲁弗提供的房子。
如科尼阿特斯伯爵所预料的，马鲁弗的房子是他平时用来囤货的仓库。该处离黄金门不远，已在城市边缘，是众多拥挤的小房子中的一栋。
马鲁弗一家从十字军营地搬出来，住到他们隔壁。
柯来碧不放丽娅走。丽娅觉得与其跟马鲁弗那一家子挤在一起，成天看芭姆的脸色，和苏拉拌嘴，倒不如和柯来碧作伴来得自在。
马鲁弗巴不得她多和贵人们交好，对此无比赞成。
科尼阿特斯伯爵住三层，也就是顶楼。丽娅和柯来碧住二层一个套间，她俩睡里面的大床，阿普和柯来碧的贴身女仆伊娃在外面打地铺。
这房子因许久没住过人，一进来大家就忙着打扫。
柯来碧嫌吵，找了个角落祈祷去了。
丽娅想帮忙，被阿普拦住。那天阿普差点在熊熊烈火中失去她的小姑娘，之后待她更是如珠如宝。
丽娅求她了：“行行好，给我点事做吧，不然柯来碧又该责怪我怎么不去和她一起念经了。”
阿普无奈地看看她，最后叫她去准备捉跳蚤的工具。
阿普拿给她两个篮子，一篮装着又粗又干，看上去和墙壁也差不多的面包，另一篮则是蜡烛。她已经把其中的一大半面包涂满了松节油，让丽娅涂完剩下的，然后将蜡烛插在上面。据说，火光会引来跳蚤，然后松节油就会把它们粘住。
丽娅做是做了，但很怀疑这种朴素的方法真能除掉所有跳蚤吗？苍蝇、蚊子就算了，毕竟大家老朋友了。但跳蚤真的没法忍。她还是穿过来后才亲眼见识了这种东西。
此外，她最担心的是老鼠。
她求着马鲁弗给她打造过两只老鼠夹，全是她凭记忆画的。靠着这两只老鼠夹，还有她故意天天喂食引来的野猫群，以前威尼斯人居住区的房子里，起码她睡觉的房间里，可以说是没老鼠的。但现在这儿，她总觉得有一窝窝的老鼠正躲在哪里嗷嗷待哺呢。
不行，她要再去找人打造老鼠夹。
做完了手头活，她又去二楼她和柯来碧的房间转了圈，看看柯来碧回来了没。
屋里只有伊娃在洒一种刺鼻的药水。丽娅好奇地凑上去问是什么，伊娃说是赤桦木的叶子做出的水，驱除跳蚤特别有效。
她朝床单上喷完赤桦木叶子药水，又拿出一种来喷空气。这种味道更可怕。丽娅一闻到就跳开老远，伊娃自己也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喷，她还要向丽娅解释：“这里面有生洋葱汁和牛奶，赶苍蝇的，要不您先离开一下？”
丽娅不等她再说，就逃了出去。
她从二楼下去，正好苏拉和托马索像两颗炮弹一样从下面冲上来，三人差点撞到一块儿。
丽娅不得不虎着脸叫他们规矩些：“被客人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要在平时，苏拉肯定早反驳她了，但她今天明显有事，只眉头一皱，接着就贼忒兮兮地一笑，兴奋地说：“外面有人等你，你快去吧！”
丽娅奇怪：“谁等我？”不会又是尼科禄的侍从吧？
苏拉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托马索说：“是尼科禄哥哥。”
苏拉大怒，狠狠瞪了眼这个拆台脚的人。托马索憨憨笑着，还摊开手掌给她们看掌心上的糖：“尼科禄哥哥送的。”
苏拉横眉怒目：“没出息，一颗糖而已。”
托马索不服气了：“你不稀罕，那把你的给我！”
丽娅懒得理会两个小孩子拌嘴。她心里是高兴的，想着马上回去打扮一下，再去见尼科禄，但又一想，她也没什么好打扮的。她的衣物差不多全烧掉了，只剩她穿去尼科禄家的那套，以及柯来碧送她的泡泡袖娃娃裙，就是她现在穿身上的这件。
苏拉见她站着不动，脸上神情不像高兴的样子，她又着急又困惑，不再和托马索吵嘴，拉拉丽娅的裙子：“你不去吗？尼科禄哥哥在外面等着呢。”
好吧，叫人久等不礼貌。丽娅还是去了。
尼科禄一身便装倚在他那匹银灰色的马身上等她。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一派悠闲的样子。
丽娅一边脑子里跳出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诗句，一边又忍不住心里嘀咕：“现在还敢不穿盔甲就进城，胆子可真大。”
尼科禄看到她，微微翘起嘴角，眼睛快速地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笑意又加深了点。
丽娅不由自主地也回了他一个笑。
“上来！”他冲她伸出一只手。
她握住了他的手，还在想这是要干吗。不等她想清楚，人已侧坐在马鞍上。尼科禄也跳上来后，才加了句解释：“我们去逛逛。”
所以她是他养的什么宠物犬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但这样子，丽娅感情上竟没觉得被冒犯，甚至还有点兴奋，让她都不知该怎么吐槽自己。
她努力找回尊严：“我还没跟家里人说过呢。”
尼科禄说：“我跟你爸爸说了。他说，把你交给我他很放心，随便我带你去哪儿都行。”
他说着还冲她坏笑了一下，跟他严肃、纯情的大男孩气质很不符。丽娅说：“行，那你带我去布雷契耐宫吧。”
刚做了恶，把人家的城市烧得一塌糊涂，她就看他敢不敢去人中央政府大门前晃吧。
尼科禄一愣，低头看看她，很认真地点头：“好。”
他双腿一夹，马飞奔起来。
等等，真的要去？他们不会被希腊人围攻打死吧？
丽娅急了。不知尼科禄是否故意的，马跑得又快又不稳，颠得她都没法转身，只好一边死死抓住他搂着她腰的手臂，一边仰头去看他：“我开玩笑的，你不想去可以不用勉强！”
尼科禄皱皱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她重复一遍，感觉嗓子都快吼破了。
他似在忍笑：“那怎么行，你的要求，我怎样都要满足的。”
所以都说了是玩笑啦！
可尼科禄并没有真的带她去布雷契耐宫。他们跑了会儿她就发现了，尼科禄带她去的方向，是往竞技场所在的山丘。他们曾经跑过一次的。
果然，他们又上了那座山。
她一直想让尼科禄放慢马速，让马保留点体力，到时被攻击了还能有力气带着他俩逃跑，但想来尼科禄也不会听的。他这个人，似乎和她设想的有点不同？
他们经过了竞技场。竞技场外做生意的铺子全烧毁了。竞技场大门烧焦了一大片，但门还没坍，歪斜地矗在那儿。它斜对面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大门还是金灿灿的，一点没事。据说火烧到了大教堂门口就像被风刮了一巴掌，直挺挺地往别处去了。丽娅都想给大教堂拟人化然后配音了：“孽子，不去烧***教徒的清真寺，反倒来烧我？”
山丘上其它地方都没这等运气。
老皇宫是重灾区。皇宫的铁门已经不见，也不知是烧化了还是被人趁乱给偷走了，暂时没看到希腊兵守着。尼科禄到这里才放慢马速，让马踱着小步，直接走了进去。
尼科禄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带你去布雷契耐宫。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老皇宫里面什么样吗？看吧。”
丽娅心跳得很快，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皇宫里面太惨了。树木草坪一片灰烬，宫殿教堂支离破碎。仅有几座宫殿损毁尚不是很严重，留着寥寥无几的希腊兵持枪在殿门口守着。除了他们，一些希腊百姓也背着铺盖，带着孩子进来了，人数颇不少。成人到处翻掏值钱的玩意儿。孩子就在旁边嬉戏玩耍，他们大多还没真正意识到无家可归的可怕，还觉得到处浪荡挺好玩的。希腊兵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也不管。
丽娅和尼科禄都没戴帽子和头巾，因为希腊人大多是黑头发黑眼睛，他们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一下子就让人看出来自哪里了。尼科禄还带着佩剑。他们的马经过人群，大部分希腊人急吼吼地逃到一边。也有几个硬挺着，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们。
丽娅都不敢和这些人对视。她很想看看这时候尼科禄是怎么个表情。
在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丽娅和尼科禄身上时，地上一堆积灰忽地自燃起来，烧到了刚好站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的手。小男孩放声大哭。一个男人跑到他身边，想伸手去捂他手上的火，又无从着手。
丽娅想跳下去帮忙，腰上的手紧了紧。丽娅急得直喊：“脱下衣服包住他的手，快点！”
幸好又跑来几个男人，他们比较机灵，有的已经脱下上衣裹在小男孩手上隔绝空气，还有的抓了地上的土往火上面洒。火本来不大，很快灭了。
小男孩还在尖声大哭。有个男人朝丽娅狠狠瞪了一眼，似要过来，但大概看到了她身后的尼科禄，骂骂咧咧地走了。丽娅暗自松了口气。
马忽然又小跑起来，很快到了一个破损的池子前面。
池子是大理石造的，中央原有一只嘴巴里吐水的青蛙，现在这只青蛙上半截没了。池子里的水也只剩一半，上面漂满焦灰和垃圾。
尼科禄从马上跳下来，把她也抱下。她以为他要就刚才的事说点什么，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地指着这个池子，笑说：“这就是‘古罗马’的浴池？看着让人没什么洗澡的欲望啊。”
他明显在开玩笑，可能想冲淡一下刚才的尴尬。
丽娅配合地笑了笑。
可她没办法欢欣鼓舞。一路上的景象，加上老皇宫的可怜相，让她想到了以前在照片上看过的圆明园残景。
都怪柯来碧，天天“西方人”“西方人”的叫十字军，她现在也有种把希腊当地人当东方人，把十字军当西方人的错觉了。她本来就喜欢君士坦丁堡，觉得比“西方”城市威尼斯繁荣和文明太多。这场大火，似把她属于历史记忆的部分勾出来了。
这些无耻的侵略者！
说来也真是奇怪，照理说高级文明不是应该压制低级文明的吗？可为什么每次文明遭遇野蛮，溃败的都是文明，而且都是惨败。
她努力压抑住不该在这时候腾涌的感情，可尼科禄的表情还是一点点暗沉下来。
她脑子抽了，在这时候又不管不顾地冒出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的目标，不应该是耶路撒冷吗？”
这话出口她就感到不妙。有这么当面打脸的吗？
尼科禄心想：“父亲说得没错。他们在君士坦丁堡住久了，已经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国人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尼科禄忽然淡淡一笑：“看来你不大喜欢这里，那走吧。”
他率先上了马。有一瞬间，丽娅以为他要把她扔在这儿。不要，这里有好多希腊人，他们会撕碎她的。
尼科禄看出了她的恐惧，似有些不屑，但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他还是很友好地将她拉到了马上。只不过这次，她坐在了他的身后。
马依旧跑得很快，丽娅只好双手牢牢抱住尼科禄的腰，免得被马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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