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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爱情圣地

    小倩一走,便石沉大海。这让王得发颇为失意,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心绪不宁地去大路口守望。

    他多么想看见小倩的再次出现,他实在太需要小倩与自己一道来对付眼前这寂寞的时光。在他看来,之前与小倩的邂逅是极为失败的。假若小倩重新站到他面前,他必定不会用那种太过直接的互动来抚平两颗躁动的心。绵绵的情话已充满了胸腔,高明求爱技巧也早已耳熟能详,他笃定,只要再有那样的机会,小倩就绝不会离开自己。如果这些都不管用,他甚至设想,用类似于绑架的方式将小倩强行留下。他不赞同“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的说法,透过肤浅的生活阅历他似乎看到了事情的本质——人在心在。即或是貌合神离,心终归还得要回来。

    真实的本心,虚幻的想象,一度使他在痛苦中迷茫。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终于意识到,必须得认真面对每一个刻板的日子。

    “男人就应当有本事,就应当想方设法找票子。你就在这穷山窝窝一窝起,票子就会像雨水一样下下来了吗?”小倩的话音犹在耳,但王得发也不是那种打算浑浑噩噩度日的人。

    和许多同学一样,他早就抱定,要通过成人高考来改变命运。参加工作之后,当结识了一位刚刚取得成人本科学历的同事,当了解到对方的文化程度仅仅局限于小学生,当对方真心实意地传授那些世人皆知的操作套路,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接着,便不管不顾地放弃了这一条升学之路。有人骂他傻,他却很实诚。他的观念是,如此弄虚作假的升学,既空耗了青春,也误了前程,这样的成长是毫无希望的。

    改革开放为华夏人打开了眼界,绝大多数人的能力都得用钱来证明。这也就难怪小倩姑娘的那一段精彩的“找票子”理论。王得发打算将其作为自己的座佑铭,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成功男人。

    外出务工吗?又别无所长,且还会丢掉这个让不少人羡慕的石油饭碗。去周围村舍搞“摩的”兼职?一是吃不消那种苦,二是会被同事和老乡们看不起。有人提议,跟他到周围乡镇合伙开一家餐馆。到时候,只需要将一切理顺,便可以当甩手掌柜。他怦然心动。但启动资金哪里来?那与人打交道的生意自己真就可以不去过问?本钱、时间和那难以克服的距离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咋个整呢?他生平头一回感受到生活的艰难;他甚至意识到,一离开岗位自己便无法谋生。

    想着想着,他翻开了技术书籍,思谋着在石油老本行找寻一条通向成功的路。

    王得发所在的这口井产量极低,每天生产四个钟头,日产原油半吨左右。即便如此,像这样的井在川内也极为稀缺。尽管反复多次地钻探,尽管也有多处开掘出了原油,但四川贫油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对于这样一个海相沉积盆地,随着一次次铩羽而归,许多人便提出了质疑。与众多专家学者不同,王得发质疑的是原油的生成。

    技术书籍上的一行文字赫然映入眼帘。原油是古代生物遗骸堆积在湖里、海里或是陆地上,(后被埋在厚厚的沉积岩下),经高温、高压的作用,由复杂的生物及化学作用转化而成的。“这明明就是一个伪命题。”王得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用红笔在这段文字下划了线,而后,欣喜地怪叫了一句。

    相对于地球的承载能力,哪有那么多生物能够存活?这一点姑且不论,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生物不是变成它们天敌的粪便,就是在自然腐败中消失,又能有好多会被大地包饺子?假如能将它们经年累月的生物残骸进行封装积存,那么,谁才有这样的大手笔?难道说,这些丧失生命的东西还可以商量着,聚在一起,堪堪让地幔抓在手心里?为什么石油不看重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生物大量繁殖的地方,偏偏垂青于戈壁沙漠那些不毛之地?在王得发看来,当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在对地球进行管理。生命的局限禁锢了人类的认知。对于地球而言,人的寿命简直不值一提;即或是人类的历史,即或是地球生物的发展史,也通通皆可以忽略不计。在找不到科学依据的前提下,兀自勉强作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判断,这不是诚实和严谨的学者该有的。

    欣喜之余,王得发对自己的分析进行了整理。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奋笔疾书,极力抨击现有的石油生成理论,提出石油生成的全新的认识。而后,邮寄到队部,希望能得到上级领导的赏识。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奇谈怪论如平静的水面上落下的一枚炸弹,引动人们那早已忘却的伤害的言词。一时间,群嘲此起彼伏,骂声连绵不绝。使得这位科学疯子原地踏步于那被世人遗忘的伤心地。

    事事皆有例外。有一位高层领导借检查工作之机,提及王得发这位科学疯子。在他看来,这娃娃是动了脑筋的。虽然水平不高,虽然认识不足,但却是一个不错的苗子。他叫队领导,一定得引起重视。对于这种敢于挑战学术权威、勇于探索世界奥秘的同志,单位有责任有义务对其进行重点帮助和培养。随着其自身能力的增强,定然会给国家和社会创造无法估量的价值。

    对于上级的嘱托,队领导自然是满口应承,但对于这种离经叛道的小角色,他们的态度仍旧是嗤之以鼻,更别说重点培养了。

    这一场风波,对于王得发来说,的确是一次不小的打击。虽然还坚持自己的论调,但却再也提不起学习的兴趣,他要将心思转移到其它地方,以便打发井岗生活这漫长而形单影只的日子。

    有时,王得发也在怀疑,那些所谓的理论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像是着了魔一样,自己居然替人陈述出那些荒谬的言词。有道是,事出皆有因。愣怔之间,他猛地打一个响指,若有所悟地伸手照天上一指,骂道:“你是谁?你想干啥子?别想再这样摆布我,我可不是那呆头呆脑的傀儡。”“哗啦”一声,他一把扫去桌上的物件,“我偏就不得顺你的心,随你的意。我的人生,我的舞台,我要自己拿主意。绝不让你龟儿拿捏得死死的!绝不!”说罢,王得发牙关紧咬,怒目圆睁,漫无目的地向房顶,向窗口,发泄着恨意。片刻,他又计上心来,决定放手一搏,试图用随机的打法,来搅扰那潜藏于虚空之中的强大的控制力。

    王得发倒是发泄得痛快淋漓,殊不知,演者无心,观者有意。牧业集团安全总监C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异能。他哪儿来的这一种潜质?”接着,他紧急电告工作室,“……一定得快速处置,绝不可任由演员胡来。”俄顷,他又给出一条提示,“记住,不得将其唤醒。可以尝试异曲同工的法子,稳定演员的情绪,使其始终在剧情里兜圈子。要将其思想和情绪牢牢地控制住,确保剧情发展的大方向……”

    这一串连锁的反应王开火不得而知,但看到儿子的表现,他也不由得大感意外。儿子的上进心唤起他内心一阵子小激动;儿子在人生十字路口徘徊,让他左右为难;他最感到惊诧莫名的是儿子那敢于挑战学术权威的勇气;那一番荒诞不羁的论断虽不为他所接受,但也不得不佩服儿子这惊人的洞察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骂天骂地,要是因此招致神灵降罪,凡夫俗子可承受不起。王开火内心在挣扎,心潮翻涌的时刻却又苦于无计可施。求助无门之际,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翠花。“这事必须得说道说道。”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日复一日地期待翠花的到访。

    那夜,翠花仍旧是一袭白裙飘然而至。这般圣洁的装束让王开火不敢直视。他知道翠花关心的是剧本的修改进展。他告诉翠花,自己白天累得像狗,夜里烂得像泥,剧本还没看完,修改剧本得等研读结束后才可以动笔。谈话间,他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得发娃的那一段剧情。

    沉吟片刻,翠花不安地说:“这事得怪我。”王开火以为,翠花是出于母亲的溺爱,大包大揽地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担起。殊不知,这的确是翠花好心办了错事。

    翠花缓缓道:“为便于牧场的管理,人类的思维早已被深深地禁锢。你们的意识一次次被清洗,你们的行动被牢牢地控制。除非是牧场发展需要,除非有必要给予人类一定的希冀,才可能准许个别人的思维得到适度的延展。”顿了顿,她换成一种嘲弄的语气,“你们人类的科学,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都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那些所谓的学术权威,那些所谓的科学理论,之所以被尊崇,主要在于有一大批被其踩在脚下的无脑受众。有这样的大势力,有这样一家独霸的话语权,何谈百家争鸣的意识生态?比方说布鲁诺,比方说哥白尼,他们的错误就在于不合适宜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翠花神情显现出一丝凄然,她苦笑了一下,“得发娃事件的发端在于我给予了他一点提示。原只想将他塑造成一名科学达人,使他今后的路好走一点。可是……可是……”翠花哽咽着说不出话,咳了一阵子后,便转移了话题,“其实,那是自己的小心思,是违规的,不符合牧场管理条例。不过,根据上级指示,我已对其进行了修正,及时地将他带进与春秀的那段戏里。只可惜是一个农家妹子,但他所处的环境,他的工作性质,真还不好找人搭戏。暂时将就着过吧!”似乎看穿了王开火的心思,翠花一脸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其实,这些都已成故事,不需要在这上面动笔。你该修改的是剧本的后续部分。一定得加紧,一定得赶进度,不要让剧情变成故事,不要让希望变成失望……”

    因为产量低生产时间短,井岗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是用于对付干硬冰冷的生活。通常,井岗是呆不住的,更何况又临近年关。王得发只要“把井一关(停止生产)”,便照例溜下山,到生产队长家里,专心守起《半点心》的电视连续剧;直到放完,这才黑更半夜地抄近道摸一片坟地回来。

    年三十,想是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气盈门地吃起了团圆饭。因为身处异乡,因为交通不便,因为那唯一的通讯设施(电台)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即便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众多坚守岗位的石油守井工人也只得借着不多的一点儿酒食,遥祝远方的亲人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身体康健,事业有成……

    王得发的这个年三十却不再那般清苦了。按规定,他在下午三点钟完成关井作业。这里才一完工,半山腰上就传来春秀“哦嗬”连天的喊声。王得发赶忙应声,工衣也懒得换就追着那声音跑。要知道,春秀她爸今晚请他到家里过年。

    照说,年三十的午宴才是中国年最关键的一顿用餐,但那是基本不待外客的。不过说转来,打自年三十起,至大年十五止,这半个多月时间都算是在过年。通常情况,乡下一般都在农历腊月二十九便早早地生起炉灶,准备过年期间若干天内所需的腊肉。所以,这顿晚餐必定是异常丰盛的。

    春秀今天换了身新衣服,并一改以往蓬头垢面的样子。她颈上缠了根红纱巾,着一件白底上圈着黑圆点子的上衣,其下是一条黑色的小脚裤;头发刚洗过,但肯定用的是劣质的洗发水,浓浓的一头黑发死死地抓在脑壳上,更像是一块胶;皮肤本就黝黑,经那红纱巾一衬托,简直就成了个黑脸包公;她脚上穿了双红色的半高根皮鞋,在山路上走动起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但好歹是一个花季少女,从她身上始终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使得尾随其后的王得发一路驰骋着想象。

    两人一道下得山来,春秀便一路向乡亲骄傲地打着招呼。那似乎在向人们暗示:看,这就是我的石油工人新郎官。这让王得发很是难堪了一阵子。好几次他本欲上前解释,却又害怕越描越黑,于是,干脆就一言不发地只管埋头走路。

    村里有个“多福”,其实一点福气也不沾,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眼看近四十的年龄却连个媳妇都还没讨上。他远远地望见王得发,便从地里起身,绕过弯弯的田埂,跑过来巴结:“王师傅,年过得好!”“年在你屋里。”王得发学着乡亲们的说法应着话。

    多福交替着两手一左一右地压住个鼻孔,“呼呼”地擤出鼻涕,然后,拿一只补巴的袖口横在鼻子上揩,再用一只手快速地在鼻子上捏了一把,接着,就两手翻搓起来,末了,便伸出一只手来,要握王得发的手。春秀立马横起一掌拍到了对方的膀子上,口里则嚷嚷开了:“你妈个邋遢鬼!别把人家手抓脏了。”说着“呸呸”连声地朝地上吐着唾沫,“真他妈的恶心死了!”把个多福弄得半天搞不懂状况,只在一旁憨憨地笑。春秀一扭身,便拉起王得发,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多福身边走了过去。

    乡下过年绝对比城里冷清得多。城里人大鱼大肉地吃,或许还有不少人在包馆子;到了晚上,灯火就千灯万盏地亮,礼花则追星赶月地放。乡下就没得这种排场,但肉是有的,也还算充足。家家都爱养一头年猪,并把这在猪身上积存一年的肉放到这个时节集中地吃,好像这段时间把肉撑饱了就可管足一年对肉的需求似的。礼花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奢侈品,但吃过团圆饭后,家家户户总也要响一个炮仗才算完。

    农家难闻的酸臭味已被浓郁的腊肉的香气撵得没了影,萝卜制成的或块或丝的干货在肉锅里一加工便四处放散着异香,家家街沿上的房梁都挂着黄铜色的玉米棒子,两户人家大门外悬挂的几串红辣椒恰如几大挂鞭炮……农人们正在庆祝着这一年的收成。前面的竹林深处便就是队长的家。

    “王师傅,这边坐。”队长奔到门口,一边招呼,一边递烟。“不客气,不客气。”王得发礼貌地谦让着,接着,“叭”地打燃了火。“春秀,还不搞快点到屋里去抓把炒花生过来?”春秀她妈尖着声气叫。“要得要得,这就来。”春秀应承着,便用木铲从屋里铲来冒冒尖尖的一铲花生,准备倒在桌上。

    “你个悖时女子,弄这么多,人家还以为我们就用这花生打发客人呢!”队长正倒着酒,斜视了女儿一眼,着急地吼,然后,把脸向着王得发,客气地说,“这会儿就将就一下啊!来喝酒。”一杯酒下肚,他便站起身一个劲地催春秀她妈,“‘群芳’弄菜来,莫把客人给晾起。”一时间,春秀便在屋前屋后跑得“毛飞”。

    一大碗腊猪蹄,一大碗连山肉,一大碗干豇豆打底的肥肉砣砣,一大碗腊猪排,一大碗切碎的腊猪耳朵,一大碗腊猪拱嘴,一大碗腊猪心和猪舌,最后,在中间垛上一大盆浮着一层厚厚油沫的清炖老母鸡,总共八个菜,一为排场,二图吉利。“这哪里吃得下?”王得发一看,便满肚子冒油。

    乡下的规矩王得发是知道的,那是主人家叫夹哪样你便得夹哪样,乱夹菜会被人笑话的。

    队长招呼他吃连山肉,口中还整一套说辞:“山连山,水连水,五湖四海一家亲。来来,请。”

    主人家发话了就该下筷子。王得发免强夹起一块镶着厚厚肥膘又宽又大的连山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队长把一块连山肉嚼得满嘴巴冒油,他简直不敢想像这连山肉进了他这娇气的肚子会成个什么样子?他终于没有勇气接招,把连山肉又放了回去。

    “‘挑(夹)’吔,还客个哪门子气?”队长赶忙把那肉夹到王得发的面前,王得发只好硬着头皮接住。

    要相信队长是真心待客的。这里的老乡大多爱吃肥肉,也许是平日里少沾油腥的原故吧!这一顿饭,王得发也不知是怎么对付住的,但酒一喝高,即便打着油嗝儿,甚或把涌到嘴里的油沫吐掉,也不觉得太难受。

    多福这一晚不晓得粘到油荤没得,早早地就在队长家屋外的竹林里躲着。眼见着那屋人就着满桌子的菜肴你来我往地请着酒,这或许也给他打了个不小的牙祭。你瞧——他正不停地咂着嘴皮子呢!

    宾主各尽其心,各自尽力。一是将肉食塞满胃部的各个角落,二是用信手拈来的祝酒词把一杯杯芳香的液体劝进彼此的嘴巴里。俗话说,兔子是狗撵出来的,话是酒撵出来的。酒酣耳热之际,大家便不分彼此,不管说得或说不得,全都敢抖包包将肚里的话空出来。

    “我们家春秀如何?”队长拉着王得发的手问。“我叫你个老行头少喝点少喝点,狗日就是不听。”春秀她妈说着便抱住队长的头,着急地咬了一阵耳朵。“有好远滚好远,给老子一边去。”队长仗着酒劲向老婆子发号施令。“婆娘家,不去管她。”队长打了一个哈哈,“我问你,我们家春秀怎样?”王得发立马竖起了大拇指:“好——好姑娘!”

    经这一夸,队长心里就乐开了花。他赶忙朝王得发挪了挪身子,压低嗓门说:“我今晚给你娃说一门亲事,要不要得?”王得发自是暗暗窃喜。在他的想像中,小倩应该有回音了。只不过,不是借春秀之口,而是将通过春秀她爸这更为慎重其事的渠道鸿雁传书。他斩钉截铁地应承着:“一切全凭队长作主!”

    队长亲昵地用手掌拍了拍王得发的肩膀,道出了实话:“凭我们近段时间的观察,你跟我们家的春秀总是眉来眼去的。这说明,你们彼此之间已互生了好感。但碍于情面,都羞于捅破这层窗户纸……”

    “嗡”地一声,王得发感觉脑壳快要爆炸了。“没有的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他赶忙强辩道。队长却不由分说地给了一通批评:“不要不好意思,男欢女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你们都到婚嫁的年纪了,放着谁都耽搁不起。一工一农,辈子不穷。我举双手赞成。”

    队长的这一席话将王得发喝进肚里的酒早已吓了个半醒。他也不便多说,只想找个机会尽快脱身。于是,借故晚上十点钟上级要电话查岗,接着,就匆忙道谢着出了门。

    看看离队长家已有相当的距离,尾随其后的多福就大步追了上来。

    “吔,王师傅今天丰收了?”多福这一声招呼委实把个王得发吓得不轻,半天才回过神来。“狗日的,我是觉得有人在后边。闯着你妈的鬼啰!黑更半夜的还要抢人不成?”

    “嗨!你就给个胆儿,我也不敢做那种事。”多福在嘴上叫屈,并兀自装起傻来,“听春秀妹子讲:你要娶她过门?”

    “又给老子乱嚼舌头嗦?谨防老子锤你龟儿。”说起这事,王得发就上火。“全村人都在说。”一点火星在多福嘴上一亮,便移至空中跳动了两下——大概在抖烟灰,“今天,你不是在人家家里边又是酒又是肉地整得安逸嘛!”“这有啥的?大过年的嘛!”“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日妈的怎么不把我也请去吃个团圆饭?”王得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静静地吸起了烟。

    “你看哪个屋里团圆不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儿过?人家把你当成一家人了。”多福自觉有功,便主动上前要了根烟。这才把烟点燃,话就从烟屁股边的嘴皮豁口处跟着一团烟雾钻出来,“照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本不该多嘴。但春秀是个什么样的人?全村人也都清楚。也就是遇到你王师傅这样的好人了,我才给你露个底——春秀原先为你们井上刚调走的小陈师傅打过娃娃。”说完,又要了两杆烟,一调头便消失在一户人家的猪舍边。

    联想到下午春秀对多福的数落,王得发猛然醒悟。他在心里骂道:“土贼,还来得快吔!这不是在报下午那一箭之仇吗?”但也暗暗感谢多福来“点水”,要不然,不晓得还要被别人误解到好深呢!

    自此,王得发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井上安心静养起来。接连几天,春秀都来叫门,却无功而返。终于有一天,春秀上山来向王得发彻底地摊了牌。

    那是大年十五的下午。煦暖的阳光把冬日里储备的热情在天地间恣意地施放。周围的群山如一个庞大的驼队,正浩浩荡荡地奔赴远方。袅袅炊烟似从天宫掉落的几条紫色的丝带,一头拽着地面,一头则绕着弯儿飘。一条机耕道弯来拐去的,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长蛇,趴在山脚下纹丝不动。几队人和一辆手扶式拖拉机长时间在其上面不停地移动,而那路却好像在长,怎么走也走不完。像是商量好了的,两队城里人一先一后地轮流开车上来,然后,提了香蜡纸钱,到山背后的坟地里燃一柱烟,放一阵炮仗,又匆匆地跑下山去。看眼前绝佳的景致,观世间匆匆的过客,王得发真想给自己颁一个奖,他苦笑着给出这个奖项的名称——山大王。

    这时,王得发猛然发现右首山梁上有什么不对劲。只见,远远地,那块突出的岩包上有一些异样。一件款式新颖的紫红色风衣斜依在那株大柏树上,一头浓密的卷发自那领子上扑散下来,两只精巧的小腿套着一双半高跟红皮鞋,一只脚正拿那鞋根不住地踢着那树的皮。吔,莫不是刚才掉队的城里人?王得发这样想着,心里立刻有一种被猫抓的感觉,两只腿杆便不听使唤,径直望那边走去。

    “喂,掉队了吗?要不要过来喝口茶?”看看走得近了,王得发主动向那人打着招呼。慢慢地,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春秀。尽管笑容是装出来的,但看得出今天的春秀怎么说都显现出了一份自信和得意。她两手斜插在衣兜里,眼皮压得很低,望着王得发说:“今天是啥子日子哟?连我们的王师傅也这么通人情了。”

    王得发立刻局促不安起来,精心准备的一番溢美之词通通被卡在了嗓子眼上。他尴尬地做了个笑脸,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哦,是你嗦?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就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春秀这时可大方了,只见她一个纵跳,快步来到王得发身边,拉上他,就要往井岗这边走,嘴里则说:“你不是要请我喝茶吗?咱们这就去。我倒要看看王哥给我喝个啥子茶?”一时间,王得发为难起来,极不情愿地被春秀拖着往前走。

    突然,他紧张地挣脱手,正色对春秀说:“我们的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勉强。”没想到春秀的力气竟然有这么大。只见她,一把将王得发拦腰抱了,对直进到他的寝室,“嗵”地一声扔在床上,把个王得发摔了个四仰八叉。

    王得发完全被这阵势给震慑住了。极快地,门被反锁了,窗帘拉上了,两盏200W的白炽灯一齐亮了起来。春秀快速地褪去了衣裤,然后,将全部的重量压在了王得发的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王得发真就没有丁点儿反抗的力气;不仅如此,他的肢体语言更多地表达出对他自身意愿的背叛。极快地,王得发由被动转为主动,他已沉醉于女人这激情四射的爱的情怀里。

    激情过后是一个少女爱的表白,王得发醉心地倾听着。原来,自从王得发走后,接连几天不见人,队长便打算把春秀许配给邻村的“牛倌”。春秀中意的却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怪王得发专意在躲着她,好几次来山上都见不着人。

    王得发则说她傻,不善于观察。每天的工作是必须要干的,也就是说,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王得发都必定要出现在生产现场。春秀不是单位上的人,自然不会关心生产上的事。“早知道,就该把自己的作息告诉你。”看得出,王得发对春秀还是中意的,这一番说辞只是在为自己辩解。

    今天,春秀是来作最后道别的。趁王得发不注意,她猛地张口,在对方臂膀上咬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趁王得发护痛的当儿,春秀已穿戴齐整,看样子立马就要出门。

    “等一等。”王得发赶忙把春秀叫住,“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春秀以为这是在挽留她,便来到近前探问:“哪个?”

    “我想知道有没有小倩这个人?”王得发小心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生怕泄露半点隐情。

    春秀皱起了眉头。“咋个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怎么认识那个烂货?前不久,她还上门来动员我跟她一起下海挣大钱。那可是当小姐呀?还要脸不要嘛?”说到这里,她便指着王得发的鼻子,郑重地作了一个强调,“你最好看看你的床单,那可是留了红的。今天,我是自愿地将我的女儿身交给了你。”言毕,一丝凄苦的笑意轻轻地掠过春秀的脸。

    “我也只是听人家讲的,说你那表姐人长得漂亮。”王得发敷衍的同时,却一边专心地打量起春秀来。他突然发现,除了皮肤黑了一点,这女子眉目清秀,五官端正,个儿高挑,体态匀称,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朴实无华的美。终于,他忍不住作出一个公正的评判:“其实,你本就很美。”

    听这一说,春秀就来了劲。尽管只静静地站在原地,但前胸已明显地挺直起来,使那近乎完美的体态暴露无遗。接着,便探问道:“那我还走不走呢?”

    王得发假装没有注意她的话,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们都还没有吃午饭。冰箱里有菜,厨房里有米。我们可以一起做一顿好吃的。”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王哥,我爱你!”春秀说着便俯下身来,抱住王得发的头。

    爱?这是个多么动情的字眼?爱?这是多么熟悉却又相去遥遥的事物?爱?它似一个春雷生平第一次滚过王得发的胸膛;它有如一团雨云,淋漓而酣畅地滋润着王得发那亘古及今地荒置着的焦渴难耐的心田。

    自此,春秀便不再下山。终于有一天,春秀拉着王得发到登峰镇办理了结婚登记。

    不晓得是爱情的滋润还是物质生活的改善,春秀日渐地出落得颇有几分姿色。皮肤白嫩起来,面色红润起来,就连举手投足都有了城里人的气质。就眼下这身段、这模样,你怎么也无法与先前那农家妹子联系在一起。王得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黑可以埋没整个世界,更何况春秀这一个隐没在大山深处的农家妹子呢?

    王得发天天瞧着春秀的变化着迷,生活的美好正一刻不停地写在了小两口每一个甜蜜的瞬间。于是,王得发便认真地琢磨起这座山的名字,最后,得出结论:“爱情圣地,真正的好名字。”终于有一天,他将这个自鸣得意的山名分享给了春秀,春秀则弄了几个小菜来犒劳他的这一良心发现。