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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家长会

    黄昏的时候起了风,到傍晚就变成丝丝细雨飘落,没多久窗台就被敲得乱响,碎了的雨珠溅到玻璃上,结成一股细流滑落。

    蒋英带着复习政治,台上一呼,台下百应。大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之势,其实大多在装腔作势。

    一声闷雷响过,马路上就有三五把黑伞在行走,又多出几把伞,非常多的伞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校门前。校门被打开,人流上了教学楼。

    一道闪电,夜在一瞬间亮如白昼,人们面色凝重,顶楼的会议室亮了灯,校长披了雨衣进来,示意所有人坐好。

    两个年级百余位家长将会议室塞的满满当当,来晚的自行端小凳坐到后面或过道。

    因为有雨水飘进,有人关了窗户,大厅里闷热起来,会议还没开始,熟悉的家长相互打招呼,有的聊起家常,有的说起娃的成绩,得意的,叹息的,不敢吭声的,还有的拿书扇着说把电扇打开,又有人说这才几月份你就过夏天,乱哄哄一片。

    有人烦躁地点上根烟,立即被旁边的制止,说这是在学校,还有这么多女家长。

    抽烟的把烟头在脚底灭了,说了句:“快点开吧,人都忙的很。”

    校长看了表说:“时间到了,不等了,毕业班家长会现在开始!”

    楼下的晚自习还在继续,学生们提心吊胆,背书声掩盖住了楼上的动静。

    蒋英大声说:“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要心不在焉!楼上开会和你们没关系,操心也没用,都好好背书,用成绩回报你父母。有的家长就像开表彰会,有的就像开批斗会,家长心里什么滋味,全看你们的表现。”

    贾玉默默地流下泪,她完全没了心思,晚上不想来的,也不想再上学了,硬是被她爸连拖带拽到校长办公室,他爸从兜里掏出来自己写的检查,硬往校长手里塞。

    校长说不必这样的,娃毕竟小,谁还没犯错的时候,改了就好。

    他爸指着她说:“好歹你给我把初中读完。”又流着眼泪说:“我在批发市场卖拖鞋,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对娃也是没时间管教,惹了这么大祸,她把人家女娃咋样了该赔赔,该看病看病。娃的检查也写了,保证也做了,请校长一定要给娃个机会。”

    校长说:“没这么严重的。事情过去了,回去让娃好好复习就行了。”

    他爸千恩万谢地出来。在门口说:“你个不争气的。”扬手要打,又放下了,哀叹一声就上楼去了。

    此时贾玉已收拾好东西,呆呆地坐着。李冰也魂不守舍,他妈和许小晴的父母会不会以前就认识?会不会已在私下打听好了一切,两个家长在上面碰头就看向向窗户,攥着拳头,手竟开始发抖。

    外面漆黑一片,黑暗里的雨声更让人恐惧。

    “李冰!”李冰一哆嗦,站起来。

    “我刚才问的什么问题”

    李冰知道老师并没有提问,就没有说话。

    “坐下!”

    蒋英的警告,让李冰更加焦虑烦闷。

    下课铃一响,就跑到楼梯口等着。会已结束,家长们陆续散去,个别的被留下单独谈话。他妈和头强他妈说笑着走下来。

    李冰小声说:“妈。”

    头强他妈说:“看你娃多争气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肯定上西京中学。”

    妈说:“争什么气呀,能上长江中学就谢天谢地了。”又对李冰说:“最后两个月,一定要全力以赴。”

    头强妈说:“也不能逼太紧了,劳逸结合上场才能发挥好,是吧。”

    李冰从话里没听出什么,可他妈是深藏不露之人,就答应着回班里,暗地里求老天保佑什么事也别再发生了。

    第二节化学自习课,梁伯启仍在老生常谈,说什么化学是文理结合,理解的多,记忆的更多,从怀里取出个破旧本子,神秘地说:“教给你们一套盖世绝学,元素周期表记忆法:钾钙钠镁铝,可以记成:嫁给那美女。钠镁铝硅磷,就是那美女归您。”

    台下干笑几声,老师觉得气氛不对,就来检查作业,第一个就是贾玉,说:“哎,你还怪的很,收拾书包干啥,你是准备走?作业呢”

    贾玉说:“我不会做。”

    伯启说:“不会做就不做”

    贾玉说:“不会当然不做,不会做还怎么做”

    老师有点晕,理了理说:“有没有你会做的?”

    贾玉说:“我要是会做了我还来上学干什么?”背起书包就走。

    伯启彻底晕倒,在她出门那一刻,狠狠地说:“你走,赶紧给我走!”

    第二天轮到李冰组值日,几个组员又坐了一堆聊起侍魂。

    刘睿说:“我的橘右京现在练的无敌了。”

    佛辉说:“少在这吹牛b,我用绿龟就放倒你。”

    刘睿说:“你不服走去练两把”

    李冰扬起扫帚喊:“快扫地!头强一二组,刘睿三四组,佛辉倒垃圾。快干!没见过这么懒的怂。”

    头强扔了扫帚说:“我们干这么多,你干啥?咱罢工了,不干了,让这狠心的组长一个人干去。”

    李冰假装很生气说:“拖教室,走廊,涮拖把,全是我一个人,你们还要怎样?怂头驴,不想干去给老师说,少在我这儿胡张狂。”

    仍未见动静,李冰就举起扫帚来吓唬,几个人才慢吞吞干起活。

    李冰下楼涮拖把,几分钟工夫上来,人已全部跑光。

    李冰哀叹一声,自己收拾了残局,就去倒垃圾。

    他走到操场上,听见银铃一样的声音在喊:“李冰。”可一转头却见许小晴在不远处,心又紧张起来。

    “嗨,我在这儿。”金玲从背后拍他一下,李冰回过头说:“刚才声音明明在那边,难道你会移形换影大法?”

    “移你个头,怎么天天见你倒垃圾呢。”

    李冰放下垃圾桶说:“有什么办法,当个组长累个半死,手下一帮懒货,又指挥不动。”

    金玲说:“你帮我写个同学录。”就从书包里取出个粉红色的册子,又说过几句话就去取车,可自行车却已倒了一排,李冰一个个扶起来,金玲的车压在最下面,卡的不能动,他左右摇晃着抽出来。

    一转身,一个染了黄毛的人在校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形……是王耀兴!他真的回来了。

    晚自习上方小龙拿着个黑本子写写划划。

    李冰走过去说:“你的浩瀚工程又开始了”

    方小龙说:“几天不写心里倒痒痒,薛老师说要多写作文,写这个就当练作文了。”

    李冰翻开第一页,毛笔书西京情史四个大字,一行小字:方小龙提于公元一九九七年春,看到中间,是一张爱情关系图,上面二十多个人名用线相连,错综复杂,犹如蜘蛛网,每根线还标注了数字,后页每个数字对应就是一段文章记述。

    李冰渐渐就看得入迷,直翻到最后的空白,感叹说:“你这样写下去,得当作文状元啊。”又在手上掂量了本子说:“这本子皮实,多少钱”

    方小龙说:“20块。”

    李冰说:“这么贵,我是买不起了,有没有便宜点的。”

    方小龙说:“这个是4位拨码的,还有普通锁的10块。”

    李冰说:“10块还可以。下午在校门口看见王耀兴了。他真的回来了。”

    方小龙说:“听说三间窑的老大放话了。”

    “什么话”

    “说是永远不踏入西京厂院子半步,吓得都不敢来了。”

    李冰说:“也是,那天的阵势,再牛的混混也得吓尿。王耀兴没去工读学校?他回来又干什么?”

    方小龙说:“不用管他,他现在就是丧家犬,敢再狂再灭他一次!”

    下了晚自习,马路上冷冷清清。郑主任拿了手电站在大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偶尔有几句说笑,更多的人行色匆匆,转眼间校门口已空无一人。

    李冰回到家累的一下子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台灯照得屋子昏黄幽暗,他翻开同学录,一页页看,在这静静的昏黄里不由回忆起同样发黄褪色的往事。

    他首先想起了安然,是她带给他小学里最留恋的一段时光,又想到苏月虹,那一段同样难以忘却,再就是许小晴,这个曾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经历过这么多的曲曲折折,痛并快乐,依旧扑朔迷离。忽又想起金玲,和她在一起不会有烦恼,她是能带来希望的天使。

    李冰继续翻看,是几个同学的个人小档案及祝词,他看了安然的,照片那么熟悉,可已物是人非,当年不再。再看日期一栏竟和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李冰暗想: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他翻到空白页。一时琢磨不定,若单写些朦胧飘逸的词就落俗套了,思来想去,就决定写首诗,斟酌再三,终于提笔写出:

    无题

    挥手出校门,三年终要分。

    时光转瞬逝,来年未始春。

    人生路漫漫,此刻最珍心。

    笑面踏前程,友谊胜千金。

    第二天把诗交给金玲,她一边翻看一边说你文采这么好,一定写得不错。正看着,笑容却僵住了。她合了书说:“谢了。”就转身进了班里。

    李冰想起今天已是周五,后天就是运动会,学校里又出了通知,初三全年级因为学习紧不再参加,他就成了去运动会唯一一人。还是要跟付沁怡再对对稿子,免得会场上出差错。

    他约了付沁怡再去政教处,门掩着,里边却没有人。他们就找了办公桌相对着坐了。

    付沁怡念过几句稿子说:“你还挺有文采的,写的还真是气势磅礴。”

    李冰说:“这种稿子,基本都是这么个套路。”

    郑主任不知何时已推门进来,就站在旁边听,说:“此处语调轻些。”

    李冰一回头,老师示意继续,一边听一边指出哪些地方再重些,哪里要深沉,哪里要高昂,待到读完一遍,他也满意了,就说:“好了,就按照这样念,后天看你们表现。”

    两人告辞了出门来,付沁怡却提议再练一会,学校里没个安静地方。李冰说音乐教室吧,过去门却锁了,还好窗户开着。李冰爬进去,从里面开了门。

    教室在一楼,光线昏暗,两人在窗户边开始一人一句小声念起来,本来是对面坐的,付沁怡不知何时已坐到身边,不停挪动,把李冰挤到墙根。

    太阳落下,光线越来越暗了,直至窗台上也看不清楚,付沁怡说:“不读了,休息一会,你会跳舞不”

    李冰却不会,付沁怡蹑手蹑脚过去打开钢琴,说:“让我来弹一首。”

    李冰惊讶说:“你会弹这个?”

    付沁怡说:“你以为呢?”

    她坐端正了,摆好姿势,说:“快鼓掌呀。”

    李冰像小学生,在胸前拍手。

    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教室,是一曲《彩云追月》,“弯弯月儿夜渐浓……”

    一抹余晖透过窗照进来,在粉色连衣裙上映出金光,又映出了那一段修长的脖颈和那侧面如画一般的脸庞。多年后回想起那个黄昏,那就是印在记忆里的一幅绝美的油画。

    直到去晚自习的路上,李冰还在回想付沁怡的神情,邓丽君一样的嗓音,感叹天下竟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

    有几个学生为一道物理题争论不休,过去围住李冰说:“你是物理课代表,你说说这题怎么解?”

    李冰看了说:“这黄冈的密卷果然有难度,这题我也想了大半天,已经有点眉目了。咱们到班里再说。”

    正说话间,远处啊地一声,目光所及,人影晃动,一个黑影飞一般逃窜。

    李冰说:“是王耀兴!有事!”几人立即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