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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死因

    当林歆躺在床上回忆往事的时候,蓝齐发觉自己起烧了。

    她和林歆对峙的时候已经有些脱力,幸好靠着墙才站得稳。

    她连思维都变得迟缓,那几句交锋已经是精神的极限。所以林歆前脚刚走,她就把自己软倒在榻上,任由着冲进来的燕飞慌张地摆弄着她更衣、擦身、喝药,直到昏昏沉沉睡去。

    许是人太久不生病,一病就要病个彻底。从来好睡无梦的她,竟罕见地梦魇了。

    她梦到了小时候,墨望牵着她云游江湖,教她用弹弓打占巢的鸟、争食的鱼。

    她觉得好玩,把弹弓扔掉,自己攥着石子也打得很开心。

    可她刚扔出去又一颗石子,突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竟似一头栽进了水里。

    她好冷,只得拼了命地游。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游。她看不见岸,看不见灯火,只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这一条河。

    河面上狂风骤雨,巨浪把她拍了一个又一个跟头,呛水让她喘不过气。

    她太累了,她劝自己停住划水的动作,稍稍歇一会,就一小会。

    她便妥协般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放空和休息、下坠和窒息。

    然后,她被一双手托住了。

    那手很凉,很有力。手指扳着她的身体,有人在她耳边喷着灼热的气息——水里怎么会有灼热的气息?

    她猝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画舫上。这回她没有躲在角落,而是光明正大吃席的其中一个。

    琵琶铮铮拨进她的耳膜,好吵。她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些什么,只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开一合。

    她想拉住人问问他们在聊什么,可是没有人理她。她不认得那些脸,但每个人都穿着青丝绕的水青衣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穿。

    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拔腿就跑向窗户边。

    可她突然后背一痛。

    她僵硬地垂眸,看到一柄绣春刀从后向前穿出了她的胸口。

    她一寸一寸地扭过头,是柳德青握着刀,正狰狞地朝她笑。

    他的脸上还在七窍流血。

    “啊——”蓝齐大叫一声,突然坐起,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起得有点猛,缓了一缓,才发现那是梦。

    她呆愣地坐着,直到燕飞闻声从隔壁屋子赶来,抱着她的肩使劲摇晃她,她的眼神才渐渐不再空洞。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好哑,自己听了都皱了下眉。

    “刚寅时,还早,主子再睡会吧。”燕飞忧心忡忡地看着蓝齐。他已经记不得这人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蓝齐掐了掐眉心。头还是很痛,一闭眼就是那挥之不去的梦。

    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怕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给金绿传信,让他给我查柳德青。尤其是户部和北野军粮的关系,这其中应该出过什么问题。”

    “是。主子,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林戟业将军还好吗?”

    蓝齐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神情沉郁。

    “我被算计了。昨晚柳德青死了,林戟业没事。林歆也在那画舫上,是我大意了,露了破绽,只能慌忙跳河逃跑。可我盯了全程,根本没看见刺客下手,也不知道那柳德青是……”

    她倏地顿住了话音,眼前飘过柳德青七窍流血的狞笑。

    她想起来了,柳德青怕是被毒死的!

    “叫檀奕得空来见我,”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鸷,顿了顿,继续道,“再告诉金绿,我要见云绎子。”

    燕飞眸光一闪:“主子难道是怀疑……?”

    蓝齐强硬地打断了他:“我什么都没怀疑。找师娘叙叙旧而已。”

    吓醒蓝齐的根本不是柳德青的死状。

    是他身后飘来了云绎子的身影。

    ###

    林歆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明。

    乔霁彻夜未归,林歆马后炮似地发觉自己好像有点没良心。

    他换好衣服牵了马,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屋捡起地上的牛皮荷包,重新揣回怀里,这才出门直奔锦衣卫。

    迎接他的是乔霁乌青的眼圈。

    “刺客没有,要命一条,”乔霁幽怨地盯着他走近,“杀了我吧。”

    “别闹。”酒醒的林歆神清气爽,心情颇好,“昨夜你和兄弟们辛苦了,都查到什么了?”

    乔霁拖着半死不活的调子汇报道,“已经叫人验尸了,柳德青是死于毒杀。同桌的赵尚书和林将军都没发现什么端倪……当然,我也没发现。”

    林歆疑惑道:“毒杀?毒下到哪里了?”

    “柳大人的酒杯和附近的地上都测出了毒物,还验出那毒发作大约需要一到两刻。善哉,毒死了两只试毒的鸡。”

    林歆回忆着时间。算起来,该是在柳德青和林戟业争执的前后下的毒。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只听见乔霁又补充道,“我突然想起来,昨夜逃走的那刺客打掉我的刀时,用的好像是暗器。如果这高手又擅暗器又擅毒,该是不难找才对……哎?你干嘛去?”

    “去见偷欢人。”林歆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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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刻之后,他熟门熟路地进了无事医馆的大门,正撞见燕飞一脸不善地瞪着他。

    燕飞只道是林歆害得他家主子元气大伤,此时没好气道:“同知大人看不见‘打烊’二字?”

    林歆一愣:“打烊?为何?”

    燕飞冷着脸,低头整理账本,明摆着不想理他。林歆想了想,非常识趣地自便了。

    他刚走到后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呛咳。

    他皱了下眉,推门进去,看见蓝齐正散着发靠在床头,用帕子掩着唇咳嗽。

    她看清来者后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另一只手,像是招呼他坐下。

    林歆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椅子,便学着蓝齐昨夜的样子抱着臂斜倚在门框上,静静等她缓过这阵不适。

    “……不知道给病人端碗水吗?”蓝齐终于咳完了这阵,用惯常的语气皱着眉质问道。只是她的声音太哑,林歆听了没觉得凶,只觉得着实可怜。

    他通情达理地点了下头,扭头叫燕飞:“你家掌柜要喝水。”

    他再回过头时,看见蓝齐挑着眉,桃花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二人就这样定定地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眼睛。

    冰消瓦解,柳暗花明。昨夜的交锋和暧昧仿佛是一场宿醉,没人提及也没人回避,睡醒了便散了。

    “同知大人是来抓人还是看病的?”蓝齐为了不让声音哑得太难听,只得轻声说话,倒显得温柔了许多。

    “来看病人的。”林歆即兴发挥,面不改色。

    “是大人良心发现,过来赔罪的吧。”蓝齐漾了一丝笑,稍稍驱散了一些病容。

    林歆就这样看着她笑,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是你干的。”

    “柳德青死于毒杀,但你擅的是暗器。而且如果你为了下毒曾靠近过桌子,我不可能认不出来。”他正经地解释着对蓝齐的怀疑是怎么消弭的。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画舫上么?”

    “反正不是去杀人的。”她接过燕飞递来的水抿了两口,想了片刻道,“什么毒?下在哪儿了?为什么死的只有柳德青?”

    林歆笑了笑。这和他两刻前问乔霁的问题一模一样。他把乔霁的原话讲给了蓝齐听。

    蓝齐沉吟了一下,眼睛里骤然有了神:“能不能再帮我确认件事。”

    “我想知道,柳德青的右手,有没有沾上毒物。”

    “嗯,理由?”

    “……如果我没有猜错,林戟业昨晚,可能逃过了一劫。”蓝齐的眸光闪动,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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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戟业为何还活着?!”

    西市大街的一条暗巷里,一个披着斗篷的白衣人厉声质问着跪在地上的下属。

    “回主子,林戟业的酒杯下毒后被意外打翻,便……没有得手。”跪着的人身体微微发抖,把头埋进了胸口。

    “昨夜没得手,再杀他可就难了!”白衣人怒气渐涨,吓得那个下属跪伏在地。

    “……主子,‘重明’昨晚果然亲自去了。主子当真算无遗策。”他绞尽脑汁,颤巍巍地恭维道。

    “意料之中。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容易脱身。”白衣人听了,果然心情稍霁,又吩咐道,“你还是要小心。此事并非天衣无缝,你还不能高枕无忧。”

    那人神色坚毅,郑重回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苏乐溪和‘重明’走得太近,您看是否有必要……”

    “不要动她。”白衣人冷漠地打断了下属的话。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苏乐溪没犯过错事,杀她便会和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她的花魁身份又太引人注目,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白衣人顿了顿,微微拧了眉头:“况且,如果苏乐溪真的死了,你难道受得住‘重明’鱼死网破的报复?她的手段,可是连我都不敢硬顶的。”

    跪着的人闻言咬着唇,不甘心地低低道了声是。

    但白衣人的话没说完:“不过……‘重明’确实开始碍事了。如果这次钉不死她,那就让我来安排她的死期。”

    落叶被杀意裹挟,飞卷进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